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
【中圖分類號】 G634.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089(2017)16-0-01
一講到《故都的秋》,“清”、“靜”、“悲涼”這幾個詞恐怕就要從很多人頭腦中蹦出來了。的確,故都的秋味與文中所說北國之秋的“清”“靜”“悲涼”可不正好相合嗎?這便有了一個疑問:文中既已言明“清”“靜”“悲涼”是北國的秋味,那么文章對題目改作“北國之秋”豈不更好?反復琢磨文題——《故都的秋》之后,我想:這篇名作除卻將北國的秋味寫得至深至濃,是不是也把“故都”的那股京味兒寫的至真至切呢?或者,這故都的秋味骨子里根本就是濃濃的京味兒呢?畢竟,“故都”是“秋”的定語呀!循這思路一讀,果真,作者筆下那濃濃的京味兒從字里行間拂面而來。
皇城根下破院落
文章第三段中先生的文字就讓我心生疑惑。他說道:“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臺的柳影,西山的蟲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奔热蝗绱耍壬贿h千里趕到北平來,不是應該好好地觀一觀蘆花,美美地賞一賞夜月,然后化而入文嗎?怎么忽地筆鋒一轉,跳過這些全不表,卻去寫小院中賞秋的情形了?我們且看這是個怎樣的小院吧。這是“皇城人海中的一椽破屋”。北平當時還是“皇城”嗎?這“皇城”顯然是北平舊的身份。這也正是“故都”一詞的真實含義。而“破屋”呢?不用多說,誰都能體會到這其中帶著歷史印跡的破敗感。作者為何要強調這些呢?這分明是在說,這里不是一般的地方,這里以前是國都,是某些朝代文化底蘊的集大成者,也是朝代更迭背后那滄桑歷史的見證者。這里的文化是京都文化,這座城的命運是和國運熔鑄在一起的。這又怎能是尋常的北國之地可比的呢?唯其曾是帝都,它獨有的文化氣質和歷史蘊藉才能讓作者這里體會到濃濃的京味兒。這恐怕也是作者不遠千里非要趕上北平來的一個原因。租“一椽破屋”來住,這不是將自己融入北平的生活,又是什么呢?至于那“青天下訓鴿的飛聲”,理解為鴿子飛動時扇著翅膀的聲音未必妥當。因為,稍微了解一下北京這個城市的人,就會知道鴿哨簡直就是老北平最具特色又有著悠久歷史的傳統風物,此不贅言??梢姡谙壬?,似乎只有在這“皇城人海”中,只有在這破敗的院落中,只有看到這些帶著老北平特色的風物,才能真正體味到“故都”的味,那是濃濃的京味兒,而不僅僅是秋的味。
為何只寫這兩樣
先生在文中寫北平的“樹”,只寫了槐樹和棗樹。是先生鐘愛這兩種樹嗎?也許吧??墒锹苑环渌骷业奈恼?,我們就會有發(fā)現。
先說槐樹吧。北京的槐樹是最多的。張恨水在《五月的北平》中說“尤其槐樹,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種人家,到處都栽著有。在五月里,你如登景山之巔,對北平城作個鳥瞰,你就看到北平市房全參差在綠海里。這綠海就大部分是槐樹造成的……北平這個地方,實在適宜于綠樹的點綴,而綠樹能亭亭如蓋的,又莫過于槐樹?!绷终Z堂也在《動人的北平》中寫老北平人的生活時這樣寫道:“一個人總覺得他不了解北平。在那里已經住了十年以后,你偶然會在小路上發(fā)現一個駝背的老人,后悔沒有早日遇見他;或是一個可愛的老畫家,露著大肚子坐在槐樹下的竹椅上用芭蕉扇搖風乘涼夢想他過去的日子……?!笨梢哉f,槐樹是很多寫過北平的作家心頭很難抹去的記憶,在那些作家的文字里,它就像是只屬于老北平的一樣,寄托著老北平人的獨有情思。
再說說棗樹。張恨水在《五月的北平》中說:“在一個中等人家,正院子里可能就有一兩株槐樹,或者是一兩株棗樹。尤其是城北,棗樹逐家都有,這是“早子”的諧音,取一個吉利。”可見,北平人之于棗樹的喜歡;亦可見,棗樹之于北平更像是一種生活印跡或是文化符號。更巧的是,我們如果看一看徐鳳文所著《民國風物志》里的“秋時”篇,就知道“秋三果”之于北平人的特殊意義了。北平人的“秋三果”之首便是棗兒。北平舊有“棗兒一聲,花子一驚”的俗諺,意思是街上聽到叫賣棗兒的,即知秋之將至,那些乞討要飯的“花子”難過的日子就要來了??梢姉梼汉捅逼街锏穆撓凳嵌嗝疵芮???每脳棙?,勾起了多少人對北平的懷念?。≈链?,我才知道為什么郁達夫先生將棗子成熟的時節(jié)說成是“北國的清秋的佳日”還嫌不夠,更不惜用了英文“Golden Days”再加形容。
原來,于先生而言,這槐樹與棗樹更是北平融進人心里的“故都”味道,就是那濃濃的京味兒啊!
不僅僅是倆閑人
還記得先生筆下那閑話秋雨送秋涼的兩個閑人嗎?我們往往把那兩人說的秋雨下過秋涼乍起的清冷與蕭瑟理解到極致,并且相信那秋雨本身就足以給人一種悲涼感受。這不正是作者不遠千里苦苦尋覓的“悲涼”之味嗎?可是細看之下會發(fā)現,郁達夫先生除了兩個人說話的內容之外,似乎對兩個人說話的口音格外在意。
“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嗎?一層秋雨一層涼了!”
北方人念陣字,總老像是層字,平平仄仄起來,這念錯的歧韻,倒來得正好。
在那“了”子之后先生不厭其煩地用了更長的文字來說明那字的音要念得很高,要拖的很長。這不是典型的京腔京韻嗎?然而先生還不罷休,把人家說的“陣”字直接換成了“層”字,還說這“歧韻”來得正好。先生對這北京話的土聲土韻的喜愛,不正說明他對京味兒的享受嗎?
由此觀之,《故都的秋》既是郁達夫先生對北國“清”“靜”“悲涼”之秋的玩味,更是對故都風物人情中那濃濃京味兒的流連。如果說,北平是個有筋骨血肉的人,那么京味兒就是他的筋骨與血肉,而那“清”“靜”“悲涼”的秋味則更像是他在某個年紀所煥發(fā)出的迷人氣質。不覺又記起郁達夫先生在《北平的四季》結尾處的文字:“五六百年來文化所聚萃的北平,一年四季無一月不好的北平,我在遙憶,我也在深祝,祝她的平安進展,永久地為我們黃帝子孫所保有的舊都城?!贝朔哉Z,讓我更加相信:先生寫《故都的秋》,不單是因為“清”“靜”“悲涼”的秋味吻合著他的生命特質,更是因為“故都”那濃濃的京味兒早已沁入他那顆裝滿家國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