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夢琦
在中國古代詩歌中,對于虛詞的使用很少見到。而在現代詩歌中,大量虛詞的入詩促成了更能凸顯現代思維與主體精神的白話語體,形成了現代漢語詩歌新的審美特征和語言形態(tài)?!杜瘛肥切略姼锩刃泻图o念碑式的作品,在高中多個語文教材版本中均有所涉及,郭沫若在其創(chuàng)作過程中使用了大量現代漢語虛詞,如“瘋了,哈哈哈哈哈,瘋了!瘋了!”這種虛詞的大量入詩不僅破壞了中國古代詩歌的功能和結構,而且建構了散文化詩意,形成了新詩情感和形式的雙重突破,充分激發(fā)了現代漢語和自由體詩歌形式的表現力。
一、在《女神》主體情感中的作用
情感是詩的神髓,是詩人情緒的自然消長,虛詞的大量入詩是現代性主體情感表達的需要,是實現語言自由的必然要求。郭沫若在《女神》中使用了大量的現代漢語虛詞,特別是語氣助詞,甚至為了表達出強烈的“五四”時代精神和詩人“泛神論”的思想情感,不惜筆墨使用“啊啊”“哦哦”等疊音的語氣助詞,這種浪漫主義激情的直接書寫,改變了古代詩歌中含蓄典雅與言外之旨的審美傾向,使郭沫若“力”的情感體驗呼之欲出,在不拘一格、自由揮灑的抒情方式中體現詩的美感。例如,“啊??!火光熊熊了。香氣蓬蓬了?!保ā而P凰涅槃》)“哦哦,環(huán)天都是火云!”(《日出》)“啊啊”“哦哦”虛詞的連用將詩人的情感表現得淋漓盡致,充分顯示出豪邁奔涌的激情與生命力。
同時,虛詞往往反映了語言使用者對物象、事理以及情感的神情態(tài)度,是一種評價性的語言,大量使用虛詞能夠拓寬實詞所表達的客觀世界之外的主觀世界,能夠表現出主體的情感狀貌。郭沫若筆下的《女神》憑借大量的語氣助詞,反抗叛逆、崇尚民主的個體精神得以流露,體現了詩人情感的獨立性和對詩歌語言強大的駕馭能力。例如,“不信請看我,看我這雄偉的巨制吧!”(《金字塔》)“我想做個你的助手,你肯同意嗎?”(《日出》)“我要往圖書館里去挖煤去喲”(《無煙煤》)。這些“吧”“嗎”“喲”等句末語氣助詞的使用表現出了豐富的情感。
此外,詩人不同情感狀態(tài)的書寫也與虛詞的使用位置和組合的變化密切相關,在《女神》創(chuàng)作過程中,虛詞的使用位置和組合的變化表現為句首、句間、句末的情況,甚至還有獨立成行、連用、串用、反復使用的現象。例如,“噢,那個玲斑的石造的燈臺,”(《光海》)“啊,我年輕的女郎!”(《爐中煤》)“噢”“啊”等虛詞在句首的使用,形成了更加濃郁和突出的感情色彩。又如,“太陽喲!太陽的象征喲!金字塔喲!我恨不能飛隨你去喲!”“喲”字的反復使用,將詩人見到和渴望光明的主體感情推向了高潮。
二、在《女神》語法體系中的作用
古代詩歌多以實詞的連綴構成五言、七言的詩體形式,一般不注重語法,常常省略虛詞以便使詩體押韻,既要兼顧音的押韻、字的平仄以及律的協(xié)調,又要形成講究跳躍性、重意合結構的詩語體系。但是,這種語法體系很難表達出更為新鮮豐富的現代情思。
而虛詞在《女神》中的大量應用,容納了現代人更為復雜多變的情感和生活經驗。在遵循漢語語法的前提下,不拘詩行字數,充分傳達了詩人的情意。如在《爐中煤》創(chuàng)作中,“我不辜負你的殷勤,你也不耍辜負了我的思量”,如果刪去頻率副詞“也”和否定副詞“不”,則會偏離原有的語意。又如《梅花樹下醉歌》,“你從你我當中,吐露出清淡的天香”,“從”字的入詩表現出了詩人復雜曲折的情感變化,重新分割了傳統(tǒng)的事理、時空關系,使詩句語法體系相對完整。
受英語翻譯及表達習慣的影響,虛詞的激增能夠加強詞句之間的邏輯性和表達能力,增強現代漢語詩歌語感和句法的嚴密性,逐漸構建散文化的詩意形式。例如,“我孤獨地在市中徐行,想到了蘇子卿在貝加爾湖畔”(《電火光中》)。介詞“在”的入詩固定了時空關系,突出了與實詞的依存關系,引出了貝加爾湖畔的事件,將現代人的情感形式實存化。
三、在《女神》思想表達中的作用
從虛詞的形成和功能方面來看,漢語的一部分虛詞是隨語氣的呼吸作用而自然演變的,是從收聲詞、發(fā)聲詞和語間助詞轉化來的,大量采用虛詞所反映的主體聲氣主要體現在對人格的塑造與追求方面。五四時期血氣方剛的郭沫若重視人格創(chuàng)造,其“情緒的解放”正好與自己創(chuàng)作的充滿個性解放、自由民主和反抗精神的“女神”相呼應,創(chuàng)作時整個身心都投入其中,沉醉其中。
《女神》中大量虛詞的使用,顯示了詩人的神氣灌注,若缺乏激揚豪邁、無主體奔放噴涌的精氣神,則難以產生《女神》所蘊含的感發(fā)人心的追求理想的熱情。例如,詩人筆下的“天狗”與“自我形象”在本質上是一致的,在《天狗》創(chuàng)作中,“了”“底”等虛詞的使用顯示了情感的生命能量運動和主體性精神,副詞“如”的反復使用更是強化了“動”的特征,表現出了個體的追求和生命的價值。又如,“你到底還是個有生命的交流?你到底還是個無生命的機械?”(《鳳凰涅槃》)“還”“到底”等虛詞的使用顯然顯示出了詩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姿態(tài),流露出詩人的情感思想。
四、在《女神》修辭藝術中的作用
現代詩歌中,倒裝、排比、對偶、夸張等修辭格的應用豐富了詩歌的審美效果和表達意蘊。而《女神》中所用到的大量修辭格與詩人對虛詞的巧妙使用是分不開的。這些虛詞的入詩,使詩歌的表意更加明確而不晦澀,也使語義脈絡更加清晰。例如,“我把月來吞了,我把日來吞了,我把一切的星球來吞了”(《天狗》),全詩采用排比的手法,以“我”字開頭,以語氣助詞“了”結尾,并且在句中使用了“把”字句,將反復、比喻等修辭格融匯入詩,初步構建出了“天狗”的自我形象,如果去掉虛詞后,詞句就失去了原來現代主體精神的張揚之感和磅礴的氣勢。
又如,在《鳳凰涅槃》中,詩人以語氣助詞“啊?。 遍_始,并多次重復使用,支撐詩歌雄奇絢麗奔放的情感節(jié)奏。還有語氣助詞“呀”“了”的反復使用,“悲哀呀!煩惱呀!寂寥呀!衰敗呀!”“去了!去了!去了!”這樣的表述將情感的回旋往復抒發(fā)得淋漓盡致。
此外,通過介詞的使用設定了問題,通過形容詞加結構助詞“的”的形式追問,“你坐在哪兒在?”緊接著詩人采用“你若是有限大的空球,那擁抱著你的空間”的形式來追問宇宙時空,如果不采用虛詞“若”,則難以對問題層層剝開。
綜上所述,《女神》中大量現代漢語虛詞的入詩,突破了古代漢語詩歌的格律形式,豐富了詩人“情緒的解法”這一主體情感。只要我們在今后新詩的學習和創(chuàng)作中善于總結和實踐,注重現代漢語虛詞在現代詩歌中的作用發(fā)揮,定會不斷領會現代詩歌的詩情、詩質以及詩思。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20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