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
也許每個人的身邊,在某一個時間段,都會有這么一個跟屁蟲,他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跟著你,你還煩他,但等你意識到被跟著是一種最信任的依賴,是一種最難言的幸福時,他已經(jīng)和你并肩而行了。
媽媽說,我三周歲那年的冬天,每天她在廚房忙著做早飯的時候,就讓我給剛滿周歲的弟弟穿衣服。那天媽媽抱怨我沒給他穿整齊,我猴似的脫了鞋上了炕,摁著弟弟要將衣服脫下來,讓她真是哭笑不得。
等他兩周歲的時候,媽媽常讓我出去玩時帶著他,我一百個不情愿,帶著他又玩不好,時刻得考慮他保護著他。媽媽責怪地說,他可以自己走路,不用你抱,也不用你背。話雖這樣說,其實我知道其中的麻煩。等玩耍完回家后,弟弟哪里碰破了,衣服哪里弄臟了,估計又免不了一些碎碎叨叨的教育。
在媽媽的極力要求下,在弟弟眼巴巴央求下,盡管不情愿,還是盡量每次都帶著他出去,遇到大風刮來時,我脫下外套,站在上風頭,弟弟緊緊地挨著我,我倆躲在外套下面,等風變小后回家。有時候看到烏云滾滾,便不敢繼續(xù)在外面逗留,馬上回家,我擔心雨來得太快,弟弟被淋壞。
從那時開始,他就成了我的跟屁蟲。
弟弟膽子特別小,怕黑怕高,反正從不參與帶有冒險性的活動或者游戲。我卻是出了名的頑皮淘氣,膽子大。那時候我特別嫌棄他,一點兒都不像個男孩子,什么都不敢做。所以我常逼著他做一些對他來說是突破性的游戲。
大山間最不缺少的就是溝溝岔岔,我經(jīng)常帶領小伙伴們在大山上瘋玩,在溝溝岔岔中比著膽量與勇氣。從一米多深的溝邊簌簌地跳下,一個接著一個,玩久了就感覺沒有什么吸引力了,接著跳兩米多的,再接著跳三米深的溝壑。弟弟在我百般鼓勵激將下,終于敢跳一兩米深的溝壑。對于再深一點的,常常是站在溝邊躍躍欲試,準備了好幾次,他最后還是不敢跳下去,靜靜地站到一邊,跟犯了錯似的。
我總想著要讓弟弟的膽子大起來,盡管有時候他自己不愿意,但又拗不過我。有次,我在院子里騎了好半天毛驢,他只是坐在墻頭上靜靜觀看,笑嘻嘻地貌似他看著比我騎著玩還開心。我想著也讓弟弟體驗一下騎毛驢的感受,便鼓動著讓他騎上去。我先給弟弟講了騎毛驢的各種秘訣和要領,再將毛驢拉到墻根,我抓著籠頭,他從墻上直接騎到了毛驢的背上。看著他勇敢地騎著毛驢,我內(nèi)心十分自豪,心里還琢磨著,弟弟也是大男子漢。
他騎著毛驢在院子里走了兩圈,便和我嚷嚷道:“哥,哥,我要掉下來了……”我在墻上急忙告訴他調(diào)整姿勢坐端正,同時,從墻上跳下去幫他,話音還沒落,弟弟便從毛驢身上掉了下來。
我飛快地跑過去,問他碰到哪兒了。他流著淚告訴我,碰到頭了。
當時,我嚇壞了,萬一碰壞了可咋辦?
忙給弟弟揉了揉碰著的地方,在他哭聲愈來愈小時,我又忙著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出了幾道數(shù)學題,弟弟都答對了,又考了他幾個剛學不久的詞語,也都寫正確了。這時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沒事,腦筋依然很好用。
我以為以后他不再跟在我身后了,事實卻不是,他依然是我的跟屁蟲。
弟弟一直跟在我身后,去哪里,怎么走,貌似他都不考慮,反正我在前面,他跟在后面。后來我很生氣,常向媽媽告狀,弟弟干嘛都走在我身后,他就不能走在前面嗎?干什么都不動腦筋,連從野地里回家走哪條小路都不會去考慮選擇。
媽媽只是笑呵呵地說,等他長大了,就不會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了,到時候想讓人家跟你,人家也不跟。
記得我一頓飯吃三個包子的時候,弟弟也吃三個,我讓他再吃半個,他嘟著嘴說,吃飽了。我一頓飯吃四個包子的時候,他吃完第三個總會說,還得來一個就正好了。
我吃完飯,就感覺口渴,立馬來一杯涼水,弟弟總會在我喝水時,站在那里盯著我,我就知道他也非??诳省?/p>
我習慣放學后,先做數(shù)學作業(yè),他也習慣那樣的順序。
我喜歡用饅頭蘸著炒菜燴菜的湯吃,他也是。
我系鞋帶的時候,喜歡左邊壓右邊,他也是。
在我上五年級弟弟上三年級的時候,我倆開啟了外出求學模式。
弟弟想家時,悄悄地哭鼻子,怕我看見批評他。其實,那時候我也特別想家,會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流淚,卻在他面前裝出一副不想家的樣子。記得為了緩解弟弟的思家心切,我還特意在紙上寫好日期,讓他每過一天就在那一天上打個對鉤,寫到紙上的日子看起來縮短了很多,總比說著還有多少天放假好過一些。
有一天,弟弟和班里的同學打架了,他的教室在二樓,我在三樓。他委屈地上來找到我,問清事情的原委后,我讓弟弟好好上課,等放學后我來收拾他。
放學后,在校門口終于等到和弟弟打架的那位同學出來。他想跑,弟弟立馬抓住他,等著我來收拾。記得當時,我像小大人似的警告那位同學,以后不要再打架,如若再有這樣的情況,我就不客氣了。那位同學嚇得連忙點頭,弟弟異常神氣地站在我的身后。
那晚回住的地方天色已晚,弟弟依舊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能感覺到他一路輕快跳躍的腳步,以及時不時湊到我的臂膀旁邊,說著班級的一些有趣事的愉悅心情。
在上學的那個縣城,到目前為止,印象中最深的就數(shù)寒冷了。冰天雪地里,教室內(nèi)依舊凍手凍腳,住的地方在早上起來時,牛奶已經(jīng)凍成了冰塊,牙膏還得用熱水來消融。
那年,我的手和腳都起了凍瘡,腳上的小趾頭快要和大腳趾長得一樣粗了,奇癢無比,一摸疼得齜牙咧嘴。有天晚上,弟弟不知聽誰說的,有一種凍瘡膏效果很好,于是在北風呼呼的夜晚跑去距離不算近的門診買藥。那種藥效果確實很好,涂上后,清清涼涼的,疼痛立馬減輕了。
弟弟坐在旁邊看我涂抹患處時,頭上還冒著汗。當時,膽小的他一定是硬著頭皮,一路跑去又跑回的。
我上高中,弟弟上初二,我不得不去另一個地方就讀,這才與弟弟分開。
剛去新學校的那個學期,身后少了個人,總覺得身邊缺了很大一塊。
不過弟弟就是這樣在慢慢離開我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的。
哥,我這次得了獎學金。
哥,國慶的時候你過來呢?還是我去你學校呢?
哥,今年過年時咱們要不換個發(fā)型?
哥,我買了兩件沖鋒衣,很好看的,你一件我一件。
哥……
時光飛快地運轉,轉眼之間,我和弟弟都已大學畢業(yè),開始工作。
也許每個人的身邊,在某一個時間段,都會有這么一個跟屁蟲,他恨不得每時每刻都跟著你,你還煩他,但等你意識到被跟著是一種最信任的依賴,是一種最難言的幸福時,他已經(jīng)和你并肩而行了。
洪明輝摘自《文苑·經(jīng)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