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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只余滿地青灰色月光

2017-08-07 21:52卷耳白
文苑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清流小生

卷耳白

1

那會兒的余夢真正兼職做余清流的經(jīng)紀(jì)人。

第一次與歌迷會會長孟楠網(wǎng)聊,就發(fā)現(xiàn)這姑娘是個另類,每次回復(fù)都極吝嗇,多說一個字都不行。一開始余夢真以為她就這性子,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人其實是個冒牌貨。

那天余夢真的電腦壞了,去了一趟網(wǎng)吧。隔壁有人離座,她的目光隨意掃過那臺電腦的屏幕,對話框上寫著ID:孟楠。后來她等到正主回來——年輕的男孩,穿黑色T恤,五官不出挑,但線條分明,一雙眼睛里沒什么情緒。她問他:“你是孟楠?”

“孟楠是我妹妹?!背聊肷?,他說。

“余清流是我弟弟?!彼f。

走出網(wǎng)吧,余夢真好奇地打量他。只覺得他年輕,她問他:“你叫什么?”

“孟昭。”沉默一會兒后,他說。

那是余夢真初次見到孟昭。當(dāng)晚她給“孟楠”留言:以后合作愉快。他沒回,隔著網(wǎng)絡(luò)她都能猜到他的表情,她“撲哧”笑了。

余夢真的正職是牙醫(yī),在父親的醫(yī)院上班。孟昭來時,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他的右臉腫脹不堪,像鼓著腮幫子。她戴上口罩,讓他坐下,對他說:“張嘴?!?/p>

是智齒阻生引發(fā)的炎癥,她替他清洗發(fā)炎部位,引出膿液。他倒是硬氣,痛也不吭聲。做完這一切,她忍不住戳戳他的臉:“還痛嗎?”

他皺起眉頭,明明痛到極致卻緘默的樣子讓她心情大好。

后來她去后門的小巷子里吞云吐霧,他經(jīng)過她的身邊:“抽煙對牙齒有害。”

到底是小孩,逮到機(jī)會就報復(fù)。

“嗯?!彼?。但愛情也會死人,不照樣有飛蛾撲火?

他靜靜地看著她抽完最后一口,摁滅煙頭,問他:“你沒抽過煙?也沒愛過人?”

她眼底有一抹促狹,他移開目光,聽到她笑了一聲,擦身而過。她穿著高跟鞋,手臂輕擺,步子邁得極大,風(fēng)吹起白色褂子的一角,隨性得像天邊的云。

2

二十一歲的孟昭正讀大學(xué),有個妹妹叫孟楠。

余夢真一直好奇孟楠為什么不自己上網(wǎng),直到歌迷會募捐,她才知道孟楠病了。孟楠患了一種罕見病,需要一大筆治療費。

她在那時了解到孟昭的家庭情況,家境不好,父親靠在工地打工養(yǎng)活全家。

余夢真輾轉(zhuǎn)找到那個工地時,孟昭也在。陰霾的天,塵土飛揚(yáng),他的背影一動不動。余夢真聽到他說:“你早就不想管了吧?”

他父親孟昆蹲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良久才嘆了口氣:“不是不想管,可那是個無底洞。”

附近的機(jī)器發(fā)出巨大的聲響,孟昭不知說了句什么,孟昆猛地站起來,情緒激動。余夢真上前一步,機(jī)器聲突然停了,她看到孟昭筆直地站著,說:“最多,書我不念了?!?/p>

“啪”的一聲,孟昆揚(yáng)手就給了他一巴掌。孟昭被打得晃了晃,轉(zhuǎn)身的剎那,他看到了她,然后從她身邊越過。

他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才追上。他站在混亂的柏油路上,有一刻她覺得他像是要走到那些巨大的工程車中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孟昭!”

他沒動,她說:“讓孟楠住我們醫(yī)院,我問問我爸能不能減免些治療費?!?/p>

他轉(zhuǎn)過身,眼睛猩紅:“什么意思?”

“我想幫忙?!?/p>

“不需要。”他徑直朝前走。

“都要輟學(xué)了,還不需要?”她被他氣得笑起來。

他停住腳步,半晌才開口,聲音沙?。骸澳闶遣皇怯X得我很沒用?”

她一愣:“沒,我覺得你挺了不起。”

他望著她,她說:“你是成年人,是男子漢,不要意氣用事?!?/p>

她的眼底有一抹溫軟。他抿著唇,沉默良久:“什么時候能轉(zhuǎn)院?”

“隨時。”她莞爾。

送他回學(xué)校的路上,他一直安靜得像不存在。她偶爾看他一眼,他跟余清流不同,二十歲的余清流已經(jīng)開著車載著女生兜風(fēng)了。她嘆息:“余清流要是跟你一樣就好了?!?/p>

余清流從小叛逆,高中畢業(yè)后不顧家里人的反對跑去選秀。說起這些,她有些煩惱,也有些無奈。孟昭看了她一會兒,低下頭。

車停在學(xué)校門口,有個男生跟孟昭打招呼,好奇地打量余夢真。余夢真笑笑:“你好,我是孟昭的姐姐?!?/p>

孟昭回頭,她沖他眨了眨眼。后來他們?nèi)コ蕴m州拉面,男生問孟昭:“你姐姐幾歲???”

“二十七?!彼龘屩f。

男生夸張地拍了孟昭一下:“比你大好多呢!”

孟昭沒吭聲,他吃東西又快又專注。明明該像這碗拉面,熱氣騰騰,正是最好的時候,卻背負(fù)了太多的東西,比同齡人更早面對這個世界的殘忍,變得緘默、老成。

幸好一個星期后傳來好消息,孟楠出院了。那天她收到孟昭的留言,說孟楠請她去家里吃飯。她第一次見到孟楠,這個被病痛折磨的小姑娘拉著她不停地問余清流的事。她做的菜很好吃,余夢真吃撐了,向她道謝。她笑著說:“你要喜歡就常來?!?/p>

余夢真看向孟昭:“我可以常來蹭飯嗎?”

他幾不可聞地說:“嗯?!?/p>

3

那頓飯之后,余夢真跟孟昭熟稔起來。她喝過洋墨水,沒那么多講究,又真把他當(dāng)?shù)艿?。她帶他參加閨密聚會,摟著他的肩介紹:“我弟弟?!?/p>

閨密許玥帶了剛上大學(xué)的堂妹來,余夢真慫恿孟昭:“交個朋友嘛?!?/p>

出乎意料的是,孟昭沒拒絕。后來坐在一起,小姑娘不知在說什么,他聽得很認(rèn)真。

離開酒店,余夢真的電話響了起來,余清流被記者堵在影星姚安妮的香閨,讓她去救場。

“救出”余清流后,余夢真靠在車上抽煙:“我媽臨終前叫我好好照顧他,我把他照顧得真好?!?/p>

“你對他很好?!备袅嗽S久,孟昭說。

沒人這么說過。余夢真錯愕地回頭,孟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想安慰她,卻又詞窮。她那腔煩悶?zāi)責(zé)熛粕⒘耍焓帜笏哪槪骸耙院笤趺春迮笥寻∧???/p>

“余夢真,你再這樣……”他沒說下去。

“怎樣?”她抬眉。

下一刻,他抓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她就撞上了他的胸膛。她被撞蒙了,他卻忽地松開她,退后一步,輕輕笑了。那笑是慵懶的,帶著點鼻音,胸腔嗡嗡振動,仿佛不是那個木訥緘默的男生。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生了變化?后來余夢真想,好像就是在那一笑之后。

周末,余夢真接到許玥的電話,堂妹許薇想約孟昭打羽毛球。她給孟昭留言,怕他不愿意,到了地點才告訴他。他的手搭在車門上,不聲不響地看著她。她被看得心虛:“就當(dāng)賣我個面子嘛?!?/p>

他“砰”地關(guān)上車門,朝前走去。

后來余夢真跟許玥坐著聊天。草坪上,兩個奔跑、跳躍的身影朝氣蓬勃,像春天枝頭怒放的新芽。許玥感嘆:“年輕真好啊?!?/p>

是啊,真好,真……般配。余夢真想。

她再度望過去,陽光,草坪,最后是那個人。他正發(fā)球,右手高高揚(yáng)起,腿部有緊繃得肌肉,跳起來時,白色T恤卷起來,露出健美的身材。

回去的路上,她問他:“怎么樣?”

“你想讓我怎么樣?”他淡淡地反問。

她噎住,半天才說:“孟昭,我把你當(dāng)?shù)艿?,許薇人不錯……”

“我不是你弟弟?!彼麡O快地笑出聲,“我不是余清流,不需要你替我操心?!?/p>

那天之后醫(yī)院太忙,余夢真幾乎沒時間上網(wǎng)。幾天后她打開電腦,好幾條消息跳出來,最后一條是兩天前,依舊用了孟楠的ID:你在躲我。

是陳述句。她望著屏幕發(fā)愣,“叮咚”一聲,又是一條:明晚七點,我找你。

她想也沒想就回:明晚沒空。

要我去醫(yī)院找你?過了一會兒,他回。

她的腦海中猛地浮現(xiàn)出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懶散的,胸有成竹的,不是她認(rèn)識的孟昭。有什么東西正悄悄改變,她說不上來。

“不想見我?”他隨意地問。

她沒說話。他也沒打算等她的回答:“可我想見你?!?/p>

黃昏的斜陽打在他的背上,模糊了輪廓,那雙眼睛卻讓她記憶深刻。之后的好多次,余夢真都會想起那對深褐色的瞳仁,好像某種溫?zé)狨r活的生命。

4

頭一回,余夢真膽怯了。這種莫名的感覺一直持續(xù)到余清流的演唱會。

以前,即便是做余清流的經(jīng)紀(jì)人,她也沒去看過他的演唱會。但這次她看著手頭的票,猶豫了好久,還是給孟楠打了電話。她答應(yīng)過孟楠讓她見一見余清流。孟楠在電話里又雀躍又擔(dān)心:“我哥一定不讓我去?!?/p>

她說:“我陪你?!?/p>

那天,余夢真在體育館門口等孟楠,遠(yuǎn)遠(yuǎn)看到她走過來,身后跟著好久沒見的孟昭。孟楠對余夢真說:“我哥不放心,非要跟來。”

她抬頭,他正好望過來,她扭頭對孟楠說:“進(jìn)去吧?!?/p>

整個體育館人山人海,演唱會開始時,余清流由舞臺下升起,挑染的紅色頭發(fā),煙熏妝,邊跳邊唱。四周的尖叫聲振聾發(fā)聵,孟楠和其他女孩一樣,跟著節(jié)奏搖擺。

余夢真想起年輕時的自己,那時在美國,她也曾在林肯公園的演唱會上興奮到失態(tài)。青春是一場饕餮盛宴,誰不曾瘋狂過?

她不禁看向孟昭,他坐在那里,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余夢真有些出神。

散場后,余夢真帶孟楠去后臺見余清流。合影時,孟楠激動得不知所措。余清流這人最會哄女孩了,其間逗得孟楠羞澀地笑。后來不知說到什么,他有意無意地瞥了孟昭一眼:“別看我姐現(xiàn)在挺溫柔,從前可厲害了,不知傷過多少男人的心?!?/p>

余夢真用眼神警告他,他不知死活還要開口,孟昭突然站起來:“不早了,走吧?!?/p>

余夢真送他們到樓下時,孟昭問她:“上去坐坐?”

她遲疑了一下:“好。”

孟昆不在,孟楠很快就睡了。余夢真走到陽臺上,老式小區(qū)很安靜,只有風(fēng)穿過樹葉發(fā)出的“沙沙”聲。孟昭走進(jìn)來時,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余清流說的是真的?”他開口。

她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問什么。余清流沒撒謊,那時的她肆無忌憚,沒心沒肺,合則來不合則去,只管痛快就好。她苦笑:“能不能抽支煙?”

孟昭應(yīng)了聲,她點燃一支煙:“再過幾年你就知道,愛情都是騙人的。”

“那些都不是愛情?!背聊毯?,他說。

“小孩子懂什么?”她笑了。

下一刻,他突然拿過她的煙:“你喜歡的就是這樣的?”

他把煙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由煙霧彌漫里看著她。

將煙霧吐出來的那一刻,他的喉結(jié)微微滾動,有一絲性感的意味。腦海里“轟”的一聲,余夢真怔在當(dāng)場。她一直當(dāng)他是孩子,可原來他已經(jīng)不是了。

她抓起包,說了句“我走了”,撞到桌角也沒停留。

5

轉(zhuǎn)眼盛夏,余夢真的生日到了。

孟楠在生日當(dāng)天給她打電話,她問她怎么會知道,孟楠說:“余清流說的?!泵祥s余清流見面,余清流說晚上要給余夢真過生日。余夢真讓孟楠一起來,孟楠遲疑了一下:“我哥……”

“你一個人來?!彼f。

前任周小生的出現(xiàn)是在意料之外,是余夢真父親余青的主意。周小生是醫(yī)院骨干,他們戀愛時余青便很看好他。后來她跟他分了手,余青還曾罵過她。

一頓飯氣氛尷尬,周小生對她舊情未了,吃完飯又提議去唱歌。礙著父親的面子她沒拒絕。余清流平時唱歌唱膩了,只顧喝酒,孟楠靜靜地坐在一旁,倒是周小生成了麥霸,邊唱情歌邊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后來余清流送孟楠回家,包間里只剩兩個人。孟昭來的時候,余夢真正準(zhǔn)備走。周小生抱住她:“我哪里不好?夢真,我會改,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力氣極大,她束手無策。門被推開,孟昭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他們倆:“我來接楠楠?!?/p>

“她還沒回家?”趁周小生愣神的工夫,她掙脫出來。他卻再度來拉她。

那只手很快被孟昭握住,孟昭比周小生高了一個頭,鉗制他不費吹灰之力。孟昭甩掉他的手,拉著余夢真離開。他走得很快,余夢真幾乎是被拖著走了一段路。最后她輕笑出聲,他站定:“笑什么?”

“你剛才的樣子真像要打人?!?/p>

“你想我這么做?”他看著她。

她搖搖頭,像想起什么,摸出手機(jī)給孟楠打電話。接電話的是余清流,告訴她會把孟楠送回家。掛斷電話后,余夢真有些尷尬:“孟楠跟余清流在一起?!泵险褯]說話,她又問他,“要不我們?nèi)フ宜???/p>

“還愛他嗎?”他突然說。

“???”

“那個人。”

余夢真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周小生,很快搖了搖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垂下眼:“我餓了?!?/p>

他們?nèi)チ艘患覠緮?,老板見到孟昭就笑:“今天不是三月初五啊。?/p>

“什么三月初五?”她表示疑惑。

他沒回答,挑了幾個肉串跟蔬菜,又拿了幾瓶酒。他們喝了不少,孟昭不是個好酒伴,太悶。這兒也不是喝酒的好地方,又臟又熱。但不知怎么的,余夢真覺得很輕松。

臨近午夜,孟昭去了一趟附近的甜品店,出來時手里提著一塊很小的奶油蛋糕。后來他們往回走,他在她身后叫她:“余夢真!”

她停下,他上前一步,忽地由身后環(huán)住她。他身上有淡淡的肥皂和汗水的味道,呼吸很燙,噴在她的脖頸上。她渾身僵硬,聽他低聲說:“那家店關(guān)門前都會有當(dāng)天賣不掉的蛋糕送,每年三月初五我都會來,那天是我的生日?!?/p>

余夢真覺得心酸:“孟昭……”

“生日快樂,余夢真?!彼训案馊剿掷?。

6

孟昭說,那些都不是愛情。

那什么才是愛情呢?驚心動魄或是細(xì)水長流?余夢真不知道,可她不得不承認(rèn),原來她也渴望愛情,和其他人一樣。

周末,許玥約她吃飯,她問她:“許玥,你懂愛情嗎?”

許玥笑起來:“愛情?門當(dāng)戶對啊。小姑娘才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像薇薇——對了,你都沒告訴我孟昭家里那樣。”

聽到“孟昭”兩個字,余夢真心一跳:“哪樣?”

“窮唄。”許玥輕飄飄地說,“薇薇要是跟他交朋友,以后有得苦吃?!?/p>

“我還有事,你慢慢吃?!庇鄩粽嬲酒饋?,留下一臉莫名的許玥。

被風(fēng)一吹,浮躁的情緒才慢慢平復(fù)。許玥說起孟昭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有股邪火從心頭躥起來,燒得她差點失去理智。

當(dāng)晚,她給孟昭留言:我把你當(dāng)?shù)艿埽F(xiàn)在是,將來也是。消息發(fā)送后,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靠在桌上睡著了。

三天后,她加班到深夜,照例去后巷抽煙。漆黑一片,她點燃煙,火星亮起來,照到了那個站在墻角的人影。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跑,但來不及了,他已擋在她的面前,帶著一身的夜露:“去哪兒?”

“我給你發(fā)過消息。”她深吸一口氣。

他低著頭,“余夢真,你就這點膽子?”

“這跟膽子沒關(guān)系。我比你大七歲,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不止年齡,還有家境。我那樣的家境,誰愿意跟我沾上關(guān)系?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他說得又緩又慢,脖頸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她心一橫:“算了,你還小,小孩都做錯過事?!?/p>

“你覺得這是一場錯誤?”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現(xiàn)在只是一時沖動?!?/p>

她轉(zhuǎn)身就走,他攥住她的手,她甩掉,然后再度被攥住。就這么反反復(fù)復(fù),他抿著唇看著她,執(zhí)拗得可怕。她的脾氣也上來了,不發(fā)一言地抽手。最后她低聲說:“把感情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跟把錢敗光了一樣,是得不到憐憫的?!?/p>

“可我是認(rèn)真的。”他沙啞地說,“你信不信都好。”

他在她的手心寫下一串?dāng)?shù)字:“以后找我打這個電話號碼?!?/p>

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也不是沒被表白過。但那一剎,這個人站在灰蒙蒙的巷子里,身上是黯淡而溫柔的氣息。她的心忽地揉成了一團(tuán),還是推開他的手:“我不會再找你的?!?/p>

她沒再找他,那天之后,他也沒再出現(xiàn)。

7

再后來,余清流出事了。他與姚安妮的親密照被公開,人氣大跌。

那段時間余清流格外頹廢,夜夜宿醉,余夢真好不容易逮到他,發(fā)現(xiàn)他是被人設(shè)計陷害了。他得罪了人,而那人背景深厚。他被姚安妮灌醉,對那些照片毫不知情。他問余夢真:“你信不信我?”

余夢真沒說話,他摔門而去。

那晚她以余清流姐姐的身份發(fā)了個帖子。帖子的最后,她說,他并沒有做錯,也不需要道歉。寫的時候她很平靜,但她到底低估了那人背后的勢力。

幾天后,她的帖子被踩爆,大批水軍蜂擁而至。有人挖出她的過往,說她大學(xué)時就抽煙、酗酒,交友無數(shù),說有其姐必有其弟。

那些罪名扣得她喘不過氣來。那段時間,她害怕上街,害怕在醫(yī)院里被人指指點點。她請了假,整天待在公寓里。孟昭來找她時,她正望著窗外的雨發(fā)呆。她看著他:“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余清流說的?!?/p>

孟昭打開窗,新鮮的空氣夾雜著雨飄進(jìn)來。余夢真微微一凜,從桌上摸到打火機(jī)和煙,點燃,剛要送到嘴邊,就被他奪過去掐滅了。

他盯著她:“準(zhǔn)備再也不出門了?”

“我是不是很沒用?”她貼著墻,終于開口問。

這句話他也問過,現(xiàn)在輪到她了??傄詾樽约鹤銐驈?qiáng)大,但人言可畏,她還是怕了。

“別理那些流言蜚語?!彼f。

“你知道那些是流言蜚語?你了解我多少?”她咬著唇,忽地笑了。

那些被挖出來的過往里,并非全是無中生有,譬如她曾酗酒、抽煙,玩得很瘋,談過幾場戀愛,傷過幾個人的心。

“你問我愛不愛周小生,我不愛。但我知道,他一定恨我?!彼f。

她側(cè)過臉看著孟昭,孟昭低著頭,過了許久才說:“是也沒關(guān)系。你是怎樣的人,都沒關(guān)系?!?/p>

她啞口無言。

那天的意外還沒完,深夜,她接到余清流的電話,讓她上網(wǎng)看看。她打開帖子,有一條留言被回復(fù)了上千次,有質(zhì)疑,也有謾罵。留言人叫孟昭。

他說:“你的人生,不需要向其他任何人解釋?!?/p>

胸口涌上滾燙的熱流,她盯著那句話很久很久,直到下半身麻木。

一場瘋狂的網(wǎng)絡(luò)暴行,那些人開始把槍口對準(zhǔn)孟昭。

這場鬧劇終于沒能瞞過余青。余青罵過余清流又來找她:“那個人,孟昭,你們在一起?”

她沒回答,余青說:“清流混賬,你也這樣?從前怎么玩都好,現(xiàn)在不小了,就算不要周小生,至少也要找個靠譜的。那小子,不配?!?/p>

不配。到底怎樣才算般配呢?余夢真一動不動,嘲諷地笑了。

8

幾天后,余夢真撥通了孟昭的電話。

有臺風(fēng)警報,走過天橋時,傘被狂風(fēng)吹得飛起來。她看到他站在橋中央,黑色的頭發(fā)貼著額頭,半邊身子都濕透了。她咬著牙:“你瘋了是不是?”

“你扛不住了,我來。”他平靜地看著她。

“你不必為我做到那樣!”她提高音量,突然想起父親的話,心灰意冷地重復(fù)一句,“沒有必要?!?/p>

“那是我的事?!彼f。

她無言了好一會兒,往回走,他跟在她的身后。橋下的路被積水淹沒,漫過膝蓋,她一腳踩在泥水里,渾身冰冷。他彎下腰:“上來。”

她想繞過他,卻寸步難行。他繼續(xù)說:“想回家就別磨蹭。”

她爬上他的背,他很瘦,整座城市被大雨籠罩,世界濃縮成那塊小小的地方。她趴在那里,聽到他強(qiáng)有力的心跳聲,他們的衣服都濕透了,皮膚緊緊相貼。她忽地就心軟了,喃喃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沒頭沒腦的話,他倒是懂了,腳步頓了頓:“不知道?!?/p>

什么時候開始對她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情愫?他也不知道。

孟楠的病情惡化時,他不肯接受她的幫助。后來他想,如果不是她,他大概不會那樣難受。她的話就像一個巴掌,提醒著他他們之間的距離,他無法逃避。

之后他們沒再見面。余清流的事總算平息下來,但人氣已大不如前。

幾天后她走出醫(yī)院,像有預(yù)感一般停下腳步,看到巷子里的人影。他蹲在那里,頭埋在雙膝間,她走過去:“孟昭?”

他沒動,她去拉他,碰到他的額頭,燙得驚人。她嚇了一跳,他突然抬起頭,目光茫然地看著她:“楠楠走了?!?/p>

她定在那里,無法言語。

她把他帶回了家,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他閉著眼,縮成一團(tuán)。她喊他:“孟昭……”

“這樣也好。”他輕聲說。

終于解脫了,無論是孟楠,還是那個不堪重負(fù)的家庭。

9

那晚,余夢真給孟昭吃過退燒藥后,他終于睡著了。

她躺在沙發(fā)上,半夢半醒間,有東西沉沉地壓下來,她睜眼,是孟昭。

“剛才夢到你了?!彼f。

她想坐起來,又聽到他一字一字地說:“可我不想你在夢里,我想你在身邊?!?/p>

她沉默半晌:“你說得對,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止年齡,還有經(jīng)歷、家庭,太多了。我二十七了孟昭,我耗不起了。你能給我什么?”

“這是你的真心話?”他沒動。

她默認(rèn)了。

“你撒謊?!彼纳ぷ酉袷悄サZ過。

“我很容易陷入一段感情,也會及時抽身,就像跟周小生?!彼淖齑胶鼙。駜善h利的刀子。

“余夢真!”孟昭的臉色煞白,他整個人在輕輕戰(zhàn)栗。

她跳下沙發(fā),打開門:“別再找我了。”

“余夢真……”他用僅存的力氣叫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站了許久后,他越過她走出去。

昏暗的樓道里,是一地青灰色的月光。

三天后的深夜,她在睡夢中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地喊:“孟昭?”

“我退學(xué)了,去南邊打工,這幾天就走?!彼_口。

她張了張嘴,好似有萬語千言,最后卻只說:“一路順風(fēng)?!?/p>

她想,至此,他們是真的完了。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余清流有些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也變得成熟了??伤麜纪顺鲞€是在余夢真的意料之外。

那天是他的告別演唱會,她一個人去聽。他染回了黑頭發(fā),像剛出道時。唱最后一首歌的時候,他凝視臺下:“我想把這首歌送給一個人。希望她不要軟弱,不要逃避……趁一切還來得及。”

那是一首慢歌,他出道后的第一首歌:“原諒我不完美,但怎樣才算完美,怎樣的你我,才算般配……”

余夢真覺得悶,仿佛快要窒息。她離開座位,飛快地朝前走,在窄小的通道上,與那個人狹路相逢。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她像是在做夢:“不是走了嗎?”

“明天?!泵险颜f。

她沉默著,聽到他說:“不用等我?!?/p>

她驀地抬頭,他自黑暗中看著她:“我來找你。”

10

孟昭走的那天,余夢真沒去送他。

偶爾有些消息能從余清流嘴里聽到。他在南方的工地打工,有一次被機(jī)器燙傷了手;他住在簡易房里,每天只睡幾小時;他被老板器重,進(jìn)了房地產(chǎn)公司上班……她的心情隨著那些消息忽上忽下,卻始終沒有找他。

直到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電話里只有綿延的呼吸和南方濡濕的風(fēng)聲。她站在原地,猝不及防地淚流滿面。

很久以后,余夢真終于明白愛是什么。愛是和自己較勁的過程,最后,原諒所有的不完美。

愛是踏遍萬水千山,看遍燈紅酒綠,還愿意回到那個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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