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馨怡
這是一座很小很小的小鎮(zhèn)。它很小,也很樸素。從1999年起,它就承載了我所有的光陰和記憶。18年來,我一直在菱湖這座小城里,哭著,笑著,摸索著,成長著。我曾自負地認為,這座古鎮(zhèn)所有的街道、小巷、弄堂,我早已了然于胸。但后來,我才知道,它仍然對我隱藏著秘密,殘留于快被人遺忘的青石板路上。于是,我樂此不疲地進行著這種無意義的探險。
這座小城陪伴我走過了我的童年和青春,倔強地在我的腦海中打下了烙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像魚一樣只能記住三件事,恐怕剩下的只是:吃飯睡覺、親人朋友和我的城。
我對菱湖這座城最熟悉的地方是北柵頭——我的外婆家。
我出生后就一直住在外婆家,直到現(xiàn)在我還在外婆家解決一日三餐。外婆家是江南典型的樓房。它在一條窄窄的弄堂里,走進去就能看見一扇紅色的大門,上面有一塊異色的木板——是被我踢壞后的補丁。里面是一個大廳,放著比我甚至比我媽年紀還大的桌椅,再里面是廚房,有著落后的灶頭和煤爐,通過一扇小小的門到達天井,里面是我外婆外公的臥房,它的對面是一架石砌的樓梯,上面住著我阿太(外曾祖母),還有可以種蔬菜的露臺,天井里還有一個柴堆,據(jù)說我的松鼠可可就逃到里面再也找不到了。
我外公是一個嚴肅、固執(zhí)的老頭兒,所以相比較而言我更喜歡隨和的外婆。有時候,我覺得外婆很像魯迅描寫的“長媽媽”,大字不識一個,卻滿肚子稀奇古怪的講究、故事、偏方。她不會說普通話,這也鍛煉了我能說一口流利的方言。
每年二三月份,許多人家會自己腌制咸鴨蛋。過程很簡單,把洗凈的鴨蛋(最好是青殼的)裹上和著白酒、食鹽的黃泥放到甕中,腌制一段時間,取出洗凈蒸煮后,就可以吃了。外婆也是制作者中的一員,家里下粥用的咸鴨蛋大多是外婆自己腌的。我吃過很多不同產地的咸鴨蛋,其中也包括出了名的高郵咸鴨蛋,但最后還是留戀外婆親手做的。這大概是許多人家堅持自己做的原因吧。
四月份呢,最重要的就是清明了。到現(xiàn)在家里還是堅持自己折元寶燒給祖先,不過倒也不是我們一家人這樣,我們這兒凡是家里有老人的都還是這樣。雖說是折元寶,但我們家卻是用繞的方法的。這是一種技術活兒,就是將銀箔在手指上一繞、一捏,就定型了,而且也不會散開來。這種方法只有很少的人會,很多老人都不會,甚至是我的阿太,可我卻陰差陽錯地在我外婆那兒偷學來了。清明,我們基本上都是去鄉(xiāng)下掃墓的,冥錢、香燭、元寶、祭花,是一樣都不可以少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具體的流程,因為小孩子是不讓去的,而且我對此也有著心理陰影,好像是有一次我硬跟著去,由于墳是在山上的,我在上山途中沒站穩(wěn),一腳踩在了削尖了的竹墩上(竹子砍掉后,剩下的一小節(jié),常常削得很尖,在枯枝敗葉里,很難看見),結果鋒利的竹尖直接穿透鞋子扎進了我的腳底,從此我便再也沒登過那座小山。清明是大張旗鼓地祭祖,其實在我們這兒每次農歷重要的日子都要在老房子里祭拜,方言里叫“拜相”,有點像魯迅所描寫的“祝?!?,只是有一點非常特別,就是在祭祖過程中,所有人是不能坐的,如果坐了,是對祖先的不尊重,家里的大人是要斥責的。
至于夏天嘛,不得不說南方實在是悶熱異常。我去過許多地方,北方、大西北、沙漠、戈壁,甚至是青藏高原,可沒有一個地方的夏天如此難受,我寧可像北方一樣熱得汗流浹背,倒也爽快,可南方是一種悶熱,堵得難受,所以我大部分時間是待在家里的,偶爾出去,基本是在雨后和傍晚。
外婆家附近有一座橋,叫作安瀾橋,是康熙年間建的,可惜的是,許多年前,橋上的兩只石獅子的頭被毀壞了,但現(xiàn)在它成了我們的樂園。夏天傍晚,會有許多人到橋上乘涼,釣魚的人異常多,但大家主要還是為了娛樂,能不能釣到魚無所謂,頂多是被街坊鄰居開開玩笑。還有人是來下象棋的,拿個小凳,棋一擺,找個人就下起來。圍觀的人特別多,并且個個都像軍師一樣,時不時地指手畫腳幾下,所以啊,這悔棋、讓子的現(xiàn)象也就司空見慣了。但也別小瞧他們,像我這樣參加過全國大賽的人也不一定下得過他們,小鎮(zhèn)臥虎藏龍啊。作為小孩子的我是不喜歡待得很久的,因為我的頭號粉絲蚊子一定會對我窮追猛打的。
在夏天我吃得最多的一道菜便是田螺夾肉。小鎮(zhèn)里很多人家都會做這道菜,只是他們做得都沒我外婆做得好吃,秘訣就是田螺要在活著的時候就取出螺肉。雖然后來許多人都知道了這個秘密,但是除了我外婆,沒有人能既不損傷螺殼,又能將螺肉徹底取出。所以啊,我這體形和外婆的烹飪技術還是有一定關系的。
菱湖,菱湖,之所以叫菱湖,必定和菱是密不可分的。沒錯,菱湖因菱聞名。夏秋之交,菱成熟了,弄堂里會有許多騎著三輪車賣菱的人,吆喝聲此起彼伏。我只下河摘過一次菱,而且大部分時間都縮在船里不敢動彈。菱可以直接生吃,很脆,甜甜的,也可以煮熟了吃,煮熟后則會變得很糯,也很好吃。不僅如此,連菱的莖也可以食用,雖然我沒吃過。
小時候,在冬天來臨之前,外婆會親自給我做棉襖,買一些棉兜,找?guī)讉€人,把棉兜拉開,一層層地鋪上去,縫制后就成了棉襖。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好多年不穿棉襖了。
過年的時候,團圓飯都是在自家燒的。由于小鎮(zhèn)不發(fā)達,所以這里是不禁鞭炮的。吃過晚飯后,鞭炮聲就覆蓋了小鎮(zhèn)的一切。但我們家從來不放鞭炮,因為“悶聲大發(fā)財”嘛。
小城給我留下了太多的回憶,現(xiàn)在,當我看著已經(jīng)無處可停的車輛,老屋的拆毀,鄰居的搬遷,我想也許這就是屬于我一個人的城,無人留戀,唯我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