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書林
摘 要:線裝是古籍裝幀方式的最后一個階段,關(guān)于其產(chǎn)生時間學術(shù)界有多種觀點,本文旨在對各種觀點進行分析,指出線裝產(chǎn)生于唐末至北宋初期間,并對與其易混的“縫繢裝”進行區(qū)分。
關(guān)鍵詞:線裝 產(chǎn)生時間 縫繢裝
有關(guān)中國古代書籍裝幀形式的論著很多,且比較全面。但深入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對“線裝”的總體論述較少,且十分簡略,“線裝”的產(chǎn)生時間值得進一步討論。
線裝書得名于用線縫繢裝訂書籍。①關(guān)于其產(chǎn)生時間,學術(shù)界主要有以下四種觀點。
(1)“線裝”起源于明朝中葉,是在“包背裝”的基礎(chǔ)上進行改良而興起的。如杜澤遜先生在《文獻學概要》中稱:“包背裝書背易破,書易散,于是出現(xiàn)線裝……線裝大約明中葉興起?!?/p>
(2)“線裝”盛行于明朝中葉,是在經(jīng)過改進的“包背裝”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起來的。此觀點的代表人物是陰法魯先生。
(3)“線裝”始于南宋初,通行于明代中葉,至清初而大盛。此觀點由曹之先生提出,但并未進行過詳細論證。
(4)“線裝”起源于唐末至北宋初這幾十年間。李致忠先生提到:“過去一般的說法,認為這種裝幀起自明朝中葉以后……線裝書不是起源于明朝中葉,而是起源于唐末至北宋初這幾十年間?!?/p>
上述四種觀點,前兩種觀點都認為“線裝”在“包背裝”的基礎(chǔ)上產(chǎn)生。所不同的是第一種觀點認為明中葉時“線裝”才產(chǎn)生;第二種觀點只肯定明中葉時“線裝”盛行,對其產(chǎn)生的時間則不予討論,大部分學者在著作中持此種觀點。第四種觀點由李致忠先生提出,其用歷史文獻記載與敦煌遺書中的實物相互印證,得出“線裝”產(chǎn)生的時間范圍,目前正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同。
反復研讀李致忠先生的有關(guān)論證②,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有3個問題需要探討。
(一)歷史文獻記載方面
為了便于說明問題,現(xiàn)引用如下:
“王原叔作書冊粘葉——王洙原叔內(nèi)翰嘗云:‘作書冊,粘葉為上。久脫爛,茍不逸去,尋其次第,足可抄錄。屢得逸書,以此獲全。若縫繢,歲久斷絕,即難次序。初得董氏繁露數(shù)冊,錯亂顛倒,伏讀歲余,尋繹綴次,方稍完復,乃縫繢之弊也。嘗與宋宣獻談之,公悉令家所錄者作粘法”。③
這段話提到了“粘葉”與“縫繢”兩種裝幀方法,且認為“粘葉”為上。雖然“粘葉”法時間一長,書葉容易脫爛,但找到散葉,還能按順序重新抄錄,恢復書籍原貌。若用“縫繢”法,則線斷之后,很難再恢復書葉次序。王洙是北宋嘉祐以前人,而張邦基生活在兩宋之交,通過張邦基所言“予性喜傳書,他日□得奇書,不復作縫繢也”,可知嘉祐至紹興初,“縫繢”法仍然存在。
李致忠先生認為用“縫繢”法裝訂的書籍就是后來的“線裝”,則兩者裝幀出來的書籍應該差不多。“縫繢”線斷之后與“粘葉”漿糊失效之后的散葉有何區(qū)別?“縫繢”法怎么會因難以找到書葉次序而被棄用呢?可見“縫繢”法裝訂的書籍④與“線裝”不僅是時代先后的差別。從“縫繢裝”在線散之后很難恢復書葉次序上來看,“縫繢裝”的書葉在排列上應與“線裝”有很大的不同,不能因為二者都用線裝訂書籍就把二者等同。
(二)所引敦煌遺書方面
李致忠先生所引用的敦煌遺書S5534、S5531、S5536、S55394、S5535、S5554、S5646,全為厚粗麻紙書寫,雙面寫字。其裝幀方法是在書的右邊沿書脊訂線,中間孔數(shù)多少不一。⑤但敦煌遺書中與用線有關(guān)的裝幀不止一種,由于我們無法看到實物,現(xiàn)轉(zhuǎn)引杜偉生先生的記載,并加以分析。
其一:書葉較厚,對折后雖然分為四個半葉,但文字內(nèi)容相連。書葉折縫集在一起作書背。
其二:書葉較薄,一面有字。無字的一面對折,形成兩個半葉。若干書葉集齊折縫作書口,加上封面紙,裁齊其他三面;與書口相對的一側(cè),打眼訂線。
其三:書葉較厚,幾張集在一起對折成為一帖,若干帖集在一起,折縫處作書背,用麻線反復穿連聯(lián)綴。與前兩種書籍不同的是,由于是幾張書葉疊在一起成為一帖,文字的書寫次序有所不同。⑥通過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杜偉生先生所歸納的第三種,才應是《墨莊漫錄》中提到的“縫繢裝”。因文字書寫次序不同,書葉才會在線斷掉之后,很難恢復原有次序。而第一種、第二種情況與“線裝”關(guān)系密切,可以看做是“線裝”的初級階段?,F(xiàn)在所說的“線裝”已經(jīng)成為中國古代書籍裝幀的一個專有名詞,具有特定的含義,并不是所有用線裝訂的書籍的統(tǒng)稱,故“縫繢裝”與“線裝”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熬€裝”在唐末至五代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是毋庸置疑的,但將《墨莊漫錄》的記載作為論證此觀點的依據(jù)則是錯誤的。
(三)關(guān)于“線裝”被淘汰的誤區(qū)
大多數(shù)學者把“縫繢裝”與“線裝”混為一談,認為“線裝”是由于“歲久斷絕,即難次序”而被淘汰,后又因“包背裝”不便于閱讀而再次被使用。但歷史上逐漸被淘汰的是“縫繢裝”,而“線裝”則一直使用到明中葉大興。
為了正確認識“線裝”與“縫繢裝”的區(qū)別,現(xiàn)將“縫繢裝”介紹如下。
“縫繢裝”這個說法來源于《墨莊漫錄》,在“敦煌遺書”與西夏文獻中均發(fā)現(xiàn)這種裝幀形式。俄國一些學者把“縫繢裝”也稱為“雙蝴蝶裝”⑦。通過研究“敦煌遺書”(如S5433、S5446、P3292等⑧)及西夏文獻(如拜寺溝方塔出土的《漢文詩集》《修持儀規(guī)》《眾經(jīng)集要》⑨)等實物,我們認為“縫繢裝”有以下特點:
第一,只有寫本,沒有印本。由于其是幾張書葉放在一起對折,則文字的內(nèi)容和順序只能按照折疊后的樣式來書寫,且目前發(fā)現(xiàn)的實物無一例外都是寫本。
第二,先裝訂,后書寫。如在《漢文詩集》中,大部分頁碼前后兩面文字與墨色濃淡均有差異。
第三,書葉大多較厚,兩面書寫。
第四,前后文字不銜接。除中間一葉兩面文字連貫以外,其他各葉兩面文字都是不連貫的。
第五,全書書葉并不完全一樣大?!翱p繢裝”的書葉較厚,是把折好的紙用線縫在一起成為一疊,再把數(shù)疊放在一起用線縫為一冊,而后進行裁切。所以,由外向內(nèi),書葉一張比一張窄一點,中間的書葉最窄。
宋代以后“縫繢裝”書籍便逐漸失傳。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由于“縫繢裝”書葉兩面內(nèi)容不連貫,若采用雕版印刷生產(chǎn),排版既費時又費力,影響生產(chǎn)速度,加大生產(chǎn)成本。
第二,“縫繢裝”書葉較厚,兩面書寫,而雕版印刷盛行時,書籍用紙越來越薄,不能滿足兩面書寫的需要。
第三,由于“縫繢裝”線斷之后,不易恢復文字次序,亦不便于經(jīng)常翻閱。
綜上所述,“線裝”的產(chǎn)生時間可以上溯到唐末至北宋初這幾十年間。 而由于“縫繢裝”流行時間較短,實物較少,因而被誤認為是“線裝”,影響了學者對二者的區(qū)分。
注釋
① 李致忠,(英)吳芳思.著.古書梵夾裝、旋風裝、蝴蝶裝、包背裝、線裝的起源與流變[J].
② 李致忠先生在《古書版本鑒定》、《中國書史研究中的一些問題之二》等專著和學術(shù)論文中,都論證過線裝書的產(chǎn)生時間在唐末至北宋初.
③ (宋)張邦基.墨莊漫錄[M].
④ 為了便于論述,暫將其稱為“縫繢裝”.
⑤ 關(guān)于李致忠先生所引敦煌遺書,可以參見《中國書史研究中的一些問題(之二)》中的介紹.
⑥ 杜偉生.中國古籍修復與裝裱技術(shù)圖解[M].
⑦ (俄)克恰諾夫,著.楊富學,裴蕾,譯.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寫本研究所西夏文文獻之收藏與研究[J].
⑧ “敦煌遺書”中的這幾件實物都為“縫繢裝”書葉要事先排好次序提供了證據(jù)。
⑨ 可參見《寧夏西夏方塔出土漢文佛典敘錄》與《從拜溝寺方塔出土的西夏文獻看古籍中的縫繢裝》等論文.
參考文獻
[1] 黃永武,主編.敦煌叢刊初集[M]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6.
[2] 李致忠,(英)吳芳思.古書梵夾裝、旋風裝、蝴蝶裝、包背裝、線裝的起源與流變[J].圖書館學通訊,1987(2):81-85頁.
[3] 牛逹生.從拜寺溝方塔出土西夏文獻看古籍中的縫繢裝[J].文獻,2000(2):84-107.
[4] 方廣錩.寧夏西夏方塔出土漢文佛典敘錄[J].藏外佛教文獻,2000(7):372-415.
[5] (宋)張邦基.墨莊漫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2:129.
[6] 王迎春.俄藏黑水城出土西夏文獻的發(fā)現(xiàn)與整理相關(guān)成果評介[J].圖書館理論與實踐,2004(6):109-111.
[7] 李致忠.古書版本鑒定(修訂本)[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65.
[8] 陰法魯,許樹安,劉玉才,主編.中國古代文化史(插圖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378.
[9] 沈津.談談古籍線裝書的印數(shù)[J].收藏,2010(9):111-113頁.
[10] 黃永年.古籍版本學[M].江蘇: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
[11] 杜澤遜.文獻學概要[M].北京:中華書局,2013:29.
[12] (俄)克恰諾夫,著.楊富學,裴蕾,譯.俄羅斯科學院東方寫本研究所西夏文文獻之收藏與研究[J].西夏研究,2013(3):18.
[13] 曹之.中國古籍版本學(第二版)[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