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見心
秋天的儀式就要完成,樹木脫光了自己,又拔高了天空。
天冷了,人們不再需要樹葉煽動的風遮擋陽光的陰影。
你說,只有秋天的心,才美得令人發(fā)愁。當你提起秋心時,秋天就落下來碎了。如此奢華的傾心,只為購買一次死亡。
我看到了十字架一樣的樹枝,樹葉像天堂的圖書館在著火。我順手從樹枝中取下信仰的骨頭,從落葉中取下文字的靈魂。用在下一季的忍耐,為了迎接遲到的你,我積攢了比冰雪更厚重的黑暗。
到那時,我會把生日捻成指尖的春天,把清晨的光線當成跳繩,在有你的心跳里跳上三跳。生命就是致命的一躍,或者什么都不是。
我和虛無之間隔著一朵夏焰般的你,盡管你也是一場最小的虛無,卻成為我最大的固體,我要死死地抱著你,緊到讓死亡松手。
獨角獸
小獸,無辜一樣純潔的小獸,昨晚我突然想起你,也許今天是立冬的緣故,我想起你皮毛里的光,羽翎里的色,喚醒前世般溫暖的記憶。我在想像中回憶著你,又在回憶中想像著你,這就證明我的現(xiàn)實依舊很陡,像你前額上的角,釘在嘹亮的恥辱里。
當初,上帝選中了我們當煉獄,猶如我們選中了詞語當天堂。你在如風的動詞里現(xiàn)身,掀起白色的火焰,你頭上射出的箭,傷害了我,像上帝傷害了人類的心,一個聲音傷害了眾多的聲音。從此你的疼痛里牽著我的喊叫,我的心碎里扯著你的靈魂。
然而我的小獸,除了純潔,你不渴望別的事物,除了高貴,你學不會高傲。你最終投靠到我的懷抱,告訴了我一個詞語的秘密——把文字當成愛人懷抱在心,你就會寫出神話和永生。只有你的獨角,才能解我孤獨的毒,于是我懷著人類的心趁機割掉了你的角。
小獸,小獸,比無知還純潔的小獸,我看見你比血還白地倒下,在你驚訝的傷口中照見了我從未謀面的形象……
道路
我承認,我還沒有找到通向你的道路,就像我承認我還沒有歷盡滄桑。你用一首詩取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而我仍在鳥鳴的彎曲里迷路。沒有筆直可以通向你的心,甚至蜿蜒也觸及不到你的邊緣,更何況現(xiàn)在所有的道路都被落葉覆蓋干凈。
連我的身上也落滿了詞語的補丁,正蘸著剩余的光線縫補你制造的完美空缺。但我能依稀地看見你,閉上眼睛反而更清晰,并聽到你月光般的聲音。天蝎星座降落,蜇痛了人間消息——
你遮蔽了我的命運,讓我好像從來沒活過,醉過,愛過。我忘記了該怎么走路,怎么說話——是該用腳、手還是頭發(fā)?動物般渾身泥濘。是該用嘴唇、舌頭還是牙齒?話語含在口里,長出口吃的柵欄絆倒自己。似乎所有的道路都是陌路,所有的道路都是歧途,所有的道路都是疲倦地徒勞,又新鮮到出血。似乎所有出走的心態(tài)都開滿碎和碎念,而所有的呼吸都是由心跳組成的。
當我的呼吸跳出心跳,我才發(fā)現(xiàn),我走的越遠,離你就越遠,因為在外面,根本就沒有通向你的道路——你是無路之路,如夢之夢,孤峰刺向蒼穹的閃電。你就站在我心的窄門,血液最初撞開的地方。
可能之詩
我在寫著可能之詩,就像你可能出現(xiàn),也可能不出現(xiàn)。而我的必須是在你不可能的時候完成可能,逼你就范就像上帝逼迫人間——要為無數(shù)繽紛的落葉劈開一條向上的路徑。我聽見你說:“不能成為什么,但能想像什么,這是真正的御座。不能要求什么,但能想念什么,這是真正的皇冠?!?/p>
而我自身卻走在下午的臺階上,讓樓梯里的靈光聚積得更響亮,腳步因遲疑開出了不斷的翅膀。我想起在上午的陡坡上,我總是在事實面前滑下來,走在真相之后,就像發(fā)現(xiàn)總比發(fā)生晚一秒鐘,讓傷口替代了眼睛,死亡替代了愛情。似乎眼睛只是美麗的裝飾品,空睜著盲目,似乎愛情只是廉價的消費品,可以隨手買到。欲望的火車轟轟隆隆,開過街道,每一站都??浚压庵苯訃姷饺说哪樕?。
到處都是秋風如焚的消息,點著剩余的海面和頭發(fā),我們每天都要面臨一千次微小的死亡,渾身長滿灰燼的力氣。到處都是死亡的消息,不要對死亡驚訝或假裝驚訝,因為它不是消息,而是永遠活在我們身邊和身體里的上帝。
我們每天祈禱了一千次,那是因為我們被拒絕了一千次。悲觀成為我們共同的信仰,我們靠它活著才能年輕,鋪開鴿子的黃昏,用羽毛寫出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我聽見你說:“夠了,夠了,碰破頭比走過頭更有詩意,快乘上落葉的黃金馬車離開大地?!?/p>
秋天的方向
在室內(nèi),我是通過三種現(xiàn)象探知秋天的方向——
頭發(fā)的喧鬧靜止了,從順從的姿態(tài)里卻聽到了更高的聲音;隔壁的夜晚傳來嬰兒的墜地聲,把我的夢砸向深處;早晨起來,陽光的魔爪伸得很長,直接鋪滿了一床,像美獨自鍍亮它優(yōu)雅的床。
在外面,我是通過三種表情看出你的迷狂——
儀式的嘴唇尚未張開,就已燒焦;楓葉只用形狀就割破了你的心;陽光像蛻盡的蛇皮,誘你回到最初的岸上。生命是一截小小的失眠,卻美過之前和之后的那場大夢。當你在塵世邂逅了一朵叫彩虹的玫瑰,你就找到了靈魂接頭的信號,在兩場大夢重疊在一起的時候,你們的默契將比冬夜的漫長更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