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瓊
摘 要: 本文研究基于認知語言學(xué)概念整合理論,分析了認知語言學(xué)視野下詩歌意義的闡釋及建構(gòu)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討論了詩歌意義建構(gòu)的認知路徑,并以理雅各與許淵沖對《秦風(fēng)·蒹葭》的翻譯作為語料,結(jié)合其迥異的翻譯策略和接受狀況,探究其認知框架模式,不同輸入空間和各類映射網(wǎng)絡(luò)的作用,分析詩歌翻譯過程中尤其是意義建構(gòu)過程中涉及的各類具體復(fù)雜的操作,對詩歌翻譯給出建議。
關(guān)鍵詞: 詩經(jīng)翻譯 不確定性 意義
1.引言
《詩經(jīng)》翻譯自英國傳教士理雅各(James legge)始,其歷史已有近一個半世紀,共有九個全譯本和多個選譯本誕生,將這部中華古典文化的瑰寶推向世界,為讓世界了解中國民族文化做出貢獻?!对娊?jīng)》集結(jié)了西周初期至春秋中期約500年間的各類主題的詩歌,如宗廟祭祀詩、朝會典禮詩、抒情詩和各國民歌,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对娊?jīng)》“去古已遠,文字古奧艱澀,又缺乏旁證材料,雖然部分內(nèi)容相對容易解釋,但仍有相當一部分內(nèi)容為后人理解造成了困難”(李玉良,2006)。意義的理解和建構(gòu)是翻譯的基礎(chǔ),譯者對《詩經(jīng)》進行翻譯之前通常參考如《毛傳》、《詩集傳》、《傳疏》等對原文的訓(xùn)釋。即便如此,《詩經(jīng)》的意義傳承與傳播依然是翻譯領(lǐng)域的一大難題。
本文擬通過對《秦風(fēng)·蒹葭》的理雅各和許淵沖兩個譯本的分析,從概念整合理論的視角結(jié)合兩位不同國籍不同歷史時期的譯者迥異的翻譯策略,探究其認知模式,不同輸入空間和各類映射網(wǎng)絡(luò)的作用,為古詩外譯過程中的意義建構(gòu)過程提供認知視角的例證分析。
2.概念整合理論視野下詩歌翻譯研究
Fauconnier在專著《思維與語言中的映射》(1997)中正式提出概念整合理論(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作為其對心理空間理論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整合理論視野下詩歌翻譯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
(1)古詩英譯中的意象的闡釋與傳遞。意象是詩人主觀情思的載體,是詩歌的靈魂和本質(zhì)特征。概念整合理論為詩歌的意象的解讀和翻譯提供了理論框架。束定芳(2000)、陳麗霞(2011)、儲常勝(2012)、田園(2012)、董淑新(2012)等從詩歌意象的語言分析、意象構(gòu)建和意象傳遞的角度進行了研究。束定芳(2000)認為,詩歌語言的基本特征不是意義與語音的融合,而是意義與被喚起的意象的融合。陳麗霞(2011)認為,譯者在進行詩歌翻譯時,可以嘗試將意象組合作為翻譯單位,通過語言形式的轉(zhuǎn)換,盡量使原文中的意象得以在譯文中再現(xiàn),在譯文中建構(gòu)起類似于原文中的意象組合以實現(xiàn)“立象以盡意”的目標。
(2)古詩英譯中的隱喻研究。一部分研究者以詩歌中的修辭手法“隱喻”為研究對象,對其解讀和翻譯進行了研究,如束定芳(2000)、顧春江(2007)、靳寧(2009)、張向霞(2011)、阮宏芳(2013)等。束定芳(2000)認為隱喻與詩歌同質(zhì),隱喻是詩歌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也是詩歌語言陌生化和意象性的一個重要手段。譯者通過在意義不同層次上的反復(fù)考量,以及譯者對概念結(jié)構(gòu)的取舍,決定了最終的整合結(jié)果——譯詩的風(fēng)格和效果。還有研究者結(jié)合認知語言學(xué)隱喻理論,對詩性隱喻進行了研究,如林茜(2009)、李氣糾、李世琴(2011)、劉遠芳(2011)等。如李氣糾、李世琴(2011)認為,對詩性隱喻的解讀依賴人類所共有的認知心理機制、共同生理結(jié)構(gòu)、形似的心理基礎(chǔ),接近的認知能力和對客觀世界的體驗。劉遠芳(2011)認為受到認知隱喻觀和翻譯觀的啟發(fā),將翻譯整合網(wǎng)絡(luò)應(yīng)用于詩歌隱喻翻譯過程,提出隱喻的翻譯不僅是在譯入語中尋找本體和喻體的同義詞或者對等表達式,而且是一個動態(tài)語言加工過程。
(3)古詩英譯中的概念整合過程研究。于敏(2010)以概念整合理論為視點,分析了翻譯的實質(zhì)及翻譯中的概念整合過程,簡要介紹了四種翻譯模型,并以中文古詩的英語譯本為例,證實了概念整合理論對不同文化之間高文學(xué)性詩歌翻譯的重要意義。宋暢(2012)從隱喻概念著手,舉例分析了古詩詞中隱喻的概念整合過程。
通過分析國內(nèi)外對于中國古典詩歌英譯的研究可以看出,目前古詩英譯的研究主要從語義、韻律、意象等微觀角度展開;研究篇章主要集中于研究譯詩的風(fēng)格和形式;即使是跨學(xué)科角度研究古詩英譯也多是從美學(xué)、社會文化和文體修辭等方面研究。從認知語言學(xué)角度出發(fā)研究古詩英譯,大多數(shù)研究停留在將某理論解釋一番,舉例說明該理論對于詩歌翻譯的解釋力等方面。雖然這些研究對古詩英譯都具有很強的指導(dǎo)作用,但由于多數(shù)研究沒有進入詩歌翻譯意義構(gòu)建過程的內(nèi)部,很難說明詩歌意義解讀過程、傳遞過程中都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樣的譯文。
3.《秦風(fēng)·蒹葭》譯本意義的不確定性
《秦風(fēng)·蒹葭》全詩共三章,每章八句。對此詩意義的理解向來存在不同理解,“愛情說”、“明志說”、“刺襄公說”、“求賢說”、“哲理說”等綜述紛紜,其中“刺襄公說”與“愛情說”最為人接受。漢代《毛詩序》中說:“《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币馑际钦f這首詩是諷刺秦襄公的,因為他不遵守周禮,所以將招來亡國之禍。近代學(xué)者余冠英認為“這篇似是情詩,男或女詞”。如今,普遍認為這首詩描繪的是愛而不得的惆悵與苦悶。全詩重章迭唱,每章只略微改動數(shù)詞,各章內(nèi)部韻律協(xié)和而各章之間韻律不同,使得語義往復(fù)推進。
理雅各將《蒹葭》理解為一首充滿神秘色彩的詩歌,描繪了一個“捉迷藏”的場景,而該詩的主題則是“友誼”。許淵沖認為這是一首愛情詩歌,至于描寫的那位“伊人”是男是女,則他傾向于贊同大多數(shù)評論家的意見,使用“她”。
3.1詞義的不確定性
31.1蒹葭
蒹為沒長穗的蘆葦,而葭則是初生的蘆葦,蒹葭一般指蘆荻、蘆葦。在蒹葭這一主題詞的翻譯上,雅譯和許譯采用了不同的方法。理雅各在對這種植物并未特別了解的情況下,將蒹葭在標題中翻譯為“keen kea”音譯有些讓英文讀者不知所云,雖在正文中用“reeds and rushes”加以補充說明,但標題與內(nèi)容中對“蒹葭”的翻譯沒有邏輯的提示,依然容易產(chǎn)生誤解。相較理雅各,許淵沖譯為“reed”則是基于對詩經(jīng)文字的訓(xùn)釋研究的更準確的翻譯。
3.1.2蒼蒼、萋萋、采采
疊詞蒼蒼、萋萋、采采把深秋凄涼的氣氛渲染得越來越濃,烘托出詩人當時所在的環(huán)境十分清冷,心境越來越寂寞。這三個疊詞的意義均為“茂盛的樣子”。理雅各在翻譯時分別處理為“deeply green”,“l(fā)uxuriant”,“abundant”依照原文,直譯策略明顯。而許淵沖則譯詩譯詩,在“三美”觀的關(guān)照下翻譯為“green,green”,“white,white”,“bright,bright”,不僅用類似的兩詞疊用仿擬了原文疊詞,而且營造出了層疊茂盛之意。顏色詞的使用讓畫面感和靈動感猛增,“bright”還強化了畫面的色調(diào)。簡單幾筆勾勒出國畫般的神韻,可謂匠心獨運。
3.2意象的不確定性
3.2.1伊人
本詩中“伊人”一直是詩人熱切執(zhí)著的追求,想必“伊人”定是一位美麗高潔的人。蒹葭的修長柔韌也可視為“伊人”的形象:柔美修長而堅貞高潔。這種美盡管沒有直接描寫,卻留給我們豐富的想象空間。對于伊人的性別,理雅各在參考歷代儒家學(xué)者的訓(xùn)釋認為伊人即為一位看似容易尋找,卻怎么也找尋不到的人。將其處理為“man”。這一處理更契合“求賢說”中尋找的明君或賢臣。就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伊人”形象進行考量,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更多的人,將其理解為一位女性,她長裙飄飄,款款地出現(xiàn)于人們的視線之中,她遙遠而美麗,可望而不可即,構(gòu)成心中一個令人惆悵的情結(jié)。許淵沖據(jù)此將其處理為“she”,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于“伊人”意象的認知。同時,許淵沖對該詩譯文的注釋“中國詩歌中第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愛情詩”,也佐證了譯者的選擇。
3.2.2道阻且長、道阻且躋、道阻且右
“阻”、“長”、“躋”、“右”分別從不同的道路和方位上描述了尋覓“伊人”的道路上困難重重,而且難度還不斷增加。雖然如此,主人公想見伊人的急切心情絲毫未減,執(zhí)著追尋、不畏險阻。理雅各譯為“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long”,“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steep”,“but the way is difficult and turns to the right”,忠實原文格式,卻有些拘泥。而且在“右”的處理上,其本意為“繞遠”,而非理雅各處理的“to the right”。相較而言,許淵沖的譯文則風(fēng)格迥異,他分別處理為“the way is long”,“hard is the way”,“the way does wind”。第一句省略了“阻”的意象,第二句省略了“長”的意象,第三句同樣省略了“長”的意象。看起來,意義有所缺失,但從引申意義的角度不難推斷出省略的意象,而且使得譯文干脆利落,回味雋永。
4.《秦風(fēng)·蒹葭》兩個譯本的意義建構(gòu)模式
概念整合理論以心理空間(Mental Space)為基本單位,根據(jù)建立在類比、遞歸、心理模式化、概念包、知識框架等心理活動基礎(chǔ)上的認知操作過程,建立四個抽象:類屬空間(generic space),輸入空間Ⅰ(input space Ⅰ)或稱源心理空間(source mental space),輸入空間Ⅱ(input space Ⅱ)或稱目標心理空間(target mental space),整合空間(blending space)等四個空間。輸入空間Ⅰ和Ⅱ顧名思義都為即將產(chǎn)生的整合空間提供“輸入”。類屬空間也為即將產(chǎn)生的整合空間提供輸入,它是建構(gòu)于兩個輸入空間之上的,經(jīng)過類比認知建立起來的選擇性空間,反映來自兩個輸入空間的共同抽象結(jié)構(gòu)。整合空間則承接兩個輸入空間相關(guān)域的所有背景、結(jié)構(gòu)和認知模型知識,達到新的認知。
Fauconnier的概念整合空間模式既重視語境的作用,又能從簡單的空間結(jié)構(gòu)揭示意義動態(tài)生成的空間機理,對動態(tài)的、隨機的、模糊的思維認知活動都具有說服力和解釋力。概念整合理論在某種程度上接近于概念隱喻理論,它是一種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屬于認知語言學(xué)中的認知操作方式,是構(gòu)建新意義的手段。
對《秦風(fēng)·蒹葭》而言,之所以理雅各和許淵沖的譯本存在諸多不同,是因為譯者在將詩歌原文與個人的體驗和意象圖式整合的過程中存在較大的差異。譯者通過調(diào)取概念框架—構(gòu)建輸入空間I與輸入空間II—兩個輸入空間經(jīng)過投射產(chǎn)生合成空間—成為新的整合網(wǎng)絡(luò)的一個輸入空間—這一新的輸入空間會與其他輸入空間進一步合成的過程,對詩歌進行解讀和翻譯。
兩位譯者對于原文符合“刺襄公說”、“明志說”或是“愛情說”的判讀,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詩作中那些不確定性填補時的譯者選擇。同時,其中意象和隱喻的廚藝,在翻譯中也會由于譯者文化交際模式的不同使用迥異的文化模式。多數(shù)情況下,直譯的譯文無法將原文的意象和隱喻意義整合進譯作,因此缺乏了解原作交際模式的譯文讀者很難對原作有深層的理解。
5.結(jié)語
古詩英譯作為譯者與原文概念整合融合的過程,需要首先了解詩作的文化背景和深層含義,再填補譯文中的不確定意義,進而通過概念整合將這種意義整合到譯文中。由于《詩經(jīng)》的含義豐富、年代久遠,常常詠物言志,借物喻情,譯者需要在概念整合的過程中特別注意原文意義和譯文接受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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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為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項目編號:15Q001)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