若蝶
顏紅總是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只要不是治療時間,她多半坐在那里,低著頭,默默地繡著十字繡。
一根線,在她的手中翻飛,穿上插下,漸漸描繪出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精美的圖案。每繡一會兒,她會停下來,仔細地端詳一會,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蕩著豐收的喜悅。
繡十字繡,需要極大的耐心,如果不能讓心靜下來,是很難用一針一線交織出一幅長篇大作來。我常常見到病人仰望天花板時空洞與無助的眼神,但在顏紅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朵朵花開,像她手中的那幅《雪印紅梅》,一朵朵紅梅散發(fā)出清冽的香氣。
顏紅是個骨肉瘤患者,我見到她時,她已做了截肢手術(shù)。她喜歡穿長及腳踝的長裙,不注意看時,很難發(fā)現(xiàn)她的左腿是空的。骨肉瘤是種較兇險的疾病,卻偏偏落在了外表柔弱清秀的顏紅身上。
我不知道當初顏紅得知厄運的反應(yīng),但我認識她時,感覺她平靜得像一汪湖水,泛著清涼的微波。當我心頭掀起狂風(fēng)巨瀾時,就轉(zhuǎn)向她的方向,看她不動聲色地飛針走線,任光陰在指尖緩緩流淌,將自己帶向期待的遠方。
有時我呆呆地看著她,暗自思量,也許她也曾傷心絕望過,但漸漸明白,任何的焦慮、掙扎都是沒用的,不如沉下心來,做好當下一點一滴的小事,就像用一根針一根線慢慢編織著一幅遠景,其他的不如交給時間吧。
顏紅是個離了婚的女子,生病后,她把六歲的女兒給了前夫,陪伴在她身邊的是她胖胖的母親。與顏紅的安靜相比,顏母卻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病房里常常聽到她的大嗓門,她常為病人提供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有幾天母親來醫(yī)院的時間比較晚,那些日子的清晨,顏母為我?guī)Щ責(zé)釟怛v騰的米粥,像母親一樣為我拿碗端菜,她肥胖的身體像是個蓄滿能量的發(fā)熱體,靠近的人被無聲地罩在溫暖里。
顏紅繡圖的時候,偶爾會抬頭和病人聊上幾句,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沒事,我們還年輕。是呀,年輕就有沖鋒的力量,就有抗爭到底的資本。
我問過顏紅,她的十字繡圖要用在哪里?她告訴我,等治療結(jié)束后,準備開個淘寶網(wǎng)店,在網(wǎng)上做十字繡生意。這樣不僅不會讓自己閑得慌,還可以賺點兒錢,作為治療的費用。既美化了別人的生活,還減輕了父母的負擔(dān)。說這話時,顏紅整個臉笑成了一朵春天的花。
顏紅常常說她并不是最不幸的人,她還有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父母,還有大腦和雙手,還有個可愛的女兒,失去了一條腿,只不過失去了生命的一小部分,照樣能支撐起生活。
離異,生了重病,舍了孩子,這個柔弱的女子,該承受了多大的壓力與傷痛。有的人只遇到其中一件,就已呼天搶地,然而她沒有到處訴說她的不幸,相反認為自己還是幸運的。
當苦難重重疊疊,大概最后隆起的是座沉默的大山,已經(jīng)堅定到風(fēng)刀霜劍再也奈何不了。我在顏紅低著頭,揮舞的手指和恬靜的臉上,看到了沉默的力量。
她正在用一針一線,補綴生命的漏洞。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