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曉昱

一

是的，就是在我繪畫沒靈感的時候，一朵牽?；ㄅ肋M(jìn)我的木閣樓窗戶里來了。

那朵淺淡的、粉紅色的牽牛花，緩慢地昂起頭，伸向我的繪畫板。午后的陽光炫目而燦爛，溫暖而慵懶。

看著這朵無意間闖進(jìn)來的牽?；?，我湊過鼻子，聞了聞，淡淡的香彌漫開來。我閉上眼睛，深呼吸。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那朵牽?；ɡ@過我的鼻子，貼近了我的右耳。

“嗨，艾拉，你好，還在畫畫嗎？”就像一個話筒，牽牛花里的另一頭竟然傳來聲音。

我一個激靈，把牽牛花一甩：“你……你是誰？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叫艾拉？”

“真不好意思，把你嚇著了。我是狐貍米羅，我以前去采蘑菇，從小木屋經(jīng)過，總看見你在窗前畫畫呢?！睜颗；穷^傳來帶有點鼻息的聲音。

“嗯，嗯，原來是這樣?！蔽摇班培拧钡貞?yīng)著，心里的恐懼在一絲絲纏繞。我沒有問那只狐貍為什么會說人話，為什么能用牽?；ù螂娫捊o我，或許那就是傳說中的狐貍精吧。要不然，它為什么會無緣無故地盯上我？

二

我來十萬大山森林的小木屋度暑假快一個月了。因為雙腿行動不便，我整天需要坐在輪椅上，爸媽工作忙，沒時間照顧我，所以就把我送來這里讓外公照顧我。

這棟小木屋坐落在森林一處湖泊邊，靜謐而舒適。木屋墻上、窗戶上、屋頂上，全都被牽?；ㄕ紦?jù)了。森林松鼠在枝丫上跳躍、竄動，湖里泛著金色的粼光。

外公出去狩獵了，留我在家畫畫。自從狐貍用牽?；ù螂娫拋碇?，每天當(dāng)陽光和牽牛花爬進(jìn)我窗戶的那一刻，牽牛花電話就響了。有時，狐貍會通過牽?；ńo我倒來一杯咖啡；有時會給我講森林里有趣的故事。

“我?guī)闳ネ姘?，森林里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一天，狐貍米羅打電話給我。

我“哦哦哦”地敷衍著，但沒有明確地答應(yīng)。要知道，跟一只狐貍?cè)ド滞?，那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先不說被獵人發(fā)現(xiàn)，要是遇見老虎、獅子、狼之類的猛獸，想跑都來不及。

我以為米羅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把它當(dāng)回事。可是，到周六的一大早，我還在睡夢中，木屋的門就被敲響了。我以為是外公忘記拿什么東西了。

當(dāng)我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是一只狐貍站在門口！

“嗨，早上好！我是你的好朋友米羅！哦，對不起，我把你嚇到了?！?/p>

一襲紅袍子，一尾紅毛輕輕搖擺，棕色的眼睛里有神秘的東西在閃動。

“還愣著干嗎？我們?nèi)ネ嫜?！”米羅一把推起我就往外走。

“可是，可是我這樣子怎么出去玩呢？”我指指輪椅。

“不礙事，我來推你?！焙偯琢_不由得我思考，推起我朝森林深處走去。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米羅有一只腳是跛的，走路一瘸一拐的。

米羅推著我剛開始是小步地走，后來是大步地走，那些樹木好像紛紛在給我們讓路。

再往前是一大片牽牛花，紫色、白色、粉色……向上伸展著。有的牽?；ㄅ郎狭烁吒叩拇髽?，有的牽?；ㄅc灌木叢纏繞著，有的牽?；ㄏ翊罄龋械臓颗；ㄏ駛€隧道口……

哇，真是太漂亮啦。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但此時的我，感覺身體在變化，我睜開眼睛，只見自己的手指在變長，身上長出了紅色的毛發(fā)，耳朵似乎也在被拉長……

“啊，不，我怎么在慢慢地變成狐貍！”我尖叫。

“哦，親愛的，沒事，你本來就是一只狐貍變成的呀。”狐貍米羅不緊不慢地說，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是一只狐貍。

“我不是狐貍，我是人！”我恐懼地使勁扯著身上的毛，但毫無作用，毛發(fā)繼續(xù)生長著。

也就幾分鐘的時間，我真的就變成了一只狐貍，一只和米羅一樣的狐貍。

“現(xiàn)在你可以從輪椅上站立起來，正常走路了?！泵琢_牽著我。

“什么？有這么神奇嗎？”我顫顫巍巍地試著站立，果然，很輕松地就站起來，并且能行走了。

狐貍米羅牽著我走向牽?；êＩ钐帲柟庖哺覀償D進(jìn)花海中。

三

牽?；êＶ?，有很多只紅狐貍呢。他們有的耳朵少了一只，有的腿斷了一條。我想問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這關(guān)系到個人隱私，因此我也就沒問。

米羅帶著我給他的伙伴們打招呼。我們在牽?；ê＠镒矫圆兀@進(jìn)牽?；ɡ锿婊荨琢_還對著一朵很大的牽?；ù灯鹆藘?yōu)美的薩克斯。

“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一只看起來比較威嚴(yán)、高大、沒了尾巴的紅狐貍走過來對我說。

“這是我們的狐貍王——米克?！泵琢_對狐貍王行禮。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和狐貍王跳了一支探戈，有幾次我都踩到他的腳了，但他只是對我微微笑，繼續(xù)沉醉在舞曲中。

夜晚很快來臨了，這一大片牽?；ㄒ来瘟亮似饋?，一朵花儼然就是一個燈籠呢。五顏六色的燈籠點綴著整片森林，忽明忽暗，恍恍惚惚，似在夢境，似在仙境。

狐貍們都回到各自的小窩里睡覺。米羅帶著我回到他的住處，是一朵大牽?；ā?/p>

“你……你先睡吧，我還有點事……要跟狐貍王商量。”米羅抱歉地聳聳肩。

看他神神秘秘、吞吞吐吐的樣子，一定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等米羅出門后，我悄悄地尾隨他來到狐貍王米克的窩。

我貼耳側(cè)聽，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大跳。

“米羅，你的任務(wù)完成得很好，下一步就看怎樣把她外公吸引過來，然后……”

我聽見狐貍王米克用力折斷一根樹枝發(fā)出“啪啦”的聲音。

“是時候給兄弟姐妹們報仇了，她外公傷害了那么多狐貍，這個債一定要讓他還……”

“可是，可是艾拉是無辜的，這跟她沒關(guān)系，再說了，她不也是一位殘疾人嗎？”

“你就是心太軟。人類是我們的敵人，你千萬要記?。　?/p>

我嚇得腿都在發(fā)抖，趕緊悄悄地回到米羅的住處。我仔細(xì)觀察附近的地形，準(zhǔn)備逃跑。

可是，這片花海就像個迷宮，還有很多守衛(wèi)的狐貍在警戒和巡邏，要想逃出去是很難的。

夜，是如此的靜謐?！肮具伞鄙稚钐幱须[秘的聲音傳來，讓人心慌。

我想，這個時候，外公應(yīng)該端出了我喜歡喝的熱騰騰的蘑菇湯等著我吃晚餐了吧。

不，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情景。外公發(fā)現(xiàn)我不在，會不停地打電話給我爸爸媽媽，或在森林里拿著手電筒四處搜尋我的身影。

“吱呀——”一聲，門開了，米羅回來了。

“你還沒睡呀？”米羅微笑地對我說，但是一瞬間，笑容就像蔫了的花一樣。

“等……等你呢……”我慌張得不知怎么回答。

我們兩個躺在一張床上，一言不發(fā)，輾轉(zhuǎn)反側(cè)。

“其實……其實我是在利用你，把你作為人質(zhì)，我不該把你騙來這里……” 米羅轉(zhuǎn)過身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

“噓——”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并警惕地看看窗外。

“我都知道了，是我外公不好，他不該獵殺野生動物的?！?/p>

“啊，你知道？”米羅很是驚訝。

“對不起，我剛才偷聽你們談話了?！?/p>

“你是無辜的，你還是趕快逃走吧?！泵琢_急急地對我說。

“如果我逃走了，你會受懲罰的?！蔽覔u頭，不想讓米羅受牽連。

“沒事的，我會跟狐貍王說我是被你灌了安眠藥，醒來時，發(fā)現(xiàn)你逃走了?！?/p>

“好吧……可是，可是我怎么逃出去？”

米羅拿出一張牽?；ê５牡貓D，再塞給我一個小玻璃瓶：“等你逃出去后，再把這瓶牽?；ㄋ幗o喝了，就會變回人形?！?/p>

“你是一只好狐貍，我一定會記住你的?！蔽覔肀Я嗣琢_，緊緊地。

米羅拍拍我的后背，然后一把將我推出了門外。

“我一定會勸告外公，叫他不要再狩獵了?！蔽倚÷晫χo閉的門說。

“但愿如此，快走！”

我依照地圖順利地逃出了牽?；ê！；氐叫∧疚輹r，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

“艾拉，你跑到哪里去了？！”外公一把抱住我，“我找了你整整一夜！”

“我去采蘑菇的時候迷路了，是幾只紅狐貍救了我，然后把我?guī)Я嘶貋??！蔽矣行┬奶摰貙ν夤f。

“你遇到狐貍了？那……那些狐貍?cè)ツ膬毫?？”外公十分疑惑?/p>

“把我送到這附近，他們就消失了。”我指指森林的那條小路。

外公推著我進(jìn)到小木屋，給我端來一杯暖暖的酥油茶。

“好狐貍啊——”酥油茶的熱氣氤氳著外公那張古銅色的臉。

此后，外公封存了獵槍和鐵夾子，再也沒有狩獵過。

四

來年的春天，我又來到外公的小木屋，小木屋依然被牽牛花纏繞著、包圍著?；ㄩ_得正熱烈，香氣彌漫。窗口，有幾朵牽牛花悄悄地探進(jìn)頭來。我對著一朵牽?；ㄐ÷暤卣f：“嘿，米羅，你還好嗎？”

可是，牽?；ǖ哪穷^，什么聲音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