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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2017-08-23 02:40閆太安
延河 2017年8期
關(guān)鍵詞:布衣碎花板車

閆太安

我手推著板車,把母親從墳地接回了家

她一言不發(fā)

身上還是穿著那套碎花布衣

醒來時(shí),房間里空空蕩蕩

窗外,棗樹在風(fēng)中發(fā)出細(xì)碎的音聲

像是母親小聲地呢喃

在我的心頭微顫

抬腳走出家門

院子里的石頭在沉默

天上云一動(dòng)不動(dòng)

我想喊一聲:媽

未出聲,淚水已奔涌

小時(shí)候,整個(gè)村子缺少口糧

高山上的風(fēng)和狼都是饑餓的

河岸上的石頭,河溝里的青蛙

也是饑餓的

它們的腸胃里五谷的顆粒在高聲吶喊

那時(shí)候,母親沒有乳汁

七個(gè)兒女是她用血伴著汗水喂大

年老的母親歿于多年的糖尿病癥

母親?。∧愕膩硎朗躯}上開出的花朵

如今,這時(shí)代只屬于融化在口中的糖果

夏天蔥蘢的綠

被池塘邊的一群青蛙大聲揉捏

把我的心掏空

空的像掉在池塘中的那彎瘦月

耳朵里總是響起那臺(tái)老紡車的歌唱

我童年的面包就高掛在盛滿童話的籃子

母親用野菜、糠皮和童謠將我?guī)Т?/p>

被這時(shí)光的苦刑執(zhí)意帶去的母親??!

我的思念是這池塘里的深水

淚水落下來就成為池塘中的飛魚

他們都是最懂事的

一定不會(huì)被魚鉤上的餌釣走

這白晝,這黑夜,傷害了我

他們帶走了母親

帶走了我的暖陽,我的夢(mèng)

人間的哀樂我拒絕聽

它里面有一大堆毒蟲

咬傷了云,雨止不住地下

母親的新家就安在了村口的那塊田埂上

墳堆在我眼中是一尊坐著的佛

照看著四周的果園和麥田

照看著兒孫和腳下的遠(yuǎn)方

母親??!今夜,是否安然入睡?

不眠的蟲鳴又?jǐn)囃戳诵切堑耐?/p>

它們?cè)诓萑~上掛滿了露珠

難道也是失去了巢和親娘

母親走后

我在院子的西邊墻角

遇見一條白色的蛇

它和我相視,不舍離開

那時(shí),我就覺得是母親一轉(zhuǎn)身回來了

我禱告:“人世就是苦海,你趕緊走吧!”

白色的月光就消失在草叢

母愛是彎曲的河流

它在幽暗處打通了我的經(jīng)絡(luò)

被天空丟棄的月亮

用血色的失眠,躊躇在這幽深的河流

它也是只再也找不到上游的蝌蚪

母親,我是你的土地與河流

莊稼與糧食,花兒與果子,浪花與魚

也都是你的

你的七十九個(gè)春天里

有七十九座山,七十九條河

七十九只布谷,七十九頭牛

它們是我身體里的骨骼、熱血和民歌

我手推著板車,把母親送回了家

她一言不發(fā)

身上還是穿著那套碎花布衣

我堅(jiān)信她活著

神和痛苦都活著

就在這條山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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