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河波浪寬
——“走讀運河”前夕專訪趙樂強先生
浙江新聞客戶端記者 金龍江
再過幾天,趙樂強先生將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從北京通州出發(fā),踏上“走讀運河”之路。他們計劃用兩三個月的時間,沿著京杭大運河南下,并考察沿途的民俗風情、人文掌故。趙樂強先生為樂清市第十四屆、第十五屆人大常委會主任,長期以來被稱之為樂清文化界的老朋友。在他出行前夕,樂清日報全媒體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
記者:趙主任,您自身在詩詞文學上有較高的造詣,并一直關(guān)注和致力推動樂清的文化進步。請問您這次“走讀運河”,是文化的抑或是旅游的乃至是純驢友類的活動?
趙樂強:都有點搭界吧。既有文化的也有旅游的,但更多的應(yīng)是一種情愫的釋放,走的是一番心境。京杭大運河比巴拿馬運河和蘇伊士運河都早很久,長很多,又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歷史塑造,有著太多的故事和豐厚的沉積。爭取走一趟大運河,神往已久,謀劃也久,這將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重要經(jīng)歷。
記者:可以想像得到,您的這趟“走讀運河”將會是放松放下的自由自在之旅,充滿詩情和畫意之旅。佛家有“行腳”一說,儒家則提倡“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所以我說您這也將是一趟煉身修心之旅。
趙樂強:是呀,“譬如行腳僧,晨起打包輕”。北方現(xiàn)在寒意尚重,我們將走過整個春天,到南方時應(yīng)已是穿短袖的季節(jié)了。但愿一路下來,減去的不僅僅是身上的衣物。
記者:由此我也想起了這些年您提出的“由富而貴,以文化之”以及“為生命的厚度而讀書”等等理念,它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當下人們的生活目標比較模糊,無聊和焦慮成了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您是怎么看的?
趙樂強:這是工業(yè)化社會過程中注定會出現(xiàn)的問題。從農(nóng)業(yè)時代到前工業(yè)化時代再到后工業(yè)化時代,就人的精神變化尤其是價值觀的變化將是迭宕起伏的。依我看,它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每一個階段都有每一個階段的明顯不同。第一階段是前工業(yè)化時代,因物質(zhì)的匱乏,它的核心價值是追求物質(zhì)財富。古人講福祿壽禧,其實背后還有一個字:財。福祿壽禧得有財?shù)闹?。錢是一般等價物,有錢就有一切,沒錢就沒有一切。這你就可以理解這三十來年人們?yōu)槭裁磿癔偭艘话愕娜ベ嶅X的歷史合理性了。第二個階段是隨著工業(yè)化時代的來臨,人們變得有錢了,社會變得富裕了。有錢了,錢多了,就不稀罕了。那么什么東西變得稀罕了呢?這慢慢的就成了一個新的問題,我們目前就碰上了。幾年前我寫過一首小詩:“金錢已經(jīng)不缺,滿足的感覺在哪里?衣著光鮮,平和的臉色在哪里?學富五車,丟失的常識在哪里?”
記者:我讀過您的詩詞集《家山楊梅紅了》。您是擅長格律詩的,但這首新詩也很有味道,很深刻,是對當下人的精神狀態(tài)的真實畫像。人們有無限的追求,卻又不知道在追求什么。
趙樂強:呵呵,我這是英國現(xiàn)代詩人T·S·艾略特“1934年所問”的2010樂清仿照版。
現(xiàn)在我們中間和周圍有許多不好的現(xiàn)象。似乎也并不是“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識禮儀”,反倒是“飽暖思淫欲”的不少。富而驕,富而庸,富而奢,富而賤,而不是富而貴。近些年已有不少人開始尋求超越物質(zhì)的享受,尋求超越單純物質(zhì)追求的生活方式,想摘星星,想上月亮。這些是在提示我們,提示逐漸富裕起來的人們,提示即將迎來后工業(yè)化時代的中國人,現(xiàn)在是尋求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尋求一種新時尚、新的價值觀的時候了。
記者:太有感染力了。
趙樂強:是的,價值觀轉(zhuǎn)換,尋找新生活,是未來我們需要思考和解決的重大問題,就像當年我們因貧困而拼命工作努力賺錢一樣。
記者:那您講的第三階段呢?
趙樂強:其基本傾向是從注重生活的物質(zhì)性向?qū)で笊畹木裥赞D(zhuǎn)換,從希圖擁有更多的物質(zhì)財富向享有健康快樂的生活方式轉(zhuǎn)換,從與他人競比和炫耀錢財向注重自身的生活格調(diào)和生命體驗的轉(zhuǎn)換。總之是進入由奢回儉、返樸歸真的階段。如果按佛家的話說,就是“放下”,我已經(jīng)意識到,“放下”是不遠的將來,是我們這一兩代人、兩三代人生活的主題。
記者:您這一點撥,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忽然出現(xiàn)在中國大地上的健身熱、馬拉松、健走毅行、登山遠足背后的原因。
趙樂強:現(xiàn)在這一切方興未艾。人們越來越看重樸素健康的生活,越來越關(guān)心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我們也已經(jīng)看到越來越多的人,尤其是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生活態(tài)度、生活方式上的變化。他們邁出城市蝸居,遠離喧囂,走向大自然,感受自我,這儼然已成新的生活風尚,成為一種普遍的趨勢。
記者:我也很喜歡爬山,但我更多地把它看成是運動而已。聽了您這一席話卻有了新的認識。從個人的愛好中也可見出社會生活觀、價值觀正在發(fā)生著的深刻變化。人們是用各種最簡單也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方法放下自己,放下紛擾,放下焦慮,去尋找自我,傾聽自我,尋找本真,體驗生命的意義。
趙樂強:是啊,所謂“耳聽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乃造物主之無窮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記者:大運河是千百年前祖先們留給華夏大地、留給我們的珍貴遺產(chǎn),是滋養(yǎng)我們民族生生不息的一條大血脈。以您的閱歷經(jīng)歷和良好的文學素養(yǎng),此番走下來一定收獲多多。同時也可以預見得到,您們此行的影響會很廣也會長遠,希望能與我們及時分享您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趙樂強:希望分享的不僅僅是我們的行蹤或者沿途的風物。前不久我在正泰集團杭州公司看到他們的企業(yè)理念,其中之一是“價值分享”,這很了不起。如果我們這里講分享,最好也能是“價值分享”或分享價值。
過去我們批評金錢至上,時下對享受至上又憂心忡忡,這都沒錯。但我們更應(yīng)該明白,其實這些社會現(xiàn)象都出現(xiàn)在它特定的歷史階段,歷史往前走了那個現(xiàn)象也就消除了,換成一種新的狀態(tài)了。從三十幾年前到今天,我們已經(jīng)歷一個半階段了,也有風雨也有晴。而今當?shù)谌A段浪潮的前鋒已經(jīng)涌起時,我們有心推波助瀾,如果能有點影響,這趟走得就大有價值了。
一、陽春召我以煙景
3月1日,農(nóng)歷二月初四,晴,通州。
去燃燈塔已九點多了,衣服穿少了點,才進到院子里就跑出來,到車上添衣了。白瑪師父念了經(jīng),他是從西藏來的年輕活佛,去年秋天剛從玉樹徒步到拉薩,這次將陪我走完全程,他是很穩(wěn)定的力量。有一老嫗圍著塔在磕長頭。陽光下塔身挺拔,很莊嚴。由于風大,塔上掛的幾千枚風鐸鳴響,讓人激動。
這塔已有1300多年了,有很多的故事。古人云“一枝塔影認通州”,試想一下黃昏的時候甚或三更半夜,漕運船工們也精疲力竭了,看到這塔,當會有如見親人般的親切。當年英法聯(lián)軍攻打通縣,燃燈塔的風鐸被打下了不少。今天我們車來也好徒步也罷,興奮也好沉默也罷,塔還是這塔,只是風鐸卻因風大多了幾分的響,這如果把它當成是特別鳴給我們聽的,你就會感覺這塔懂我們,是通人性的。
老嫗這么天寒地凍地磕長頭,是為了她的信念,我來則是為了觸摸歷史,在它面前個人是何等微不足道,一千多年了,它見過多少人多少事??!我又想起了憨山大師的“乾坤馬一毛”之說,宇宙比如馬,乾坤僅是馬身上的一根毛,宇宙廣茫,乾坤也不過爾爾。這不能作悲觀解,其實人也是“馬一毛”,與天地同大,這不是說人的體重,而是說人的心,我人做好這天下就好,我人做壞這天下就壞。又想到了這“心”字,這字是天造的,頭一點腳一點,彎彎的心中也一點,里面裝一點這是心靈,光芒四射。如果這三點都裝在里面,這心的形狀都變樣了。
在街邊一家叫“第一羯”的店里吃了一鍋的羊羯子和一盤雜面。爾后去了一家叫“大運河翰林博物館”的地方,民俗的東西較多,高仿的不少。
下午三點多去張家灣,古時的大碼頭之地。但剩下來能讓我們看的僅有一條蕭太后橋和一段城墻,橋面車轍痕深,石獅子有少胳膊缺腿的,有一只還是沒頭的。城墻下幾個老人在聊天曬太陽,告訴我們說,過去這河里什么都有,現(xiàn)在這河里什么都沒有。
“張家灣是個寫在歷史上的地方?!币晃慌峙值睦先诉@樣說。他說這里有過三場影響中國歷史的戰(zhàn)爭。徐達在這里打敗元兵,攻進北京城,從此元朝沒了,明朝建立。后來蒙古不服氣,土木特部落一路殺來,守將把船給收了,他們沒能殺過河來。1860年,這場大戰(zhàn),英法聯(lián)軍從這里與清軍大戰(zhàn),僧林沁格指揮的,開始是騎兵打的,打得很好,后來人困馬也乏,僧林沁格要把步兵調(diào)上來。細節(jié)出問題了,騎兵與步兵碰一起堵道了,一片混亂,洋毛子武器又比清軍不知道好幾個檔次,張家灣就給拿下了。一直打到北京八里橋,八里橋清軍輸?shù)酶鼞K,以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夕陽西下時,我們?nèi)チ瞬苎┣鄣牡裣駡@。風很大很冷。雕像不錯,雕座上有一首詩,沒署名,大概是在大文豪前不敢落款。“草草殮君土一丘,青山無地埋曹侯。誰將八尺干凈土,來葬千秋萬古愁。”
房寧教授早上從朝陽門出發(fā),五點半到曹雪芹雕像處與我們會合了。晚上獻華昌旺從北京過來給我們餞行,我可是滴酒不沾。
二、每步向前都是春
3月2日,農(nóng)歷二月初五,晴,河西務(wù)鎮(zhèn)。
一早,建克、廖毅和正泰集團幾位朋友來通州漕運碼頭為我們送行,依依惜別,互道珍重。建克說此去杭州近1800公里,將走過整個春天。我也這樣想,由北而南,還真是每步都是朝春天走去。我吟了一首詩給建克,以表達此時的心情:“總愿太陽日日新,太陽底下欲行人。錢塘此去三千里,每步向前都是春?!?/p>
每步向前都是春,真賺大發(fā)了,人生算你一百年,也就一百個春天。春天是氣候季節(jié),自然界的,人人可享之受之。但也是心情心境,這跟人的體驗就有關(guān)了。我喜歡講人生厚度這個詞,有的人生厚,有的人生薄,人與人之間有差異。其實這個人生厚度是由經(jīng)歷和體驗構(gòu)成的,所以一個人的經(jīng)歷重要,體驗也很重要。
9點多,我們正式啟程,開頭四五公里都還是通州運河公園的道,到一個叫武窯的地方時,沿河下去被一條小河溝攔住了,倒轉(zhuǎn)回來沿103公路走,小車大車滾滾,我們的配速達930,立平、金子過一會兒得小跑一段才趕上。后來發(fā)現(xiàn)這一段我們走錯了,河對岸就有綠道啊。白瑪師傅雙手合十,口中念叨:阿彌陀佛,過了就好,過了好了。
中午1點半到漷縣鎮(zhèn),在公路邊一家叫“南米北面”的小店吃中飯。鄰村西集鎮(zhèn)沙古堆村的支書孔慶江,孔門七十三世孫,是我朋友的朋友,過來接我們?nèi)ニ拇謇镒隹?。沙古堆就在運河邊上,是個櫻桃村,全村已有3000畝了,孔書記帶我們?nèi)チ怂遥土艘粌陨彻哦汛迨返某醺褰o我。還去了一個櫻桃大棚,花開得很茂盛。隔壁的儒林村是劉紹棠的故鄉(xiāng),劉先生的書我讀過,莊一句諧一句,正一句反一句幽默一句。幾十年前房寧教授與他有過交往,他給我說了一個故事。劉1957年被打成右派,后來平反,1979年又被點名批評為左派,再后來中風了,劉說自己右過左過但沒中過,等來一個中字居然是中風的中。老人達觀可見一斑。在他的墓前,我恭恭敬敬的向這位文學老前輩鞠了三個躬。
下午是沿著運河綠道走,冬陽和煦,風也徐徐,運河水面上波光粼粼,華北平原又是一馬平川,很是開闊,心情大好。
教授有微信計步,說已是33公里,到武清區(qū)河西務(wù)鎮(zhèn)了。這時感覺還真有點累了,走最后一公里眼睛似乎都有點花了,坐上車歪頭就睡著了。
三、二分春色到河西
3月3日,農(nóng)歷二月初六,晴,武清揚村鎮(zhèn)。
從河西務(wù)鎮(zhèn)到揚村鎮(zhèn),揚村鎮(zhèn)是武清市區(qū),佛羅倫薩小鎮(zhèn)很有名氣。天晴風和,空氣卻不大好。今天徒步23公里。
早起看街景,一條公路穿鎮(zhèn)而過,沿街店鋪倒也相連,只是品位都比較低。該鎮(zhèn)在北運河西岸,起初叫河西塢,后來因漕運而起,官府在此置鈔關(guān)、驛站以及武備,改稱河西務(wù),曾有“京東第一鎮(zhèn)”“津門首驛”之美譽,這是明清時期的事。至眼下名稱依然,繁華卻留在歷史上了。
今天走的是北運河西漫水路,為什么叫漫水路,問了幾個人,他們也說不明白。私下揣摩或許運河發(fā)大水時曾屢屢浸漫大地。北方的春天來得慢,雖然氣溫有點回升,樹頭仍未見動靜,看去都黑乎乎的,地里也一樣。我與房寧教授設(shè)定走十公里看看地里有多少人在干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個給菠菜施肥的,一個剪樹枝的,六個給田畦松土的,統(tǒng)共才八個人。春播前可能活不多,農(nóng)閑時節(jié),青壯年去北京、天津打工去了。另外也說明地里的這點事大家都給看輕了。北方有句話,叫抱著孩子把地都給種了。
走進了兩個村莊,村里基本是平房,紅磚墻紅瓦屋頂,沒見特別講究的房子,也沒看到舊房子,我們說這是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村中都有一條寬闊的主路穿過,路邊有小車停放,電動三輪車居多。店鋪沒看到,也沒飲食店。村里很靜,人很少,且多為老人和婦女。不少人家門前擺著鐵絲或鋼筋扎的籠子,裝滿玉米,儼然成了這單調(diào)村莊里的風景。
在霍屯村,村民以為我們是政府派來搞規(guī)劃設(shè)計的,一個中年婦女追著問房寧教授:“礙事不?”教授說,不礙事,運河建設(shè)美麗了,人來多了,生意好做了,收入就多了。中年婦女熱情地與我們揮手道別。從村民的如此關(guān)切看得出來,古老的運河要邁向新時代了。
下午四點多,我們到了武清八孔閘,四河交匯,水面開闊,這地方名稱老的叫八筐港,清初順治、康熙、乾隆三位皇帝都親臨過,順治皇帝的“導流濟運碑”和乾隆皇帝的“導流還濟運碑”尚保存完好。去年5月份我們曾來過,沿鳳河木棧道走來,那時荷葉茂盛,樹陰連綿,青蔥世界,特有激情。此番來春天還未破土,一切都靜靜的。
五點半抵揚村,武清是房寧教授的祖籍地,吃住他的親戚都給我們安排好了。
晚餐后去“佛羅倫薩小鎮(zhèn)”,人家正好關(guān)門。
四、過北辰
3月4日,農(nóng)歷二月初七,晴,天津。
天還是那么無精打采,灰蒙蒙的。上午8點半,我們從楊村出發(fā)去武清博物館。古人有“潮不過楊(村)”之說,晚清文人李慶辰的《醉茶志怪》有這樣的話:“每潮溢時,御河潮至楊柳青止,北河潮至楊村止,西河潮至楊芬港止,過此無潮”,楊村可也為不凡之地了。房寧教授頗為沾沾自喜,他的祖籍在楊村,曾祖父輩住北京去了。
武清歷史上曾叫過泉州、雍奴、雍陽等名字。唐天寶元年改稱武清縣。關(guān)于武清其名的由來,一般的解釋是“武清取武功廓清之義也”(《郡縣釋名》)。我們在武清博物館里見到還有一種解釋,“清河自章武來,武清蓋因清泉河、清河得名”(《今縣釋名》)。因此現(xiàn)在是“名含章武清河,意寓武功廓清”。
10點左右我們離開博物館,由光明橋向西沿武清市區(qū)的運河公園走了2公里,半小時后踏上北運河西堤路往天津北辰出發(fā)。河面較之河西務(wù)鎮(zhèn)到楊村段,寬了不少,河岸上隔三差五建有觀水平臺。永定河在老米店村穿過北運河,因此建有一個三孔水閘,我們在此歇息了一會兒,看永定河慢慢流遠,消融在這初春的華北大平原的灰色中。
橫穿老米店村走了半個來小時,一條像街又不似街的路有3公里長,邊上擺著一些雜貨鋪、豆腐攤、熟食攤。我們在一個菜攤前面站了一會兒,小魚干、豆腐皮、花生米、黃瓜黃豆西紅柿什么的,我數(shù)了數(shù)二十多種東西,每樣裝在一個灰顏色的尼龍袋里,堆在鋪板上。這哪是賣菜的?活脫脫一個舊時柳市街頭的草藥鋪呀。由市面上賣的東西看這地的經(jīng)濟,農(nóng)民的收入應(yīng)當是比較低的,一路上看到好幾個人的脖子下面露出好幾件外衣的領(lǐng)子。
到北辰已近下午1點,立平兄約了北辰人大常委會的崔主任和區(qū)政協(xié)秘書長下午2點與我們見面,所以匆匆吃過午飯便去北辰。
崔主任見面便對我們說,聞?wù)f你們走讀運河我很是感慨呀,有什么事請只管提出來。房寧教授說,那好,當我們走完運河,要在杭州開新聞發(fā)布會,請你也過來,崔主任說一定來。他是北辰人,下過鄉(xiāng),在大慶當過兵,人很熱情。為接待我們,他也很用心,把長期研究北辰和北倉、北運河歷史的胡曰鋼老先生請過來給我們作介紹。四點來鐘我們一行人去了屈家閘,這是一個大樞紐。永定河、北運河在這里交匯。毛主席提出要根治海河后,又開劈了新永定河,引灤入津新引河也從此處過。多位國家領(lǐng)導人都來視察過。
傍晚時分,我們到了北辰雙街村。河面上金光閃耀,岸邊停著一條石舫,比頤和園的晏清舫都精美。臨水是御紫公園,有十幾個婦女在那里跳舞,孩子們也不少。依次望去,全村高樓林立,我們說這是初級階段社會主義的高級新農(nóng)村。
吃飯之前,我們還去參觀了一個私家的石雕藝術(shù)博物館,這其實應(yīng)叫古石雕收藏館。還真不容小覷,漢魏唐宋元明清的圣旨石碑、宮殿的石礎(chǔ)石柱、北魏石佛,以及不同朝代的石虎石獅石羊什么的都有,也算大開了一次眼界。其中一頭唐代石獅子,與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石獅子都不一樣。昂首挺胸,眉骨深鎖,兩爪扒地,筋骨突起,合口露牙,不可一世。它身后是一頭宋代的,相比之下就顯得有點扭捏作態(tài),霸氣全無了。
五、夕訪楊柳青
3月5日,農(nóng)歷二月初八,晴,天津。
上午9點參訪天津市博物館。老館長崔錦先生77歲了,在館里工作了四十來年,全程陪著我們。我們?nèi)サ氖切吗^,很氣派也很現(xiàn)代化。在“中華百年看天津”展廳我們看得比較仔細。解說詞講到三次大沽口之戰(zhàn)時用了“英勇悲壯”一詞,可我只有“悲壯”的感覺。第一次大沽口之戰(zhàn)是1858年5月20日10時打響,12時南岸炮臺便失守,連總督駐扎的海神廟同時丟了。隔6天,英法聯(lián)軍就兵臨城下了,28日談判,商量賠償,1個月后《天津條約》簽訂。此戰(zhàn)英軍戰(zhàn)死5人,法軍戰(zhàn)死8人,中國戰(zhàn)死者達291人。國運如此,兵也苦民也苦。
看好這展廳已近12點了,我們還得送老館長回家吃中午飯,就沒去“天津人文的由來”這廳了。館長陳卓先生給我們送了一套《天津博物館文物展覽系列圖集》。
下午稍遲,訪楊柳青鎮(zhèn),它以中國木版年畫聞名天下。來天津了不去一下楊柳青,好像少了點什么??傄詾樵谔旖蜻@個工業(yè)大城市里,楊柳青的節(jié)奏應(yīng)該是慢一些的,藝術(shù)味濃一些的。其實區(qū)別不大,街道上小商小販倒特別的多。石家大院參觀的票17元一張,大門左邊有一家“湖南屌絲臭豆腐”,一直在叫“湖南屌絲臭豆腐由毛主席親筆題詞,湖南省委省政府接待中央領(lǐng)導必上屌絲臭豆腐”,大白天講鬼話,用的還是高分貝的音量。
祥和兄從上海過來,4點5分到,隊伍多了一個熱鬧的人,大家都很歡迎,晚上為他接風。
六、去了兩個有名的村
3月6日,農(nóng)歷二月初九,晴,天津。
再次去大邱莊,上次是去年5月份。老朋友劉云友在村口等了,還特地叫上學區(qū)的胡校長一起陪我們,他倆是本地人。
大邱莊在天津靜海區(qū),1993年前是村,后來升格為鎮(zhèn),上世紀90年代紅的發(fā)紫。胡校長告訴我們,那時村民認為已經(jīng)進入共產(chǎn)主義了,人人有工作,住房、醫(yī)療、孩子上學乃至家庭安裝電話,孩子喝牛奶都是公家出錢。禹作敏的《大邱莊變遷記》寫于1990年,現(xiàn)在仍然刻在村口九龍壁的后面。他說老的大邱莊,“一是土地鹽堿,二是文化落后。寧吃三年糠,不嫁大邱莊”。
我們在“天保九如”大牌坊下車,這牌坊和老村口的九龍壁是大邱莊標志性的建筑?!疤毂>湃纭比∽浴对娊?jīng)·小雅》,吉祥語,祈愿福長壽綿用了九個“如”。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等等。但老天沒保住禹作敏,一個急劇變革的時代,容易造就人也容易毀掉人,有讓你飛升的平臺,也有讓你跌落深淵的大劫,禹作敏飛升過,但沒逃脫劫數(shù)。我們?nèi)チ擞碜髅舻膭e墅,人去樓空,了無生趣。我竟然冒出了“祭壇”這詞,好無厘頭,卻也欷吁不已。
我首先想到了“把持”一詞,人易漂浮,定力無價。一個人尤其在干他人所沒干過,碰上別人所沒碰上過的事時,是要有強烈的方向感和判斷能力的,禹沒有做到。他弄到最后是眾叛親離,貼身保鏢都成了對手的線人,且以帶罪之身辭世。我為什么兩次來大邱莊?說也簡單,風云一時的人物他后面這塊土地是怎么樣的,戲沒趕上看,就看看他的舞臺和舞臺背景。
告別大邱莊后,我們直接奔陳官屯運河紀念館而去。這是一家私人辦的館,周一照例閉館,但當館長聽聞我們是從北京徒步下來走讀運河的,便熱情的打開了大門。館不大,但正如“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其布展卻令人驚嘆,以小見大,古今混搭,既清心又懷舊,天津農(nóng)村的風土民情紛來眼前。我們給館里贈送了我們?yōu)檫@次“走讀運河”特制的牌匾。
趕在午前我們到了雙塘鎮(zhèn)的西雙塘村,村口的大廣場上,有座九層塔,塔座有點像天壇的樣子。全村都是新房子。一條文化長廊東西橫貫長約千米,寫著古人的經(jīng)典語錄或詩詞。在村子的文化中心,傅云水老先生向我們介紹了他從1976年以來,收藏毛主席像章的起因和經(jīng)歷。在他那里看到的大像章,直徑2米的共有28個,當時全國29個省市,除臺灣以外,一省一個,鑄造時間都在1968年,是用來慶祝省革命委員會成立游行用的。為什么省一級直徑都是2米,傅先生說這是有規(guī)定的,什么規(guī)定、哪里規(guī)定的他說不上。小一檔的是1.4米的,傅先生說這是地市一級的。他妹妹說我們熱愛毛主席,幾十年不遺余力的收藏他老人家的像章,他老人家是知道的,才保佑我們西雙塘發(fā)展的如此好。
與它僅一河之隔的東雙塘村,街道破舊,環(huán)境很差。同一個天,同一塊地,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制度,不同的是應(yīng)是一個人字。
在西雙塘的生態(tài)園吃過午飯,我們?nèi)チ霜毩麈?zhèn),獨流的醋很有名氣,最近卻以假醋被查名聲在外。鎮(zhèn)政府的牌子比我們市政府的牌子都大。我們想去看一下義和團起義的一個紀念碑,就是沒找著。
在獨流,突然想起了郭小川的著名詩作《團泊洼的秋天》,團泊洼就是獨流鎮(zhèn)減河旁的一個地方,當年文化部五七干校就在這里。
夏偉平今晚從貴陽飛來,夜近12點了到飯店。以他之忙,說要克服困難陪我走完全程,僅此決心和打算,已是十分難為他了。
七、大沽口上道古今
3月7日,農(nóng)歷二月初十,晴,天津。
三次大沽口之戰(zhàn),在中國近代史上留痕很深。上午我們到大沽炮臺時,風有點大,站在炮臺遺址上,一座堆起來的小山,太陽灰蒙蒙的,泥土、草木都灰灰的帶點黑。對著銹跡斑駁的大炮和桿上已有些殘破的旗幟,真有一種說不清的惆悵。
在紀念館,我對嘉慶皇帝的一份上諭來了興趣。介紹說嘉慶皇帝在1816年就下令“復設(shè)水師營”,那是阿美士德帶著他的使團在大沽口登陸的當年,阿美士德就是那個見中國皇帝說單腿可跪、雙腿不行的英國人。這時離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還有24年,清王朝處在康乾盛世的尾上,余威尚在,你不跪我就不見你。
嘉慶皇帝當然沒想到,1840年與英國人打了鴉片戰(zhàn)爭,簽訂了割地賠款的《南京條約》。香港被拿走了,當然彼時香港非此時的香港,無非南海邊上的一個很小的島而已。賠了人家的錢,即使巨額賠款,對龐大的清王朝來說這也不是大問題。所以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傷的不是中國的根本而更多的是面子。
但是,1860年英法聯(lián)軍打下大沽口,火燒圓明園,把中國直接打成了半封建半殖民地,這比20年前的那場鴉片戰(zhàn)爭嚴重多了,打到骨子里了。當然,于中國這樣的大國,重新崛起還是有機會和希望的,最后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事實就是如此,從1861年開始,持續(xù)30多年,清朝出現(xiàn)了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時期,史稱“同治中興”。有了“洋務(wù)運動”,有了北洋水師,出了曾國藩、李鴻章、張之洞、盛宣懷、張謇、左宗棠等一批杰出人物。但是1894年中日之間爆發(fā)了“甲午戰(zhàn)爭”,中國輸給了千年來仰視自己的“蕞爾小邦”,這是要命的事。清朝的脊梁給打斷了,這注定了中華民族的百年恥辱、積貧積弱。
日本人把“甲午戰(zhàn)爭”認定是一場豪賭,結(jié)果他賭贏了。其實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也是一個窮國弱國,還加上一個“小”字。1853年,美國一個叫佩里的海軍準將帶了幾條船到日本,日本人叫“黑船來襲”,炮口下強迫它的港口對西方國家開放。這段命運與天朝上國是難兄難弟,但人家朝野上下在受驚過后是驚醒,開始了“明治維新”,它成功了,從此進入了工業(yè)國家的行列,與西方列強平起平坐。而我們的“洋務(wù)運動”給小日本攔腰截斷,半途而廢了,終未能登上亞洲工業(yè)化的大船。以后也是逢戰(zhàn)必敗,就因為人家是工業(yè)化國家,你這個門檻沒邁進去,還是農(nóng)業(yè)國家,這挨打就是一個歷史必然性。
從炮臺下來后我們?nèi)チ藶I海的航母公園,這里停著一艘前蘇聯(lián)的“基輔”號航母,它雖流落他鄉(xiāng)卻也是龐然大物。祥和兄當過海軍小登陸艦的艦長,水兵情結(jié)尚濃,他最興奮。白瑪師傅說,但愿所有航母都是用來看看的,當和平航母,可不能真打呀。
出來時已一點多鐘了。立平兄在津門多年,為人實誠厚道,人緣好,當天來了三位當?shù)氐呐笥?,非拉我們?nèi)コ砸怀圆澈5暮ur大餐不可。
下午拜訪王書林的合眾公司,書林是芙蓉人,在天津創(chuàng)造過輝煌的業(yè)績。記得2012年元旦,他公司慶新年,我作為他家鄉(xiāng)的領(lǐng)導也過來了。臺上臺下歡歌笑語,此情景恍如眼前。
八、別津門,入青縣
3月8日,農(nóng)歷二月十一,晴,青縣。
昨晚天津詩人趙聯(lián)珠先生贈我七律,早上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寫一首七絕回贈,人家56個字,我才28個字,還欠他一半。“舉杯恨不到天明,醉倒津門氣也平。卻道留些同夢里,新詩待記夢中情?!?/p>
早餐后,訪問南開大學周恩來研究中心,參觀了周鄧紀念館。周總理的“適當?shù)陌l(fā)揚自己的長處,具體的糾正自己的短處”,雖只二十個字,卻使我想了很多,慚愧呀,偉人之前顯淺薄。吳志誠院長和院團委小楊書記都給我留下了友好的印象。
飯后從天津坐車到九宣閘,徒步走向青縣,到青縣已入河北省境內(nèi)了。九宣閘是運河上一個重要的閘口,有宣泄九河之水的意思。位于靜??h境內(nèi)的南運河南端,青縣馬廠減河的源頭。有李鴻章寫的“運河靳官屯牐記”碑,“津郡地處九河下梢,三泛即淹,有川而無澤。每當伏秋河時盛漲,眾流薈萃,數(shù)百里浩淼汪洋,一望無際?!毙形臄⑹拢罴毢喖s,縱灑橫潑,文采洋溢。至其字,既有柳公權(quán)的骨力道健,又有顏真卿的中宮寬綽,讓人動心駭目。
我們沿著馬廠減河南下,河道彎曲,那天在北辰聽胡曰鋼老師說過“三灣抵一閘”。河面都不寬,河堤平坦。天上是淺灰淺白色,樹枝是黑色的,望去如剪影如黑白畫,我想起了家中那幅剪紙大師張樹賢先生送我的作品。
每走5公里,我們就隨地歇息一會兒。我的左腿膝蓋內(nèi)側(cè)韌帶發(fā)炎,經(jīng)天津這幾天休整,又請人扎了一針,放了點淤血后,已大為減輕。但配速也減下來了,房寧教授有經(jīng)驗,他強調(diào)勻速和可持續(xù)運動。
大華北平原上,又在運河邊上,傍晚時看落日余暉慢慢收起,感覺一切都是那么古樸溫潤。我們幾個你看我,我看你,都成了風景中的人。
我走了15公里后,坐車先去青縣,房寧教授、白瑪師傅他們夜幕中回來。
晚餐卻有特色,是正泰集團河北辦事處主任劉鵬找的點,桌上擺著18盤都可生吃的蔬菜,這也是我平生頭一次。中間上來一道菜叫“擱著吧”,面食做的。傳說是慈禧太后來滄州,名醫(yī)喜來樂給她上菜,她隨口說“擱著吧”,菜本無名,金口一開,就叫上了。
住青縣盤古賓館,它另一個牌子是青縣招待所。
九、滄州城里,腳也不痛了
3月9日,農(nóng)歷二月十二,晴,滄州。
出來已第八天了,今天是第一個無風日,無精打采的太陽照著風塵仆仆的我們。
青縣縣城比我們想象的要好,街是街道是道。出縣城2公里,萬里平疇,連稍高一些的大土堆都沒有。沿海多岙,冀中多莊,但相隔都較遠,今日經(jīng)過的幾個村莊,比昨日看到的要好一些。但人都不多,過于安靜反而像半睡未醒似的。
走了10公里,已是11點差不多了,恰好是出發(fā)時定好的蘇家院村,小謝的車已停在轉(zhuǎn)彎處。腿傷又痛了,似乎多邁一步都不行。教授、師父和夏萬卷繼續(xù)前行,我與和兄坐車去興濟村,約好在那里會合吃中飯。
村里很安靜,正午的太陽很暖和,鐵銹紅大門下的小狗躺著一動都不動。橋頭有小販在吆喝,低一聲高一聲聽不大明白,后音拉得很長。我恍如回到了童年,這情景太熟悉了。這也應(yīng)是一種鄉(xiāng)愁,它突然會勾起你心中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
中午飯就在路邊小店里吃。一路走來一般村是沒有餐飲店的,還好興濟是個大村。店堂很小,洗手盂就在進門的地方,墻角堆滿空酒瓶。老公當大廚,妻子遞菜跑堂,但肯定是當家的,一句就是一句,多一句也沒有。眉毛細且彎,房寧教授給她起了個雅號叫滄州眉。盤子很大,料足也便宜,八個菜兩個湯加兩瓶啤酒,二百六十元都不到。滄州眉過來結(jié)賬時問三瓶啤酒都喝了嗎?阿和說三瓶喝了二瓶,多了一瓶,一共四瓶。見我們開心她才笑了一笑。
飯后我與阿和依然坐車到滄州,房寧他們要繼續(xù)徒步,夏萬卷說今天巴不得走他個50公里,教授說路不怕遠只怕錯。白瑪師父說“不要急,不要急,還早呢”,到晚上這句話就成流行語了,夏萬卷半路走不動讓人去接他回來了。
下午見還早,我與阿和便叫了個的士去東關(guān)看滄州鐵獅子。一上車我就跟阿和講:“神了,我的腿已經(jīng)一點也不痛了,就是剛才,一下子就不痛了?!蓖砩弦姷桨赚攷煾笗r他卻在流鼻血,這里面有沒有因果,天曉得。
到景點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我們給了看門的五十塊錢便進去了。鐵獅子站在一個二米來高的臺座上,“爪排若鋸,牙列如鉤”,怒睜雙眼,張著大口,全身雖多見裂縫和殘洞,但仍很是雄壯威猛?!稖婵h志》載,其“高一仗七尺,長一仗六尺,背負巨盤”。據(jù)現(xiàn)在有關(guān)材料介紹是通長6米5,通高5米48,古人說的高一丈七尺應(yīng)該減去背上這個蓮花盤的70厘米。
守門的人指給我們看不遠處還有點老城墻的遺跡,這里原來是滄州的舊州城。滄州給人印象最深的,一來自《水滸》,林沖發(fā)配的地方,施耐庵把滄州寫得很荒涼。二乃武術(shù),滄州古來為武術(shù)之鄉(xiāng),連文質(zhì)彬彬的陳斌醫(yī)生都說自己早年在滄州學過八極拳和半步蹦拳。
晚上住滄州阿爾卡迪亞國際酒店,也是正泰劉鵬幫我們預訂的,他找了熟人,五星級酒店260元一夜,還含早餐。
十、去看老紀和馬本齋
3月10日,農(nóng)歷二月十三,晴,滄州。
今日決定在滄州休整一天,去獻縣和滄縣看看紀曉嵐的地方和抗日民族英雄馬本齋紀念館。兩地古時候都屬直隸河間府,這地名一聽就有古意。
紀曉嵐是獻縣崔爾莊人,從鎮(zhèn)上過時我們沒有下車,公路邊看到最多的是紅棗的廣告,有本地的也有新疆的。10點來鐘我們到了“紀園”門口,當?shù)厝烁嬖V我們這里就是紀曉嵐故居。門口一對石獅子,幾棵老槐樹,黑底金字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萬卷編成群玉府”,下聯(lián)是“一生修到大羅天”,落的是梁同書的款,梁是清代的著名書法家。帝王的藏書之處被稱之為“群玉府”,“大羅天”則是道家的最高境界了。不過,梁同書是紀曉嵐的同齡人,一個1723年,一個1724年,這聯(lián)肯定是復制的,庭院臺閣也多仿古。最搶眼的是園內(nèi)竟鑄有一根長達18米的大煙桿,黑乎乎的像條管道。紀大煙袋名不虛傳,那“牙首銅鍋,赤于常火,可以療疾,可以作戈”的銘文也有趣,十幾年前看過一眼直記到今,但造型夸張如此卻是滑稽了。
夏萬卷喜歡八卦,說老紀真可憐,沒有老婆只有一個杜小月。講解員紀姓,也是個風趣人,說我有老祖奶奶的呀,不止一個還有仨呢?!澳嵌判≡赂墒裁慈チ??”“在電視里讓你看呀!”不愧為鐵嘴銅牙的后人。“才不呢!”紀姓女講解員說,“紀曉嵐沒鐵嘴銅牙,他是個有點口吃的人好不好?”不知她為太祖爺爺爭名還是爭利,反正她是認真的,并向著萬卷說“他像你一樣,矮矮的胖胖的,戴雙眼鏡”。出門在外,但愿碰上的都是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至于誰是紀曉嵐的老婆,她叫杜小月還是沈明軒,老紀近不近視、口不口吃,阿和兄說的直白,這沒半毛錢的關(guān)系。倒也是,不聞不問可以省很多事,現(xiàn)在的人就是心思多,瞎操心多。我起了一個有趣的話頭:哪些事與你有關(guān)系哪些事與你沒關(guān)系,弄清楚有關(guān)系還是沒關(guān)系卻是大關(guān)系。比如我與紀曉嵐,我是他150年后出生的人,讀過他的《閱微草堂》,這就是我們的關(guān)系,僅此而已。再從《閱微草堂》的行文筆觸,我們逐漸體會出,一個人年輕時的文章有激情有溫度,老了會變成喜歡散講,喜歡講些道理,溫度會慢慢變?nèi)踝兝?,這是又一種的關(guān)系。
在“紀園”里我看到袁枚《隨園詩話》附的無名氏批語,說紀“少年紈绔,無惡不作。嘗考四等,為乃父所逐出”,想到身邊不少朋友兒時的種種,想不到老紀也有這一節(jié),不禁啞然失笑。
馬本齋則是個抗日的民族英雄。他的老家在滄縣東辛莊,現(xiàn)已改名為本齋回族鄉(xiāng)本齋村。一尊馬本齋跨馬揚刀的雕像很見英雄氣概,進大門左右兩側(cè)各有一個小池塘,水滿滿的。他是在去延安的路上病倒的,毛澤東主席的題詞是——“馬本齋同志不死”,共和國本來是會多一個開國將軍的呀。
村莊里有個不大的清真寺,廣播里阿訇念經(jīng)的聲音全村都能聽到。村子1976年地震過,現(xiàn)在的房子大多是那時候蓋的,比較整齊。聽當?shù)厝苏f,這地方經(jīng)常干旱,而說話間,我們樂清正在下大雨。這邊的槐樹還沒長芽,我們那邊可是桃花開了李花開了。
十一、今日走了近百里
3月11日,農(nóng)歷二月十四,陰,東光縣。
10點13分從泊頭城關(guān)下車,沿南運河左岸前行。上午走的基本是黃泥土路,塵土很厚,一腳下去一朵浮云。中間有二段磚面的路但都很短。無風,有霧霾。走了大約10公里后,遠遠望去前方有棵大槐樹似乎泛綠了,走近發(fā)現(xiàn)真的出芽了,這給大家?guī)砹艘魂囎优d奮。白瑪把登山杖橫過來抱在身前當馬頭琴,唱起了藏歌,好一個童心未泯的年輕活佛,把我們樂得個前仰后合。
田里可以不斷見到干活的人了。半路上碰見一個燒荒的,堤岸上的枯草燒得正旺,估計田里這些樹都是他的,一問果真是。“你不怕罰款嗎?”房寧教授問他,“不怕呀,今日星期六,他們沒有上班。”他說的他們是指鄉(xiāng)干部?!按謇锊还軉??”“他們自己也都燒呢,我不都看著嗎?不會燒大起來的。”每年秋季,河南河北等秸稈是禁燒的,這季節(jié)可能放寬一些。
一路上還真的沒地方吃飯,12點后有點餓,吃幾顆巧克力,喝幾口茶,一直在2點鐘前這饑餓感都在。這時已走到阜城縣界,路況轉(zhuǎn)好,全都是磚面路,河對岸還是泊頭縣。途中遇到三個人在岸上等渡船,這在我們那里是幾十年前的老風景,一條兩頭平的船,沒有艄公,自己拉自己過河。一問東西兩岸兩個村分別叫東油坊村和西油坊村,西油坊村在泊頭縣,東油村在阜城縣,雞犬雖相聞,來往靠渡船。
今日的目標是走到東光縣城東碼頭村,全程40公里。過了30公里的時候,我依然保持著10左右的配速走,而且步伐很輕快,房寧對我說:“你的別號得改改了,‘默守太靜氣,應(yīng)該叫‘攔不住?!苯淌诘拇笸瘸霈F(xiàn)疼痛,走起來有點跛。昨天我們幾個休息,他獨個兒從滄州走到泊頭和南皮交界,我們笑他犯了夏萬卷式過急的錯誤,早上吃早餐的時候他就有點擔心。
快到40公里時,眼睛又花了,大腦像放空了似的。他們說前面這閘上有“東南友誼閘”幾個大字,我卻找了半天。至于為什么叫“東南友誼閘”,向路人打聽原來是1958年的時候東光縣和南皮縣共同建了此閘。此時縣城東碼頭村也到了。入城口河邊有塊碑子上寫著“古運河遺址”幾個字,這里應(yīng)該是永濟渠的遺址。河上有條危橋,欄桿有一節(jié)無一節(jié)的,戳在橋頭的提示牌都很舊了,估計危的已有年頭。
金輝兄晚上微信道賀,說“日行八十里,春色近三分”。
十二、吳橋看把戲
3月12日,農(nóng)歷二月十五,晴,吳橋。
早飯后,我們離開賓館,前往運河邊的路上,看到三類小廣告最多,“扒房隊”“掏井”和“收狗的”,有的墻上給涂得花里斑斕。如果有心去體會這些小廣告,或許也能看出點東光縣的經(jīng)濟社會狀況。它在冀東南部,以農(nóng)業(yè)為主。
運河到東光和吳橋這一段,河面不寬,但河水較滿。兩岸的槐楊綿延向前,卻像一支略帶點散漫的隊伍,站端正的不多,但也成行成列,倒映在水中綠影婆娑,與這早春二月華北大平原上的冷峻一搭,倒比江南此時的煙雨河邊多了些硬朗。
我們不順著河走,這一段的河床特別彎,彎也特別大。我們就從麥地里穿過,看了七八天單調(diào)的灰色,乍看這泛青的麥苗,有一種久違了的親切。但麥田土松,走起來有點吃力,此刻如果不抬頭去看遠處的火車和工廠,你會覺得這地連同這地上的麥苗,可是千年不變,亙古如此。這一想?yún)s沒有了流動的時光,以至此夕不知何年。
村莊依然不多,有的雖在河邊卻有點距離,我們也就不過去了。朝堤壩的一個老門臺上,“勞動光榮”四個字依然清晰可見,這應(yīng)是新中國剛起步那年頭留下的。到了謝家壩,卻見這村有點不一樣。我們從村北一條小路的路口進去,兩旁的門都關(guān)著,門臺上寫著伊斯蘭文字,估計也是“家和萬事興”之類的內(nèi)容,這在河北農(nóng)村很流行,幾乎每個門臺上都是這句話。村里沒看到垃圾,墻上刷過白,很是清爽,這在河北農(nóng)村卻是少見。我們在清真寺外面轉(zhuǎn)了轉(zhuǎn)沒進去。我問白瑪師父對伊斯蘭教的看法,他說世界三大教都是勸人為善,都應(yīng)尊重。
出村再往前走,看到一抽水機房上面用紅漆寫的“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標語,田里的麥畝從這里翻水灌溉,運河的水不要錢,但每畝要交電費10元。這年頭世界變化如此之快,這里卻又是如此之慢,“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年代距今已有40來年了。
大約又走了五六里地,應(yīng)休息一下了,房寧教授說前面村子不遠,地里風冷,找戶人家坐坐,聊聊天最好。村后卻見坦上有幾十個玉米垛,太陽下黃色偏紅,頗有點喜氣,我們各自找?guī)讐K磚墊在屁股下便坐,“萬兩黃金曾我坐,扭頭便去做神仙”,松松腿再說。說話間過來了一老漢,開口就問“干嘛的”?這個“的”字發(fā)音短促,還真不那么友好。房寧教授與他搭訕,后來知道這村也基本是個空殼村,青壯年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前不久村里一老頭被人騙了三千塊錢自殺了?,F(xiàn)代文明的潮流裹挾著希望和忙亂,正持續(xù)不斷地沖擊和洗刷著這古老的平原。
四點鐘到了吳橋,第一站便去看它的雜技大世界。一個老太婆說,你買票進去每人要150塊,我?guī)氵M去只要10塊。問她怎么帶?她說你跟我來就是。把戲鄉(xiāng)里把戲多,拜拜,哥們不喜歡玩這個。
這是個城堡式的建筑,四圍有高大的城墻,掛滿了一串串紅燈籠。進得門來,全是新的仿古,四條小街口掛著四個字體不一的“老吳橋”牌匾,署名分別是四位古之書法名家,顏真卿、趙孟頫都來了,總之他們愛誰誰題。我們在一個“雜技小院”里看了幾個小節(jié)目便出來了,匆匆轉(zhuǎn)了一圈,沒什么可以引起興趣的地方。和兄買了半斤姜糖,一老漢說這是正宗的,自己已做了60多年,人長得挺老健的,但一張口,只見到一顆門牙如青松般堅強崛立。他兒子站在攤頭一直憨憨地笑著,女兒坐邊上猛吃冰淇淋。
十三、滿把黃塵入德州
3月13日,農(nóng)歷二月十六,陰,德州。
今天8點45分從吳橋出發(fā),下午快2點了到德州,行程30公里,5小時多15分,平均每小時6公里,中飯是2個煮雞蛋。吳橋境內(nèi)走的全是黃泥土路,偶爾有車開過便揚起一路黃塵,到后來我們基本上是泥人一個。
河水已經(jīng)很淺,有的地方已見河床。地里干活的人漸多,人們開始給麥田灌水了。路邊停著一輛農(nóng)用車,上面有一大摞皮管和一個水泵,主人是個熱情的人,我問他走出吳橋地界還有多遠?這土路高低凹凸不平,有點難走。“十里吧,十里地準到?!鞭r(nóng)村人習慣用里?!澳氵@個地方叫桑園鎮(zhèn),怎么不見桑也沒見園呀?”事前我是查過桑園這地名由來的,史上曾是桑柘之地,至少在南宋時還“桑棗相望”?!安皇呛髞矶挤N棉花了嗎?”人不可貌相,這是個見多識廣的農(nóng)民。此時在堤下除蟲的另一個人也過來了,同時過來了很重的農(nóng)藥味?!稗r(nóng)藥味”住在城里,地還帶著種,像今天除蟲,開著輛白色的轎車過來,地頭一停便干起活來,非常現(xiàn)代農(nóng)民的范。
告別了他們,又走了一小時,看到一塊山東省德州市二屯鎮(zhèn)基本農(nóng)田保護區(qū)的牌子,知道進入山東地面了。2日從通州出發(fā),至此已12天。我們原來有過顧慮,河北這一段天氣尚冷,又剛開始走,困難會比較大一些,所以此時也就有了點小小的激動。擺個POSE照張相,一身塵土,一腳桑園,一腳二屯。
德州的河堤全是青磚路面,河岸上清清爽爽,行道樹成林,麥苗綠地一望無際。時近中午,堤上一個人也沒有,天地十分寧靜。我大仰八叉躺在麥地里,讓太陽照著,讓和風吹著,覺著自己在對的時間做了一件對的事。
和兄在路口等我們了,一上車我就問有水嗎?他說水沒有,滄州帶來還有幾罐啤酒。平生也不知喝過多少啤酒,似乎從來沒有這幾口好。清冽甘美直抵肺腑,才知道了什么叫沁人心脾。
宋朝大詩人范成大有詩云:“黃塵行客汗如漿,少住儂家漱井香。借與門前磐石坐,柳陰亭午正風涼?!贝鬅崽?,人家在鄉(xiāng)間小路,柳陰古井,即便大汗淋漓,倒也應(yīng)景,甚而入詩??晌沂恰皾M把黃塵入德州”,德州是城市,飯店又非農(nóng)舍。下車伊始,見到王金和,他是正泰河北辦事處主任,我便忙告得罪。
十四、董子園后餃子湯
3月14日,農(nóng)歷二月十七,晴,德州。
德州是因為地處德水之畔而得名,古黃河的別名就叫德水。
德州以北運河很彎,可能是京杭大運河上最彎的一段,像有無數(shù)個S串起來一樣,號稱“九道彎”。九道彎上“九望德州”,這里是留下無數(shù)故事的地方。當年一撥又一撥的纖夫,也曾號子回蕩,人聲鼎沸,當然這些早就消散在飛逝的塵煙中。這一段我們沒想著要走近路,它彎我們也跟著彎,一點也不吝嗇腳力。不為別的,就因為同一片天空下卻宜發(fā)千古之幽思。有此一走,可近德州。
下午去了德州博物館。德州有名有姓的古跡古址書上不少遺存不多。比如“北廠水旱碼頭”,明清兩代有名的漕倉口??滴趸实叟d奮得睡不著,因為“近郭人煙集,遙天月上初”,于是“柝寒添夜漏,不寐但看書”,能讓皇帝徹夜難眠的碼頭該有多繁華!“而今斜日西南市,更遇唐磚一片無”,就像演戲,臺子依舊布景換了,唐磚只能去博物館里找。
并不是就皇帝睡不著了可以看書,我們也會經(jīng)常因某人某事感動或激動,乃至因為喝了酒,舍不得去睡而“不寐但看書”,可我此時不寐,是因為我要把自己對德州的印象寫寫好。
據(jù)說陵縣有塊顏真卿書寫的《東方畫贊碑》,是寫東方朔生平大略的,顏氏真跡,可沒時間去看了。其實去不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看了是看了,看過未必了。未了就未了,并非全可了,博物館里看看高仿的也蠻不錯。
董仲舒是德州人,在德州讀書十三年,留有讀書臺,恰似我們樂清的梅溪書院,地團南園。傳說他閉門三年“自不窺園”,可見讀書是個多苦的活,整天鉆在紙堆里出不來,但它又是個多有樂趣的活呀,后花園都懶得去看了。而二千多年后的今人給他開辟了董子園,柳湖碧水照人,不窺園、數(shù)帆亭、春秋舫像故事展開,盡見風流精彩。小謝卻喜歡它那個石滾子推磨,吱吱嘎嘎的空磨被他推得密密轉(zhuǎn)。
晚上老鄉(xiāng)說請吃德州小吃。德州有扒雞,比溫州藤橋熏雞名氣大,幾十年前坐火車過德州,站上小販那一聲“德州扒雞”的吆喝,會讓你雙眼放出光芒。今晚卻是德州餃子,無非素的韭菜、犖的羊肉豬肉,倒也沒什么兩樣,卻是吃之前給你端上一碗清湯,叫“餃子湯”,無油也無蔥,就一點點咸,也不像開水那么白,這碗湯配餃子,從頭喝到尾,這卻是沒吃過也沒見過了。
十五、四女寺的包子香
3月15日,農(nóng)歷二月十八,晴,河北故城。
今天的線路是從德州經(jīng)四女寺到故城縣,王金和主任陪我們一起走。
早上因為先去參觀蘇祿王紀念館,所以開始走的時候遲了點,12點半左右到四女寺。為什么叫四女寺呢?它來自一個故事,據(jù)說漢景帝時就流傳了。說有一戶人家,四個女兒為了侍奉父母都不愿意出嫁,最后商定一個人認一棵槐樹,樹枯則嫁,樹茂則留,結(jié)果四棵樹卻都長得亭亭如旗羅傘蓋,四女終未嫁,齊齊做了神仙,后人立寺以祀。古人的價值觀與今人有別,這里不做議論,但這地名就是這樣來的。
早就知道四女寺是運河上的重鎮(zhèn),明著名詩人李攀龍的“千乘旌旗分羽衛(wèi),九河春色護樓船”,就寫在這里,至于是哪個皇帝的鑾駕不知道。我們是從北邊穿過來的,首先入眼的是截斷運河流水的一堵大閘,向西儼然一望平湖。這里古稱“九河匯流”之處,帆檣林立,商賈云集。史書記載的繁華是運河漂來的財富,漕運衰它也衰,這一頁早翻過去了。我們到的時候饑腸已漉漉,找了半條街飲食店卻都關(guān)著門,還好路口有個包子鋪,免了我們一頓餓。四女寺的寺本來想去看看,但被圈起來賣票了,游客也沒有,看到那水泥堆起的仿槐樹門臺,往前一步都懶得邁了。
運河在這里是一河分兩界,兩岸即兩省,南歸魯北屬冀,南是武城,北是故城,武城是德州最西,故城是衡水最東,都在城市的末梢上。而兩地除了運河水一起流,人流、物流、商品流卻是各自流、遠他而去的流。我們從四女寺向西走了十來公里,河上沒有一條橋,最后我們是從一條便橋上過河到故城的,交過橋費5元,是一對老夫妻在收。
此刻我越發(fā)覺得樂清當年崛起的不容易。論地理,我們偏隅東南沿海一角,離城市遠,自身也落后,是個貧窮的農(nóng)業(yè)小縣。論交通,就去溫州,車到港頭還得渡輪過甌江,到上海比現(xiàn)在去歐美的路還長,要坐船24小時。從城市經(jīng)濟角度論,還真是末梢的末梢,南甌江北清江給隔著??墒乔昀涞?,卻在一代人手上成了熱土,這是一種神奇!
途中在一個叫達官的村口,我們碰上一個剛從地里回來的老漢,71歲,開著三輪車。他告訴我們自己種著14畝地,兩個兒子在城里打工。我們問他種得動嗎?他說輕活自己干重的雇人。我們又問他兒子以后會接替他回來種地嗎?老漢很肯定的說不會。這是一個趨勢,望著老漢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想,他和他們這一代人可能是這塊土地上最后一代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
5點多還有太陽,沒一會就落到云里了。運河如帶,曲岸牛羊,我們加快了腳步,希望在天黑之前能進城。想起了四女寺的包子,它那個濟寧的醋有點甜甜的。
十六、走最苦的一天
3月16日,農(nóng)歷二月十九,晴,夏津。
從故城縣城到夏津這一路,我們沒有沿運河走,而是在甲馬營鄉(xiāng)這邊偏西向渡口驛走,然后掉頭向東入夏津。上午如常,在鄉(xiāng)間小道上走或穿村莊而過,也有碰上個把健談的,都樂得說說。中飯在甲馬營鄉(xiāng)吃,從東到西一條街上也就那么一個飯店,一碗羊雜湯,一盤炒餅。樂清縣西有把炒年糕叫炒餅的,意思有點相似,他這個是把大麥餅切成細細條。甲馬營原來叫下馬營,趙匡胤駐兵以后給改了。這里離運河比較遠,到渡口驛得走很長一段通鄉(xiāng)水泥路,再上318省道,再下來才到。
吃好飯一點半了,天灰灰的,路上車子不少,大三輪小三輪居多。太陽昏沉沉的,人給曬得也昏沉沉的。這時候的走路,最打不起精神。
水泥路筆直,走了半天,只是路邊換了村莊,換了房子,路還是這條路,白糊糊的,在不斷延伸。車駛過揚起的灰塵,不厭其煩地跟著你,圍著你,幾近不離不棄。我想走段田間土路,雖然難走一點,但兩邊有樹,有麥地,不至于如此枯燥。但問百度,問路人,都說附近沒有,還真是自古華山一條路,煩燥的波浪開始涌起。事前我曾問過行腳的僧人,也問過曾經(jīng)長途跋涉的人,都說有出現(xiàn)煩躁乃至暴怒的情況,它不是腿腳疼痛、水泡刺痛那種身體上的不適,而是心上的難受,它會損傷你的意志力,我注意到了這一點。
看路邊一對中年夫婦一鍬一鍬把地上堆的玉米裝到車上去,我便趕緊過去搭訕。他們有個在校的大學生兒子,兩人種著30畝地,一畝地收入也就600來元,供兒子讀書,兒子平時也打工。說話時他們停下了活,勞作的辛苦,家庭經(jīng)濟的拮據(jù),他們都已習以為常,臉上無喜也無憂,偶爾還那么憨憨一笑。我似乎覺得他們笑一笑,我心也能松一松。事后我想這十幾天走下來,新鮮勁過去后,已有孤獨和寂寞出來,單調(diào)的重復,天地萬物越來越大,個人越來越發(fā)得微不足道,一個有頭有臉、有感情有思維的人慢慢地變成自己陌生的人,這就是所謂的主體客體化了,自己成了自己的觀察對象。這使我明白,孤獨寂寥不是遠離了人群,而是遠離了自己。
晚上沒住夏津縣城,而是離縣城十幾公里的一個飯店,說是黃河古道的地方。其實哪還有黃河古道的影子?元朝時就沒了。元詩人薩都刺有詩為記:“古來黃河流,而今作耕地。都道變通津,滄?;癁閴m?!钡慕驓v史卻遠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夏津縣志》有“鄃城,春秋為齊、晉會盟之要津”的記載,鄃城即今之夏津。夏津在歷史上最露臉的事就是諸侯會盟,事情發(fā)生在公元前633年,晉文公召集齊、宋、魯、蔡、鄭、衛(wèi)、曹等國在踐土會盟,史稱“踐土會盟,假途滅虢”,踐土會盟又稱“夏盟”,夏津之“夏”字當由此而來。
可惜我們只是路經(jīng)此地,沒能多做考察。
十七、大村也沒有餐飲店
3月17日,農(nóng)歷二月二十,多云,臨清。
今天可是一路過來最難走、走得最苦的一天,到現(xiàn)在都覺得牙縫里還有黃沙沒刷出來。
夏津到臨清的直線距離不遠,但不是沿運河的路,所以我們早上回到渡口驛,從渡口驛開始往臨清走。剛上堤塘,一陣風就差點把頭上的棒球帽給吹飛了,眼睛都只能半瞇著,不說黃沙滾滾也是黃沙漫天。最無奈的是,每當有車經(jīng)過,黃沙黃塵似妖風肆虐,躲也無處躲,防也無處防,只能拍拍衣襟繼續(xù)前行。
所以凡有村莊必下堤走村莊,一為避風二為躲塵,卻是給老鄉(xiāng)們添了新風景。六個人高低胖瘦穿紅著綠的,三位手里還各拿著一根棒棒,大步流星地從村里穿過,他們覺得好生奇怪,一個穿著白毛領(lǐng)棉襖的婦女騎個電動車干脆就跟在我們后面。見到墻上有條廣告有意思,我們便站在那里念:“國在郵政在,您的存款永遠在?!边@話給說的,老百姓這錢放哪里還真不放心。
“白毛領(lǐng)”趁機湊上問:“你們是干嘛的哈?”“走路?!薄白呗罚孔呗穾€棒棒干什么?”把我們問得一愣一愣的。在一小學門口,家長們在等孩子放學,樂清的學校門口轎車多,他這地方電動車多。見我們遠遠過來,人群好一陣騷動。也沒人問我們是干嘛的,只是好奇地張望。白瑪師父走在后面,一人伸頭問他:“你手上這是干嘛的呀?”師父笑著把頭往右邊一歪,擺出舉槍的樣子,瞇著眼睛,嘴里“噠噠噠,噠噠噠”的,一副孩子王的神氣,把人群都逗樂了。楊西村,這是個比較大的村,他的村長也不知道登山杖為何物。
大村也沒有餐飲店。這是傳統(tǒng)鄉(xiāng)村的典型特征之一,他們都呆在自己家里吃飯。我們找到了一家超市,掀開門簾進去一看,卻像個集市,青菜蘿卜,豬肉牛肉,襪子短褲,白酒啤酒,什么都有。她那個餅干兩個一袋裝著,松松脆脆的,沒名字也沒產(chǎn)家、日期,我們拿起來就吃。老板娘說要稱一稱,她的餅干是論斤賣的。
午后的風沒有減小,說夏津這邊路差,當看到“臨清河務(wù)局歡迎您”的牌子時,我們以為臨清的路該要好些了,想不到更差。有人說路是人走出來的,這不假,可還要補說一句,路是人給逼出來的,你只能往前走。
終于找到飯店,這是個不錯的地方,雖小卻也溫馨,我想此時只要有熱水洗澡比什么都好??傻任蚁春贸鰜硪粏枺l(fā)現(xiàn)該店沒有洗衣服務(wù),這可苦了我。捋起袖子干,洗臉間里頓時水花飛濺,流水潺潺。洗臉盆里的水由清變黑,由黑返清,這下子我認為可以了,應(yīng)該算基本洗干凈了。
十八、孤塔臨河岸,崢嶸插碧天
3月18日,農(nóng)歷二月廿一,多云,臨清。
臨清有兩條運河經(jīng)過。一條叫會通河,會3月18日,農(nóng)歷二月廿一,臨清,多云。通河是明永樂年間即1411年開通的,也叫古運河。一條叫衛(wèi)河,它更早,在公元608年就有了,昨日我們從渡口驛走的運河就是衛(wèi)河,讀過《戰(zhàn)國策》的人或許有印象,蘇秦對齊王說“西有清河”,對趙王說“東有清河”,清河就是衛(wèi)河。
臨清舍利寶塔就在這衛(wèi)河畔,四野空曠,一塔莊嚴?!杜R清州志》說它“每朔望緣壁燃燈,輝映星月,遠望三十余里”。我們沿著轉(zhuǎn)梯登上第九層,塔頂像古代將軍的頭盔。磚是臨清的貢磚,這磚很有名,被人摸得都锃光發(fā)亮了。塔心柱是一根金絲楠木,塔高60多米那這木頭也就有60多米。那年頭金絲楠木只能是皇宮用,私用是要砍頭的。那么是誰膽子恁大?本事如此通天?臨清的文化朋友說這是明末大太監(jiān)王體乾“施舍”的,王是地位僅次于魏忠賢的人物,二人狼狽為奸、無惡不作。所以捐也捐了,就是不敢講,只能讓佛祖知道而不能使朝廷曉得。
這塔的斗拱比明清官式斗拱都要大,這在當時也是犯忌的,這里有沒有對朝廷權(quán)貴的腐敗表示失望和藐視,我就不去想了。
十點半左右我們?nèi)タ磁R清清真寺,這是明嘉靖年間的建筑。門楣正面“清真寺”落款是“毛澤東,民國十九年”,字體有鮮明的毛體書法風格,1930年還早呢,我看不像。
出清真寺大門往右100米左右,就是臨清穿街而過的古運河了。太陽暖暖的,草木泛著淡淡的黃。一條僅一千多米的河上,分別有永濟、問津和會通三條古橋,問津橋臨清人也叫它天橋。最好的是會通橋,單孔,四向有雁翅,與岸相平,磚砌橋欄,橋頭有棵大槐樹??赡苁强旖缌?,行人很少,很安靜,這橋這樹似乎都有一股很安穩(wěn)的淡定。
下午去了“鈔關(guān)”,據(jù)說這是運河八大鈔關(guān)中設(shè)關(guān)最早,閉關(guān)最遲,保存最好的。目前讓人看的只是很小的一塊,有幾通明清碑刻,如《計部李公德政序》,我們讀后感覺很珍貴。去參觀了張自忠將軍紀念館和季羨林紀念館,他們都是臨清人。
晚上小攤子上吃餃子,我要一盤“托板豆腐”,這是臨清小吃,老板娘聽不懂。我說水汪汪熱騰騰、盛在一塊小木板上的,老板娘還是不懂。好掃興,回飯店寫罷今天的日記,看看還早,讀到了《金瓶梅》這一節(jié),“這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碼頭去處,商貿(mào)往來、船只聚會之所,車輛輻輳之地,有二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十九、臨清第三日
3月19日,農(nóng)歷二月廿二,晴,聊城。
舊志中對臨清民風的描述,多有“俗近敦厚”“俗節(jié)儉、民樸實”之類的話。我們雖僅是二三天的過客,但感覺得到。所謂民風,還真像風,隨時在吹拂。
夏萬卷昨日徒步50公里,回到飯店后首先說了“途中三事”。出城10里,一摩托青年從身邊開過去了掉頭回來,要送他去目的地。前行又10公里,一輛轎車停在路邊下來一個人,問他去哪兒?要不要帶一段?繼續(xù)前行,過了吃飯的點,到了一個村莊,進入一家小超市想買瓶礦泉水。開店的是對老夫妻,一聽他是徒步走讀運河的,便十分熱情,非要留他吃飯不可。邊上是一所學校,孩子們把他當英雄看了,其中一小女孩說“叔叔您真了不起,長大后我也要走讀運河”,夏萬卷講到此處頗為得意。
地是有根也有源的。畢竟人家曾是大碼頭之地,“地居神京之臂,勢扼九省之喉。連城則百貨萃止,兩河而萬舸爭流”,自有遺風余澤。
昨日,我們逛禮拜街,這里賣的盡是鍋瓢盆碗、矮椅長凳、竹梯蒸籠之類的東西。反正我們是閑逛,閑逛還真養(yǎng)心情,在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東西與陌生人說說話,對方的口音如果重,說了半天只聽個囫圇吞棗,我們還點著頭,不懂裝懂,怕傷了他自尊。街邊有一戶店鋪,開著半扇門,卻掛著一個書店的招牌,看著有趣,我們便進去了。只見靠北墻有一個書架,靠窗二張學生書桌拼成一個臺面,分別擺著一些書,大都是半新不舊的。另一半擺煤氣灶,污跡斑斑,看樣子早上煮東西后還沒擦,怎么看也不像書店,但它偏就是書店?!霸趺床贿M些新書賣賣?”我問店主,一個40多歲的男人,門外坐著曬太陽的老人是他爸。“買新書人家不會跑我這里?!薄坝猩鈫幔俊薄皼]什么生意?!薄皼]生意你還做?”“不做又怎么樣?連小錢也沒得掙了。”
可就這么一個人,你千萬別把他當小生意人看。“白妞知道嗎?”他問我?!爸姥剑疫€知道有個黑妞,唱犁鏵大鼓的?!彼娢抑腊祖ず阪ず屠珑f大鼓,清了清嗓子對我說“我給你吼幾聲”,唱什么內(nèi)容聽不懂,但清脆高亢,唱到激昂處這聲音飄到街上都還顫顫巍巍的。舊街舊店舊書舊曲,我感覺比華麗的大劇院還過癮。老頭聽兒子在唱他的腳前頭也一拍一拍的在點。我問:“你這是犁鏵大鼓?”他說不是,沾點邊吧,這是木板大鼓。隨手抽了一本書遞給我,“《老殘游記》,里面有?!边@老兄分明引我為知音了。我知道是有一段寫白妞唱功的,諸如五臟六腑像被熨斗熨過一樣,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一樣,我沒時間細看,說幾句好話,便與他道別了,這一節(jié)我想他開心我也高興。一個地方的“士風彬彬”卻是如此不經(jīng)意的表達。
今早房寧和博陽,和兄和萬卷都因臨時有事回去了,我和白瑪師父早飯后便出發(fā),一直走到冠縣與聊城交界的地方,看看已30多公里,6個來小時,便上車去聊城。
二十、兩日三趟東昌府
3月20日,農(nóng)歷二月廿三,多云,聊城。
在聊城一天兩夜,總共去了三趟東昌府,當?shù)厝朔Q之為“古城”,方圓一平方公里。晚上比白天漂亮,燈海虹霓,流光溢彩。古城中央是光岳樓,四重檐十字脊,大有重檐霧隱,昂首云天的氣概。至于為什么叫“光岳樓”,古人云“取其近魯有光于岱岳也”。東昌湖面積近西湖,但西湖的風韻她是沒法比的。岸上有大碼頭和小碼頭保持著古時的樣子,山陜會館的保安對我們說,當年康熙、乾隆皇帝下江南就是在這里上岸的,聽他的口氣,他老人家當年大概是“上三旗侍衛(wèi)”之類的人。
我知道東昌府,最早并非來自教科書,而是《水滸傳》,“梁山泊東,有兩個州府,卻有錢糧:一處是東平府,一處是東昌府”。書中有一段寫梁山好漢運河搶糧,細查資料,發(fā)現(xiàn)北宋時期運河還沒從東昌湖走呢。
同時,我聽聊城朋友說東昌湖又名胭脂湖。相傳當年蒲松齡《聊齋志異》里的《胭脂》就寫在這里。其中有一個重要人物叫施閏章,官任山東學政,相當于今天的山東省教育廳廳長,蒲松齡的老師,他在劇中是個高大上。在光岳樓二樓樓梯口東面內(nèi)墻上鑲嵌著他的詩碑。我感覺這名字好熟,似乎在樂清做過官。便打電話請教張炳勛先生,張老師說樂清官他沒做過,不過有幾首詩留下來了。至此我想起來了,其中《樂清行》一詩最后兩句是:“催租令如雨,不知征阿誰?”
我們住的飯店在徒駭河邊。乍一聽徒駭河,你肯定也會有點“駭”,驚駭?shù)鸟?。說當年大禹治此河,困難太多了,眾人都怕。這是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河面寬闊,水流也急,給這座城市增添了氣勢。聊城還有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是二干河,南水北調(diào)用的,還有運河,所以聊城叫北方水城,但船只很少,鄉(xiāng)下農(nóng)村里沒看到,城內(nèi)在東昌湖上有幾只游船。我想起了幾年前去過的威尼斯,想起了貢多拉,那很漂亮的小船。
我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有名的運河,它們或是航運最繁忙的或是游艇如織的,無不充滿著朝氣。巴拿馬運河、蘇伊士運河、紐約伊利運河、莫斯科運河、伏爾加河、阿姆斯特丹運河,包括費諾福運河和基爾運河,這兩條德國的運河陌生一些,但據(jù)說費諾福運河是德國最漂亮的河流。
這樣一比,感覺我們的運河委屈了,虧欠它了。過去漕運最興盛時,它是一條經(jīng)濟大動脈,眼下如不是肆虐一下的洪水,也不那么被當回事了,它的未來還應(yīng)有容光煥發(fā)的年代,那將是文化旅游的。前幾天經(jīng)過四女寺鎮(zhèn),河邊有一個看起來全新的別墅小區(qū),沿河北岸有百多間臨河商鋪,但都還冷清,窗戶爬滿灰塵。我有了點作詩的沖動,“漕船遠去不重來,河上無帆究可哀”,但沒寫下去,這里什么時候會再度興旺起來呢?費諾福運河也曾一波三折過,1603年挖通,30年后毀于戰(zhàn)爭。1743年再挖,二戰(zhàn)以后也大概像我們現(xiàn)在的運河一樣。1998年勃蘭登堡州政府把它作旅游開發(fā),而一舉成功。
晚上,朱贊雷在東昌湖上設(shè)宴為我們送行。雷是黃華人,王金和也特地從濟南過來作陪。湖景很好,魯菜很好,賓主盡歡,但我還是不敢動杯子,前方可還有二千多里路呀。
二十一、夜抵東阿城
3月21日,農(nóng)歷二月廿四,晴,東阿。
上午應(yīng)約拜訪“同心國學院”,就在東昌古城里,前近街后臨湖,地方很安靜。院長姓呂,是位很熱情的年輕男子。他給我看“尺八”,一種出自隋唐宮廷、宋時流入日本并在日本得以傳承和發(fā)揚的古老樂器。一根老竹子,像幾十年前農(nóng)村老人抽的大煙桿,長一尺八寸就叫“尺八”?!俺甙舜祦砀泄砩瘢び慰透鼰o倫。森羅萬象只斯曲,吹出扶桑畫里人?!泵陀幸环N蒼涼感。
“同心國學院”有點像樂清的“三禾文化俱樂部”,不過它直接上課或辦培訓班,“三禾”則是致力打造一塊精神高地,重在教化和影響社會風氣。
11點后,我們?nèi)⒂^聊城運河文化博物館,一省一個,山東辦在聊城。里面有些文物在重新布展,有點亂,但講解講得很好。
在博物館里見到毛主席向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贈書的照片,據(jù)介紹送給田中的這套書是《楚辭集注》的影印本,原本在海源閣。突然想起臨行前東君曾提醒過聊城有個海源閣一定要去看看。贊雷開始用電話聯(lián)系人,最后傳來的說法是,這里面已沒有什么東西了。這我半信半疑,大藏書一般奉行的都是“關(guān)門主義”。朋友最后講了一個重要情況,是海源閣的外貌也破相了,邊上都是新建筑,客人去了都會叫遺憾。我想想不去也罷,少一個遺憾是一個。藏書不易,海源閣自清道光二十年即公元1840年至今已歷三劫,一次軍閥,一次土匪,一次日本人,或搶掠,或糟蹋,或“盡遭火焚”。吾鄉(xiāng)名賢、樂清藏書家倪吾真先生有枚章,刻的是“曾在倪吾真處”,一個“曾”字是藏書的宿命。想到此,心中便不僅是遺憾而是有點憂愁和惆悵了。
告別了王金和和朱贊雷,我和白瑪師父到侯營鎮(zhèn)田莊橋下車,開始往東阿縣走的時候已是12點20分。這沿河叫于沙路,路很直,流較急,水有點渾。槐樹還沒長芽,春卻已在柳梢頭,隨風搖曳。鳥兒很活躍,凡有樹之處必是嘰喳響成一片之地。碰上好多放羊的,有一處七只羊卻有三個放羊老人。這一路有20來公里,4點多我們走到一個叫于集的鎮(zhèn)上,運河在這里拐彎,與我們是兩個方向,我們沒繼續(xù)跟它走,而是上車走328省道去東阿縣城。
東阿是阿膠之鄉(xiāng),還是喜鵲之鄉(xiāng)。這阿膠是聞名天下的,可這喜鵲之鄉(xiāng)卻有點有趣了,不知貴縣有沒有喜鵲辦乃至喜鵲局之類的機構(gòu),估計那些工作人員總得會一二門鳥語才是。
到東阿縣城,天已黑,住下后匆匆洗過便找飯店吃去。老板兼店小二,推薦驢肉,推薦羊雜湯,推薦黃河甲魚,不亦忙兮不亦樂乎。我們向他打聽曹植的墓,他說不清楚,但當弄明白了曹植墓就是曹子建的墓后,他的話閘就打開了。自稱開餐飲是從業(yè),得混飯吃,習武、玩雜技卻是少年功夫。他說,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成詩,那是文人們的事。我知道他武功也了得,會盤馬彎弓,會跳丸擊劍。這倒是新鮮的,至少在此刻之前我還沒聽過沒看過?!澳悴恍??”他說我給你背個順口溜你就信了?!芭荞R賣解上大桿,跳丸擊劍流行鞭。走江行會保平安,莫忘先拜曹子建?!币馑嘉颐靼?,但是像跑馬或好懂,賣解呀跳丸呀走江行會呀就不大懂了。
我也不想搞懂,他在興頭上,滔滔不絕,盤馬彎弓,可我已經(jīng)累了,想的只是上床關(guān)燈睡如弓。
二十二、似乎都在書中走
3月22日,農(nóng)歷二月廿五,多云,陽谷。
早上先去看了東阿的阿膠博物館,然后掉頭往南,沿著一條鄉(xiāng)村公路到魚山。魚山不高,曹植名大。他是曹操的小兒子,封東阿王。一首“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七步詩,傳了千百年。
從大門進去便是曹植的墓,青灰色古磚,石馬石將軍。據(jù)園內(nèi)的人講,之前是有墓門直通甬道和墓室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封閉。墓前二塊碑,一塊是民國二十年東阿縣政府立的。一塊是1980年茅盾先生題寫的“東阿王曹子建墓”。右側(cè)是隋碑亭,碑文已模糊不清。這里最多的卻是日本人立的碑,據(jù)稱曹植在魚山“聞天籟,創(chuàng)梵唄”,梵唄即為佛前“清澈的諷誦”。梵唄一詞源自印度,梵有清靜、寂靜及離俗之意,唄則是贊頌或歌詠,所謂“結(jié)韻以成詠,作偈以和聲”也!魚山梵唄已有1700多年,唐時傳入日本,日本至今把曹植奉為佛樂鼻祖,不斷有人來魚山參拜。據(jù)說每年農(nóng)歷四月初八,這里都要舉行“魚山梵唄”,在墓前演奏曹植當年的佛曲。我們可以想象得到,其時黃河之濱,千年古道上,定是梵音凌云,并且清婉遒亮,周遍遠聞。
午后我們在黃河邊上坐了一會,便起身往陽谷張秋鎮(zhèn)去。史上張秋很有名氣,曾有“南有蘇杭,北有臨張”之說法,張即張秋。在我的想象里,張秋應(yīng)該是座古城,至少有一條古街??稍谝粭l泥路橋頭,當?shù)厝烁嬖V我們這里就是張秋,這條河就是京杭大運河,散慢的流水,塌陷的河岸,一間羊湯店的遮陽棚都快搭到路中央了。我片刻也不想停留,破舊的遮陽棚代替了對張秋的美好印象。
到景陽岡又吃了一驚。陽谷縣志記景陽岡是岡阜起伏,人煙稀少,草密林茂,野獸出沒??裳矍笆且黄降?,不見岡阜無謂起伏,看到兩塊題“景陽岡”的碑石,一塊是舒同寫的,一塊是郭沫若的,就是沒看到岡,原來我還以為是座山呢。30元一張票,進門有一塊“武松打虎處”的石碑,說是南宋初年立的。往里走,看到有一塊大條石上刻著“陽谷是打虎英雄武松的故鄉(xiāng)”一行字,落款是毛澤東。邊上有個說明,這是毛主席1956年在一個關(guān)于陽谷養(yǎng)豬的批示中的一句話。
沿途景陽岡的酒廣告很火,“景陽岡的酒,英雄的酒”。英雄已遠,酒在身邊。
在陽谷縣城獅子樓景區(qū),入門便是大郎燒餅店,門口居然真有這么個人,踱著方步,身高不過一米四。“嫂子在嗎?”“在做潘金蓮咸菜呢?!薄安蝗ジ舯谖鏖T大哥藥鋪了?”“敢?早就被我打怕了。”一米四仿佛一下子長到了二米四。
二十三、客程一日過東平
3月23日,農(nóng)歷二月廿六,陰,東平縣。
大運河離陽谷比較遠,今晚到東平縣如果要沿河走的話,得回到張秋附近。到了一條小河邊,一老者告訴我們這里就是運河,像江南任何一條小河,靜臥在田野上,河岸沒有路,沿河是走不成了?!斑@是條新河,60多年了?!辈贿h處有條河是彎曲著從村邊過的,那是老運河。“當年我們都參加挖的,夜里也出來挖?!薄翱鄦??”“干活倒不苦,就肚子餓。”這饑餓感和大運河一樣長,可我現(xiàn)在需要的卻是方向感。一個開三輪的大媽口齒清一些,說你回頭走斑鳩店穿過阿城鎮(zhèn)再問問金堤河怎么走。臨了還說了一句讓我們感動了好一陣子的話,“要不是車上這幾個娃,我真想送你們一程”。
在阿城鎮(zhèn)路邊看到“阿城義井”石碑,黑底白字,路人給我們指了一下,看到井口已被一塊大石頭蓋上,井已廢,我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床挥脵跅U圈一下,給人一個懷念也好。
下午一點多,我們終于登上金堤河北岸,往左就是河南臺前縣張莊的黃河大堤。至此我們已走了20多公里。在大堤上坐了一會兒,附近也沒有吃的店,吃了一個大蘋果,也算充電。
沿著黃河大堤,我們也不多想,反正就往西南方向直走,到了徐固堆路牌往左拐奔東平湖而去。途中一朋友發(fā)來短信問運河怎么走呀?找到乾隆下江南的感覺沒有?乾隆下江南是什么感覺還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一步一步向前走,左腳如先,右腳跟上踩在左腳前,這樣右腳在先了,于是左腳又緊跟上踩在右腳前。
東平湖在《水滸傳》里叫蓼兒洼。書中開頭便有這樣的話“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兒洼內(nèi)聚蛟龍”,據(jù)說古時這蓼兒洼南北長約三百里,東西寬約一百四十里。我與白瑪師父商定,今日就走它個多少時間而不管它多少個公里,走它個自己呲牙裂嘴、人仰馬翻為止,以身上肌肉之酸痛換取心靈之清凈和輕松,這是我們下決心走運河的初衷之一。
湖上風光不錯,岸上見到一些人在摘柳芽,踮起腳,脖子和手都伸得長長的,問他這摘來干嘛用?說炒菜吃,還敗火。他們也問,你們這是干嘛的?“走路,也敗火。”他們管自己摘柳芽,也不拿我們的話當真。
六點鐘了,湖面的顏色好像有點重起來,原來淡灰色變得暗灰色了,今日沒有太陽。東阿沒有,臺前沒有,東平湖上也沒有。我們到了八里灣的閘區(qū),在閘區(qū)公園歇歇腳,風吹在身上有點涼了。路邊的燈陸續(xù)亮起,白燈光似涼霜,好像與湖上的霧氣合起來欺負我們一樣,身上冷,腦中空。原來做案頭時特地注明東平湖里有個石碣村,“吳用石碣訪三賢”,浪里白條什么的此時全無心思了,也管不住什么無用有用了。
此時東平湖到底是八百萬里或是八十萬里抑或是十里八里,已不是問題,只是無數(shù)次地看自己的身影被拉長被縮短,變成一個點,然后又被拉長被縮短,變成一個點。
八點多終于到了飯店,空蕩蕩的大堂,廚師與廚房的人都下班了。幸好不遠處有餃子店,昏黃的燈光映在餃子的霧氣上彌漫開來卻是一種溫馨,幾十塊錢就搞定。
二十四、日行河邊,夜宿梁山
3月24日,農(nóng)歷二月廿七,陰天,梁山。
八點來鐘,夏萬卷把我的門敲響,他昨晚從貴陽飛抵濟南,今早六點出發(fā)趕來與我們會合去梁山。
水滸影視城就在東平湖邊,離飯店不遠,早飯后我們先去游這里。進得城門,拐彎處看魯智深扛著禪杖大步流星走來,熊腰虎背,旁若無人,大有好漢氣概,演戲的一入戲,戲就變真了。放眼望去卻是一街的今人和宋人,夏萬卷與賣燒餅的大郎纏在一起,非要挑一回他的燒餅擔不可。想起前天在陽谷獅子樓景區(qū),小廣場上正在演戲,開始有一班游客在看,沒一會兒走得光光的。臺上有演員,臺下無觀眾,要把一陣陣風吹過當成一陣陣熱烈的掌聲,這需要多么頑強的自娛自樂精神呀!如此這般,這里的演員卻熱鬧多了。
等從水滸城里出來,我們在鄉(xiāng)間小道上走了10來公里,到了長柳河邊。長柳河是條南水北調(diào)的河,兩岸河堤都是柏油路,一式護欄沿河拉到,將路與河隔斷,這里對水源保護比較嚴格。兩岸河床都用水泥做了,時見“河深危險,禁止入內(nèi)”的大紅油漆字,但偏有一人在這斜坡上騎車,像雜技表演。河上橋很多也密,每隔個兩公里便有一座橋,造型也好看。
長柳河是南水北調(diào)的一小段,它的水是從江都出發(fā)一路往北方走,這肯定是個偉大的歷史性的工程,我們有一種走在歷史的路上的感覺。從純技術(shù)角度看,后天我們就能到南旺,這里的分水樞紐被史上稱之為“北方都江堰”,它利用南旺水脊成功分水,疏浚三湖,當年朝野上下包括皇帝都十分興奮,古今技術(shù)還真是沒法比。房寧教授說“二高二送一調(diào)”,即高鐵和高速公路,西油東送和西汽東輸以及南水北調(diào),構(gòu)建了中國現(xiàn)代條件下的國家經(jīng)濟社會大格局,卻是事實。歷史并不都是轟轟烈烈,也有悄然而至的,像當下,我們一不小心這腳就踩上歷史了。
田間的麥子已經(jīng)碧綠,偶有雞犬聲從遠處的村莊里飄來。隔一段都會有人在抽水灌麥,與他們聊幾句,打個招呼,都是很開心的事。風有點大,走起來有點吃力。
四點多我們就到梁山縣城了,運河沒有入梁山。去年4月底我上過梁山,那天下著雨,斷金亭、黑風口包括忠義堂都冷清清的。山不高也不大,宋江們真的弄的動靜有那么大?我是懷疑的,小說不能當教科書讀,就好漢這詞也有正讀反讀。
早上出來的時候路過東平的州城鎮(zhèn)牌坊街,一條街上立著“鳳誥重頒”“進士及弟”“升平人壽”和“父子狀元”四個牌坊?!案缸訝钤笔且蛔嗍茦牵⒂谇蹇滴跷迨四昙?720年,現(xiàn)在這個是1997年重建的?!度纸?jīng)》里有這樣一段:“若梁灝,八十二,對大庭,魁多士?!边@梁灝就是這牌坊上的父狀元,也就是該地的人,兒狀元叫梁固。說梁灝八十二歲中狀元是不對的,《宋史》上寫的很明白,他是二十三歲中的。
街上的人每天都從牌坊下經(jīng)過,一幅對聯(lián)流傳很廣:“是父是子同作狀元千載少;為卿為相流傳歷代一門多?!迸c梁山故事比,我更喜歡這個。
入住一個叫水滸的飯店,在這里等房寧和祥和他們,前幾天他們回去了一趟。夏萬卷有朋友夫妻倆從北京專程過來看他,雖就在梁山山腳,也沒有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弄點小酒怡情。
二十五、他鄉(xiāng)偏遇故鄉(xiāng)人
3月25日,農(nóng)歷二月廿八,多云,濟寧。
早上起來吃飯時,聽說小謝昨夜四點來鐘肚子痛得厲害,白瑪師父送他去醫(yī)院了。
我們在梁山縣醫(yī)院急診室輸液的地方找到小謝,見他臉色蒼白,連聲喊疼,鹽水已打了三瓶,一點也沒減輕。阿和去找來醫(yī)生,我們問他是什么?。刻弁丛趺粗共蛔。窟@醫(yī)生懷疑我們病人找錯了,說這不是蚌埠的嗎?這點他倒記得很清楚??床栐\所謂的望聞問切,之前他全省了,這會來肚皮上按了兩下,就出去了。一會兒進來一個高個子穿白大褂的,看他胸前的名牌是急診室的副主任醫(yī)生。他也按肚皮,問體溫高不高?回頭叫護士,護士舉著一支體溫計過來,說押金5元,阿和給了她10元,到現(xiàn)在也沒還。從進醫(yī)院給他掛上鹽水,掛了沒一點用,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個多小時了,除了記著小謝是蚌埠的以外,什么也沒做,什么也不清楚。我的怒火已慢慢上來,白瑪師父看出來了,在我后背輕輕地拍了好幾下。阿和后來發(fā)了頓火,醫(yī)生護士倒也不吭聲。
大個子醫(yī)生說可能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動手術(shù)。我問醫(yī)生必須馬上嗎?去濟寧來得及嗎?他沒正面回答我,看神色挺凝重的樣子。我們帶小謝走時,他靠近我說“開濱湖大道,這里不會路阻”。我急火燒山,給濟寧的溫州商會陳慶龍會長打電話,請他幫忙,我們素味平生,可他卻一口應(yīng)承,和他的朋友連早飯都沒吃就來了醫(yī)院,一直等把病人接到手術(shù)臺為止,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
一陣忙亂過后,也放心了,我們又回到運河邊。今日原計劃是去南旺的分水龍王廟和戴村壩,因了小謝這一病,戴村不去了。
南旺是元代大運河上的“水脊”,地勢高,南北的船只到這里就不通了。明初工部尚書宋禮,民間治水專家白英老人,把這難題給解決了,引汶水西行,“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所以南旺在千里運河南北分水中被稱之為咽喉,地位很高。
這里是一個建筑群,保存也好,鎮(zhèn)水畜、老碼頭尚在,見到不少古碑。其中《創(chuàng)建宋尚書祠堂記》和祠堂內(nèi)宋尚書的石刻造像都還清晰可辨。博物館關(guān)門,一保安給我們做講解,口音雖重,脈絡(luò)卻清,原來是古之“葛洲壩”呀。事前我也做過案頭,實地一看,就非紙上面目了。白英老人一世布衣,死后被封為“永濟神”,由人而神,這神是文化之精神的力量。
晚上陳慶龍、鄭秀海二位老總設(shè)宴接風。他們分別是翁垟和柳市象陽人,在濟寧多年,已有較深厚的根基。與他們雖是初識卻似故人,中間有了小謝這一節(jié),我對他們心存感激,當然也有“得意平生山水闊,他鄉(xiāng)偏遇故鄉(xiāng)人”的歡愉,一喝就不是一二杯的了。
二十六、游太白湖,上太白樓
3月26日,農(nóng)歷二月廿九,晴,濟寧。
今天濟寧可謂風和日麗,是我出門一月來的首次藍天白云。早上到飯店門口散步,陽光灑在街道上、灑在蜿蜒穿過的運河上,處處明媚。
上午我們在太白湖活動,太白湖古稱小北湖,在微山湖北端,湖大8.9平方公里,整個景區(qū)公園達22平方公里。樹林茂密,湖泊河汊碧波粼粼。
公園入口兩側(cè)是兩根拔地參天的漢白玉大望柱,流云翻騰,蟠龍盤旋。過了橋,湖面空闊,岸柳成行,紫葉李繁花盛開,滿眼好景、滿眼春光。最活躍的照例是孩子們,騎個小自行車穿行在人群中。有此公園,濟寧人幸福感應(yīng)是滿滿的。
我們商定繞著太白湖走一圈,20公里,看湖賞景,同時練練腳。走慣了黃泥土路,見到如此平整的柏油路,不走腳都發(fā)癢。房寧教授計算了一下,從通州至此,我們的徒步已超過500公里,所以20公里對我們而言是毛毛雨了。鄭秀海平日有徒步愛好,一路走下來顯得還輕松,可苦了陳總,三個半小時徒步20公里,他是平生第一回。況且他的鞋子不行,會咬腳,他能走下來算是很有毅力了。
下午我們?nèi)タ床┪镳^,出來時發(fā)現(xiàn)邊上就是久負盛名的濟寧鐵塔,這令我們驚喜。它建于北宋崇寧四年,已有900多年了,夕陽斜照在它身上發(fā)著亮光。我數(shù)了數(shù),塔身9層,加上基座和塔頂共11層,端莊秀美、剛毅挺拔,頂層塔檐上懸掛著風鐸,傍晚時分風大,吹動鈴聲似從天上飄落。白瑪師父圍著塔轉(zhuǎn)了三圈。
挨著的就是聲遠樓,建于北宋中葉。臺基很高,樓身方方正正,上下兩層四檐,雕梁畫棟,朱甍映日。樓內(nèi)有一口大鐘,濟寧的朋友說,它不響則已,一響即有響徹全城之勢。古書上是這樣說它的:“遠大化而張?zhí)炻暎l(fā)雷霆而震萬物。上可通呼九天,下能徹呼九地,遠可達呼四境?!比缡且宦?,難怪它叫“聲遠樓”了。
鐵塔和聲遠樓對過,有座四合院,以為是博物館的什么配房,有個運河文化的展館。出門時才發(fā)現(xiàn)這原來是僧王僧格林沁的祠,他在濟寧被捻軍打死后慈禧給建的。
也就在博物館前臨街的草坪上,有一組老石刻,隨便擱在那里似的。幾個人物刻得栩栩如生,滄桑古老又雅致生動,安安靜靜與滿街的車水馬龍莫名其妙的有種默契。這些都可稱之為文物的東西,本是登堂入室、被人寵受人嬌的,能叫它站立街頭,足見出手不凡,恰恰是這一站站出了濟寧風韻。
夜已深,窗外燈火已闌珊,想起太白湖還難入眠。這公園才是人民公園,愛來就來,沒門沒票。以人為鏡,為以前常提大手筆一詞而羞愧。
二十七、水上南陽有清歡
3月27日,農(nóng)歷二月三十,晴,濟寧。
今日我們?nèi)ツ详柟沛?zhèn),九點從飯店出發(fā),坐車到魚臺縣的一個湖邊碼頭,叫了條飛艇過去。古鎮(zhèn)在湖中央,水面浩瀚,一流萬里。
一上岸就是它的街了,不寬,青石板鋪路,沿街都是店鋪,賣咸鴨蛋的杏黃旗掛在舊屋檐下。店主坐在攤前,若無其事,你向他打聽行情了才和你搭訕。商業(yè)街中段,有一排門板房黑乎乎的,門楣上掛著“清代錢莊”的牌子。一個50多歲的中年人過來要給我們講解,說這里是銀行,過去叫錢莊。我們問為什么叫“清代錢莊”?明代它干嘛去了?這老兄聽不懂我們在調(diào)侃他,說這是清代開的,所以叫清代錢莊,其實這錢莊應(yīng)是胡記錢莊,一胡姓人家開的。它是古鎮(zhèn)的歷史,見過它曾經(jīng)的輝煌,也見過它的衰落。
錢莊的后門就是穿鎮(zhèn)而過的運河,因為剛從窄小的老街轉(zhuǎn)出來,過去他們說這街是“晴不見日,雨不漏水”,所以一到河邊便感覺明亮、寬敞,太陽照在河面上泛著淡淡的金黃色。我們沿著河邊一直往南走,看到一個很大的牌子,寫著“四馬旗桿”的大字。往前則是一座老宅院,清早期的民房,康熙、乾隆下江南時都在這里住過,乾隆賜其在門前可插四面旗,并且文官到此下轎,武官到此下馬。我們沒有轎也沒有馬,所以既不要落轎,也不要下馬,可是主人不在,皇帝下榻之處閉門落鎖。我們在墻外轉(zhuǎn)了轉(zhuǎn),很普通的民房,皇帝曾住南廂房。據(jù)說現(xiàn)在當?shù)卣胧召I這地方,主人不賣。
看這老街舊鋪,石砌的臺階,古式的水門,依水而居的人家,有人說是畫,有人說是桃源,有人說是睡眼惺忪的美少女,嬌慵無力,素顏如玉。中國人重未來,它三十年或五十年后或許要成為運河上的威尼斯,但目前為止還不行。在鎮(zhèn)之南、湖之央,有一座南陽書苑,一個新的建筑群,會議室、餐廳什么的一應(yīng)俱全,可是空無一人,成了孤獨的文明。時間也是規(guī)律,對的事要在對的時間里做才對。
午飯是船娘把我們開到另一個小島上吃,太陽棚下擺著小矮桌和小馬扎。有一個專門燒魚的地方,三孔土灶燒得紅紅的。我們點了鯉魚,南陽湖的鯉魚是四個鼻孔的。還有野鴨,吃時發(fā)現(xiàn)多了一只鴨掌,便問老板:“南陽湖的鴨子三只腳?”老板笑容可掬:“你放心,東西沒少,東西沒少?!睎|西沒少,鹽倒也沒少,一個下午都渴,據(jù)說魯菜就咸。
二十八、小李莊上做客
3月28日,農(nóng)歷三月初一,陰天,棗莊。
昨日,在湖上看到的獨山島是附近最高的山了,10點來鐘我們到了東獨山島。百來戶人家,一條水泥路是村中大道,兩旁多是平房,也偶有帶小院的,靠山面水,很安靜,雞鳴犬吠似乎都有余音余韻。我們從村里一路穿過一共才碰到三個人,而且都是老人。村里人以湖上打魚為生,這些年改養(yǎng)殖了,收入也比較穩(wěn)定,年輕人大多去城里謀生。沒特別富的人家,也就沒特別高或特別大的房子。
村口一大片空地上稀稀落落長著十來棵樹,樹蔭里的雞在啄食,一只大公雞遠離雞群,站在一塊很高的土坎上,羽毛鮮亮,尾巴翹得老高,也是帥爆了。空氣清新噪音少,雞也會長得好,這使我想起了孩提時代的老家印象。
我們問養(yǎng)雞的大媽,這里是獨山風景區(qū)嗎?大媽指著一塊拔地而起像雷劈一樣的大石頭,笑著說:“這里沒區(qū)有景,就是這塊大石頭?!彼l(fā)出了咯咯咯的笑聲,“你們是來看這塊大石頭的?”把我們笑得都不好意思,我們原來還真的以為有獨山風景區(qū)的。不過,有沒有還倒真沒有關(guān)系,站在微山湖畔魯南民居間,遠望有白帆,近聞麥田香,看什么都新鮮,這大媽也成風景中人了。其實天底下到處有風景,少的總是有心人。
快近中午時我們到了紅荷濕地,是滕州的地盤了。導游一路上給我們描述夏日的濕地之美,荷花開了、魚兒樂了、百鳥來了、游人多了??删褪峭苏f你們來早了。
濕地深處是小李莊,說是當年鐵道游擊隊的營地之一,我們坐渡船過去。村口是一座木柵門,一枚杏黃旗上寫著小李莊,在樹枝頭上飄著。一條泥土小路,芳林嫂的小茶館,劉洪的大隊部,飛賊李九的草房……依次擺開,這里拍過鐵道游擊隊的電視劇。
中飯就在小李莊吃漁家樂,魚蝦都是活鮮的,也是鹽太多了,有點咸。開飯店的是一家人,電是他們用太陽能發(fā)的,每日開著飛艇上島,開著飛艇回家。有一位年紀較大的人,不大說話,我們笑稱他老村長,他坐在樹下一支接一支抽煙,我們逗他“老村長想老情人了”,他很認真地說“沒有,對風發(fā)發(fā)呆”,非常的潮!
告別了小李莊,告別了老村長,我們開車直奔滕州縣城,這可是抗日英雄們鮮血灑沃土的地方。滕縣保衛(wèi)戰(zhàn)氣貫長虹,永垂青史,僅此便已令人敬畏三分。
我們在龍泉廣場下車,龍泉塔巍然聳立,它建自宋,已一千多年了,經(jīng)歷過地震,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摧殘,至今依然樸實渾厚,“凌云更作弩云勢”。說來也悲壯,凡古塔無一不是歷經(jīng)滄桑,九死一生的。
邊上就是墨子紀念館,墨子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滕國人。在滕州街頭多見“善國”字樣,源應(yīng)為這里曾是墨子善國思想的試驗田。再走個十幾米是魯班紀念館,魯班也是滕州人,百工圣相。一個地方有如此二位重量級歷史人物,滕州了不起。
晚上住棗莊,棗莊應(yīng)為棗之莊,不管其是紅棗,或是黑棗、酸棗,總之,它應(yīng)該與棗有關(guān)。
二十九、微山島自不一般
3月29日,農(nóng)歷三月初二,晴,微山縣城。
棗莊在我的印象中是微山湖和鐵道游擊隊,是煤和魯漢們,是座有英雄傳奇的城市。這次來僅過一夜,又住在新區(qū)這邊,看到的都很漂亮。
教授十點半到棗莊站,阿和去接他。我們吃過早飯就向微山島出發(fā)。這些天白瑪師父走得一直比較輕松,秀海這兩天也不錯,近百公里走下來了,也沒聽他喊過累。在路邊看見一塊很不起眼的小石碑,蹲下身子一看,原來這里就是黃莊,鐵道游擊隊經(jīng)?;顒拥牡胤?,村東不遠就是鐵路,游擊隊在這里打過火車,搞過機槍。
到微山湖邊已是11點了,主航道不遠,水深有十幾米,駁船來往繁忙。碼頭上有很多的快艇,我們買了票,還要抓鬮,客少船多,抓誰誰開。船開出不久,教授他們也到了,與他們水上會合一起上島。開船的是個宰客老手。
上島后我們沿環(huán)島路走,桃花盛開,麥苗碧綠,油菜花金黃,車和行人都少。導游或叫帶路的是位四十來歲的婦女,騎個電瓶車,她聰明,不陪我們笨走,而不停地給我們介紹情況,拉家常似的。過呂蒙村時她講當年呂蒙正落魄時就在這村,發(fā)達后當了宋朝宰相,把自己的名字給這村當村名,她的解說也是微山島上的流傳。最后她才要了我們60元錢,島上的風氣還是淳樸的。
我們?nèi)チ宋⒆訄@,微子是紂王的長兄。這里有微子的墓,還保存了很多珍貴的碑刻,正文為漢丞相匡衡題字“殷微子墓”。微山很小,但不是因其小而叫微山,而是因微子而叫微山,以至其湖叫微山湖,其縣叫微山縣。
鐵道游擊隊紀念碑就在微子園西邊的另一座小山上,碑呈帆船的形狀,王震題字,微子墓是漢宰相題,英雄的碑是國家副主席題,字非所謂書法卻質(zhì)樸大氣,骨力雄健。偏午的太陽下,紀念碑高大肅穆,莊嚴雄偉。碑座上有一幅雕塑,平靜的湖面上,戰(zhàn)士們彈起心愛的土琵琶,十分傳神,平添了許多浪漫主義的生動。
帶路的人已頻頻催吃飯了。我們見博物館也近,想順帶著把它看了,進去一看,發(fā)現(xiàn)小窺人家了。新石器時代的東西一個展室,漢代以下的玉器一個大展室,阿和懂行,留連忘返。還有一個專門是大秤小秤的展室,其中一塊作秤砣用的玉,雕刻也精美,叫權(quán)。原來權(quán)是這樣引申出來的,它是一種秤量、衡量和比較。讓人大開眼界的是一室上下幾千年的古燈,真讓人想不到,一個小島竟有如此之收藏。博物館的人說這是全國第一。不虛此行,山外有山!
我們下島時,“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本來應(yīng)是靜悄悄的,但有了機動船后,這發(fā)動機的動靜和聲音都很大。
三十、到了最美麗的古城
3月30日,農(nóng)歷三月初三,陰天,臺兒莊。
今天按計劃是從微山縣的韓莊閘走到嶧縣的萬年閘,25公里左右,然后去臺兒莊過夜。
我們在韓莊閘下車。見船舶從運河上開過,翻起陣陣浪花,博陽、海波他們幾個從北京來的年輕人,當著好風景,追著拍照。橫過一條鐵路橋,穿過一個菜市場,我們到了運河岸邊。大樹下,大門口常見坐著一些人在聊天,他們就在岸上住,是運河上的人家,看了一輩子的船。
半小時后,我們走上勝利渠的岸堤。運河是個系統(tǒng),它不僅僅是一條河,比如勝利渠,它沒有通航,但就是運河的支流。今日陰天無風,是個走路的好日子,行道樹長得高,一眼望去三五里都齊刷刷的。我們開始的這兩小時都保持著930的配速。走到這份上,雖不敢說快似一陣風,但邁的都是大步,步步勻稱,卻是實實在在的速度。
過嶧縣的時候已是下午二點左右了。嶧縣號稱“石榴之鄉(xiāng)”,我們此行尚早,十月再來吃它。過嶧山港不久就到萬年閘了,我和師父坐車先回,教授和博陽他們繼續(xù)走。
臺兒莊我這次是第三度來了。第一次是與孔慶元等一班人一起的,老孔黃昏邊給我發(fā)了個微信,他還記著小學校的校訓,“寫端正的字,做有禮貌的人”。有用的話都是簡單,讓人記得住的。
乾隆爺都說這里是“天下第一莊”,自有它第一的地方。四百多年前上溯至整個明清時期,臺兒莊那時是“商賈迤邐,一河漁火。歌聲十里,夜不閉市”。今天當然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在想,如果沒有1938年春的那一場戰(zhàn)火,臺兒莊現(xiàn)在會怎么樣呢?聯(lián)想起此番一路看到的四女寺、張秋,它們都曾經(jīng)是運河上的驕子,有過光彩奪目的歲月,現(xiàn)在可是鳳凰落毛不如雞。其實臺兒莊、張秋和四女寺都是這千百年來運河興衰存亡大故事里的小故事。由而想到萬物的興衰,一河如此一地如此一人也如此。而能周而復始,一切從新的開始,生生不息,卻是天地人的共同法則。這一圈又一圈地轉(zhuǎn),一次又一次地循環(huán),是漫長的、由不得我們的,但在這個永恒循環(huán)的過程中,世上的一切,包括我們每個人以及我們一生中的某個細節(jié),都要無數(shù)次地重現(xiàn),想到此有點不寒而栗了。
建克兄從北京過來,到臺兒莊與大家會合,金順燦也回來了,夏萬卷明天到,我們這又成了熱鬧的大家庭。晚上,棗莊正泰銷售公司蔣海永在大槐樹莊甲魚館設(shè)宴為我們接風洗塵,民間說團魚湯滋陰光火,吃了走得更穩(wěn)健。
住的地方今晚沒暖水,這里可還是春風料峭,沖一把冷水需要咬牙堅持了。
三十一、由魯入蘇
3月31日,農(nóng)歷三月初四,晴,徐州。
早上游覽臺莊古城。看見縣丞署的柱子上掛著這幅對聯(lián):船渡八閘但愿河安若鏡;風掃四壁何妨署冷如冰。我等一班人品評良久,古人自有古人情懷,比起現(xiàn)在某些硬巴巴的標語口號要耐人尋味多了。
古城很漂亮,雖是修舊如舊的,但燈光、電等現(xiàn)代技術(shù)的應(yīng)用,使得游客更喜歡。人們徜徉其中,街頭巷尾都拍一下,定格美好的瞬間,留下美好的回憶。我則喜歡去看看碼頭,在我們樂清這些都叫埠頭。這里碼頭不少,且都立有碑記。比如王公橋碼頭,記載就很詳細:“明朝萬歷三十二年(1604),總理河道工部右侍郎李化龍開泇竣工,離任前在臺莊公館前建此碼頭。因乾隆皇帝曾在此登岸又稱御碼頭。咸豐五年(1855),王公勝修臺莊公館橋梁,后人名為王公橋,碼頭改為王公橋碼頭?!贝a頭上空無一物,了無一人,歷史卻像毛毛細雨落在身上,濕漉漉的。
或許古城古韻易誘發(fā)千古之幽思,或許因游客如鯽且個個逸興遄飛打動了我。我突然想起了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話,人怎么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比如臺兒莊古城如此之美,誰不喜歡呢?轉(zhuǎn)過來一想,這是范仲淹勸慰滕子京的話,人家剛剛被貶謫,心里不舒服,這話說得就很得體。而且二位都是士大夫,這話也符合他們的身份,它是一個高度,有哲學的意味,是一種精神的境界,比常人標準自然高一些。正因如此,這話被傳誦了千年,雖然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但絕對是正能量??讘c元昨日在微信里叫我有時間再去看看臺莊小學的校訓,我懂孔的意思,它這個校訓,“寫端正的字,做有禮貌的人”是一般學生都能做到的,不是那些想得美、說得好、做不到的東西。
十點多去參觀臺兒莊大戰(zhàn)紀念館,這里能看到男兒的血性。臺兒莊也因這一仗,與滑鐵盧、葛底斯堡、凡爾登齊名。
午飯卻有意思,師父、和兄、秀海和金順燦他們吃面條,這店說只有四碗面了。建克兄在隔壁吃米飯,我與教授、博陽、海波在挨著的另一家店里吃羊雜湯加大餅。
過了臺兒莊運河大橋,我們就要離別山東踏進江蘇地面了。順燦拿出了從西寧制作的旗子,大家在橋上拍了合照。
下午走的都是砂石路,腳踩上去有點打滑,走短沒什么感覺,一長就特別吃力,白瑪師父都叫腳走痛了。在一個叫望母山的地方歇息了一會兒,至此下午也十幾公里了,我們從這里坐車去徐州。趁車未到,到麥田里轉(zhuǎn)了一圈,零距離親近一下綠色親近一下大自然。
晚上正泰徐州公司的陳小喜置了一桌的淮揚菜招待我們,點菜間就在飯店的門口,一排燈籠掛到,映得滿室金黃,很喜氣、有暖意。但滿身塵土對華堂雅致總有點不自然,等三杯酒下肚,便酒里不知身是客了,古人把這酒叫做洗塵,至少今天于我們是很貼切了。
三十二、一夜到彭城,過我黃樓下
4月1日,農(nóng)歷三月初五,晴,徐州。
對于旅行的人來說,大小城市的印象疊加在一起,留下的只有車流、街道和飯店,所以到了徐州,古之“九省通衢之地”,也懶得出來。朋友們卻非要我去這幾個地方不可:龜山漢墓、漢石畫像館和云龍山、云龍湖。還說云龍兄上云龍山游云龍湖云龍有約,哪跟哪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最好起哄。不過在北京出發(fā)馮鉞來看我時也特別提到,他的老家就在云龍山下云龍湖畔,還真的要去去。韓愈是“乘船下汴水,東去趨彭城”,我們則是車行加徒步,臺莊至徐州。韓愈有沒有登云龍山不清楚,我們是去了。
凡城里的山一定是有故事的,不去也得去。果然,云龍山上就有北魏的石佛、唐時的摩崖石刻和宋朝的放鶴亭、招鶴亭、飲鶴亭,蘇東坡是這里的???。山不高,登觀景臺則全城盡收眼底,云龍湖美麗大氣,隨太陽慢慢落下,水面由金黃而通紅直至華燈初上。
阿和兄好些年前來過徐州,對龜山漢墓是大加贊賞。上午去看時,小學生春游的很多,沸騰一片。它確有讓人震撼之處,兩條平行的甬道,50多米長,由外口往里看,筆直得不差發(fā)絲。據(jù)介紹,甬道未開挖前,由26塊大條石封著,每塊石頭重6~7噸,石條之間連枚硬幣也插不進去,里面鑿的整座山都是空的。古人是怎么測量和用什么方法鑿成的,導游說這是千古之謎,今人未解。在門口買了二本書,題目都起得不錯,可打開一看卻是東拉西扯、東拼西湊的。景區(qū)不應(yīng)沒好書,但偏偏就沒好書乃至無書。
不遠處是個私人的石刻收藏小院。牌坊、老臺門、石碑、石佛多而且年代久遠,小橋流水亭臺樓榭,又儼然一塊古代之園林。在獅子園里上百頭石獅子神態(tài)各異,或臥草叢或蹲伏樹下,鮮亮的兒童們摸摸獅子頭,模仿著獅子吼,聲音稚嫩卻也生氣勃勃。
下午去淮海戰(zhàn)役紀念館,適逢清明節(jié),這里與上午是不一樣的氛圍。紀念碑下,人們排成長隊憑吊烈士,國歌聲頻頻響起。紀念館里今天人也很多,教授與夏萬卷走路去了沒來,他之前曾來過,并說看到過有這么個資料,說淮海戰(zhàn)役原計劃是要打三個月的,準備了四億斤糧食,后來一個月打下來了,才吃了一半,打渡江戰(zhàn)役的糧食都有了。我則看到一張照片,人們推著一小推車的金圓券去買棒子面。二億斤糧食和一推車不值錢的金圓券,決定了當時中國的大勢。
秀海的女兒清儒在徐州讀書,后來就留在這里工作,她會寫古詩詞也喜歡寫新詩。晚上我們在云龍湖吃飯,她來看她老爸,同時帶來了一首她的新作,字卻是繁體版的,我摘了其中幾句,以留作旅途的紀念。錄下:
我擕十里春風送你,
風裏的氣息,
同故鄉(xiāng)很近。
在襲人的花香中,
似乎還有微鹹的、海風的味道,
於是我在風吹竹林的聲音裏,
聽見海浪的蹤跡……
咫尺云龍戲馬旁
三十三、路不平坦心平坦
4月2日,農(nóng)歷三月初六,晴,邳州。
在離開徐州往邳州走的路上,誰如果把十里桃花想象成桃花源那般優(yōu)美愜意,那你肯定錯了。時過正午,我們從徐州港出發(fā)到這里已經(jīng)走兩個多小時了,卻見前面淡淡的紅云一片,走近發(fā)現(xiàn)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桃園,千萬棵桃花正開?!疤抑藏?,灼灼其華”,千百年來千百萬人為之歌為之頌,可今天灼灼的不是其華而是我等其背,東邊的大堤擋了風,很悶,太陽是這一個月來最猛的一天,曬在身上如慢火游走。這經(jīng)歷和感受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至少近二十多年沒有過。泥土都干巴巴的,花瓣上一層黃泥,不老河上鵝鴨悠閑地浮在水面,這時滿腦子是水的清洌甘甜,可偏偏今天誰也沒帶水。人蔫巴巴花也無精打采,腳步帶起的風攪得塵土浮動,風卷黃塵和汗流。說徒步的苦與樂,這苦是多種多樣的。
我加快了腳步,像要逃離似的。好在每隔一段路都會有一個渡口,渡口邊上有一個亭子,好像是供待渡客人歇息的。一到了前面渡口的亭子里,風一吹,這煩躁也就被吹走了。一會兒他們都到了,大家互相開著玩笑,桃花會成妖精的蒲松齡式故事也都出來了。
說濟寧正好是一半,現(xiàn)在都過徐州了,離杭州又近一步了。其實,一半也好近一步遠一步也罷,大困難不多小困難卻是何其多呀。就說一個吃字,尤其是中午這一頓,鄉(xiāng)村沒飯店,所以村中超市、家庭小賣部成了我們的首選,教授和白瑪師父喜歡方便面,這方便面往往不是“康師傅”,而是冒認他的遠房親戚“康食傅”,我喜歡吃餅干喝開水。中午不能吃飽,吃飽了會犯困,就不想走了。在河北的某個村子里,沒方便面也沒餅干,店大媽只有她自己烙的餅,最后她說我給你燴燴,所謂燴,是大餅切成條,倒一些開水下去煮。大媽的拿手卻不是我們的菜,一口一個飽。
這些都過去了,前面有什么困難對付什么困難。人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我等是回眸一笑百味生,路不平坦心平坦。
不老河很長,三點多遇到一個青年人,告訴我們說可能中間有一段沒路,我們想象沒開車的路總會有人走的路,可到了后面卻發(fā)現(xiàn)還真的不是路,從墳堆里繞過來繞過去,好在人多,我們也不怕。快五點了,終于走到塔山鎮(zhèn),離邳州市區(qū)已不遠,我們在一個公路邊的水果攤上買了幾個梨子吃,口干舌燥的,酸梨也會甜。
晚上洗衣服的浴缸里一層黃泥。
三十四、邳州有銀杏、王杰
和古窯灣
4月3日,農(nóng)歷三月初七,晴,邳州市。
從我們住的這個飯店出去就是邳州的銀杏大道,邳州以“銀杏之鄉(xiāng)”聞名。大道寬敞,行車道、自行車道、人行道各自分開。邳州的城市建設(shè)突飛猛進,但也遭到不少批評,說是“縱意所如”,個中長短非局外人能說得清,市容市貌的改變卻不容小覷。
早上一個猛走就過了十公里,第一站是張樓鄉(xiāng),這里是英雄王杰犧牲的地方,建有紀念館,烈士的墓也在這里。我的少年時代是學雷鋒、王杰的時代,“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那個年代光芒四射。今天有機會來到這里,必須向烈士鞠個躬,行個禮。邳州人民也沒忘記他,來憑吊的人,來紀念館參觀的人不少。
我們的另一個目標是窯灣古鎮(zhèn)。由紀念館向南不遠上堤塘,堤外即是京杭大運河,流向駱馬湖。這是縣鄉(xiāng)公路,車流量大,不是徒步的地方,但寬闊的運河,藍盈盈的河水,枯黃的蘆葦,碧綠的麥田,黑乎乎的駁船,嫩芽初上的小樹林,又如走在畫里。后來見田野上有小路,我們下了堤塘,繞了很多的彎才到窯灣古鎮(zhèn)。
或許因為清明假期,游人如織。鎮(zhèn)的格局自然要比州縣小一些,一段古城墻,古城墻上古城樓,大致已能逗起客人的游興了,再插幾枚杏黃旗,就成了古鎮(zhèn)的一個標志性景點。進城門第一眼是游客真多,臨河一街全是人。街邊有一架大秤,一個穿著清朝戲衣的大漢在司秤,靠近看看原來在稱人,發(fā)現(xiàn)坐上去稱的都是不十分胖的。民俗館里有一根秤,號稱“窯灣第一秤”,最小起花80斤,最重1300斤。
楊柳樹下一個中山裝在拉二胡,地上的鴨舌帽里有幾張零錢。等我過了一條小橋,見一個穿長衫、戴學士帽的小鼓敲得起勁,唱得也起勁,還配有手勢,這不知是投人所好還是自個兒所好,竟是如此賣力,唱到動情處臉紅耳赤、眼睛發(fā)光,我足足欣賞了五分鐘,放下一張錢,看他那個盒子里,我這張最大。
再往前走,又過了一條小橋,是一個賣糖人撥浪鼓的。小時候三月初十,父親從白石集市回來總是帶這個東西,一根小竹棍按個小篾片,上面有個小泥人貼個牛皮紙,一搖小泥人就轉(zhuǎn),小篾片打在牛皮紙上“嗒嗒嗒嗒”地響。明天是清明了,不能回去給他老人家掃墓,卻在這個小攤前濕了一會兒雙眼,我掏錢默默買了一個。
古鎮(zhèn)是歷史的,歷史留在記憶里,留在發(fā)黃的紙張里,留在地面上的往往被風吹雨打,所剩無幾,難為窯灣人把街巷宅院、會館商行、貨棧作坊、錢莊典當修得如此歷史。我去了趙信隆醬園店,也不知是本來的面目還是修舊如舊,后園幾百上千個大醬缸排陣列隊卻是壯觀,只是發(fā)酵中的味道實在重了些。
窯灣的綠豆燒和甜油是特產(chǎn),打的都是乾隆牌子,說皇帝怎么愛吃他的甜油、愛喝他的綠豆燒,綠豆燒他們稱之為“綠酒”。在一個資料上寫著,“綠酒作為御酒長期進貢皇宮,至今已有300多年”。不知道宣統(tǒng)皇帝被推翻后怎么算?本來想買二瓶帶回去大家晚上嘗嘗,反正也便宜,20塊錢,但感覺像占了誰便宜似的,最終未買。
這里的人是不是特別愛吃油炸食品我不知道,但滿街都是油炸鋪,空氣好像也稠稠的。我與海波一起走,出了城門,運河邊上一站,清濁立判,濁中過來更懂得什么叫氣清神爽。
三十五、走入了油菜花的天地
4月4日,農(nóng)歷三月初八,陰天,宿遷。
上午到黃墩湖的南岸,在一個叫胡樓村的地方下車,下車伊始,滿目春光。油菜花開得正盛,金燦燦的,像兩條飄帶沿河岸伸向無垠的前方,這金色上面綴著嫣紅的桃花,此時桃花也正艷。河道樹都已成林,林疏林密,中間有一種蒼黑的顏色,映著黃墩湖的水,深邃卻平和,田野無疇,碧綠萬頃。
今天是清明,我從地里捧了一捧泥土,撮土為香,望空三遙拜,愿老父親在天堂能看得到。
天空陰沉沉的,偶有幾點雨,黃泥土路也干干凈凈,我們邁開了大步,心也變得雀躍。記得通州碼頭出發(fā)時我曾說“每步向前都是春”,此時是真實地走在春天里,沐浴在春風中。湖上有船駛過,略比我們快點,教授竟與它并行跟著跑,他一高興就跑在春天里,走還不過癮呢。有一對情侶,哥哥劃著船妹妹坐船頭,咿咿呀呀的槳聲似乎是從畫里傳出來的,靠埠時我們喊:“能讓我們拍張照嗎?”劃船的揚了揚手,女的本來已從船頭站起要上岸了,重新坐了回去。我們祝他們幸福,他們大聲喊著與我們說再見。
教授穿的是湖綠色的沖鋒衣,白瑪師父是絳紅色的外套,我是藍色的運動衫,春天的田野上,寧靜的小村口,我們成了流動的風景。小船上的情侶是這樣子看的,村里的人也是這樣看我們的,他們會問:“旅游的?”我們說:“走路的?!彼麄兇藭r會疑問:“走路的?走路怎么走到這里?”當告訴是沿運河從北京走過來時,他們很驚訝,這些一輩子住在運河邊的人,可能就從來沒想過有這一碼事。
二點多我們走進宿遷地面,沿皂河往駱馬湖走。河名成地名,皂河也是個古鎮(zhèn),乾隆六次下江南,五次住皂河龍王廟,所以這里又稱“乾隆行宮”。去年我去過陳家大院,印象沒有特別深,倒是它的斜對面有一間矮屋,朝大路的小門上有一副對聯(lián)寫得很有趣味,今天路過怎么也想不起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一點也不假。
乾隆行宮的西面是條仿古街,門面冷淡,十室九落鎖,我們只看到一個打著“起名看風水”的店門口停著一輛電動車。
四點多下起了細雨,如煙漠漠,濕了衣裳卻也凄凄,但我們沒有躲雨的意思,這溫順略帶點涼的雨很是提神。我只覺得在這樣的細雨朦朧中走在駱馬湖邊,一輩子也只此一回。湖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白,此湖有多大,東南西北都到哪里以及關(guān)于它的數(shù)據(jù)等等,此時沒了任何意義。雨霧中的燈光很親切,一團黃暈被水霧雨絲圍著,遠看個個像飄浮的大圓球,似連著駱馬湖的某種神秘。
晚餐有風味小吃,宿遷的潵湯和油鹽鍋餅。服務(wù)員介紹這潵讀sa,潵湯用牛或羊的脊椎骨頭架子做主料,花椒、胡椒還有辣椒是少不了的,還有丁香、茴香和大蒜,熬一夜才行。我們問,不用牛羊用雞鴨行嗎?服務(wù)員說都行,那叫雞sa、鴨sa。
鮮也鮮,美也美,就是太辣了點。
三十六、駱馬湖上,雨霧空蒙
4月5日,農(nóng)歷三月初九,陰天,泗陽。
駱馬湖大,我們住的飯店也大,就在駱馬湖畔。昨日雨霧中進來沒看清楚,大廳寬敞,把桌椅移開,做個籃球場綽綽有余。從登記的前臺到住的房間,走過好幾條廊道。清早圍著飯店轉(zhuǎn)了一圈卻是仙境一般,小湖小池小樹林,入口的小廣場上有一朵碩大的明黃色牡丹,金燦燦像在慢慢張開,開出一天地的富貴氣。
雨在夜里已停了,地面上散著淡淡的水氣,你腳步快一點就會踩上它,高處則水霧浮云,掛在樹梢頭,掛在高樓頭,世界空明,想飛也就只少一雙翅膀了。不過,誰如果這時候能給一雙翅膀,我們還不會要呢,好時光要慢慢享受和體驗,就怕太快。
宿遷市城市規(guī)劃館是我們今天的第一站,方圓走一圈我看在三公里以上,廣場也很大,萬國旗飄揚。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是空無一人,開無一門,我們繞著它走,竟然迷了路。不遠處的體育館在裝修,看去如北京鳥巢。誰還相信它是千年墊底的“江蘇十三妹”?這分明是強市強縣的節(jié)奏和氣概。
離開這兒我們?nèi)チ隧椡豕世锞皡^(qū),游客很少,表演也取消了,有點冷清,我們也沒有買票進去,在邊上一間小店吃了碗餃子。白瑪師父這一路下來,拍了很多照片,這次他把門口的雕塑拍了個特寫,項王緊勒雙韁,烈馬四蹄騰空,“力拔山兮氣蓋世”,這拔山之力、蓋世之氣,在他的照片中能感覺得到。
教授有事又要離開了,來回奔波有點難為他了。成大事難,做我們這樣一起小事也不易呀。我們送他上車后就往泗陽出發(fā)。小謝闌尾手術(shù)回家養(yǎng)病后,這車歸和兄開了。今天金順燦當駕駛員,我們逗他地位提高了,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扶正了。正泰從北京也派了輛車和駕駛員,小孫這人特好,與大家很配合。
在泗陽,我們在漂亮的濱河路上走了個來回,15公里。這是一條堤塘,外面就是運河,這也是個運河公園,泗陽縣的“上海外灘”。地圖上標著河那邊有座媽祖廟,蓮花臺上立著媽祖的塑像,這段河面比較寬,看過去又像是觀音像,我們說白瑪師父你眼力好,看看是觀音還是媽祖?他說:“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你看觀音就觀音,媽祖就媽祖?!闭驹谶@里再往東南方看,望不到的地方就是黃河古道以及正在成長的黃河森林公園了。此時堤岸上花木芳香,涼風習習,散步的人不少,堤下釣魚的人也不少。
在老碼頭,我們看到了縣政府立的一塊石碑,大意是告訴行人這里過去是泗陽歲月中曾經(jīng)的碼頭,它沒有像其他那些被皇帝踏過的碼頭那樣寫上個“御”字,連石頭都神氣,而全部用水泥一抹而平,擺上兩頭石獅子。
泗陽在西漢時期曾兩度封王,史稱“泗水國”。從宿遷過來一路上楊樹很好,原來這里是“楊樹之鄉(xiāng)”。而城區(qū)每500米就有一個公園,運河公園僅是這每500米中的一個。想到了老家柳市,至今還沒有一個像樣的公園。如果比人均收入我們高得多,或許十倍都不止,但是我們的環(huán)境條件、生活質(zhì)量和幸福指數(shù),不知道該怎么說呢。
到后來也就不去想它了,自己剛出道不久就在這里干過,也操了幾十年的心,公園的八字才一撇,規(guī)劃早就做好,可是這一捺也不知何時下筆。
小孫喊吃飯了,今晚又有一個特色菜,叫軟兜長魚,盤里除了鱔魚段,全是蒜瓣。
三十七、淮水東南第一州
4月6日,農(nóng)歷三月初十,晴,淮安。
上午第一件事是去“中國楊樹博物館”,看中國楊樹王。畢竟是王,氣度自有不凡,高達50來米,似欲直抵蒼穹,其冠如蓋,仰頭看去,或因枝頭葉子初生,嫩綠新黃,風吹起,樹靜而枝搖,恍如一團綠霧浮出,掛在天空一角。我倚著樹靠了一會,楊樹長得快,我都能聽出它長芽的聲音了。
泗陽人給楊樹建博物館,全國是第一家。博物館簡單,其實還是直接理解成是他們的一種心境為好,泗陽的森林覆蓋率達到48%,在全國平原地區(qū)還沒有誰有它這般高,縣城里的人均綠地面積達到12.8平方米。樹為楊樹之王,綠化也有王者。
黃河古道也是必須去的。據(jù)史料介紹,泗陽的黃河古道是宋朝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黃河奪淮入泗留下來的。史上的南北漕運也就從宋太平興國八年后,必須借道黃河,風黑浪高,號稱黃河180里險道。直到康熙二十五年,在宿遷、泗陽和清河之間開鑿了“中河”,從此,三千里京杭大運河才又重新全線貫通。黃河一度廢了運河,運河后來又回來了,而直到現(xiàn)在,黃河則就成了古黃河,退而成了黃河古道。
我們在一段古道的小河邊站了一會,見不遠處林木茂盛,我和白瑪師父便過去了。金順燦和海波到前方等我們,今天有點奢侈,四個人二個車。
眼前望過去楊樹林看不到盡頭,而寬則在百來米左右,一條小土路散落著還是去冬的枯葉。林間不見車來往,唯聞鳥兒啼。這里流動著的清新,似沐若浴,四十多天風吹日曬的,恰好美容,盡情而且免費享受,哈哈。就這樣走了一個來小時,看看都十二點半了,便向村邊鄉(xiāng)路上拐,看到二間的小屋門口坐著二位老人,屋前屋后全是樹,老人八十多了,蹣跚著一前一后出來與我們打招呼,這手揚了又揚,古道的質(zhì)樸都寫在他們的臉上。
下午三點,我們已在淮安的古淮河上了。坐在小亭子里,看古淮樓孤獨的立在一個小山坡上,河里蘆葦在下午的陽光下不停的搖擺,像在做著熱身,準備著春天的瀟灑。
我們到清江浦時已近黃昏,這是個老埠,也是史上的名埠和大埠,1415年就開埠了的?;窗材芘c揚州、蘇州、杭州并稱運河“東南四都”,可全仗著清江浦之力。
我們在“南船北馬”碑前合了個影。所謂南船北馬,只是因為從明中葉黃河再一次全流奪淮后,淮安以北的京杭運河不僅迂緩難行,而且危險很大。我看有關(guān)資料,說馬頭鎮(zhèn)三閘一帶,斷纜沉舟之事經(jīng)常發(fā)生。以淮安為界,大運河的南北漕運能力是非常懸殊的。清朝規(guī)定清江浦以北的運河只允許漕運船只包括運糧漕船、貢品船以及巡河官舫通過,一般旅客由南而北,都要在石碼頭舍舟登陸,渡過黃河至王家營換乘車馬,踏上通京大道;而由北向南的,則在王家營棄車馬,至清江浦登舟揚帆下江南。因此你可以想見當年清江浦的南腔北調(diào),市井繁華。
今天這里也繁華,正逢下班時分,御碑亭前只見汽車、自行車匆匆掠過。賣辣湯的、肉夾饃的、小魚鍋貼什么的小攤把街頭都擺滿了。慈禧的御碼頭就在邊上,條石有點發(fā)白,它不是上青苔的那種,踏步有點陡。
三十八、洪澤湖上莽蒼蒼
4月7日,農(nóng)歷三月十一,晴,淮安。
上午我看了蘇皖邊區(qū)政府舊址后的第一感覺是:屋子很小、事業(yè)很大,人員很少、事情很多。一個院落,四幢平房,邊區(qū)政府主席和機要科、秘書一個房子,充其量4—50平方米。而那時他們管著73個縣,2500多萬人,新政權(quán)得有多少事要做啊。中共中央的指示也是那么簡單明了,比如中央1945年10月24日關(guān)于同意華中分局各委員名單的來電,摘錄一段,以為好文風的范本:“酉養(yǎng)電悉。中有一段幾個名字譯不出。關(guān)于華中局名單我們意見不必提過多的人,如福建、浙南秘密黨無法到會者不必提出。徐海東不知近來病況如何,可否到山東休息。如徐到山東亦可不加入?!睙o一句套話,無一字含糊。
參觀過后已十點多了,即坐車去洪澤湖大堤,它修建于漢代建安五年(200),初為30里,古稱高家堰,是洪澤湖大堤的雛形。“倒了高家堰,清淮不見面”,洪澤湖是一個懸湖,歷朝歷代都在興修。到清康熙十六年(1677),大堤全部建成石墻護坡。從山東和盱眙等地運來的玄武巖條石,據(jù)說如果頭尾相接,從這里一直可以鋪到北京,工程一干就是204年。
大堤蜿蜒曲折,據(jù)說有108彎,每一彎都是風景,都有歲月的痕跡。途中林下休息時碰上一班挖藕的人,他們問:“來玩的?”我們笑著說:“走著路玩的?!薄白咧惺裁春猛妫沁呌袀€鄧艾喝酒的地方?!彼檬种噶酥阜较??!昂冒。葧タ脆嚢染?,現(xiàn)在先看你挖藕。”“人家是三國大將,才有個說說,我們無名小卒?!?/p>
這話也是醉了,最普通和最簡單的大道理,眼前這大堤是無數(shù)的人流血流汗干成的,正如由無數(shù)的泥石夯成一樣。想起了發(fā)小父親早年給我說過的上世紀五十年代他在水庫工地上的真實故事,一個人狼吞虎咽般地吃完家里送過來的湯糍,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問送的人,這湯糍是甜的還是咸的?聞之酸楚難忍。但正是這種種像洪澤湖一樣望不到底的辛酸,淬煉成骨氣、力量和精神,才有這千里長堤。而在樂清,每當我看到白石水庫,就會想起這故事,“汗血當年盡布衣”呀,這骨氣、力量和精神貯積于一個個平凡但卻具體的人身上,這平凡和具體的人遠如古人,也包括我們身邊的人。
湖上的風也帶三分水汽。看到湖邊飄著一條小船,在這茫茫的水天上孤孤單單的,我拍了一張照片,很有寧靜的感覺。
和兄今天回來,樂永也來了,他們傍晚時到。吃飯的時候,和兄開著樂永的玩笑:“阿永,你七八歲時就說要長快些,大起好跟哥的同學朋友玩,這回真的了?!贝蠹肄允侄?。
稍遲些教授也到了。
三十九、細雨清淮里
4月8日,農(nóng)歷三月十二,陰,淮安。
今早第一個出去的是教授,八點多就發(fā)微信回來,人已在河下古鎮(zhèn)了。白瑪師父、和兄、小金、樂永他們九點去周總理紀念館,我十點半約好直接去總理故居與他們會合??磿r間尚早,我先去了龍窩樓,宋太祖趙匡胤在這下過榻,等于龍窩過,名字老土,卻是皇家名頭。
和兄的老戰(zhàn)友劉洪成、許長春,還有淮安廣電的朱天羽科長,今天全程陪同。我們先后去了漕運總督府、淮安府署和中國漕運博物館。當年淮安的漕運總督府權(quán)重位高,現(xiàn)僅存一個臺門和一片遺址。但在漕運博物館,它得到了還原,一匹從徐州南下的快馬到了淮安城外,伴隨著“圣旨到,速開城門”的畫外音,城門徐徐打開,總督府畫梁雕棟,飛檐翹角,雄偉壯觀,氣勢恢宏。
河下古鎮(zhèn)給我的印象至深,它很古樸,還沒那么商業(yè)化,去年來過,這次又來。我最喜歡在它那光滑锃亮的青石板路上慢慢地走,看看兩旁的店鋪,想象當年它那“十里朱旗兩岸舟”的景象。近黃昏時下起了雨,煙雨中的燈籠、店旗、老牌匾都變得濕漉漉,我們也被變得濕漉漉。
劉戰(zhàn)友們在文樓設(shè)宴,請我們吃淮揚菜,淮安區(qū)宣傳部張部長也過來了。“會說淮安話,就把廚刀挎”,說明淮安人懂生活善烹飪,據(jù)說小小的長魚可做108道長魚宴。長魚即鱔魚,這叫法與我們一樣,樂清鱔魚也叫長魚。文樓還有點小名氣的是它那有趣的對聯(lián),有半聯(lián),“小大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東西”,下聯(lián)還空著。
對了,下午還去了吳承恩故居。典型的江淮風格,有門廳、三進正屋、廂房和后花園。都說他中年才補上“歲貢生”,當了“儒學訓導”,大致相同于現(xiàn)在中小學校副校長的角色,后來是“南漂”一族,在南京賣文養(yǎng)家,60歲了才到長興當個縣丞,還坐了幾年牢,貧老以終,居然還有這么好的庭院,這么好的住房條件。
對聯(lián)最好的是肖嫻書寫的“伏怪以力;取經(jīng)唯誠”。
晚飯吃好已經(jīng)入夜,劉戰(zhàn)友安排我們?nèi)ヒ褂吻褰郑创a頭、古閘的燈光夜色?;仫埖暌呀c,海澤從河南過來,要陪我們走幾天,才到不久。
晚餐喝了點酒,城里看景點比走路還累。人昏昏欲睡,寫得也無精打采。
四十、一日盡在花中游
4月9日,農(nóng)歷三月十三,陰,寶應(yīng)縣。
上午從淮安的三堡鄉(xiāng)下車,卻在省道上,車來車往,人要在這中間穿行,我們以為這路線定錯了。等過了大橋到了運河的右岸,往前四五百米右拐通過一條小石橋,嘈雜與寧靜猶如天地迥異。我走得比較快,在路上與幾個老鄉(xiāng)閑聊,見師父他們從油菜花徑中轉(zhuǎn)出順著小石橋過來,比畫得還美還生動。
出村口,像舞臺拉開了帷幕,唰的一下,千里平疇沃野、千里碧綠的蘇中平原盡入眼簾。運河在左側(cè)流,我們在岸上走,兩岸楊樹高大挺拔,盡頭似有煙云浮動,岸堤護坡上全是金燦燦的油菜花黃。海澤和樂永首先雀躍,平地蹦跳而起,金順燦給他們拍了下來,卻是無比地生動,可作珍貴的收藏了。白瑪師父和和兄都蹦了一回,一一照錄,此刻一跳,一生難忘。
三堡鄉(xiāng)到寶應(yīng)縣的運河上沒有橋,但有渡船,待渡的人有推自行車的,開個小三輪的,但沒看到挑擔的,這與我少年時的印象不一樣了。四五十年前,老家也有渡船,不少地方兩岸雞犬相聞,往來卻河阻水隔,渡船是少不了的。逢下大雨,艄公簑衣、箬笠上的雨水直滴,如你要緊他也會替你渡的,到岸后給一分或二分渡費。有些渡口有船無人,近似野渡,船扁扁的,行人要自己拉繩過河。那時站在渡船上的感覺現(xiàn)在還能想得起來,叉開雙腿,若有點顛簸還蹬個小馬步,看細浪打船舷,河岸徐徐向后退去。幾十年好快,彈指一揮間,熟悉的一幕早已成遠去的風景,而渡船、渡口成了歷史,所以當今天看到運河上的渡船便有了此喟然長嘆。
照例中午不吃,樂永、海澤也說不餓。這也奇怪,坐辦公室要吃三餐,如此走路卻二餐就夠,海澤開玩笑說可能哪個管消化的開關(guān)暫時給關(guān)了。在平橋鄉(xiāng)與寶應(yīng)交界的一個小店里,我吃了幾個餅干。店主說自己在這路口開店十幾年了,從來沒見過有人從淮安步行去寶應(yīng)的。
今天真是走路的好天氣,沾衣全是黃金色,吹面不寒楊柳風。經(jīng)過的村莊,房前屋后路旁田角全是油菜花,黃得很純凈。我們說自己是走在春天的花里,走在花的春天里,他們比我們更高一檔,就住在花的春天里,住在春天的花里。
晚上小宴,為小孫、海波餞別送行,小孫是正泰北京公司的司機,很負責很敬業(yè)的一個人,明天他就要回北京,我感謝他對我們的支持和辛勤的工作,并說北京路遠讓他一大早就走,他說一定要等新駕駛員來交接好了再走。
身邊每天都有感動你的人或感動你的事。
四十一、春雨相伴上了文游臺
4月10日,農(nóng)歷三月十四,雨,高郵。
上午當我們經(jīng)過氾水鎮(zhèn)西園居時,這個平靜的村莊起了一陣熱鬧。這是個村卻起了居的名,從東到西全長不少于二百米,像個“非”字,中間一條水泥路,左右橫著各三五間平房,灰磚青瓦,大小高矮一致,別有一番風情。他們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從堤外整體搬遷到堤內(nèi)的,堤外就是京杭運河,堤上也是滿世界的油菜花。喇叭里正放著一首很好聽的歌,估計全村的人都能聽到,有人在街邊扭腰扭屁股,卻像商場下班時常見的情景。
大約走了三個多小時,下起雨來了,這是自出門以來的第一次在半路遇雨,于是便上車進城,漫天雨色,雨中高郵,更有詩意,更有情調(diào)。
住下稍事休息后,我們便出去作雨中游,先到了文游臺。文游臺是因蘇軾路過高郵時與秦少游等文人名士于此飲酒論文,即興賦詩而留下的,乾隆曾嘆“何必當時嗟祿薄,卻教終右羨文游”,蘇軾則是點贊秦少游和柳永的,“山抹微云秦學士,露華倒影柳屯田”。
一下車就看見南大門的牌坊,三間四柱,橫額上的“古文游臺”四字為清康熙年間人物王士禎所寫。雨水浸街,也順著石柱蚯蚓般的往下流。
人則順著石階上,眼前就是“盍簪堂”,乍一看“盍簪”二字便卡殼了,古老深奧,趕緊問詢度娘,原出自《周易》,晉朝人注的是:“盍,合也;簪,疾也?!碧瞥私忉屖恰叭号蠛暇奂瞾硪病保@就有點活潑的意思了,原來是叫朋友快來聚會,這書袋給掉的!不過倒也典雅、貼切,文人大概都喜歡這樣玩。
堂內(nèi)東、西、北三面嵌有石刻的《秦郵碑帖》。再往上便是文游臺了,雄踞土山之巔,是一座飛檐翹角、高大宏偉的歇山式二層樓臺,室內(nèi)兩側(cè)山墻上嵌有蘇軾和秦觀的《秦郵續(xù)帖》。墻上如此琳瑯滿目,卻也眼花繚亂,便買了一冊復制本,回去慢慢欣賞。
從文游臺出來,我們?nèi)チ随?zhèn)國寺。雨下的有點大,衣裳穿少了點,雨打著有點冷。
鎮(zhèn)國寺?lián)魇翘瞥实厶瀑易诘牡艿芘e直禪師的道場,其里面的鎮(zhèn)國寺塔很有名氣,是四方形的,與西安大雁塔一樣。不湊巧,它圍著正在修,我聽朋友說,鎮(zhèn)國寺塔因始建于唐,稱“唐風”,宋代重建,稱“宋骨”,明時在塔外加了一層,稱“明包體”,到清朝,上面三層被龍卷風打掉了,重新修復后被稱之為“清三級”。
冷歸冷,景色絕對的一流。高郵湖,里運河,里運河的前身即古邗溝,還有新運河,鎮(zhèn)國寺就在新運河的湖心島上,水天煙雨,卻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四十二、今日走的多是泥濘路
4月11日,農(nóng)歷三月十五,陰天,江都。
雨后的高郵城清新干凈,我們?nèi)チ艘粋€與它的名字有關(guān)系的地方——盂城驛,驛是大郵亭。高郵置郵亭,遠自秦代,因“筑高臺置郵亭”,故名“高郵”,也因為是秦時所設(shè),也叫“秦郵”。
盂城驛已是明代了。因為秦少游說過“吾鄉(xiāng)如覆盂”,盂就盂吧,這城叫盂城,驛便叫盂城驛。明朝在主要郵路上一般每隔10里設(shè)一郵亭,次要郵路則20或30里設(shè)一個。盂城驛是大驛站,僅馬房也有60多間,驛長是九品,比七品芝麻官還小二品,芝麻孫一輩了,但他直屬中央。
樂永腳上長了水泡,我陪他平地轉(zhuǎn)轉(zhuǎn),和兄他們則登上鼓樓,伸出身子,揮著手,像大首長檢閱似的,還高喊著讓我們給他照相。
這盂城驛里有個馬神廟,塑有一頭大石馬,栩栩如生,驛使們身背公文袋,不分晝夜,飛奔而來飛奔而去的這些情景,它應(yīng)當都看過。
下一站是江都,江都當為江之都,一查果然如此,水大而且多。長江流其南,邵伯湖居其北,通揚運河貫穿其東西,還有運鹽河、芒稻河等等,名符其實。我們在路上看了二次船舶過閘,南船北上,水是北高南低,船先開入閘內(nèi),爾后即把南面的閘關(guān)掉,北閘開始放水,船舶隨之浮起,等與北河的水平,開啟閘門,放船出去?!叭f舟飛渡一毛輕,閘鎖蛟龍浪不驚”,一點也不假。
從高郵去江都的路不長,但路很難走。剛上堤時挺好的,砂石路面,嚓嚓嚓的,也因昨日的雨,樹梢長出了不少,枝頭葉多了??蓻]走多遠,路面是松軟的泥巴,看似好好的,踩上去卻一團泥濘,鞋子成了泥鞋,大家只能在路邊挑些有草的地方下腳,踩著野草前行。想起了蘇轍寫給秦觀秦少游的詩,“濛濛春雨濕邗溝,篷底安眠晝擁裘”,同是春雨濕邗溝的季節(jié),天冷,可能像我們昨天去鎮(zhèn)國寺那陣子一樣,可人家是披著裘皮大衣坐著船看運河雨絲飄柔,這是詩人的派。我們這樣有一腳無一腳,一腳一泥濘的,卻是另類的瀟灑,是什么路就走什么路,依然看油菜花盛開,依然開心快活。
好不容易看到了路的里側(cè)有擋土墻,三十來公分寬,四十來公分高,雖要走得步步小心,但總算解了泥濘之苦。到了一個村,好像叫漁六村,也是我們早上到現(xiàn)在碰上的第一個村,水泥路做得很好,一個大媽告訴說接下來一直到江都邵伯鎮(zhèn),十五公里,都是這樣的路,好一陣子高興。
固然一路寬敞,綠樹綠地、藍天運河、油菜花水泥路,還有春風拂面,但水泥路并沒有像大媽說的十五公里,大概去了一半,還有一半是馬上要做的樣子,仍回到了泥濘。我們在一個養(yǎng)魚棚前的空地上稍事休息,主人不在,一頭狗叫個不停。
仍然走擋土墻,高高在上,目不斜視,心無旁騖,步步踏穩(wěn)。只是熱情的油菜花它經(jīng)常地攔著你,非要把它的金色給些你不可。再下去擋土墻也沒有了,好在河坡是石頭砌的,可從沿坡的石頭上過。
快下午五點了,我們終于到了邵伯船閘。坐在邵伯湖邊,看太陽一點點西沉,湖面上雖沒金光萬道,但已有金光閃爍。在岸邊的瞭望塔上,一人在練小號,吹吹停停的,在這靜悄悄的湖上,倒也嘹亮。
走過黃沙漫天的路,走過田陌小路,也走過車流滾滾的公路,這回走了這泥濘沾人的路,越來越全了。
四十三、邵伯有個大馬頭
4月12日,農(nóng)歷三月十六,晴,揚州。
江都距揚州不遠,如果從縣城出發(fā)十幾公里就到,這樣覺得里程太短了點,所以我們重新回到昨天下午離開的邵伯船閘,從這里開始往揚州城走。
邵伯船閘在邵伯鎮(zhèn)。邵伯鎮(zhèn)曾叫過步丘,叫過甘棠,現(xiàn)在這地名的由來有點繞,與東晉謝安有關(guān),一千六百多年前他在此做過官、筑過堤,百姓把他的功德比作西周的召伯,在古代“召”“邵”同音,就把步丘改為邵伯,他筑的堤稱為邵伯埭,這鎮(zhèn)是邵伯鎮(zhèn),這湖也就是邵伯湖了。
關(guān)于邵伯鎮(zhèn)我的功課沒有做,直到看見了一個古磚砌的牌樓,覺著這牌樓特別的有古韻,瞪大眼睛看,才發(fā)現(xiàn)寫著“大馬頭”三字,這可不能小瞧了。邵伯閘可不是一般的閘,它前身就是謝安修的邵伯埭,唐朝修斗閘,宋代修的叫“西河船閘”,明代修“邵伯六閘”,民國23年修的叫“老船閘”,蔣介石給它題的字。與老船閘一堤之隔就是這老運河了,最早時的古邗溝,大馬頭就在這河上,至于大碼頭為什么寫成大馬頭還沒去考證。大概是古之碼頭除供貨物運輸外,還有兵馬入船。或是古時馬、碼通用,《儒林外史》里就有這樣的說法:“船家解了纜,放離了馬頭,用篙子撐了五里多路,一個小小的村落旁住了。”
沿河就是康熙年間修的古街,寬僅三四米,一直伸向湖邊,全是青石鋪的,一邊臨河沒房沒舍,一邊是平房,過去這些地方應(yīng)該有三坊七巷才是。大碼頭是有記載的,康熙、乾隆多次在這里上過岸、下過船。據(jù)當?shù)刭Y料介紹,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林則徐也曾從這里南去。一拿收音機的老伯告訴我們,“鎮(zhèn)江小馬頭,邵伯大馬頭”,口氣如雷。對岸是潘家古渡的遺址。街頭立有兩塊石碑,一塊是“金堤永固”,一塊是“甘棠保障”,清朝的。
走在這石頭鋪的古街上,看古磚古瓦古門臺,一切都是素面朝天,很寧靜,行人不多,老街上也沒有賣東西的。這里的人應(yīng)是見過世面的人,他們都很閑散似的,這或與他們的歷史有關(guān)。
我們沒多逗留,便沿河而下,這路修的可以,就樹還小一點。岸上人們繼續(xù)在種樹,給露出泥土的地方鋪上草,看來古鎮(zhèn)有心思要作旅游了。
樂永腳上又磨出了新水泡,我問他可以嗎?他說沒問題。白瑪師父與我走得比較快,說起四女寺、渡口驛、夏津,他說感覺就是前幾天的事又好像已是很遙遠了似的,那北方的干燥和車過風起弄的我們灰頭土臉的黃沙,已深深地留在我們的記憶里。我則回想起陽谷獅子樓景區(qū)那天他們的演出。在一個露天廣場,戲臺上有六個人,穿紅著綠,武松、西門慶、潘金蓮什么的,音樂很響,我們在隔壁聽評書的窗戶里張頭一望,操場上總共才十來個人。等我們過去也就二三分鐘,門口一看,客人觀眾走光了,一個也沒有。這戲是演給風看空氣聽了,可臺上還不能停,該說的還說,該唱的還得唱,好生可憐。觀眾何其重要,戲好戲壞沒了觀眾這就不是戲了,那天我倒是看出一些宿命的東西出來,登得了場還要下得了臺,事情都同理,要注意對的時間和對的地點。這時候別說這些草臺班,我看尚長榮、于奎智他們來也沒辦法。
走路單調(diào),總是會想一些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東西。
今天23公里,到飯店住下也才四點鐘,這很是喜歡。平日里早點遲些沒什么特別感覺,這時早幾分鐘也好,抓緊沖澡,泡杯茶,慢悠悠地喝,有功夫欣賞茶葉在杯子里沉沉浮浮。
四十四、我也三月下?lián)P州
4月13日,農(nóng)歷三月十七,晴,揚州。
正逢煙花三月的時候,“楊柳綠齊三尺雨,櫻桃紅破一聲簫”,但我們決定先去雷塘,到隋煬帝陵作一瞻仰,并向他叩首致謝。我們不去說隋煬帝的功過是非和大運河的歷史貢獻,一個被推翻的王朝和皇帝是聽不到好話的,但就憑著今天我們有運河可走,向人家感謝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我們鞠了三躬。
想起“隋煬帝,下?lián)P州,一心看瓊花,陸地去行舟。到頭來,萬里江山一旦丟”的段子。知道了真實就會有太多的無聊,這瓊花始種于唐,隋代還沒呢。
我看“雷塘”石上的銘文,比有些無聊的酸文章要好得多。雷塘“漢代作水庫,唐末長寬數(shù)里,明中葉涸塘為田,到今天只剩下原雷塘最深的遺存”,寫得清清楚楚,最不清楚的是歷史。
喟嘆歸喟嘆,嘆罷我們?nèi)ビ问菸骱皟傻袒浪?,一路樓臺直到山”,美是美到家了。今天是周末,孩子很多,很熱鬧,公園正在辦萬花節(jié)。或許剛從隋煬帝陵過來,見瓊花盛開,便有了不止于對其芳姿綽約的欣賞,而是感動于她背后的傳說了,花有了故事便成了名花。記得鎮(zhèn)江金山公園門口那副對聯(lián)是“有山有水有林亭映帶左右,可詠可觴可絲竹或抱古今”,有格局有情懷,此時吟給瓊花聽聽,自己也有了點小感動。
游園是能養(yǎng)閑情逸趣的,這閑和逸說來最便似的,卻也靠千年修得。有種閑是時間,有種閑則是修為,這閑工夫和閑功夫是有別的,修來的這閑和逸就非人都能有了。
一路游來,我喜歡讀讀對聯(lián),瘦西湖是名園,其名聯(lián)自然多,看到好對子,會讓人流連忘返,乃至愛烏及屋的。我也喜歡給白瑪師父拍拍照搶個鏡,他身上有股閑淡之氣。樂永則喜歡拍順燦,說他邁開腳步甩開雙手趕路的樣子特有意思。
里面有好幾家賣書的店,這感覺真好,有個詞叫應(yīng)景,一種應(yīng)景叫公園里有書。
總是匆匆而過,因為旅途的腳步匆匆,人生也是旅途,這也匆匆那也匆匆的。而此日此刻此人此湖此景此游,卻需定格的功夫,留作永遠的美好。
今作揚州游,我亦瘦西湖。
四十五、京口瓜州一水間
4月14日,農(nóng)歷三月十八,晴,鎮(zhèn)江。
早上八點半,順燦、樂永去鎮(zhèn)江坐動車回去,送別過后,我們出發(fā)往瓜洲走。
從飯店出來幾百米就是揚州有名的四望亭,四望亭向東,便到了大東門橋,這是條磚石拱橋,尚有甕城的痕跡。橋邊小而精致的民房,包子鋪里的炊煙,窗外晾曬著的衣服,河上神定氣閑地在靜守著魚兒上鉤的人,如果不是橋上絡(luò)繹不絕的車流,這是個很市井生活的地方,養(yǎng)人尤其能養(yǎng)文人。在橋上只站了一會兒,腦海里出現(xiàn)早年讀過的《浮生六記》,沈三白和蕓娘的故事就在這里。
我們沿梗子街河邊往南走,這名字起得有趣,這河明明是小秦淮河,但河邊的路卻叫梗子街河邊。街邊有口古井,井臺上的老石頭锃光發(fā)亮,一派古香。走不多久,便到了小東門橋,它建于明代,也是磚拱橋。據(jù)說大東門、小東門過去都是木吊橋,是揚州有名的四水關(guān)六吊橋之二,史可法就是在小東門橋上被清兵抓捕的。這里飄散著的歷史硝煙,落在黑乎乎的橋磚上,流淌在小秦淮河上。
楊花季節(jié),路上楊花飄雨,路人一邊走一邊揮手趕楊花,卻也成了一道小風景。
再往前就是古時的鈔關(guān)之地,挹江門是在舊址上重建的,與小秦淮河也就隔個數(shù)十步,鈔關(guān)就在邊上,可以想象康乾時這一帶店肆林立、秦樓楚館、茶寮酒肆的繁華?!皳P州夜,花月?lián)碲蹶P(guān)。錦瑟兩行傾玉碗,紅樓千影照珠鬟,春漏不曾寒?!边@是康熙年間號稱紅豆詩人的吳綺的詞,“邗關(guān)”指的是鈔關(guān)。這鈔關(guān)之夜可是何等繁華綺麗。
運河尚在前面,一人很熱情地給我們指了路。沿河左拐,見那望江亭高聳,便順河向前直去,一大媽對著錄音機在跟唱,咿呀呀的,就一句,唱過去又倒回來,我們在她面前經(jīng)過,她也沒感覺,業(yè)余到這份上,可見戲迷這“迷”字不簡單。但這唱過去又倒回來卻不是好東西,變成了我們的走過去又倒回來,前面施工路給隔斷了,這施工也不搞個牌子通知一下。等我們繞了一個很大的彎,重新回到運河岸上時,太陽已在頭頂了。
從這里去邗江區(qū)的路不錯,但到了一個注明是運河三彎段的地方,他們在造公園,規(guī)模宏大,我們走迷路了,又彎過來繞過去的。在大樹陰綠草地上,我躺著睡了一會兒,愜意極了,昨晚江蘇大學的嚴教授請客,多喝了幾杯白酒,到此一睡,算是全給睡出來了。我跟師父說可走百里了,但他說熱得很難受,他是不怕嚴寒就怕熱。此去一路上竟然買不到水喝,路上樹小,還不能遮陽,好幾處在鋪柏油路,鋪草。河水清河道直,這里再過二三年,一定很漂亮。
瓜洲沒來過,但像“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guān)”之類的詩卻是親切,一個地方能有幾首詩讓人讀讀該是多么地美好呀!
夕陽照在江面,渡輪汽笛在這長江之上拉響時還真是既粗野又悠長。
吳總吳志安夫婦,還有他的朋友已在飯店。晚上九點多,包建武夫婦、張相永、劉武豹和他的朋友,還有陳凌峰、葉建國和北白象鎮(zhèn)東斜村的書記村長都過來了,他們趁周末也要嘗一嘗運河走路之滋味。
晚餐全是魚,很多魚沒見過。有一條鯰魚竟有十斤重,嘴巴很寬很大,估計膽小的筷子都不敢動。
四十六、滿眼風光北固樓
4月15日,農(nóng)歷三月十九,晴,鎮(zhèn)江。
昨天下午我們是連車帶人渡過長江的,這是現(xiàn)代人的經(jīng)歷,江面不寬,很快就到對岸了。而我原來是想找一下金陵古渡口的,唐人張祜的“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州”,誘人千年。后來想想算了,想象總是美好些的,現(xiàn)在到處是燈火通明的,哪里去尋兩三星火?
今天我們是作“三山”游,金山、焦山、北固山,不高也不大,都在長江邊上。滾滾長江水,有時偏成熊熊火,古往今來,多少人在這里激情燃燒,留下千古長嘆。
首先去的是金山,殿宇櫛比,亭臺相連,遍山布滿金碧輝煌的建筑,難怪有人說“金山寺裹山”。一塔則凌空而起,突兀云天,讓人頓時生出莊嚴和崇高。
人們禮佛敬香,也有人念念不忘法海和尚,這和尚有點冤,他可是金山寺的開山祖師,出身名門,老爸是唐宰相裴休。有說他斗敗蟒蛇,也有人說白蟒受他點化,化龍歸海了。如此這般,他與蛇有關(guān)系,與許仙卻無瓜葛,好在大出家人有通天容量,恐也不與人計較。
去了芙蓉樓,因為這里有一首詩太有名氣了,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一片冰心在玉壺”。說也奇怪,我老是把它念成“芙蓉樓送漸辛”,大概是我有多位朋友叫建新的緣故。
芙蓉樓可以多地有,芙蓉樓送辛漸的詩天下就這一首。北固山、北固亭也一樣,“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人們可以不見此山,不來此山,但擋不住這詩里詞間的千古豪氣。
東斜來的幾位朋友卻也有趣,元輝兄喜詩,平時也會來幾句,偶爾在朋友圈里發(fā)發(fā)。家堯書記懂三國,北固山上關(guān)心的是劉備招親,還有一位是錢希文,他們?nèi)耸撬氖嗄甑睦蠎?zhàn)友了,該老兄詼諧,會冷幽默,對林家堯說:“喏,多景樓到了,孫尚香在里面,漂不漂亮你先進去看看?!迸昧诌@老實人不會回話了。
焦山是渡輪過去的,山下寺院山頂萬佛塔,莊嚴國土。我則奔“瘞鶴銘”而去,焦山碑刻博物館里有它的專門一室。瘞讀“yi”,第四聲,瘞鶴銘則是葬鶴而作的銘文。有說作在梁代,也有人說在晉,或直接說是王羲之寫的,但都無確證。它原來在焦山西邊的崖壁上,墜落江中七百余年后重新打撈上來。我們看到的是五塊殘石,九十三個字,其中還有十一個不全。書法奇特,楷書參以篆隸,行筆蒼古,體勢開張。黃庭堅說“大字無過瘞鶴銘”,清朝王澍說“其書法雖已削蝕,然蕭疏淡遠,固是神仙之跡”。
老高和相永兄跟我一起去看的,他們問我看了有什么感覺,我還真說不上來,卻想了另一個問題,古今的名家大師都說這殘石上的字已臻極品,那后世這何止千萬的書法離這差幾品?書法有沒有盡頭?
四十七、這里的運河沒堤
也沒路
4月16日,農(nóng)歷三月二十,晴,丹陽。
想不到鎮(zhèn)江到丹陽的運河邊上是沒有路的,與北方不一樣,北方大部分地方都有河堤,與僅一江之隔的揚州到瓜洲也不一樣,卻與樂清相似,樂琯運河邊上也沒有通行的路。
這卻令我們失望,原來以為到了江南,路是沿運河走的,樹是參天的,路面不是塑膠至少也是柏油的,可這真的沒有。
早餐后,在省道上開了一會車后轉(zhuǎn)到村里,地方名卻有趣叫莊前跳,聽人說在這繞過前面村莊可沿運河去丹陽。下車四望春草如碧,油菜地變成一片淡淡的黃,花謝成莢,那種撲面而來氣勢恢弘的燦爛過后要轉(zhuǎn)向成熟了,但也有不甘心稍縱即逝的,仍留在枝頭作著成熟前的最后招搖。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二層樓,看起來比較新,平房普遍舊些。這里離運河尚遠,我們沿著鄉(xiāng)間的小道走,儼然已是一支隊伍。老錢是這支隊伍中最年長者,白短袖西裝褲,紳士風范,卻是殿后隊員。二位女士包得像粽子,太陽當空照,就怕一個曬字。
大家是來走運河的,可是運河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半個多小時后到了大博鎮(zhèn)上,打頭陣的傳下話說,往左拐走一段公路就到運河邊了。公路上車來車往,吵、雜和油煙,還有拂過的熱氣和塵土,易讓人生出煩躁。好在時間不長,前頭又傳來話說前面路口再一個左拐就到了,老錢卻左拐入超市買了盒風油精,我們逗他是要借風油提風神了。一直過去,穿過一條橫街再上橋,橋頭折向右便在運河岸上了,村內(nèi)的路牌上寫著運河路幾弄幾號的。大家一下子興奮起來了,河上船過發(fā)動機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么雄壯渾厚,不是單調(diào)而是力量??墒菦]走多遠,路彎到村里去了,等再出來時運河不見了。村口有池塘,青青的水草、光滑的石階,安靜的幾無聲音,高元輝說夢回童年了,陌生的村子熟悉的風景,這演繹的是別樣的鄉(xiāng)愁。
走出村口,南望運河隱約,路卻沒有了,只能從地里小徑上過,腳下是小麥,路旁長滿紫云英,還有槐豆,紫云英開著紅色的小花,槐豆樹上開著水藍色的小花。
蘇北農(nóng)村樹比較多,這里不多。連續(xù)二個多小時太陽底下在田間小路上繞來繞去的,不說走累曬也曬軟了。建武曬得滿臉通紅,流汗不止拍照不息。建國昨日游景點半路就跑了,今天精神煥發(fā)舉著個小紅旗走得倒輕松。這班人雖不是錦衣玉食富貴嬌人,但這二十來年有誰走這樣長過?也夠難為他們了。
我們走的好像是近路,近路經(jīng)常會走錯。這一路上,也不知走了多少錯路多少彎路。為此常用的短語和對話都出來了,“這是往南,對,方向沒錯,就這樣了”,“聽我的,聽我的不會錯。好吧好吧,走吧”,“媽呀,反了,走南怎么朝北了”想著會互相逗逗。
晚上丹陽的朋友請我們吃河豚魚,樂清話把河豚叫作“烏啷”,不受歡迎的叫“烏啷臉”給你吃,我們可是受歡迎的朋友,卻也吃烏啷。這是個吃“烏啷”的季節(jié)。
四十八、沸井涌泉很神奇
4月17日,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一,陰,常州。
我上車時白瑪師父已在車上,跟我說天就像知道我們心里想的一樣,夜里下那么大的雨,早上就沒有了。他總是那么真誠,對天的感恩也寫在臉上。昨晚丹陽的雨大,小花園里匯水成流,夜雨打窗,燈光也是濕的。
丹陽的朋友陪著我們驅(qū)車去延陵鎮(zhèn)九里村,雨后天空寥廓,空氣清新,四周空闊,散散落落的房子已沒人住,老居民們都搬新村了。祖先都2000多年了,人們還能騰房子,這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這里供奉的是季子,季子是春秋時人,與孔子同時代,吳王的第四個兒子,老父親讓他接班他堅辭不受,把國王的位子讓給兄弟們坐。
季子掛劍的故事流傳更廣。說徐國的國君很喜歡他的佩劍,他心里明白,但在出使的途中自己還有用不便相送,等他回來時,這徐國的國王已去世,于是他把劍掛在這國王的墓前,并說我當時心里已把劍許他,沒講出來而已,人不能無信,自己心許過的要做到,世人傳為高風亮節(jié)。
通往季子廟的是條石板路,已很有些年頭了,我們在村口下了車,也沒游客也沒本村的人,河對岸是條公路,車子過不來,河上是一條古石橋。廟內(nèi)有“嗚呼有吳延陵季子之墓”十字篆文的募刻,據(jù)傳為孔子所書,史稱十字碑。季子廟也是吳氏世祖的宗祠,三哥姓吳,兩夫妻拜得很是虔誠。
這里稱奇的是沸井涌泉。一位穿著唐裝的男子給我們作解說,另一人拿著個提兜和一疊紙杯跟著,我以為他是附近的農(nóng)民,原來他是舀水給我們喝的。一塊二十來平方米的長方形地上,是六口古井,相距尺許,井水沸涌,而且是三口清三口濁。第一口井里的水喝起來味近啤酒,第二口井的味近蘇打水,第三口的井水則可以洗眼睛,洗后還真舒服了不少。這唐裝男子說CCTV都來拍過,也有不少人在研究這其中的奧妙,但奧秘還不知道。白瑪師父的臉色很是認真,他說這是神水,到底是什么說不清楚的。南朝有本書叫《異苑》,講到這里的沸井,這樣一算,沸井這名聲至少有1600多年了。還是南朝,有位叫張正見的寫過《行經(jīng)季子廟》一詩,“野藤侵沸井,山雨濕苔碑”,我們看不到野藤了,人們現(xiàn)在保護有加。
時近中午我們參觀了丹陽石刻博覽園。這是我路上看到的規(guī)模最大的一家了,藏品也豐富,七千八百三十件,但比起天津北辰和徐州那二家,像門樓牌坊類的少一些。石刻是一位加拿大的華僑捐的,博覽園是丹陽市政府建的,可謂各得其所。據(jù)說投資了四個億,這于保守的人或有不同看法,但于地方長遠,肯定值得。
下午的路雖非沿河,但還好,樹蔭茂密。穿村過鄉(xiāng)、出城入廓,到常州時,已是金烏西沉,華燈初上。徐云峰是昨晚過來的,也要陪我們走一段,兩個多小時才過,他老是落在最后,連呼力不如人。林家堯與錢希文是兒女親家,林的兒子是錢的女婿,已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這酒就有了家宴的味道。他叫科,三十多歲在常州就二十來年了,有成熟商人的干練,又有其父為人淳厚的基因。
四十九、到了瞿秋白的故鄉(xiāng)
4月18日,農(nóng)歷三月廿二,晴,無錫。
常州古跡多人物多,一不小心就會碰上。從天寧寺出來往前三百來米,我們在路邊等車,扭頭一看墻上竟嵌著“趙翼故居”的牌子。趙翼是清代著名史學家、詩人,他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lǐng)風騷數(shù)百年”,名氣很大,被我就多次引用過。
我知道瞿秋白是常州人,今天終于有機會去他的故居和紀念館。這故居是常州的瞿氏祠堂,這是他的故居或就是他的寄居,他出身紳士之家,但他的父親會詩會畫就不會治家,落魄了才會住到祠堂里,這得受多少白眼呀。早年讀過瞿秋白的一些資料,不知哪本書我忘了,說1912年常州城慶?!半p十節(jié)”,街頭店鋪乃至家家戶戶都掛起紅燈籠,瞿秋白卻在自家門前掛了一盞白燈籠。別人居有家,他卻住祠堂,少年的心不平呀。
他這個祠堂共有三進,在第二進有他的塑像,好像是石膏像,古銅色,儒雅風流,書生意氣。屏風上刻著他的詩,“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云梢”。
瞿秋白犧牲時才36歲,他以文人入政,這政于他是失敗的。幾年前我曾去閩西長汀拜謁過他的就義之地,他是唱著國際歌,盤腿而坐令敵人開槍的,這平靜和從容才叫驚人。我讀過他“多余的話”,他對人生反觀之深,內(nèi)心之坦蕩和剖析之無情,令人讀而生畏。正是這“多余的話”使我對他生出了無比的崇敬。照片上的他很秀氣,面容有點蒼白,但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人,他留給我們的思考太多了。紀念館里刻有他的一句話,“為大家闖出一條光明的路”,這光明的是心路。
想起了魯迅贈瞿秋白的名聯(lián):“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他們之間的敬重和友誼很完美,而把瞿秋白奉為一種精神,一種人格的完美,我也知足矣。
常州的天寧寺很有名。佛門也真有錢,寺中的天寧塔2002年建造2007年開光,氣勢雄偉,僅楠木就用了5000立方,銅飾品1000多噸。方丈的題詞隨處可見,當然與5000方、1000噸比少的多。塔前廣場右側(cè)有一排平房,噴著紅色大字售票的,認捐的,購香燭的,還開了一家祈福郵局,清靜之地,錢袋子也嘩嘩響。
午后我們開車去橫林鎮(zhèn),此地有運河穿過,沿河沒走幾步就過橋到了對岸,這里正在改造,泥土堆成山,只有小路的影,我們就沿這影子路走。這樣走了一段,這影子路也沒有了,而是寬約四十公分的河坎,見到有水漬的,或是蘆葦這類水草攔路,我們每步都小心翼翼。三哥夫婦和老虎胡成虎問題不大,可苦了白瑪師父,中途他跟我說頭都暈了,差一點要撲倒河里去了。
到飯店時,德力西無錫公司的老總趙建華已在等了,他與老虎和我是老朋友相見,大家都很高興,會倉坐動車從樂清過來,7點30分也到了。晚上我們乘興游了無錫老街。
無錫運河研究會副會長曹先生一起用餐,他給我介紹了好多關(guān)于無錫運河的變遷史,并給我送了幾本關(guān)于運河研究的書,他今年82歲了,看起來好像才70歲出頭似的。
五十、拜拜靈山大佛
4月19日,農(nóng)歷三月廿三,晴,無錫。
記得2006年春我來過靈山大佛景區(qū),已十多年了。那時的印象是大佛氣勢恢弘,高與山齊,雙眉半彎,慈目微閉,你走遠他看遠,你走近他看近。而今天來大佛依然慈顏微笑,寶相莊嚴,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在大佛前的廣場上,當佛樂響起,水龍騰飛蓮花綻放,金身太子佛徐徐升起時,也是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懂的人知道,這是吉祥的祝福,除去痛苦,撫慰心靈,愿天下平安快樂。佛講佛性,佛性應(yīng)是在人性上的提升,所以佛懂人。而人呢,但求佛能懂我佑我護我,所以信佛念佛供奉佛。我想起了南懷瑾先生的一副對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的破而放不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講的好而做不來?!边@幾十個字把人性與佛性的關(guān)系講得深刻了。十年后的今天我看大佛、看廣場上的人頭攢動,與十年前應(yīng)是有了些變化。
而去靈山梵宮,又是一種新的體驗。我特別留意的是“華藏世界”,這是佛家稱的內(nèi)心至善圓滿,光明燦爛,和諧快樂,莊嚴慈悲的理想境界。這天外之天、心靈之歸宿竟在眼前,我當然得先看個夠,得出的印象是八個字:純凈透明,美艷驚世。這里用的基本材料是琉璃。琉璃本就是“水里來,火里去”的,澄明透徹,由它去表達和營造莊嚴美好的環(huán)境和情境、心境、意境,還真是首選。
在《覺悟之路》演出現(xiàn)場,我拍了一張金黃金黃的照片,金光似欲噴薄而出,發(fā)在朋友圈里給大家作美好的祝福。
下午去了黿頭渚,春天的太湖到處是美景,我們也舍不得坐車了,這好景色、好心情可不能一閃而過,一個來回六七公里。樹有挺拔似欲直插云霄的,也有蓋如羅傘的,碰上的游客百人百樣,但無不欣喜不已似的,在風景中的人會變美。難為建華兄都陪著,雖有老板肚,但走動腳也生風,一點也不慢。
周榮老弟特地從蘇州過來,周海也過來了,黿頭渚上留下一行我們的腳印。
晚飯后惠山泥塑的徐大師給我捏頭像,在大堂茶吧里,我們對面坐著,他搬出一塊泥巴,看我一眼捏一會,捏一會看我一眼。我想起了小時候玩泥巴,田里的青紫泥,最高水平也就是做成既像馬又像牛、又非馬非牛一類的東西,就沒想到做頭像。徐大師做成后,我也覺得這既像我又不像我,似我非我,老虎和建華兄在邊上看,卻說太像了,哈哈,純屬起哄。
五十一、二度來華西
4月20日,農(nóng)歷三月廿四,晴,蘇州。
一大早請趙建華老總陪我們?nèi)タ赐麩o錫市老書記洪錦炘,他家在洪宅,樂清的名門望族。洪宅出了不少人物,他是其中之一,江蘇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任上退休。1997年上半年我在虹橋工作時曾帶一班人來過無錫,他讓一位秘書長全程陪同,還請大家吃飯,鄉(xiāng)情親情很重,幾十年過去后我記憶猶新。
老書記依然清癯秀拔、神風潤朗。書架上有不少與重要領(lǐng)導人的照相,我向他表達了對他的敬重和祝福,他也對我們的走讀運河贊賞有加。圍墻內(nèi)的小院子里草木茂盛,春意尚在。
與老書記這里隔著一條小巷的是張聞天的故居,這是一幢西班牙式小樓,兩層三開間,是張聞天度過他生命最后歲月的地方。展出有圖片有實物,我注意到了1945年6月毛澤東《在中共“七大”期間關(guān)于選舉問題的一次講話》,是這樣說的:“遵義會議是一個關(guān)鍵,對中國革命的影響非常之大,但是,大家要知道如果沒有洛甫、王稼祥兩個同志從第三次左傾路線分化出來,就不可能開好遵義會議。同志們把好的賬放在我的名下,但絕不能忘記他們兩個人。”這洛甫就是張聞天,這段話裝在鏡框里掛在那里。
這上午的時間我們游了淘沙巷,還參觀了薛福成的故居、光緒皇帝題的“欽使第”。無錫出的名人多,名人故居也就多。
東林書院本是要去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鄙衔缣掖倭?,另一撥人在惠山那邊等的時間已夠長了,只得半途而止,終未去成,風聲雨聲讀書聲,依然聲聲隱約。
中午時分我們走過錫惠大橋,與大家匯合到了惠山古鎮(zhèn)。惠山古鎮(zhèn)我是第一次來,二泉映月名氣卻很大,最早知道二泉映月是那首二胡名曲。在掛著“泥人丁”招牌的一間店鋪兼工作室里,買了一件小但有點兒趣的泥塑。
下午近四點,我們訪問了華西村,或應(yīng)該說是參觀了乃至游覽了華西村。北方大邱莊去過,南方華西村當也來。尤其是前不久有報道說華西村總資產(chǎn)542億負債為389億,便趁順道去去。山上有迷你型的天安門,有長城,有山海關(guān)呀。發(fā)現(xiàn)華西喜歡造塔,華西金塔高大威猛,新看到華西金塔的右前方又添了九座新塔樓。而且發(fā)現(xiàn)他們喜歡獅子,金塔四周擺著不少的石獅子,說都是送的。
我感覺它不是村而是公司,村民的房產(chǎn)證在村里。在“天安門”半山偏下的地方,綠樹叢中有幾座新別墅,我問這是給誰呢?回答說是給貢獻大的創(chuàng)造效益多的。在金塔上往下望,就老書記吳仁寶生前住的是一幢八十年代的老樓房,現(xiàn)在全村都是別墅。吳老書記其后面的幾排別墅是第一批,也有幾幢好一些大一些,我又問這應(yīng)該也是分給貢獻大創(chuàng)造高收益的人,回答說是的。那應(yīng)該首先就是村里副書記或副主任們的了,回答也說是的。
墻上掛著一個“1975年12月9日,蘇州市各界愛國人士學習參觀團贈”的一個牌匾,上款是“江陰縣華士公社華西大隊”,八個大字是“拆天改地,造就新人”,“拆天”這詞還是第一次見。年頭已久,牌匾已舊,當年制作也粗糙,而把它與國家領(lǐng)導人以及一些著名人士的題詞掛在一起,當有它的講究了。
五十二、春風連夜入姑蘇
4月21日,農(nóng)歷三月廿五,陰天,蘇州。
我們“煙花三月下?lián)P州”趕上了,今天又游蘇州。賀方回因一句“梅子黃時雨”,而有“賀梅子”之雅稱,但我不滿意他這里的兩個“雨”字,“一川煙雨”這“雨”我把它讀成“語”,“一川煙語,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也是蘇州最漂亮的時候。今天我們?nèi)硕啵粭l大游船上坐得滿滿的,路之遙公司請大家環(huán)古城水上游,天欲雨,風微涼,樹綠水碧,紅墻黛瓦,呼吸著不同于北方的空氣,聽著嬌滴滴軟糯糯的評彈,看細浪輕拍船舷,一切都是緩緩流淌著的感覺,包括這時間和此刻的心情。
船上有十幾位是白瑪師父的弟子或朋友,他們從上海過來看他,他很開心。我問他還記得淮安夜游清江浦嗎?他說怎么不記得,很好的呀,燈光很好看,那幾個人也挺好的。真快呀,恍若昨日,那晚河上我穿著一件厚厚的外套,今天已是短袖T恤了。
游船一程,評彈幾曲。稍后上了碼頭我們?nèi)ビ紊教两?,游客雖多,似乎也不嘈雜。周榮老總?cè)膛阃?,他是一大早就到飯店了的,一見面我說你把我們搞嬌貴了可不行,住香格里拉,出門就豪車,奢華大了。他說你賤得起也貴得起,我是盡地主之誼。
山塘街是精致的市井文化,俗卻不庸,雖多店鋪,亦有自然之風。閶門有白居易祠,山塘街也稱白公堤。1200多年前白居易為蘇州刺史,開鑿水道,連通運河,這水道即山塘河,淤泥堆積成堤即今天的山塘街,遂成“一等富貴風流之地”。白居易祠里的對聯(lián)我把它抄錄如下:“唐代論詩人李杜以還,唯有幾篇新樂府;蘇州懷刺史湖山之曲,尚留三畝舊祠堂?!边@里后人看前人看得比較清。
中午周董他們安排的是地道的姑蘇老式飯店和正宗的淮揚菜肴。飯后我們從閶門沿古運河到盤門,讓新來的這些人稍過一把徒步癮。
到路之遙公司已是四點多了,大家都很高興地去,北京來的董姓女老總悄悄地說,蘇州路之遙呀,我可是遇上人物了。
記得是2005年吧,我第一次到周榮的廠里,與祥和兄一起過來的,那時他正在建新廠房,之前他是租人家的。說是批了80畝地,我是吃驚不小,現(xiàn)在的公司是占地800畝,我卻感到正常,他這些年發(fā)展尤其是智能化制造和研發(fā)的能力,令人匪夷所思。幾年前人們津津樂道、趨之若鶩的日本馬桶蓋,核心部分的生產(chǎn)竟出自他的企業(yè),他現(xiàn)在的研發(fā)已到第十代,目前市場上賣的是第六代。
他在企業(yè)里極力推動的是敬業(yè)精神,他說工匠首先是工然后是匠,這很有見地。人們需要實在,企業(yè)也不能老吊人家的胃口,吊多了就成忽悠了,于員工不好,于企業(yè)也不利。
這些年我們也是經(jīng)常見面的,喝酒不多喝茶多,喝茶時好說話,他經(jīng)常有高見。在異鄉(xiāng),從租廠房到自己擁有高科技研究和開發(fā)的能力,他寫了一篇美妙的創(chuàng)業(yè)史。
由此我想到了一個人的人生價值和生命意義的命題。人生價值是可以量化的,企業(yè)或生意做大,財富多,乃至官當?shù)么?,都體現(xiàn)了一個人的人生價值,而其與生命的意義有一致的也有不一致的。這其中的區(qū)別在于他對社會的貢獻上,人的生命的意義與他對社會貢獻的意義應(yīng)是一致的。我認為在周榮身上體現(xiàn)了一致性。
晚上吃西餐,美食美酒,賓主皆盡喜盡歡。
趙工、良建和建明、一豐他們趁周末也過來了,到時已比較晚。
五十三、“紅衣總管”過生日
4月22日,農(nóng)歷三月廿六,晴,蘇州。
周榮兄盛情,留大家在蘇州再過一宿,他要我們把這美好的行程拉得更長些。是啊,遠在河北時我們巴望早日到江南,到江南了,離杭州一日近一日了,又生出了留戀,巴望慢一點。昨晚的酒多了,上午我沒出去,在飯店休息,他們?nèi)ビ位⑶鸷秃剿?,一句“夜半鐘聲到客船”,悠悠千年?/p>
起來沖個澡,泡了一壺茶,當窗坐著,盡情享受這靜謐的早晨和放空了似的這心的輕快。杯里的普洱茶紅濃明亮,喝一口醇和甘甜,這是近一個多月來最輕松的上午。首先看手機,一路上還真賴上這手機了,“嘀”的一聲微信一條,打開便是友誼。今天有二條屬高人高見,其一是提示我的,錄如右:
“長途遠足難在兩頭,開始時難走,難的是腳力和腰力??斓降臅r候難在心力,還能像在冀魯平原上那么步履不停而心止如水嗎?江南多喧囂,君當一如既往坦蕩蕩,看似風當如煙。”
第二條是他自己對生活的感悟,這哥們近來玩深沉了,也錄如右:
“有一天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你的好,對別人來說就像一顆糖,吃了就沒了。而你的不好,就像一道疤痕留下了,會永遠的存在。如果有那么一個人,因為你的一點好,就原諒你所有的不好,那就好好珍惜吧,因為大多數(shù)人,只會因為你的一點不好,而忘記你所有的好!”這是朋友相處的百分比的問題,我但愿拿朋友一的好,蓋他那九十九的不好,當然這一和九十九是夸張的說法。
朋友的話要聽。明天就要入浙江了,比起華北、山東、江蘇要熟悉,陌生感減了,新鮮感也會不足,原定過了“五一”到杭州的計劃要提前。
讀了一個上午的書,讀的是自己的《家山楊梅紅了》,旅途上讀自己的書是大享受?;蛟S是這一路風吹日曬的,眼光變了,有幾首如果照我現(xiàn)在去改,可能會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不改了,人生階段不一樣,體會自當不一樣。
下午游木瀆鎮(zhèn),只因周末,人流如織,名居名宅,終無片刻安寧。都說木瀆風情萬種,這萬種風情被這到處哇啦哇啦的導游喇叭淹了一半,只有不到五千的風情了。
今天是祥和兄的生日,一大早他穿上紅T恤,很是喜慶。我們是高中同學,友誼了四十多年,兄弟了四十多年,這次陪我一起走,還要管我們的吃和住,住的地方可以不高檔,但不能不清爽,吃的可以最簡單,但不能不衛(wèi)生,他都做到了,而且有他在就熱鬧。因為他喜歡穿紅色的旅行服,我們昵稱他為“紅衣總管”。
晚上周榮夫婦為和兄舉辦西式生日宴會,同時為我們餞行。十幾米長桌一字擺開,雅致精美,潔白的桌布上二十多副銀色餐具,在華美的吊燈下閃動著晶瑩的光亮。室外金輝滿園,室內(nèi)春意盎然。惠兒和她的閨蜜下午從上海過來,趕上為祥和叔慶生。
鮮花、蛋糕,紅酒,這晚上的美好屬于和兄,也屬于我們大家。
五十四、拜訪廟港老太廟,知道有個“邱癩痢”
4月23日,農(nóng)歷三月廿七,晴,吳江盛澤鎮(zhèn)。
一大早周榮兄來飯店為大家送行,嚴教授則陪我們?nèi)R港,廟港在吳江,南懷瑾先生的太湖大學堂就在這里。嚴教授與我揚州見過,一席交談,一見如故,他是蘇州大學搞城市規(guī)劃設(shè)計的,又有自己實力頗厚的公司,作品多多,精品多多,是一個既有夢又能把夢變成現(xiàn)實的人。
一路上我的心情有點激動,到廟港算是故地重游,南先生健在的那些年,我好多次過來,住個把星期或三五天,陪老人說說話,聽聽他的教誨,讀點書。記得2011年的那個春三月,我向他報告樂清三禾讀書社的情況,老人竟扶案而起,老淚縱橫,他說自己為現(xiàn)在的樂清居然有這么一個讀書社,有這么一批仍能以讀書為樂事的年輕人而感動。此情此景猶如昨日,想起仍驚之悚之,老人對故鄉(xiāng)的情是在最深處的地方流露,他能看到一個地方最重要的是什么事,也十分清楚一個地方什么東西是最寶貴的。也是那個晚上他對我說,你官可以不當,但搞文化和抓住讀書不放這是你的初心,你不能變。今天當我一臉黝黑一身風塵向他走來時,他如健在當會十二分的高興。
嚴教授的一位沈姓朋友在高速七都震澤出口的地方接我們,并為我們在前面帶路,經(jīng)過太湖大學堂門口時,車子像風一樣刮過去,我心里打了一咯噔。他把我們帶到老太廟,這匾額是南懷瑾先生題的,落款稱九四頑童。老太廟里供奉的是邱老太爺,他是廟港百姓的守護神,相傳船入太湖,一旦遇險,只須高喊幾聲“邱癩痢”便安然無恙?!扒癜]痢”是邱老太爺?shù)男∶?,如果喚“邱老太”,他也是會來的,但比較慢,因為“邱老太”是他官場的名字,喚他官名他要換好官袍才能出現(xiàn)?!扒癜]痢”這可不是什么好聽的名字,看來他是個不為自己尊者諱的人,南先生也一定會喜歡這一點。
此廟毀在1958年,2012年重新建成,南先生捐了18畝的土地指標和100萬元的稿費。因有了南先生的背景,我們看的聽的都很仔細。
在這里喝了茶,沈朋友帶我們?nèi)チ速M孝通江村紀念館,費先生《江村經(jīng)濟》中的江村即是這里的開弦弓村。費老生前是行行重行行,二十六次到這里調(diào)研,該村因此也成為國際社會學界研究中國農(nóng)村的首選之地。在這個紀念館里,你能看到費先生的命運和開弦弓這個普普通通的江南水鄉(xiāng)緊緊的連在一起所生出的生動及其滄桑。
離開了這里,與沈朋友握手告別后,我們?nèi)ヌ髮W堂,但只在大門口站一會,曾經(jīng)熟悉和親切的大門今日很陌生,門衛(wèi)借口里面有重大的活動,謝絕所有閑人入內(nèi)。一切都很遙遠,白瑪師父勸我說,沒關(guān)系的,很好了,進不進去,來過了都一樣。
嚴教授請大家吃了中飯,我們送他上車后,便去做震澤古鎮(zhèn)的匆匆過客,明詩人溫良學到這里說自己是“鼓角春江一日狂”,可我們只狂了兩個小時。與木瀆比,這里含蓄古樸,溫潤安靜。只是行旅匆匆不敢多逗留,趙工他們得回去,我們往盛澤走,盛澤是我們在江蘇境內(nèi)的最后一站。
震澤到盛宅走的也是公路,車不是很多,田野里可以看到不少桑樹,公路有人行道,安全沒問題。難得阿密居然走了十多公里,他可是個不愛運動的主,惠兒和她的閨蜜劉萌走得似乎也蠻輕松。
近盛澤時,看到一個掛著好幾塊牌子的辦公樓,我們還以為是鄉(xiāng)或鎮(zhèn)政府,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村辦公樓。下午五點來鐘踏入盛澤鎮(zhèn),天呈青灰色,這青灰色的下面街道寬敞,清凈爽朗,滿眼綠樹,高樓挺拔,是一座現(xiàn)代化氣息很濃的城市。看其規(guī)模和氣派,哪里還是一個鎮(zhèn)呀,這令我們感嘆不已。
劉金彪在盛澤多年,我是多次說來而未來,今日帶著運河的風水來看他,大家別有一番高興,而老朋友招待,自然又是一個豪華的夜晚。建克兄、惠兒和劉萌他們飯后回上海。周海平下午從杭州過來,他愛茶也喜歡茶的收藏,這晚上就少不了喝他的珍藏版了。
五十五、踏入浙江地面
4月24日,農(nóng)歷三月廿八,晴,嘉興。
早上醒來窗外望遠,水即天天即水,但輪廓已現(xiàn),中間的黑白是大顏色,欲亮未亮時的蒙蒙亮本來就是一景。等太陽露出臉的時候,又是一個現(xiàn)實的世界,高樓、廣場、湖泊,還有晨練、晨跑的人群,新的一天開始了,這盛澤給我十分美好的印象。
金彪的廠子每天出產(chǎn)的布料達150萬米,我們參觀了他的生產(chǎn)車間,幾百臺織機在工作,看到的工人不多,過道上車進車出很是繁忙。他說十幾年前感覺廠房太大了,現(xiàn)在是太小了,新廠房明年啟用。盛澤是蠶桑紡織的產(chǎn)地,金彪是個把傳統(tǒng)做到了現(xiàn)代的人,儼然已成為一代紡織行業(yè)的企業(yè)家。
10點來鐘,我們跨過了江蘇與浙江的界——一條石拱橋,五孔的,高臥運河之上。海澤舉著小紅旗,平地高高躍起,鏡頭中留下了藍天白云古橋,和矯健欲飛沖天而起的他。白瑪師父近日管海澤叫釣魚島,一會兒不見就說釣魚島哪去了,看到他了就說,哦,釣魚島在了呀。這名稱的由來是因為他在2004年成功登上了釣魚島,還是個頭兒。
盛澤去嘉興的運河邊上也沒有路,我們依舊選鄉(xiāng)村公路走,這是塊肥沃的土地。史上稱“嘉禾一穰,江淮為之康;嘉禾一歉,江淮為之儉”,江南運河即是從杭州經(jīng)嘉興而至鎮(zhèn)江的。過王江涇鎮(zhèn)時見路邊立著一塊《蘇嘉鐵路王江涇站碑》,這里曾落下無數(shù)日寇的炸彈,飄過抗日戰(zhàn)爭的硝煙。王江涇是浙江的地界了,金彪說,當年本來是準備在這里落戶的,但河對岸的政策優(yōu)越,好鳥擇林而棲,就到對岸了。今天的盛澤“日出萬匹,衣被天下”,用阿密的話說,什么“巴布萊”“九布萊”這里都有。
下午1點多我們到了前面的鎮(zhèn)上,在一家超市買了一些東西,就坐在它門外的臺階上吃并作短暫休息,我們知道這種吃和休息方式是這次行程中的最后一次了,想來卻也覺得留戀起來。都說隨意難得,隨意還真難得,終是有那么多人,在旅途上好像才可以放得開,才能如此隨意。
嘉興城內(nèi)的運河邊已成公園,清清的水,碧綠的樹,樹下草地上坐著我們這批五顏六色衣著的人。我想起了我喜歡的元朝詩人薩都刺,想起了他的《過嘉興》:“我歌水調(diào)無人續(xù),江上月涼吹紫竹。春風一曲鷓鴣吟,花落鶯啼滿城綠。”《水調(diào)》傳說是隋煬帝開鑿大運河而作的大曲,此曲很香很高雅,隋煬帝很臭很暴君。
徒步的一個大好處是可以想一些問題,而且是無拘無束、海闊天空地想,運河與隋煬帝的關(guān)系當然也想。傳說的還真不是那么靠譜,包括某些所謂的秉筆直書。中華民族是個偉大的民族,一個偉大的民族一定有偉大的工程,京杭大運河恰恰是我們這個偉大民族的偉大工程之一。而這背后的人卻被咒罵千古,在蘇州河上,船娘說隋煬帝為看瓊花而造運河,周海未等她說完便讓她打住,“你這是瞎說,胡說八道。古人造謠,你這是傳謠?!蔽衣牭枚俭@訝,周海人粗口氣也不細。
晚上金彪請我們吃南湖船菜,八大碗八小碗,野菜竹筍、野生魚蝦、土雞野鴨。酒卻是上等茅臺,而且擺出了不醉不罷休的架勢。
煙雨樓今夜無煙雨,南湖上燈色澄明。
五十六、記住了嘉興“三塔”
4月25日,農(nóng)歷三月廿九,晴,桐鄉(xiāng)。
昨晚住在南湖上,金彪兄弟安排得很周到。
嘉興南湖是個名勝的地方,古人說它“輕煙拂渚,微風欲來”,湖心島上有座煙雨樓,使人想起“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詩。島上有兩塊乾隆御碑,據(jù)說他六次下江南,八次上煙雨樓,寫了幾十首詩。這一路上看了不少的御碑,乾隆的最多,康熙其次。
這次沒有去看紅船,但董老董必武的詩記得很清楚:“革命聲傳畫舫中,誕生共黨慶工農(nóng)。重來正值清明節(jié),煙雨迷蒙訪舊蹤。”他是在這條船上開過會、唱過國際歌的人,這舊蹤則是布滿歷史煙雨的舊蹤了。
今日有太陽但不大,九點多離開飯店經(jīng)紫陽橋到范蠡公園,一路往西,運河微波輕漾,卻見河邊有“三塔”并峙,黑黝黝的,均為九層。每塔前都立有一根石柱,千百年也匆匆,不知多少纖繩在這石柱上勒過,以致繩痕很深,歷史感也很深。風吹過,似那赤裸上身、青筋暴露的纖夫在走動。見白瑪師父雙手合十念著經(jīng)文在繞塔走著,我讀到了古意,感受到了禪意,也有了幾許寒意。在我們之前的都過去了,下一刻我們的此刻也就過去了,“瞻望清路塵,歸來空寂滅”,我沒拜塔,卻對著這幾根老石柱作了幾個揖。
我掏出手機,這會兒不是拍照,而是翻出早上白瑪師父發(fā)在圈子里的一首詩:
無論什么時候
當煩惱襲來時
當我們的心不快樂
馬上就要生氣時
一定要學會
對自己說一聲
我不是為了生氣才活著的
命運的深層次意義
就是要學會放棄和等待
放棄一切喧囂浮華
等待靈魂慢慢的安靜
當我們慢慢
找回自己的本初
就會發(fā)現(xiàn)
眼下一切的不快
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著這石柱,這詩讀得更有味。白瑪他是活佛,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遇上你是我的緣》這歌詞就是他寫的。所以有人說我這次運河行的組合恐怕是獨一無二的,既有白瑪師父又有房寧教授,一位高僧大德一位大牌學者。這日里風里沙里汗里三千里,也是詩里畫里史里思里三千里,白瑪師父是穩(wěn)定的力量,每步陪伴,步步春風。教授也不能缺,常點撥一二,開我茅塞。
葉文杰過去說自己走路還可以,帶學生上城北靈山一個來回不大費力什么的我都不大相信,這幾天發(fā)現(xiàn)果然不錯,與白瑪師父還較了一回腳力,最后說真心佩服。我笑他是帕薩特1.8T,人家是奔馳600,不可比的。
吳志安和他的夫人葉樂燕,從鎮(zhèn)江至今未落下一步,他們在快樂也就在,綠樹碧草紅霓裳,一路喜慶,一路美好。想起了白居易的江南憶:“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p>
今日其他諸事另記如下:
(1)三點多鐘我們到了桐鄉(xiāng),天陰沉沉的慢慢下起了雨。去理了發(fā),明天就入杭城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能邋遢相。
(2)金順燦、鄭秀海昨晚歸隊了,明天一起入杭城。周健飯點到;晚九點多,孔慶元、陳紹魯、周越女、王玉玨到;還有葉鵬程也從北京過來。入城的人馬增加。
(3)建克已與有關(guān)方面談妥,明天由桐鄉(xiāng)海事局派船接送我們?nèi)ス板窐颉?/p>
五十七、不勝今宵一場醉
4月26日,農(nóng)歷四月初一,陰,杭州。
早上天有點涼颼颼的、欲雨未雨。雖已時近初夏,卻尚留有幾分江南的春消息。
我們先是坐車到塘棲,這是座古鎮(zhèn),大運河穿鎮(zhèn)而過。古來塘棲就是杭州市的水上門戶,由此走水路入杭城,還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走讀運河已是一個故事,故事得有結(jié)尾,選擇了這天氣這地方,便使這結(jié)尾多了幾分詩意的美。
未入古鎮(zhèn)先見古橋,古運河上橫跨著一條七孔的石拱橋,舊石板舊欄桿被昨夜的雨沖洗得很干凈。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白糊糊的,橋上的人一個個都很清爽很灑脫,天街似的,“走讀運河”的小旗幟,像一抹紅云飄過,十分的亮麗。
我看了一會橋頭的石碑,這叫廣濟橋,明代弘治年間建造的,距今已500多年。那時兩岸相隔,一個寧波的商人叫陳清時,為此而游走天下,多方籌資,橋成之后人們念其恩德,把他稱之為“廣濟長橋之父”,立碑紀念。其實,一個500多年,這期間也不知其有多少廢與興,人事一代代,禾苗一茬茬,但美德總是長留,橋愈見其老,德愈見其貴,致使這地也添了無數(shù)的厚。
雖然塘棲的形成也是借了京杭大運河的光,光緒《唐棲志》中就有這樣的記載:“唐棲風帆梭織,其自杭而往者,水陸輻輳,商家鱗集,臨河兩岸,市肆萃焉。”雖是古老的商業(yè)之地,但直到今天看到店鋪里的東西還都是自家的多,沒有那種買賣的嘈雜。河邊有很長的長廊,長廊里有長溜的美人靠,此地有俗語稱:“跑過三關(guān)六碼頭,不及塘棲廊檐頭。”一個老是為他人著想,為外人提供方便的人或地方,有著他的敦厚的本性在里頭,我對這些人及至地方總是高看一眼。
近中午時陳建克過來了,余立平和樂永、立安他們都來了。亞亞遠遠地奔過來,與我久久地擁抱,一米八八的個子比我還高出一頭,說“阿伯,您比我想象的要白一些,我看照片你很黑很黑的”,轉(zhuǎn)過身要過小旗幟,高高地舉著,一幅姚明入奧運會主會場的架勢。
我們從海事局的碼頭上船,一河青光,船來船往,水運也繁忙,千噸左右的大船居多。房寧教授說古之漕運,也說今之航運,他說水能載得動金山銀山,它可以為鐵路公路分擔重負。
當然我們講的最多的還是運河的旅游,這是將來的長線,人們會慢慢地朝這運河的邊上走去,它表達的是歷史,是文化,是情懷,當然也是風是景,是旅游是健身。
去年此時我來過拱宸橋,今天再來卻非舊時感覺。這一路上我們很多次念叨過它的名字,念多了想多了就成了心中的一份牽掛、一份寄托。踏上這碼頭,便感覺這些都放下了,生出了無限的輕松,卻也奇怪,與這輕松頓生的同時,感覺心也澄明了,這橋、這橋下的水、這橋上的人都明亮了起來。
建克兄和高度老弟為我們在拱宸橋邊的“舒羽”咖啡館舉行了一場茶敘。這“舒羽”也叫“運河讀書室”,是高度辦的,在這里舒展羽毛,是件很詩意雅致的事。我、教授和白瑪師父都講了一些話,無限感慨,深情表白。
今晚寶鑫的杭州公司燈火輝煌,紹旺老總在這里為我們接風。小院內(nèi)櫻桃熟了,甜中帶酸,掛在枝頭的青紅相間。房寧教授開玩笑說:“你出了本《家山楊梅紅了》,我要出本《院里的櫻桃熟了》。北方多櫻桃,我們第一天出通州到沙古堆村看的就是櫻桃園呀!”想來真快,那時園里的櫻桃正開花,現(xiàn)在應(yīng)早已在北京城的商場里了。我對教授說:“沈從文說這個春天去看了一個人,我們這個春天去看了條運河,也看了這櫻桃?!?/p>
晚宴四席,自是杯盞觥籌,“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這酒喝得開心,面對好哥們,這杯便頻頻舉起,幾乎未曾放下。
五十八、千秋以上接精神
4月27日,農(nóng)歷四月初二,晴,杭州。
我們住的叫江河匯飯店,出門橫過馬路往左一拐,就是京杭大運河流入錢塘江的口。江口平靜,陽光照在水面上懶洋洋的,釣魚的人把釣竿密密地擱在綠色的護欄上,微風吹過便有輕輕地擺動。這位釣魚的是個快樂的主,戴著耳機聽著歌,腳邊擺著一疊啤酒,他不像我是純來看風景的,他這釣竿一甩便與這江這河,與這江河匯合的地方有了某種聯(lián)系。我想到了由閘口駛來的船,江水河水于它都是水,而船上的老大他的眼光總是盯著下一個碼頭。
下午因為有一個與媒體的見面會,我也無心在這里作更多的逗留,但這河口卻給我多了一個思考,運河到了錢塘江到底是結(jié)束了或是新的開始了?正如有人喜歡波瀾壯闊,有人喜歡波瀾不驚,運河如有思維,可能也會面臨新的選擇。
我是二月二十七日從家里出發(fā)的,到今天正好兩個月。出來時曾說過但愿減去的不僅僅是身上的衣物,看來還真的不僅僅是衣物,秤上一站,哈哈,少了十幾斤,這十幾斤可全是肉呀!我也說過爭取走它個三千里,這超了,一千六百多公里,三千二百里了。而且影響了不少人,一路上尤其是進入山東境內(nèi)以后,接到不少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的電話,都說到自己在剪報,要把我的日記收集成冊,更多的則是刷屏,這點我很欣慰。走路是我們自己個人的事,自由自在,隨心所欲,但這事成了大家關(guān)心的事,能給人們以興奮,總是件高興的好事。
有人問我,現(xiàn)在讓你再走一趟你會走嗎?我說這事不能固執(zhí)了,走或不走,由心而生。
也有人說一天走個三五十公里不成問題,問題是每天都要走三五十公里太難了,這也是真的。我最多的一天才走四十七公里,本是想最后幾天來個沖剌,反正都快到了,也不怕走壞了半途而廢,可是沒想到江南的運河沒有那么好那么長的路讓我們走個痛快。
我的一位從沒有寫過文章的朋友問我,這些文章都是你自己寫的?我說是呀,卻也無語,但我不敷衍他,我很耐心的跟他說,這一路上腳在走腦子在動,而且腳走不動了腦子還得動。所以我這些文章一半是腦子寫的一半是腳寫的,他給我說的大概有點暈乎乎的。
這些天聽到最多的問候是“辛苦了”,其實,“辛”是心里生的,屬精神層面,這辛才叫苦,沒這個辛字,這苦僅僅是累一些而已,熬熬就過去了,一個“熬”字里會找到生命的歸宿的,沒有過煎沒有過熬的人生終究不成熟。我很慶幸自己有此一行,走的是路,讀的卻是豐富了。不僅是身輕了,似乎心也輕了。
我以前說過朋友是書,書架上會因有本好書而使書齋添色。今天我還要說朋友也是用來讀的,好的書百讀不厭,可讀一生。好朋友也是用來感動的,這種感動往往令你只有把他提高到生命的真實意義上才會明白。
這日記應(yīng)是此番行走的最后一篇了。運河悠悠,天長地久。
責任編輯/廖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