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逼”上梁山

1985年，摘取西安市長安區(qū)文科狀元的農家少年陸步軒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他騎著自行車挨個告訴每個認識的人：“我成功了?！币幌蛞环皱X都要掰成兩半花的父親，為兒子大擺宴席。

大學四年，陸步軒不參加社會活動，不去周末舞會。畢業(yè)分配時，他的性格依然倔強桀驁。當時畢業(yè)分配形勢不好，要“靠關系”。陸步軒家里八輩子務農，沒有任何背景，又忍受不了跑門路送禮。1989年，陸步軒的畢業(yè)派遣證被開到西安市人事局，參加第二次分配。二次分配，意味著畢業(yè)生的個人能力退居其次，把家庭背景、社會關系推到了前臺。

1989年7月開始，陸步軒每天騎著破爛的自行車，往返四十多公里，到西安市找“飯碗”。他忐忑地說出北大的名字，多次被拒之門外，憤怒與屈辱隨即占據(jù)了內心。無奈之下，陸步軒終于想到托關系、找門路，在得到縣城建局的承諾后，安穩(wěn)地睡了一覺。臨近上班時卻被突然告知，自己被人頂替了，頂替他的人是他的一位高中女同學，西安地質學院的大專生，其姨夫是長安縣分管科技的副縣長。

幾經(jīng)周折，他終于被瀕臨倒閉的機械配件廠勉強接納，二十三歲的年輕人萬念俱灰。北大的履歷終究還是給了他一個卑微的機遇，陸步軒很快被借調到縣計經(jīng)委，給文墨不多的計經(jīng)委主任寫材料。誰知，軍隊轉業(yè)的計經(jīng)委主任性格執(zhí)拗，在沒能“按慣例”升任副縣長后，四處告狀，最終因“文革作風”“誣陷罪”入獄。站錯隊的陸步軒屢遭排擠，加之因為沒有編制，兩次分房都沒有他的。于是，處境尷尬的他被迫下海，當時是1993年。

歷經(jīng)四年鉆礦洞、搞裝潢、開商店等一系列動作后，陸步軒一事無成。他的第一次婚姻也到了盡頭。前妻對人說，當年是為了文憑才嫁給他的，但現(xiàn)在他讓自己丟盡臉面。離婚后他大病一場，酗酒、打麻將，做過四年的職業(yè)賭徒，試圖將失落與苦悶掩埋在麻將場中。

再婚后，為了老婆和孩子，陸步軒不得不為生存奮斗。他開過小賣部，但進的五號電池都是假貨，他不好意思賣，留下來自己用，三個月虧了近一萬塊錢。走投無路之下，媳婦建議他去賣肉，因為成本低回錢快。陸步軒1999年操起斬肉刀，開始了屠夫生涯。

他老老實實開檔賣肉。肉攤上蒼蠅亂飛，血水橫流，肉腥味刺鼻，他只能穿著短袖拖鞋站在鋪里，手上是常年洗不凈的豬油。老父親第一次聽說兒子賣肉，氣得找上門來，傷心地流淚了。

陸步軒喜歡鉆研，豬肉賣久了就連賣肉都想要知其所以然。在一本名為《陸步軒教你選購放心肉》的小冊子里，從生物、運輸?shù)确矫?，講述“排骨、腰子和板油”的故事。他誠信經(jīng)營，只進好肉，一天能賣十幾頭豬，月入過萬，而隔壁肉鋪一天連一頭都賣不了。

被時代潮流重新卷起

直到2003年被媒體曝光，陸步軒突然有了當年考上北大時的被關注度。只不過，十八年前那是小縣城里的喜事；屠夫的身份曝光后，引來的則是各種討論、質疑甚至鄙夷。

2004年，陸步軒最終進入體制，調入了西安市長安區(qū)檔案館進行縣志編纂。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有編制的工作。

2008年，一個同學打電話告訴陸步軒，有個北大學長在廣東跟他做同樣的生意，邀請他來廣州認識一下。陸步軒答應了下來。到了廣州他才發(fā)現(xiàn)，這位叫陳生的師兄不是賣豬肉的小老板，而是有著四家公司、接近兩千名員工的大老板。陳生1984年畢業(yè)于北大經(jīng)濟學院，當時正投身生豬養(yǎng)殖，推出綠色環(huán)保豬肉“壹號土豬”，被人稱為廣州“豬肉大王”，身價百億。而陳生激動地發(fā)現(xiàn)，陸步軒的豬肉攤一個檔口一天能賣十二頭豬，而他每個檔口只能賣1.2頭豬。由于陸步軒在精細化經(jīng)營上很有一套，于是被陳生聘為“壹號土豬”的顧問。

如今陸步軒早就不親自賣豬肉了，他雇人打理肉鋪，每月收入幾萬元。他是“壹號土豬”旗下屠夫學校的校長，也是西安市長安區(qū)檔案館的一名縣志編纂員，每天坐在電腦前，編纂地方志，有活動才飛往廣州。

陸步軒作為陳生的特別顧問，2009年和陳生開辦“屠夫學?！?，寫出了十四萬字的教材，親自授課，指導養(yǎng)殖，作為代言人出席重大活動。如今，“壹號土豬”已經(jīng)發(fā)展到將近一千家豬肉連鎖店，籌劃上市。屠夫之外，作家和企業(yè)運營者成為他的新身份。

十年過去，如今碰上了九零后創(chuàng)業(yè)的風口，北大碩士劉統(tǒng)一賣起鮮果，張?zhí)煲婚_起了米粉店，這些曾經(jīng)被視作“錯位”的行為，漸漸已被視作正軌，陸步軒過去被嘲諷的屠夫經(jīng)歷，如今被解讀為一次領先于時代的“創(chuàng)業(yè)”。

做了一個真實的自己

如今，陸步軒除了繼續(xù)應對關于“豬肉”“北大”這些老調重彈的提問外，還要回答新的問題。

例如他擔任顧問的土豬生意，在新的銷售豬肉的時代里，不得不聊起互聯(lián)網(wǎng)。

例如談到“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他說：“如果實在就不了業(yè)，不如去傳統(tǒng)行業(yè)，比如賣肉之類的，先給別人打工積累經(jīng)驗。”結果，在相關新聞下面的評論中，年輕的一代紛紛笑他是“實在人，說了實在話”。

回北大演講，他告誡學弟學妹，干事業(yè)要去大城市，小地方封閉保守，裙帶關系盤根錯節(jié)，去了就深陷泥潭。

2013年4月，陸步軒登上北大職業(yè)素養(yǎng)大講堂，自稱“給母校丟了臉、抹了黑”，說完幾乎哽咽。陳生好幾次叫他辭了老家的工作來公司，他都不肯。陸步軒認為老家公務員的工作雖然賺不到錢，但可以得到社會傳統(tǒng)價值的認同，而且穩(wěn)定。

陸步軒承認，他是一個被動的人，一個搭錯了車的倒霉蛋，多數(shù)時候都是被生活推著往前走的。對于“成功”，陸步軒給出的答案是：“我的成就我覺得是做了一個真實的自己，到任何的地方不會說假話，不會蒙人騙人。”

【選自澎湃新聞網(wǎng)】

插圖 / 陸步軒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