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榮才

去莆田，是因為媽祖。

媽祖是一個人，她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28年。對于一個人，28年的人生不夠長，或者說，屬于短促。

媽祖是一個神，她注定會永遠留存在這個世界，并且，影響日隆。從宋朝建隆元年（960）出生，987年升天，媽祖從人到神的轉(zhuǎn)變之后，如今全世界有一萬多座的媽祖廟，信眾3億多人，分布在40個國家和地區(qū)。這樣龐大的隊伍，媽祖就注定是個引人注目的神，不會寂寞。有太多的目光聚攏她的身上，這些目光是虔誠和景仰的，媽祖在這些目光之上，頗有點被目光托著升騰的味道。

其實，從人到神，這不是簡單的詞語轉(zhuǎn)換。走進莆田的媽祖祖廟，也就不能簡單以好奇心來概括。回望或者追溯，多了膜拜的色彩。媽祖原來僅僅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當已經(jīng)有了一男五女的父母虔誠燒香祈禱的時候，他們最初的愿望是再添一個男丁，當她出生的時候，因為是女孩，父母的失望可想而知。有關懷孕和出生之后的異象，或許更多的是后來媽祖成神之后的疊加，崇拜之后，總是希望能有與眾不同的東西，各類異象也就成為合理的注腳。現(xiàn)實應該更多的是媽祖的父親是宋代都巡檢，也就是巡海官，衣食無憂，多個女孩子就多個女孩子吧。何況，這個女孩子很乖巧，出生到滿月，很少哭鬧。默，就成為這個女孩子的名字。她的父親絕對想不到，這個僅僅是個普通女孩子的名字，居然會寫進歷史，成為眾多人口口相傳的名字，在一千多年的時間里進入太多人的生活，而且，將一直延續(xù)下去。

林默，不是普通人。8歲能誦經(jīng)，10歲能釋文，13歲學道，16歲踩浪渡海，懂醫(yī)術，識氣象，通航海。幾句話，林默的形象躍然紙上，聰明自然不容置疑，但世界上聰明的人很多，能夠成為神，顯然不僅僅是因為聰明。林默有愛心，她懂醫(yī)術，經(jīng)常為百姓看病，她識氣象，通航海，經(jīng)常奔走在小島之間，為航海之人通信息，為海上遇險之人提供救援。可以想象，一個女孩子，在驚濤駭浪之中駕舟前行，在狂風暴雨之前奔走相告，收獲的肯定不是幾句謝謝，她的故事在當?shù)貪O民和過往的海上商客之間口口相傳。28歲，在一千多年的宋朝，絕對屬于大齡女青年，她的生命卻戛然而止。在她之后，有許多故事和傳說流傳，化草救商、降伏二神、解除水患、救父尋兄等等十六則，傳說越來越盛，越來越神，可以理解，林默得到太多人的愛戴。以至于大家相信她是主動升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仙樂聲中，從湄嶼的最高峰，走向她的神仙之旅。但我相信，她在風浪中因為海上救人，被倒下的桅桿砸中頭部而亡，應該是更為接近真相。

帶著淚水和愛戴，當?shù)厝诵藿藡屪鎻R，速度之快是因為景仰之深。想想一千多年前，海上是個危機四伏的地方，但海運又非常發(fā)達。生活的需要，生存的需要，還有充滿危險，這樣的悖論讓眾多航海人和他們的親戚家屬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需要自己的保護神。林默，因此走上眾多人的視野，走上神壇。水至柔，水神該是女性的渴望，更是推波助瀾。林默就從莆田這個她出生的小村莊走出去了，在她去世之后，一直走到現(xiàn)在，成為3億多人的共同海神，接受歲月的洗禮和眾人的膜拜，她的故事和神力也不斷演繹更新。和平，勇敢，關愛，媽祖文化形成，從夫人、天妃、天后，到天母，一次次加封；一座座廟的誕生，從莆田到世界各地；祖廟也一次次擴建修復，從最開始的“初僅數(shù)椽”到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宏大。世界上沒有內(nèi)心抵達不到的地方，因為發(fā)自內(nèi)心的景仰，媽祖的影響傳遞得非常之快，非常之廣。

走在莆田媽祖祖廟和天后祖祠，感受到“愛”的文化，“愛”的回饋，文人墨客的詩文，皇帝的題匾，信眾的香火，虔誠的禱告以及下西洋的鄭和、平臺的施瑯等等歷史故事。風景這時候已經(jīng)退隱，歷史的細節(jié)或許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林默這個人，媽祖這個神，這條脈絡非常清晰，這條筋道非常有力，以至于感覺到有強大的氣場，罩蓋在我們身上。

除了莆田媽祖祖廟，我們的行走經(jīng)常和媽祖廟不期而遇。2009年到臺灣，曾經(jīng)到鹿港天后宮，這座創(chuàng)建于清順治四年（1647）的媽祖廟，是臺灣本島建立最早的媽祖宮，正殿供奉的和媽祖神像，是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福建水師提督靖海將軍施瑯從湄洲祖廟請去的，歷史的疊加，不僅僅是時間的拉長，更重要的是讓這座廟有了厚重的感覺，有故事才有厚度，媽祖不缺乏故事。也是在這次臺灣行，我還去過云林縣北港的朝天宮，這是全臺灣規(guī)模最宏偉的媽祖廟，創(chuàng)建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宮中的媽祖神像是由樹壁和尚從湄洲祖廟朝天閣請去的，所以叫“朝天宮”。我去朝天宮的時候，有不少香客在上香，和香客聊天，聽他們用非常敬仰的口氣講媽祖的故事，講她的靈驗。講臺灣有大大小小的媽祖廟800多座，講臺灣200多名信眾在1989年沖破臺灣當局的禁令，乘船直抵湄洲朝拜媽祖祖廟，講1997年湄洲媽祖金身巡游臺灣引起的巨大轟動，我們就像熟絡的鄰居，講著親切的話題，講著共同的尊長，話語投機，有話則長，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淌。

不僅僅在臺灣，2005年的澳門之旅，我走進澳門媽祖閣。記得媽祖閣門不大，只有一個門洞，上面寫著“媽祖閣”。媽祖閣也叫媽閣廟，1488年就建成了，是澳門三大禪院（媽閣廟、觀音堂、蓮峰廟）中最古老的一座。對弘仁殿印象深刻，因為它只有三平方米，后墻是山上巖石，屋頂和兩旁墻身也是石頭，因此有石殿之稱，有特色，又如此之小，歷史在媽閣廟建筑群中卻最為悠久，所以分外吸引目光。院內(nèi)有一塊名為“洋船石”的巨石，上刻一艘古代海船，船的桅桿上掛著一面寫有“利涉大川”的幡旗，是人們喜愛的“一帆風順”的圖景。這塊石頭和福建人有關，據(jù)說講述的是400多年前一位福建商人，乘船來澳門途中遇到風浪，幸得媽祖相救，轉(zhuǎn)危為安的故事。這僅僅是眾多媽祖顯靈故事中的一個，但這個故事有留下物證，因此也就成為參觀者必看景點和比說的話題。媽祖閣還和澳門的名字有關，四百多年前，葡萄牙人抵達澳門，在廟前對面的海岬登岸，注意到有一間神廟。人生地不熟的葡萄牙人詢問居民當?shù)孛Q和歷史，居民誤認為是指廟宇，所以回答說是“媽閣”，原來是全景的咨詢成為一個點的回答，葡萄牙人以其音譯而成“MACAU”，成為澳門葡文名稱的由來，陰差陽錯，讓媽祖閣成為澳門的別名。每每聽到《七子之歌》中那句：“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我離開你太久了母親”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辛酸之外有香火升騰，夾雜著一種肅穆的感覺。

即使在平和縣，這個沒有港口的山區(qū)縣份，媽祖的香火也依然存在。平和的延壽廟就有供奉媽祖，晚上散步的時候，經(jīng)過延壽橋頭的延壽廟前，忍不住多看幾眼，只因為親切。諸多神像，也許是威猛，也許是莊嚴，但媽祖的感覺是親切，是母性的溫暖，吸引目光和拉扯腳步就成為自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