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婉
這一天是我家仔仔的生日,我們開車去巢湖溫泉度假村,準備好好玩兩天。
預(yù)訂好的酒店坐落在半山坡上,幾幢漂亮的小樓散落著成扇形排列。意外的是,不知是為了方便管理還是什么原因,幾幢樓所有房間都要從中間大堂出入——就是說,幾幢小樓只有一個出入口,我們的房間在最里面,需要繞很多圈子過去。
進去的途中,別人都在觀賞贊許這設(shè)計的別出心裁,我卻突然感到心慌:“哎,如果有什么事,咱們怎么跑出去呢?”他們都哈哈笑,說好好的享受酒店溫泉呢你干嗎想到跑啊,這腦洞開得也太大了。
我就是越來越透不過氣。
這個著名的溫泉度假酒店我們訂了兩天,最終我也沒看到溫泉長什么樣——我進房間就不行了,直接奔醫(yī)院急診科折騰了兩天。奇怪的是,檢查的各項指標均沒有異常,可就是一回酒店就喘不過來氣,心慌得要命,最后我甚至迷信起來,覺得跟這地方犯沖,直接收拾東西滾蛋。
當時雖然難受,可我并沒太在乎,還發(fā)了朋友圈,有人斷定是過敏性哮喘。誰知回家之后,這事還沒完沒了了。這病在西醫(yī)院完全查不出端倪,中醫(yī)診斷為“心氣虛”,說白了就是心累,累壞了。
話說金庸筆下有一種情花,凡是中了其毒,相愛動情必劇痛,當時覺得金大俠可真能瞎編排,這會兒不由得我不信服——心氣虛這個毛病與此極為相似,沒事時傻待著好好的,只要心里想點事或有點小煩惱,尤其是心一急一亂,立馬就喘不過氣來,心慌如麻,感覺很快會死掉。
我知道人會累,累了需要休息,但我以為只是腦子會累胳膊腿兒會累,聽聽音樂腦子能休息,按摩或者睡覺全身能休息,可是,原來心也會累啊。
心會累,肺會累,肝腎也會累。累它們的并不是搬重物跑長路、買菜燒飯這些外在的勞作,而是持久的情緒傷害、長久的壞習(xí)慣、嚴重的環(huán)境污染。說起來我的“心病”也算職業(yè)病,早年《南方都市報》曾發(fā)過一篇寫我的文章,標題是《抽盡心絲紅顏老》,比喻做文字工作的熬心累神,抽盡了熬光了,可不就心氣虛了么?
當然也有我個人特質(zhì)的原因。剛工作時,周日聽講座,我在家讀張恨水的小說《啼笑姻緣》,到結(jié)尾難過得不行,去遲到了,領(lǐng)導(dǎo)問原因我照直說,他不但沒批評我,反而贊許說:“你讀書太投入,太過多愁善感。”得到這些暗示和鼓勵,我真的就走了這條路線,一路多愁善感下去?!案袝r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易感的性情人又誤入文字行業(yè),總有一千個“傷心”的理由等著,積勞成疾。
人到中年萬事哀,誰生活中沒有起伏呢?我的發(fā)小,與愛人在高速上出了車禍,只有她受傷活了下來;我最好的同事因移民與丈夫暫別,兩年后卻真的遭遇情變;大學(xué)室友的丈夫陷入經(jīng)濟案件入獄……至于我自己,當然也有過不去的坎,不說也罷。
她們都好好的,只有我的心受不住,病了。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3月的那一天之后,我經(jīng)歷了幾個月痛苦的折騰,終于想明白了:生活中傷痛是免不了的,如果你經(jīng)受不住,那你就不配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動物世界里有個畫面我一直難以忘懷:一群動物在飛奔,背后有天敵追趕,老弱傷病的掉隊了,被傷被吞食只能由它去,其它的野獸義無反顧,飛奔向前,拼命求生。
多愁善感是奢侈的東西,閑了消遣一下可以,千萬不能當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你若真心想不開,沉浸于苦痛不能自拔,那你自我滅亡好了,誰也拯救不了你。
電影《芙蓉鎮(zhèn)》中,受苦受辱的姜文對撐不住的曉慶說:“活下去,像牲口一樣活下去。”——我也要像牲口一樣,放下一切負累,接受天賜的幸與不幸,一心一意地求生。“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
摘自《花樣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