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前程
摘要:以意逆志是中國古典文論中的重要命題,把握它的本質(zhì)對于我們理解文學作品的內(nèi)涵有重要幫助。本文試從此命題中“意”和“志”這兩個重要概念入手,對二者的本質(zhì)及關(guān)系作一探討。
關(guān)鍵詞:意;志;辭;以意逆志
以意逆志,最早出于《孟子·萬章》:“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雹?/p>
關(guān)于“意”的理解,歷來眾說紛紜,一說為“讀者之意”,漢代趙岐曰:“意,學者之心意也,以己之意逆詩人之意?!彼未祆湓唬骸爱斠砸岩庥∽髡咧荆丝傻弥?。”②現(xiàn)代學者顧頡剛、張少康支持此觀點,他們指出讀詩不能以個別文字影響對本意的理解,要用自己對詩意的準確理解推求作者的本意。一說是“作者之意”,此觀點起源較遲,清代姚際恒曰:“尋繹詩意而得之”,吳淇曰:“以古人之意求古人之志,乃就詩論詩,猶之以人治人也?!苯袢嗣魸?、翟廷晉也贊成此說。另說是作者之意與讀者之意的統(tǒng)一,王國維曰:“顧逆意在我,志在古人,果何修而能使我之所意,不失古人之志乎?”郭紹虞、蔣凡認為評說詩歌,要探索作家作品的志意,也總受到評說者本人立場觀點方法的制約,因而往往是作家作品之意與評者自己之意的結(jié)合。此外還有將其理解為動詞,“測度、體悟、揣測”,而非名詞?!耙砸饽嬷尽敝附邮苷吆完U釋者用推想把玩體悟的方法來獲取詩人的創(chuàng)作旨趣。
關(guān)于“志”的解釋,較易理解,中國古代文論就有“詩言志”一說,《尚書·堯典》中有“詩言志,歌詠言,聲依詠,律和聲。”③《禮記·樂記》中“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雹芫f明詩是言志的載體,這里的“志”是以詩樂舞等不同表現(xiàn)方式呈現(xiàn)出的心志內(nèi)容,心里所想的情感事件。被賦予儒家意義的《詩經(jīng)》所提出的“詩言志”,主要是講儒家之治,即政治理想,道德理念,封建倫理,關(guān)于政教“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之用。戰(zhàn)國后,《離騷》所云“屈心而抑志”⑤雖以政治報復為主,但“志”的審美傾向已經(jīng)發(fā)生改變,實指因不得志而產(chǎn)生的憤激之情,是內(nèi)心思想意愿情感的外化。西晉陸機《文賦》:“詩緣情而綺靡”⑥,只講緣情,不講言志,對詩歌沖破“止乎禮義”的束縛起了巨大作用。至此,詩歌所蘊含的意義沿著言志和緣情兩條軌道競相發(fā)展,而“志”在絕大層面上又包含情的涵義。作者借作品表達的“志”,也具有多重效果,反映作者的心志內(nèi)容,不單指莊重的正統(tǒng)取向,也是自己真切的情感表達。
因此,“以意逆志”是指用“意”探求“志”,這個“意”形式多樣,“志”內(nèi)涵豐富。不過,要真正的理解“以意逆志”的本質(zhì)特征,還要回到孟子之語,明辨“文”“辭”“志”的關(guān)系。孟子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憋@于外者曰文曰辭,蘊乎內(nèi)者曰志曰意。即對語言的藻飾,稱得上“文”的藻飾包括多端。詩言志時,多用比興譬喻,是出于表達主觀感受的需要。法國學者柏格森認為人的心理感受不能以抽象的語言來表達,要想接近它,形象和隱喻是最好的辦法?!稗o”是言,是“志”的外化表現(xiàn),“辭”最初指口頭的反對辭令,但稱得上“辭”的語言,不是隨口亂說的,而是經(jīng)過斟酌組織之語,是條理化的語言。不能因為“文”的裝飾就錯解了“辭”的本意,不能停留在“辭”的表面,不深入挖掘“志”的內(nèi)蘊。詩人心里有了“志”,通過“文”修飾過的“辭”表達出來,“辭”就有了“志”的意味,對讀者,要善于剝離“文”的虛偽性和粉飾性,找出其真正意義上的屬于“志”的“辭”,用作者之意、讀者之意的合意去解讀真正的文本之意、作者之意。
要想真正做到“以意逆志”,除了要通過詩的言辭與形象的外在意義領(lǐng)會詩人之志,對作者也有一定要求。作者需要文辭兼?zhèn)?,要想把志表達清楚或使志巧妙的蘊含在文本中,都需要相應(yīng)的文學功底和寫作技巧。否則,文本水平不高或表達的過于隱晦,都會犯低級錯誤。對于讀者,面對含蓄蘊藉、寄意深婉的文學作品,有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內(nèi)涵,因此,有的文學作品存在“辭”與“志”的表面離異。拿“剌詩”來說,詩中罵人,往往不是點著鼻子罵,而是用影射、反語等。李商隱有“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李攀龍誤以為“書寫宮怨”,與其沒有理解地去運用“以意逆志”有關(guān)。讀者應(yīng)用“意”的思想去解讀文學作品,還要有意地培養(yǎng)用“意”的能力,思想上要做到設(shè)身處地,推己及人,以達到金圣嘆所說的“故能詩讀者應(yīng)聲為詩者滴淚”。強調(diào)讀者與文本與作者心靈溝通,所謂“心之官則思”此之謂也,心靈認識的極致,是與所認識的對象真正合而為一,即所謂的“深造自得”。用主體之心靈印證對象,與對象冥契,在此觀點支配下的“逆志”,不能僅停留在“辭”的表象上,要深入讀者之心靈,達到真正契合,完全理解文本的內(nèi)涵。此外,讀者對作者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情景進行感受、體驗和理解的前提是自己需要有一定的文學修養(yǎng),具有理解感知作品的能力,并且還要在此基礎(chǔ)上入境,達到心與心的交流,用“我之境”聯(lián)想“他之境”,言在耳目之內(nèi),情寄八荒之表,但是這個想象和沉思不僅要“超乎象外”,還要有“度”,做到“詩環(huán)其中”最終回歸文體本身,絕不能讓感情無所依寄,泛濫無歸。這樣才能使感受者與藝術(shù)家無間的融合,以至感受者幾乎不認為作品是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造物,而是自己獨立創(chuàng)造的結(jié)果,而作品所要表達的一切,也正是他早就想要表達的,通過對作品的品讀,借他人酒杯澆心中之塊壘,感情基調(diào)和思想意識吻合地達到了致境。
但以意逆志不是孤立的,清人顧鎮(zhèn)說,“不論世,欲知其人不得也;不知其人,欲逆其志,亦不得也?!蓖鯂S也指出,“是故由其世以知其人,由其人以逆其志,則古詩雖有不能解者,寡矣。”可見,“知人論世”是“以意逆志”的基礎(chǔ)。作者的生活閱歷、知識經(jīng)驗、思想情感、性格氣質(zhì)、藝術(shù)修養(yǎng),作者所處的時代、社會,時代風尚等等對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藝術(shù)特點有直接的影響。所以,對于文學作品的研究,要用知人論世的眼光,以意逆志的思維,拉近讀者與作者的感情距離,客觀的觀照作者心中和作品中反映出來的“志”,不能過多摻雜讀者的主觀情感,既不天馬行空,也不望文生義,在避免斷章取義、穿鑿附會的基礎(chǔ)上真正的做到以意逆志。還要用開放圓通的心態(tài)對待文學作品“辭”中蘊含的“志”。
注釋:
①《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2016年4月第一版,第311頁
②《四書章句集注·孟子集注》新編諸子集成,中華書局,2016年4月第一版,第312頁
③《尚書譯注》,樊東著,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5年9月第一版,第11頁
④《禮記》,[西漢]戴德、戴圣著,楊靖、李昆侖編,敦煌文藝出版社,2015年9月第一版,第157頁
⑤《楚辭補注》,[宋]洪興祖撰,白化文等點校,中華書局,2015年1月第一版,第12頁
⑥《文賦集釋》,[西晉]陸機著,張少康集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第99頁
參考文獻:
[1][漢]趙岐注.[舊題宋]孫奭 疏.四部要籍注疏叢刊:孟子(上下冊)[M].中華書局,1998年6月第一版.
[2][清]焦循撰.沈文倬點校.孟子正義[M].中華書局,2004年2月第一版.
[3][唐]孔穎達撰.南宋刊單疏本毛詩正義[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