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劉清韻是晚清著名的女性戲曲家，一生著作頗豐，她的十二部戲曲作品大都源于自己已有的短篇小說、逸聞隨筆或自身所見所聞的真人真事。作品將作者對于道德、婚姻、社會時弊等多方面問題的感受和思考展現(xiàn)了出來。在這些戲曲作品中，有些側重于維護和展現(xiàn)傳統(tǒng)觀念，有些則傳達出了新的現(xiàn)代精神?？傊瑒⑶屙崒鹘y(tǒng)觀念與現(xiàn)代精神并蓄于她的作品中，展示了當時處于社會劇烈變革時期的女作家思想方面新舊摻雜的狀況。

關鍵詞：劉清韻 戲曲 傳統(tǒng)觀念 時代精神

一、引言

劉清韻是晚清時期著名的女戲曲家，也是中國戲曲史上最多產(chǎn)的女作家，譚正璧在《中國女性文學史》這樣評價她的戲曲，是“女性戲曲史上最光輝的一頁”。劉清韻（1841—1915），字古香，小字觀音，江蘇海州人。劉清韻兒時生活富裕而快樂，深得父親的寵愛與精心栽培。父親劉蘊堂是二品封鹺商，早年無子，五十歲以后得清韻，她自幼聰慧過人，六歲時便從師受學，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十八歲時嫁給沭陽的錢梅坡為妻，中年后曾跟隨丈夫居住于杭州，后卒于家中。劉清韻善于書畫，對詩詞也有極高的天賦，尤其擅長于傳奇的創(chuàng)作。光緒二十三年（1897），作者的家鄉(xiāng)被洪水淹沒，她的十四種傳奇被埋于泥淖中，但有十種隨身帶到了杭州，得以幸存，后合稱《小蓬萊仙館傳奇十種》。

劉清韻所處時代，中國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狀態(tài)，在資本主義生產(chǎn)方式的發(fā)展、“本土的女性主義”與西方人權觀念、女權思想的激蕩下，促進了中國社會男女平等意識的進一步發(fā)展。但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卻是最殘酷的，女性所固守的依然是傳統(tǒng)的婦德。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下，在想要說話與保持沉默二者之間，女作家有意、無意地做出了妥協(xié)與變通，而戲曲創(chuàng)作使女性能夠?qū)⑻幱趧邮幣c壓抑雙重縫隙之間的思想與情感追求抒寫出來，女性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思潮之間的徘徊與彷徨在劉清韻的戲曲作品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二、強調(diào)“忠孝仁義”的傳統(tǒng)觀念

儒家的倫理道德與行為規(guī)范是建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精神支柱，它不僅有深厚的思想淵源，而且也形成了相較完善的思想體系。{1}中國古代的知識分子追求的是一種建立在道德基礎上的禮治秩序，而到了內(nèi)憂外患、危機四伏的晚清，傳統(tǒng)的文人表現(xiàn)出了一種非常強烈的道德救世思想。劉清韻生長于這一動蕩的時代，又親身經(jīng)歷了水患以及背井離鄉(xiāng)的貧困流亡生活，使得作者對世事滄桑、人生無常產(chǎn)生了諸多感觸。

劉清韻《小蓬萊仙館傳奇十種》里的第一部戲《黃碧簽》，共十二出，這部戲比較集中地反映了作者的理想愿望，作者想通過傳統(tǒng)的“忠”“孝”“義”來濟世安民、振興國家?！啊饵S碧簽》根據(jù)清代咸豐年間蘇北流傳的凡人幻化成仙佛的故事改編。敘寫天帝敕封玉虛仙子掌管典律，勘查案獄，御命守真子、曠闊道人協(xié)理。他們遂上自碧落，下至黃泉，分門別類，簽名注冊。安排孝子仇二梅及其亡母會面于陰陽界，并使他們轉世仍作母子。仇二梅投生為朱培因，弱冠登科，督理河務。忠臣石龍章投胎為俠客元彪，助朱培因斬蛟除害。朱培因全家拔宅飛升，元彪亦證果仙山?！眥2}作者以倫理道德作為善惡標準，同時也透露出作者宣揚傳統(tǒng)道德的用意。為了回報擁有濟世安民抱負的賢官朱培因，孝子仇二梅投胎轉世后不僅收攬英才平定水患，造福百姓，而且在雪天念及貧民，慷慨賑濟，對于國家和人民都盡心盡力；忠臣石龍章化身生有神力、輕財尚義、扶弱抑強的俠士元彪，“一不圖皇家官祿，二不要士民稱頌”（《遇俠》）。石龍章因知道水患是蛟龍在作祟，便自愿挺身救民，因而得到了朱培因的賞識，最終實現(xiàn)了濟世安民的抱負。全劇在朱培因和元彪得以于重生中實現(xiàn)了自身愿望的濃重宗教氛圍中結束。石、仇二人重生后的生活并不是前生簡單的延續(xù)，一心為公的忠臣選擇做了自由曠達的豪俠，而一心盡孝的孝子則當了盡忠救民的賢官，這些身份的轉換表達了劉清韻公私兩全、個人與國家并重的人生理想。諸如作者的其他戲曲作品，《丹青副》中的獵戶田七郎和宦官子弟武承休，《炎涼券》中的窮書生任貴和武夫陳杰，《天風引》中的年少英俊的書生馬龍媒等都是國家社會的仁義之士，他們來自不同的階層，以其超俗的才情，經(jīng)世濟民的抱負，或仁義的德行，為他們周邊的人事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劉清韻以女性作家特有的身份書寫了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真切感受，然而女性必然會遭受的困境又使她的劇作呈現(xiàn)出了一種模糊的態(tài)度。個人、家庭、社會三者之間，總是需要尋求平衡與和諧，因而就會出現(xiàn)新舊思想的摻雜——傳統(tǒng)道德與現(xiàn)代意識兼容并存。所以在她的劇作中，呈現(xiàn)出一種以傳統(tǒng)的“忠孝仁義”而“濟世安民”的救世思想，而這種思想又伴隨著“自由平等”的現(xiàn)代觀念。

三、渴望“自由平等”的現(xiàn)代精神

如果說，劇作《黃碧簽》描寫了主要人物對精神自由的追求，但追求個性解放的聲音附屬在經(jīng)世濟民的思想下，那么，在《小蓬萊仙館傳奇十種》的最末一劇《千秋淚》里，通過寫縣令宋兆和與名士沈嵊之間的深厚情誼，將對“現(xiàn)代”意味的個性解放和精神自由的向往重點地表現(xiàn)出來?！肚餃I》共四出，即第一出《題峰》、第二出《賞概》、第三出《累官》、第四出《偕隱》?！氨緞碓从谇尻懘卧啤渡蜴谥袀鳌?，敘寫書生沈嵊將赴試途中登臨巾子峰所賦詩作題在考場的墻壁上，被主考官宋兆和看見，宋兆和對此詩大加贊賞，不僅把沈嵊拔置案首，而且還和沈嵊結為知交。他們飲酒吟詩，酬唱往還”{3}，沉浸于“知音”相遇的相敬相惜之中。宋兆和卻因“飲酒賦詩，不理民事”而被革職，妻兒生活驟無著落，于是他決定攜帶全家在天臺山下結廬隱居，沈嵊也一同隨他隱居。劇終寫一年后，宋兆和反復向沈嵊說明了當初秉公的選才之意，竭盡全力地勸說沈嵊出山為國效命，沈嵊聽從了宋兆和的勸言，翌日即行。劇作著重表現(xiàn)了宋兆和為國儲才的用意以及與沈嵊的深厚感情。第三出《累官》有這樣一段獨白：

（旦上）完了，完了。老爺這頂紗帽送在這瘋子手里了。咳，算來也是老爺自家鬧的。從去年把他取作案首之后，就今日贊才人，明日夸奇士，巧巧這位學臺是老爺同年至好，得以第一名進學。從此，同他不是吟詩就是飲酒，整日整夜的鬧，全不曉得巴結上司。果然上司惱了，今日好好的坐堂，忽接到一角文書，方知道上司已參了一本，說他飲酒賦詩，不理民事，竟得了革職處分。老爺不但不惱，倒反大笑道：“好得很”。命作一面大旗，寫著“飲酒賦詩，不理民事，奉旨革職”十二大字，便雇了一只船，把此旗插在船頭要連夜收拾回去，這事怎好呢？{4}

此段獨白中的老爺就是宋兆和，他淡泊名利，崇尚個性，看透了仕途官場的險惡黑暗，奸詐虛偽。他本就不愿做官，等到遭參革職時，更是內(nèi)心自如歡喜。宋兆和與沈嵊平等真摯的友誼正是作者所期待的，劉清韻渴望純潔平等的友誼，同時也希望能夠長久永恒，因此《千秋淚》這部劇集中表現(xiàn)了對真摯、平等、純正友誼的無限憧憬和執(zhí)著追求。

此外，劉清韻提倡女性婚姻自主的現(xiàn)代觀念在她的戲曲作品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在《英雄配》的開始，作者運用慈父關懷愛女的情節(jié)，順理成章地宣揚了女子應“百歲良緣須自主”的新觀念。在另一部戲劇《鴛鴦夢》中，雖然相配的才子佳人因為政治陰謀而無緣在現(xiàn)實里結成夫婦，但是女性婚姻自主的思想如同《英雄配》一樣，在符合父親意旨的情況下展現(xiàn)開來。作者生活在清末，她的作品中女性意識有了更強烈的萌芽，但劉清韻所受的教育依然是以傳統(tǒng)禮教為主，所以為了讓筆下的女性能夠“理直氣壯”地自主選擇婚姻，她有意地運用了“父權”的力量。但是，作者對女性婚姻問題的關注，除了上述自主權的問題之外，還包括同她自身經(jīng)歷密切相關的傳統(tǒng)一夫多妻制的問題。劉清韻婚后多病不育，為了讓丈夫有后，不得已用盡自己的嫁妝為丈夫納了一妾。但是，她在劇作《黃碧簽》《鏡中圓》中曾兩度借男性之口反對為子嗣而續(xù)娶或納妾。因此，從表面上看來，作者渴望自由平等的美好婚姻，但同時似乎她也贊同一夫多妻制，隱藏不住她內(nèi)心的矛盾?？偠灾?，劉清韻的愛情與婚姻觀可視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折衷主義。

劉清韻戲曲作品“平等”“折衷”的特性，多方面為我們展現(xiàn)了女作家對傳統(tǒng)道德、婚姻、社會時弊等方面的反思與態(tài)度。這不僅暗示出作者個人在晚清前進與保守的思想游移，同時也真實地傳達出在新舊過度的時代里，女性等弱勢群體的一種矛盾復雜的心理。由此可以看出19世紀女性已經(jīng)開始對自身權利進行思索和探討，也反映了中國傳統(tǒng)固有的等級觀念在轉變，這是對時代精神的一種傳達?！八膽蚯黄屏酥芭骷覍戦|門哀怨，抒發(fā)個體情懷，具有陰柔之氣的寫作特色，劇作關注的重心不再是女性個人閨閣感情的抒寫，而是對社會各種身份的普通人的升沉榮辱的展現(xiàn)”{5}，因而傳達出了劇作家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劉清韻從自身所處的動蕩環(huán)境中體認復雜的社會現(xiàn)實，從自身遭遇的悲慘命運思考深邃的人生哲理，在中國近代女性戲曲史上，扮演了承上啟下的重要角色。

{1} 劉軍華：《明清女性作家戲曲創(chuàng)作研究》，陜西師范大學2007年博士學位論文。

{2}{3} 單芳：《論劉清韻及其〈小蓬萊仙館傳奇〉》，《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11月第41卷第6期。

{4} 〔清〕劉清韻：《小蓬萊傳奇十種》，上海藻文書局石印本1900年版。

{5} 鄧丹：《明清女劇作家研究》，首都師范大學2008年博士學位論文。

參考文獻：

[1] 華瑋.明清婦女之戲曲創(chuàng)作與批評[M].臺北：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2003.

[2] 劉軍華.明清女性作家戲曲創(chuàng)作研究[D].陜西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7.

[3] 鄧丹.明清女劇作家研究[D].首都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

作 者：郭子君，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生。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