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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保和的兼職

2017-09-09 15:04溫燕霞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7年5期
關鍵詞:銀華大木歐陽

溫燕霞

注意,目標進入開元賓館308房,五分鐘后行動!

王保和發(fā)完這條微信,轉身往電梯走去,心中有些忐忑。自從半月前接受了陸海軍的委托,對她的丈夫、本市赫赫有名的大地產商歐陽中奇進行婚外情調查后,這份忐忑就一直盤踞在心頭,讓他畏首畏尾。

老王,歐陽中奇不就是一老板嗎?又不是什么大官,捉他的奸你怕什么?看來你這人骨頭也不硬啊!

跟在他身后的鄰居和搭檔老頭看出了他內心的不安,嘮叨道。

大木這家伙中午喝醉了,這單生意可是大頭,我怕他到時候掉鏈子。

王保和邊說邊拿眼睛尋找陸海軍。按約定,這時她應在大廳和自己碰頭,怎的不見蹤影?老頭仿佛他肚里的蛔蟲,咳了幾聲道:

她在上頭等呢!聽講她私下里給了那個服務員一千塊錢,讓他配張308的房卡。我原以為服務員不會答應,現在看來是我錯了。這年頭,真是有錢能使磨推鬼?。?/p>

這幾天王保和心情不好,總覺得這單生意不那么簡單,換了以往,他會附和下老頭此刻的感慨,但他現在實在沒這份心情,老頭知趣地閉嘴了。

半個月前,王保和接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說有單十萬元的生意要找他談。王保和開了十多年的裱畫店,從未接過單筆過十萬的業(yè)務,明白這應該是找他兼職的。一問,對方果然要他幫忙捉奸!

說起王保和捉奸的這份“兼職”,頗有些無心插柳的味道。上春的某日,他和老頭去吃飯,無意間發(fā)現一個戰(zhàn)友的妻子在和人開房。王保和平生最恨這種紅杏出墻的女人,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當即打電話給戰(zhàn)友,幫他將女人和情夫雙雙捉住。

他這位戰(zhàn)友早就知道老婆在外面胡搞,一直很想離婚,無奈家中的生意都是老婆在打理,她財權在握,自己貿然提出離婚,恐財產損失太大,所以這幾年邊忍邊找證據。怎奈老婆以前當過警察,反偵察能力超強,他一直沒有抓到她的實在把柄。不承想王保和的一個電話不但讓他名正言順地和老婆離了婚,還分到了一份家產。喜出望外間,他送了王保和五千塊錢和一套價值三千多元的西服以表謝意,還把另外一個想離婚、正打算尋找配偶出軌證據的王老板介紹給了王保和。王保和說我哪是干這個的料?戰(zhàn)友說你當了五年的偵察兵,搞定這些沒問題。王老板怕他推辭,忙把兩萬塊錢塞進了他的衣袋,說你只要找到我老婆養(yǎng)小白臉的證據,我再給你三萬塊錢。

看在錢的份上,王保和十天內幫王老板找齊了離婚證據,結果王老板又介紹了另外兩個同樣情況的朋友過來。由于時間緊,他一個人搞不定,便邀請鄰居老頭和大木加入。那陣子八項規(guī)定已經出臺,反腐氛圍越來越濃,他們仨所在的書畫一條街生意清淡。畫畫的大木、裱畫的王保和、教書法的老頭都在為生意發(fā)愁。猛然間聽說有這樣一條掙錢的渠道,老頭和大木都表現出極高的熱情。三人周密計劃、詳細分工,半月后便把相關的證據照片擺到了那兩個女人面前,每人掙了兩萬塊。這之后他們三人擅長捉奸的名聲在小老板圈中傳得很火,找他們幫忙的人日多,三人干得樂顛顛的。王保和的妻子銀華不以為然,說你想錢想瘋了?干這損陰德的事?王保和卻說我這是為民除害!銀華為此諷刺了他好幾天,但后來看在錢的面上,還是默許了他的這份“兼職”。

從去年的情況來看,王保和的兼職比本業(yè)好做,每月總有一兩單生意,且委托人給錢都很痛快。他從沒想過人們竟會如此迫切地想證實另一半的卑鄙與不堪,仿佛他們捉了伴侶的奸是一種勝利。這既讓他窺見了人性的陰暗,也使他看到了新商機。

今年初,他將銀秋畫業(yè)裝裱店交給銀華打理,自己和老頭、大木聯手,專接尋人、捉奸生意。原本還想打出“私人偵探”的牌子來,后來發(fā)現法律不允許這類偵探社的存在,便干脆隱身,只在各自的微信朋友圈、微博里頭發(fā)些諸如“我有個朋友專司捉奸,且十拿九穩(wěn),我引以為奇”之類似是而非的帖子,釋放出一些有需求者一眼就能明白的曖昧信息。這招挺奏效的,短短半年他們接了十幾單業(yè)務。陸海軍這一單,正好是第十五單。她出價最高,業(yè)務難度也最大,王保和和老頭、大木鄭重以待。

陸海軍身材苗條、五官清秀,只是歲月的風霜已經將這份苗條清秀變成了干癟寒薄,加上婚姻生活不愉快,心情壓抑,有著雄壯名字的陸海軍辜負了自己早先的美貌和小學校長的身份,變得越來越市井和憔悴。她明白地告訴王保和,捉歐陽中奇的奸就是為了分家產:我留不住他的人和心,那就留下屬于我的那份金,不能便宜了那些狐貍精!

和陸海軍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她約定的咖啡館。她倒也直爽,沒談幾句就亮出了上述底牌。但奇怪的是,她沒有給出具體的懷疑目標。原因是歐陽中奇身邊美女如云,她也不知道哪個是小三。

這就得靠你們了!

陸海軍丟下這句話和兩萬元定金后,嘆著氣走了。大木興奮地說要是我們把陸海軍捉奸的消息透露給歐陽中奇,他會不會出更多的錢來買我們這份情報?

王保和白他一眼:你這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啊,太黑了吧?老頭也不以為然,說你這樣有可能兩頭跑空,再說也不地道。大木不服氣地說我不是為了大家發(fā)財嗎?王保和說你心眼別太活,萬一把我們轱轆到溝里怎么辦?

提議被否的大木負氣跑了,想了一晚后,他覺得自己的閃念的確有些齷齪,次日便在他那擺滿學生習作、偶有幾張香艷人體寫生的展示廳擺了桌酒菜,算是向王保和和老頭道歉,以實際行動表達出他對陸海軍不幸被棄的深切同情和團隊捉奸的堅定決心。

接下來他們搜集了歐陽中奇的各類報道,打印出厚厚的一本,三人分頭研究了兩天,這才坐下來設計行動方案。分析來分析去,最后一致同意陸海軍的猜測:小三極可能是那個在歐陽中奇照片中出現次數最多的美艷總經理助理!

平常不怎么愛說話的老頭扶著眼鏡湊到屏幕前端詳了半天,又對照著打印的資料看了會兒,突然慢條斯理地道:

這個助理很像奶茶妹,挺美的!歐陽中奇好福氣啊!

大木的眼珠驚突出來:你個老東西,居然還曉得奶茶妹!

王保和用手指彈了彈電腦上歐陽中奇那張肥胖的臉道:endprint

歐陽中奇70年代還撿過破爛,后來在一個建筑工地當保安,慢慢地和包工頭套上了關系,開始當建筑工人,后來靠上了陸海軍爸爸這棵大樹,成立了建筑公司,十幾年間打拼成億萬富翁,還挺有能耐的!

說到這,王保和有些佩服歐陽中奇了。老頭推推眼鏡,嘶著氣說:

現在有的官員整一百多個情婦,利用MBA的理論來管理,有的官員搞的幾十個情婦全是在校大學女生。跟那些不要臉的害蟲比起來,歐陽中奇養(yǎng)一千個小三我都沒意見,起碼人家用的不是公款!

對,支持他和女助理頻繁出差、雙宿雙飛!不過,支持歸支持,我們錢還是要掙的!對不對?

大木說罷望著王保和,王保和跟他擊了下掌以示支持,然后三人便開始計劃行動。

今天,是他們行動的關鍵處:要捉奸捉雙了!

這時,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三樓。王保和倏地回到了現實。

他看見大木身姿筆挺地站在電梯門口。脖子上吊著相機的老頭快步跟在他身后,三人默默地朝308房走去。

老大,歐陽中奇是五分鐘前進去的,現在該上演大戲了!

大木興奮之極。他是師大美術系的畢業(yè)生,當過幾年小學老師,后來辭職搞美術培訓掙了一些錢。他租了銀秋畫業(yè)后頭一座原手表廠的廢棄倉庫當教學培訓基地和作品展示區(qū),裝修簡單卻富有藝術氣息,是書畫一條街最有藝術家范的老板。

老頭的店緊挨著王保和,店門口雖掛著塊“春芽書法培訓中心”的牌子,其實營業(yè)面積不到四十平方米,且陰暗、逼仄,好在老頭的女兒手巧,在墻上貼了一些仿制的名人書畫,倒也有些情趣。

與他倆的店相比,王保和的銀秋畫業(yè)最像傳統(tǒng)的商店,雖然滿眼的畫作,卻沒有藝術氣息。這倒與王保和的個性相符。王保和當兵出身,除了下棋,平時沒什么雅趣,更奇的是裱了上十年的畫,居然不喜歡畫,對畫也沒什么研究。他一直說做了這么多年的生意,最快樂的事不是發(fā)財,而是交了兩個對胃口的朋友大木和老頭。

老頭是個悶葫蘆,你呢說不到兩句話就要吼,大木又那么風流,真不知道你們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妻子銀華經常這樣說。有時王保和也覺得他們三人之所以能結成死黨,最主要的原因是大家都閑得無聊,而且這種無聊連下棋、喝酒、品茶都無法排解:這是一種想當英雄卻始終壯志未酬的惆悵;是種一輩子沒有干過一件轟轟烈烈大事的遺憾;是對淡而無味的生活的深切抱怨感嘆——趕明兒都奔六了,這輩子就這么波瀾不興地過去了?

沒想到的是,無心插柳的“兼職”卻讓他們感受到了某種隱秘的權力與快感:他們一出手,就會改變幾個人的命運。比如這會兒,只要他們踹開房門,就能改變陸海軍棄婦的命運!

當然,前提是得用鑰匙開門!去年下半年,他們取證心切,一腳踹破了賓館的房門,結果被監(jiān)控錄像拍到,賓館不但要他們雙倍賠償損失,還打了110報案。他們被警察叫到轄區(qū)的派出所去做筆錄,還好之前他們就與委托人達成了默契,一旦取證時有警察介入,就說他們是委托人的好友,見當事人包養(yǎng)小三,氣不過才破門而入去捉奸的。那次他們雖然順利從派出所里脫身了,但是在派出所留下了筆錄,這令王保和郁悶。

我們這是有“案底”了,要是下次再被警察抓住,肯定有麻煩!

從那以后,他們取證便格外小心,這也是這次他們強行要求陸海軍搞到房門鑰匙的主要原因。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王保和腦中剛蹦出陸海軍的名字,打扮得光鮮亮麗的陸海軍就皺著眉頭從樓梯口走了出來。

老王,你們晚到了十分鐘!

也許是緊張的緣故,陸海軍往日憔悴的臉上現出了幾分紅潤,枯澀的雙目綻放出這種年齡不應有的光芒。王保和看著陡然美麗起來的陸海軍,心想難怪歐陽中奇當年要瘋狂追她了。

老頭第一個沖進去錄像,王保和和大木用手機狂拍了一陣。不明情況的歐陽中奇和一名年輕女子蜷在床上,地上、桌上丟著內褲、文胸和紙巾,枕頭邊有只銀灰色的高跟鞋。王保和認出那小三正是長得像奶茶妹的總經理助理。陸海軍瘋了般撲過去扯她身上的被子,小三為免裸體,奮起抗爭,豐滿的乳房如同兩只白椰子,晃得大木雙眼發(fā)直。赤裸的歐陽中奇一個箭步沖過去,推倒了王保和身邊的陸海軍,口中大罵道:媽個X,你敢弄老子?看我不捶扁你!

眼見歐陽中奇的拳頭就要落在陸海軍的身上了,王保和上前一步,擋在陸海軍前頭。歐陽中奇缽子大的拳頭砸得他眼花,他不由反手扇了歐陽中奇兩大耳刮,口中罵道:娘個頭,沒有我海軍姐,你到現在還在工地上扛麻包呢!你這人有沒有良心?

據陸海軍介紹,當年歐陽中奇去水泥廠拜訪她父親時她正好在場,歐陽中奇對她一見鐘情,從此開始對她窮追猛打。

由于家貧,歐陽中奇無法以物質取勝,便在細心、貼心、熱心上下工夫。有一次她發(fā)風疹,陸廠長打聽到一個偏方,說是楓樹上的寄生草有奇效,歐陽中奇得知后愣是爬到三十多米高的楓樹梢上摘了兩簍下來。

還有一次陸廠長犯風濕病,痛得下不了床。醫(yī)生說得喝金環(huán)蛇酒,歐陽中奇便花了半年的工資從土郎中那兒買了兩缸蛇酒,冒著大雪連夜送到陸家。當陸海軍看見滿身雪花的歐陽中奇時,竟從金環(huán)蛇的奇特花紋中看見了愛情的美麗。

歐陽中奇告辭時,她破天荒地送他到樓梯口。那時陸廠長住的是三層的自建房,出門便是露臺,呼呼的北風像小刀子,扎得人直抖索,陸海軍卻被歐陽中奇熾熱的目光看得身上直冒熱氣。

海軍,嫁給我吧!

歐陽中奇趁熱打鐵地向她表白,陸海軍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把這當玩笑。陸海軍故意指了指樓下。

你要是敢從這兒跳下去,我就嫁給你!

老天爺作證!你要說話不算數,天打五雷轟!

歐陽中奇說著風似地飛下了陽臺。

當時的他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自從委托王保和他們“捉奸”后,陸海軍便經常召集他們到大木的畫室“布置”工作,每次她都會從家里帶一包好茶,幾人邊喝邊聊。大部分時候是她在說,說歐陽中奇追求她時的種種英雄壯舉,她不斷地對歐陽中奇跳樓表決心這一段進行解析、重構,仿佛一個畫匠在描摹、勾勒、暈染心愛的花朵。但王保和卻從歐陽中奇那決絕的一跳中感受到了隱藏的恨意和狠毒。endprint

王保和只走了一剎那的神,歐陽中奇便繞過他,將瘦小的陸海軍按在了地下,捶向陸海軍身上的拳頭,發(fā)出與他當初跳樓時身體砸在泥地上相似的響聲。

王保和飛起一腳踢在了歐陽中奇肥碩的屁股上。歐陽中奇跪倒在陸海軍面前。披頭散發(fā)的陸海軍抹了把臉上的鮮血,拾起枕邊那只高跟鞋在歐陽中奇的背上猛敲了幾下,嘶啞著嗓音狠狠地說:王保和,你馬上把這段視頻給我傳到網上去!整死這對不要臉的狗男女!

說罷“呸”了一口,揚著臉噔噔噔地走了。老頭從鏡頭中看見歐陽中奇眼睛里放出的殺氣,忙搶先幾步繞過門旁的大木逃了出去。

犯了痛風的大木怕被歐陽中奇那個看上去是司機、實際上是保鏢的棒小伙抓住,也奮力往前跑去,看上去像只被人攆得驚慌失措的老鴨。

此時,歐陽中奇已用地上的浴巾裹住了身子,小三也套上了粉紅色的睡裙,他們倆像剛剛蘇醒的野獸,默不作聲地朝王保和撲來。王保和山豹似的從門縫里鉆出,躲過朝他襲來的司機兼保鏢,消失在裝飾得富麗堂皇、燈光昏暗、宛如時空隧道的走廊上。

今天來了個作家,你還記得不?去年她的畫也是在我們店里裱的。你還真別說,那些作家雖然沒有繪畫基本功,可有自己的繪畫語言……

銀華坐在方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桑葚酒,又往王保和面前那碗熱騰騰的花雕酒里丟了兩顆梅干,絮絮叨叨地說著。

銀華身材纖細、嗓音柔弱,她這種蚊蚋似的絮叨已成為她和丈夫交流的標準方式:她只管說,王保和只管吃菜、喝酒、傾聽。無論什么內容,銀華都是一樣的語調,王保和也是一樣的表情。等兩杯酒下肚后,他準保撂下筷子,睜著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口齒不清地贊道:

老婆,前天有個進店的人說你是我妹,昨天那個老頭拐說你是我女兒,看來不是我太老,而是你太年輕了!

這么多年,王保和總是這樣贊美她。

銀華聽習慣了,情知未必是真的,心里卻樂開了花。

銀華的確是王保和的驕傲。她美麗、賢惠,進得廳堂,下得廚房,不但給他生了對聰明伶俐的龍鳳雙胞胎,銀秋畫業(yè)能做成今天這般規(guī)模,也有她大半的功勞。王保和真心誠意地愛她、寵她。去年兒子、女兒雙雙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后,他便將四十七歲、依然美艷動人的銀華當成女兒來嬌慣。

但今天是個例外。銀華說話時王保和坐在餐桌旁,皺眉瞪了她一會,牙疼似地抽了幾口氣:你以后別穿這種又花又薄的裙子,還有,也別化妝了!

銀華嬌嗔地打了他一下:這裙子和化妝品都是我今年過生日時你送的,你怪我呀?怎么,遇到煩心事了?是不是你們這次的兼職遇到麻煩了?

王保和嘆口氣把賓館現場的經過講了一遍,銀華拍著胸口說:

天吶,那個歐陽中奇這樣對待結發(fā)妻子,真的禽獸不如!還好我有運氣,碰到了你這個好人!

銀華說的是真心話,她和王保和都是二婚,二婚的夫妻能像他們這樣感情深篤的確實少見!

銀華嫁得早,第一任丈夫是她銀行學校的同學。結婚次年,她還沒來得及懷孕,丈夫就出車禍死了。王保和的前妻是他當偵察兵時談上的,姓錢,在商場當售貨員,文化不高,但長得俊俏,能歌善舞,王保和對她愛如珍寶。妻子生下兒子后,王保和就更寵妻子了,一家人過著蜜里調油的甜蜜生活。

天有不測風云,兒子五歲時從樓梯上摔下,割傷了腳上的靜脈。當時妻子正在外面旅游,王保和帶著孩子到了兒童醫(yī)院。孩子因失血過多需要輸血,王保和怕血庫里的血不干凈,提出抽他的血給兒子。哪知驗血后醫(yī)生卻說他是O型,兒子是B型,不能輸。

王保和說我們兩公婆都是O型,孩子該是O型呀,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這時護士將他拉到旁邊,善意地提醒他回去問問妻子。王保和一聽明白了,不久便帶著兒子去抽血做親子鑒定,結果證明這個兒子和他毫無血緣關系。

感情受到極大傷害的王保和發(fā)揮自己當偵察兵時練就的本事,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跟蹤、盯梢妻子,終于將妻子和她的姘頭、商場的總經理捉奸在床!王保和痛打了奸夫一頓,逼迫奸夫給了十萬的賠償,然后和妻子離了婚。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十萬元不僅讓王保和買下了現在這間門店,還有了做男士成衣的本錢。王保和為人誠信、做生意薄利多銷,幾年下來掙了不少錢。離婚第三年,他和蔡銀華結婚了,兩人甚是般配。因銀華祖上是裱畫的,關鍵是這附近的男士成衣店有十幾家,生意大不如前,兩人商議后就開了銀秋畫業(yè)裝裱店。再后來旁邊的手表廠倒閉了,一批有眼光的畫家和美術培訓機構紛紛進駐,政府索性將此地改造成了書畫一條街,他們的裱畫店越發(fā)適得其所了。這些年銀秋畫業(yè)的名氣不脛而走,有時一年能掙四五十萬,王保和和銀華的生活越來越甜美。

可是,只要一想到前妻給他戴的那頂綠帽和那個他曾經疼愛有加、現在還常常想起的沒有血緣的“兒子”,他就心痛得喘不過氣來。他想自己之所以迷戀捉奸,是因為他的恥辱感和對出軌的痛恨只有在捉奸成功時才能部分釋放,那顆被隱痛腌得咸麻的心才能體會到幾絲輕快。這輕快如同運動后產生的多巴胺,讓他上癮。

與此同時,他堅信自己的行動拯救了那些墮落的靈魂,所以,以前無論銀華怎樣勸他,他從來不認為捉奸有什么錯。但今天他覺得昨晚捉奸捉錯了,而且錯得厲害——這得怪陸海軍,她居然在歐陽中奇面前直呼他的姓名!這不把他賣了嗎?歐陽中奇手眼通天,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王保和感到了幾絲莫名的威脅!

飯后,銀華去門口的街心花園跳大媽舞,王保和騎著電動車去找陸海軍結款。好不容易找到了陸海軍身份證上的地址,王保和卻只看見一扇塵封的鐵門。上下樓和對門都沒人住,他只好下樓找人打聽。剛到單元門口,就見有架輪椅停在院坪上。輪椅上坐著個發(fā)白如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天下起了微雨,看管老太太的保姆走動了,淋雨的老人貓似的叫喚著。王保和忙上前將老太太推進單元門內,趁機向她打聽陸海軍的情況。

大媽,我那個朋友是個女的,瘦瘦的,眼睛很大,長得挺清秀,頭發(fā)有點黃,她住702單元,你認識她嗎?endprint

老太太立馬來了精神。

哦,你說的是小陸吧?她老公以前是做小工的,后來靠小陸起的家,可惜發(fā)財后就忘恩負義,把小陸氣得哭。小陸很好的,逢年過節(jié)的還會給我送蛋撻。只是這兩年她沒住這里了。

老太太貌似虛弱,聊起天來卻勁頭十足,如果不是保姆過來推她,估計扯上兩小時沒問題。當她被推進一樓的家門時,回頭瞥了王保和一眼,那眼神讓王保和想起了天堂里的老母,心中一熱,不由紅了眼圈,狂躁的心奇怪地軟和下來,他騎上電動車慢悠悠地往家趕去。路過小吃街時,他停下車給銀華買生煎包。突然間邊上躥出個男人,舉著磚頭就往他腦袋上砸。鮮血糊住了王保和的右眼,接著男人又用自行車將他撞倒在地。

打人了,快幫我抓住他!

王保和爬起來,嘶啞著嗓子大喊。等周圍的人反應過來時,打人者早已騎車消失在人群中。有個店家給王保和拿來了棉花和創(chuàng)可貼,一個路人幫他報了警。當王保和聽說110的警察要十五分鐘后才能到時,便讓店家轉告110警察去“市一院”找他,然后打車上醫(yī)院看眼睛了。他怕眼睛瞎掉,那可是關系到他后半輩子的事,馬虎不得!

這時他接到了銀華打來的電話:我都打你五個電話了,你怎么不接?

王保和嘶啞著嗓子說:我在外面有急事!

你不就是急那筆錢嗎?我告訴你,陸海軍剛剛送那五萬塊錢來了!

銀華的話減去了王保和眉上的幾分疼痛,上完藥、打完針后,他踅身去最近的派出所報案。派出所的警察給他拍了照,派出警車帶他到事發(fā)地點,讓他仔細地描述案發(fā)的經過,又用警車把他帶回派出所做筆錄、簽名。忙了個把小時,經辦的年輕警察客氣地說你可以走了,有線索我們會通知你。他愣了幾秒,這才知道報警的程序至此為止,接下來能否抓到罪犯,那就要看警察和他的運氣了。

天哪天,那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講一聲?你這是發(fā)什么神經啊?我早就跟你說了,歐陽中奇不好惹,你不要接陸海軍的那個單子。現在好了,現世報來了!

銀華支撐著病體,打來熱水,細細地用毛巾揩干他臉上的血跡,不住口地嘮叨著:

歐陽中奇法力無邊,早查到你了,我看那人十有八九是歐陽中奇派來害你的!

受了驚嚇的銀華聲音變得尖銳,王保和脊背上掠過股涼意:自己遇襲一事極可能與歐陽中奇有關!他立馬打電話將此事告訴了陸海軍。陸海軍在電話那端有氣無力地說:我就那么隨口一喊,他哪知道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當時他那么狼狽,不會記住你的。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陸海軍接著告訴他,前天她和歐陽中奇的律師見面了,歐陽中奇答應和她協(xié)議離婚。說到這兒,她又開始罵歐陽中奇爛心肝:

擺那么大的譜,居然讓律師和我見面!最可惡的是他惡人先告狀,把我雇你們的事情告訴了我兒子!今天一早我兒子從美國打電話來教訓我,說我是八婆!……

人說女人是水做的,王保和則認為女人是話堆起來的,每個女人都是一個關不住的話匣子,讓人心生畏懼。陸海軍足足講了一個半小時才回歸正題,向他保證歐陽中奇不可能知道他的姓名,更不會雇人打他。

也許是我在走背運,沒事了,你自己寬點心吧!

王保和安慰她幾句后連忙掛了電話,接著著手聯系大木和老頭。大木在歌廳當麥霸,接王保和的電話沒什么耐心,不過當他聽說王保和受傷后,還是很仗義地表示馬上趕過來看他,被王保和勸住了。

老頭得知王保和被打后緊張得嗓子發(fā)顫:

我有個表弟在公安廳的永安公司器材服務部工作,他們那有電棍,我叫他弄三根來,我們每人一根,以防萬一!

老頭和大木的話讓王保和的心頭溫暖了一些,但他晚上還是沒睡好。次日早晨起來,右臉腫脹如饅頭,眼眶周圍的肌肉里藏著一群跳舞的小蟲子,它們不停地蹦跶,疼得他真嘶冷氣,吃了一粒止痛藥和銀華特制的白粥,這才緩過勁來。

今天你別動了,我去菜場買兩條烏魚,吃了烏魚傷好得快。

銀華說罷去了菜市場。她前腳剛走,老頭和大木后腳就到了店里。二人噓寒問暖了一番后,集中火力抨擊、控訴歐陽中奇。說到最后,他們一致認為王保和這一劫得由陸海軍負責,然后直直地望著他。王保和明白他倆的意思,轉身從辦公室里取出兩個信封。

這是陸海軍拿來的五萬塊尾款,三人均分。

大木從信封里數了兩千元遞給他:我們每人少拿兩千塊錢,就算貼你的醫(yī)藥費。

老頭也附和著說:那個打你的人沒找到,醫(yī)藥費你全得自己出,四千塊錢就算我們的心意吧。

王保和近來買了兩件楠木制品,手頭有些緊,再說這活是他攬的,也是他出力最大,按理他也該多拿些,推辭了兩句之后便收下了。

保和,今晚到我那兒吃飯,我讓小瓷去買兩條烏魚,熬烏魚湯你吃。那東西最適合你吃了,有利于傷口愈合。

大木是個美食和美色愛好者,大半的收入放在食色上頭。小瓷是他合作的一模特,姿色出眾、身材一流,燒得一手好菜。兩人早就上了床,偏大木不想娶她,小瓷也不想嫁他,兩人若即若離地處著,把個老頭羨慕得不行。

老頭是書畫一條街有名的妻管嚴,每個月的剃頭錢都得向老婆要,二十四小時行蹤要按時匯報。他之所以如此熱心兼差捉奸,就是為了那筆對他而言是天文數字的報酬。為此他還特意跟王保和、大木打招呼,如果他老婆來問,千萬不能說兼職有工錢,否則他一分錢也留不下。王保和和大木以為他開玩笑,哪知老頭那個奇葩老婆不但來問了,還拿著老頭的身份證到銀行去查他的進賬,氣得老頭在王保和這兒足足罵了她兩個小時。

這日子沒法過了,我要休了她!

老頭咬牙切齒地說。話音未落,老婆來電話催他回家做飯,老頭的聲音立刻低了八度:回,我馬上就回!

老頭這樣也太窩囊了吧?我要是他,早八輩子離婚了!

大木望著老頭的背影嘆道。王保和吮了口茶:老頭不是怕老婆,他是愛老婆!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endprint

那倒也是。換了我,早憋死了!還是王大師您看事情透徹,一下把我給點撥了!

大木這聲“大師”極大地滿足了王保和的虛榮心,加上大木要請他吃飯,王保和覺得這個朋友夠味,取出一瓶十五年的四特酒送給大木。

這酒我只有兩瓶,一瓶給你,一瓶留著我女兒十八歲時喝。

哇,你這酒叫女兒白不叫女兒紅,多謝王大師!

大木拎著酒樂癲癲地走了。他離開還不到兩分鐘,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和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抬著幅大畫走進了銀秋畫業(yè)。天色陰沉,兩人卻戴著墨鏡,看上去有些奇怪。王保和迎上前正要開口,“女人”冷不丁用刀子頂住了他的腰部。

小心你的狗命!

與此同時,絡腮胡子伸手拉下了卷閘門。幾秒鐘后,王保和被他們捆在畫店里頭的小辦公室里,面前是驀然亮起的電腦。

開機密碼是什么?快說!

絡腮胡手上的刀刺破了他頸上的皮膚,王保和嗅到了鮮血的味道,剛才還紛亂如麻的大腦立即冷靜下來,他想起上次自己店門口有人出了車禍,因現場混亂誰也說不清楚,交警最后只好從對面巷子口的攝像頭調監(jiān)控錄像進行判案,這說明自己的店門口在那個攝像頭的監(jiān)控范圍之內。主意打定,王保和爽快地說出了電腦的開機密碼,“女人”熟門熟路地將電腦中的監(jiān)控視頻給刪除了。

你們要是想打劫,我敢說你們找錯了人。我們沒有錢!

王保和試圖讓兩個劫匪認識到裱畫店的經營現狀。絡腮胡根本不理他,插入一個硬盤后熟練地敲了幾下鍵盤,畫面上出現了令王保和窒息的一幕:只見銀華手腳被捆、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一個身穿黑衣、背對鏡頭的男人站在床邊。王保和血往上涌,起身就要撞絡腮胡,旁邊的“女人”將他連人帶椅推倒在地。

這時,“女人”陰陽怪調地說:

王保和,三個月內你要是搞不到我們要的東西,你老婆和人亂搞的視頻就會上網!

王保和怒火攻心,喉頭一甜,似有血涌上來。旁邊的絡腮胡從包里掏出張紙拍到桌上,甕聲道:再過半個鐘頭你老婆就會回來。照著上面的指示做!不準報警,否則有你好看!

然后,他們拉開卷閘門,大搖大擺地走了。許是不想困他太久,他們走時沒有關上店門。王保和拼命地掙扎,怎奈繩子捆得太緊,他連人帶椅扣在地上。正在絕望中,有個顧客進了店。王保和忙踢腳伸胳膊地弄出番響動來,顧客這才進來把他救下。王保和謝過顧客,生意也忘了做,轉身去隔壁找老頭。老頭去進貨了,他又踅身去找大木,不想大木一臉死灰地坐在畫室發(fā)呆,見了他跟見了救星似的撲上來。

老王,我正想去找你,你看,我收到了這個!

大木遞給他的紙上畫著雙巨大的眼睛,眼睛里插著把刀,下面是兩串血跡似的紅色水滴!

這是威脅信!老王,肯定是歐陽中奇干的!怎么辦?

大木主意全無。王保和知道大木肩膀軟,扛不起事,只告訴他自己也受到了兩個不速之客的威脅,至于銀華被綁之事,他只字未提。

大木,你不要怕。反正我們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有那么一瞬他想去報警,但一想到他們的“兼職”見不得光,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想與其無頭蒼蠅般地亂找,不如等半個小時。如果絡腮胡說的是真的,銀華肯定會回來。倘若過時不見銀華蹤影,他再報警不遲。

一想到銀華被侮辱的樣子,他的雙目就噴出火來,恨不得立馬斬斷她背后那雙魔爪??裳巯虏恍?,他不能亂了陣腳。于是他摸摸口袋中那張寫了姓名地址的紙條,安慰了大木幾句,轉身給老頭打了個電話,得知老頭那邊并無異常,這才約定三人下午三點半到他家商量事情。

半個時辰后,滿臉驚恐的銀華搖搖晃晃地走進店來。王保和剛抱住她,她就暈過去了。

保和,你得罪人了,我們得趕快報警!

銀華躺在小辦公室那張床上簌簌發(fā)抖。她瞪大眼睛、抓住他的手急促地說。王保和嘆口氣,把上午店里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她:

……我們現在還不能報警!

王保和表情凝重。銀華哭道:

保和,我當時真想死啊,可惜死不了。還有,你一定要相信,他們只給我拍了照片,其他的什么也沒做!

銀華拼命地解釋著,生怕王保和不相信自己。

銀華,我相信你!

王保和知道對方這會兒不想把自己逼到死地,否則他們要自己做事手中就沒有籌碼了。讓王保和想不通的是,既然對方能用絡腮胡和那個假女人來威脅他,讓他倆去跟蹤紙條上的人不是更方便嗎?也許絡腮胡和假女人是幕后黑手的近從,他怕用這兩個人會暴露目標,所以才假他人之手?

銀華服了幾粒棗仁安神片后沉沉睡去。王保和站在店門口一連抽了半包煙,腦子里盡是銀華的裸體和那個男人半裸的背影。前妻偷情的丑陋畫面不斷地在眼前閃動,令他幾欲抓狂!

這時吹來一陣寒涼的秋風,他腦子清醒些了,轉身給陸海軍打了個電話。

什么?居然有這等事?太無法無天了!我馬上過來!

陸海軍倒是雷厲風行,十多分鐘后即到了銀秋畫業(yè)。這次她一反常態(tài)地穿著淡雅的職業(yè)套裝、薄施粉黛,看上去頗有些電影明星的風姿。王保和不由想起銀華常說的那句話:世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眼下的陸海軍就是明證。

看了仍在昏睡的銀華后,陸海軍遞給王保和一張兩千元的禮品卡,誠懇地說:

你被人威脅,銀華受了驚嚇,偏偏還生著病,你給她買些水果。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你不許推辭哦!

王保和只好收下了,轉身把絡腮胡子給他的紙條遞給陸海軍。

劉躍金?這不是小艾的老公嗎?

陸海軍臉上浮起沉思的表情。

你認識他?

王保和興奮起來。

陸海軍搖搖頭:我認識他老婆。寫紙條的人要搞掉劉躍金這個高新開發(fā)區(qū)的城建局長,估計他有可能是個房地產開發(fā)商。難怪你們覺得幕后黑手是歐陽中奇呢!但是,歐陽中奇和劉躍金是鐵哥們,沒必要這樣整他??!依我看,至多是歐陽中奇把你們會捉奸的信息提供給誰了!endprint

王保和覺得陸海軍內心深處對歐陽中奇還存有幾分幻想,所以不肯相信歐陽中奇會干如此齷齪之事!對此王保和不敢茍同。

如果只是一個偶然從歐陽中奇那兒得到我電話的“客戶”,他有必要這么麻煩地綁架銀華,從而威逼我和大木嗎?

當然,這話王保和只會悶在肚子里。銀華的事,他誰也不想告訴。

保和,我那天真不是有意喊你名字的!

陸海軍想來想去,覺得王保和目前的遭遇還是與自己脫不了干系,不由得抱歉起來。

唉,也怨不得你。眼下要緊的是搞到他們要的錄像資料。我們不認得劉躍金,和他沒什么接觸,三個月之內要搞定,恐怕有困難。

想到絡腮胡他們的威脅,王保和心里沉甸甸的。陸海軍陪著嘆了口氣。這時大木打電話喊他們去吃飯,說老頭也會去。陸海軍正愁沒地方打牙祭,見有飯蹭,忙到衛(wèi)生間補了妝,看上去越發(fā)明媚了。他倆剛走進大木的展示廳,老頭就迎了上來,干瘦的臉蠟黃蠟黃的。

怎么辦?我們被人盯上了!要是搞不到他們要的東西,肯定會大禍臨頭的,趕快報警吧!

老頭一貫謹小慎微,如果不是生活太無聊、被老婆管得太緊,他肯定不會參加捉奸,現在他恨不得趕緊脫身。

老頭,你這時候可不能打退堂鼓,我們得擰成一股繩,咬著牙扛下來。再說不是還沒有威脅到你嗎?

大木告訴老頭自己收到恐嚇信的原意是想讓他幫著一起分擔,哪知老頭卻當起了縮頭烏龜。

我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我退出!

王保和和陸海軍面面相覷。老頭起身要走,大木不客氣地拽住了他:掙錢的時候你不嫌多,現在遇到一點事兒你就撇下我們跑了?

老頭看看王保和、陸海軍,不好意思做得太絕,遲疑著又坐下了。恰巧這時菜已上齊,酒也滿上了,大木舉杯開席。剛喝了兩杯,高挑美麗的小瓷端著盤水果煙視媚行地走進來:

各位老師好!

聲音甜美、眼波流轉的小瓷似乎具有療傷作用,一見到她,大木鐵青的臉立馬有了血色。

這女孩子不簡單,你看她的眼睛精光四射,很有心計!

陸海軍附在王保和耳邊小聲地說。陸海軍見過小瓷幾次,對她印象不太好。

大木敏感地望著她,陸海軍掩飾地夾起塊紅燒鵝肉放進嘴里,嘆道:

大木,你的廚藝比畫藝好!如果你當廚師,肯定比當畫家名氣大!

小瓷忙為大木打抱不平:陸阿姨,我大木哥的畫好有名咧,上個月我干爹還花兩萬塊錢買了大木哥的一幅畫呢!

小瓷說著,身子歪在了大木身上。陸海軍肯定想起了歐陽中奇的那位小三,看她的目光流露出幾許厭惡。

時間不早了,我們說正事兒吧!

王保和看了小瓷一眼,小瓷知趣地退了出去。

王保和放下筷子,瞪著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說:

這三個月我們輪班蹲守那個王八蛋,一定要拍到那家伙的嫖娼視頻!

大木搶過話頭,興奮地說:對啊,只要劉躍金屁股上有屎,我們就一定能聞出來!

聞什么聞?我們又不是狗!老頭說罷看看墻上的鐘,皺眉道:按保和剛才的說法,我們是三個月不做生意了?那我們怎么過日子?我走不開!

老頭剛才已宣布退出,只是礙于面子沒有走,如今一聽這話,正好找到借口,自然第一個跳起來反對。大木和他嗆起來,兩人越吵越兇,最后王保和聽不下去了,說老頭你就退出吧!為了防止別人順藤摸瓜,你這幾個月最好不要和我們來往!

老頭哆嗦著嘴唇拂袖而去。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陸海軍輕聲道:我來頂老頭的缺!

王保和感激地給她加了茶水,大木則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激動地說:哎喲喂,有陸姐您參加,我們就膽肥了!

王保和趁熱打鐵地道:

陸校長,大木講得對,這次我們要借你的力了。

陸海軍皺眉道:我和劉躍金沒有私交,和他愛人也只吃過幾頓飯。要不我最近請她做個美容,打聽打聽情況?

這種接觸太正面了。再說你就是見了她,你能跟她說劉局長包了二奶、三奶么?通常這種事老婆都是最后一個曉得的!

王保和不贊同陸海軍的這種打法。

陸海軍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茶,仰首望了會兒天花板,斟酌著說:城建局倒是有這么一個人,前任局長要提拔他當副處級干部,都已經公示了,劉躍金來了之后那批干部就黃了,他對劉躍金一肚子氣,肯定曉得一些內幕!唉,這么簡單的事兒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看來還是你這個偵察兵厲害!

陸海軍看王保和的目光立馬多了些贊許。大木在旁邊使壞:你們倆一唱一和的不需要我了是吧?那我就別當這個大電燈泡了!

王保和白他一眼:好了,你別鬧了,我們得分頭找關系,這兩天各自理理自己的朋友圈,最好多線并進,對劉躍金形成一個包圍圈。

大木拍了下大腿:上個月我們小學同學剛聚過會,我翻翻通訊錄。

這時他的電話響得跟警報似的,王保和瞥見手機屏幕上顯示了“小瓷”兩字,忙道:你和小瓷要出去?

大木說頭天約好了幾個朋友談一筆生意,帶小瓷去擋酒。王保和不好再攔他:那你快去!這段時間多掙點錢,轉天我們就要過苦日子了!

突如其來的寒潮給深秋的天氣平添了冬日的肅殺,鋒利的北風吹得行人瑟瑟發(fā)抖,王保和、大木坐在那輛租來的金杯面包車上,卻熱得只穿了件襯衣。金杯車的空調壞了,制熱無底線,車內炎如盛夏,燥得他倆口干面赤,忙開窗放進些冷風,四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馬路對過的酒店。

十分鐘前,劉躍金進了這家酒店,他那個相好的女下屬正在某個房間等他。王保和跟了劉躍金一個多月,發(fā)現他私生活混亂得一塌糊涂。哪怕在目前這種高壓反腐的態(tài)勢下,他還同時和三個女人交往,這家賓館是他的幽會地點之一。據陸海軍了解,劉躍金給賓館老板梁瘦子的兒子介紹了不少工程,梁瘦子投桃報李,將此處變成了劉躍金的“紅粉基地”。endprint

陸海軍現在是“行動組”總管,王保和跟大木有情況都會主動告知她。陸海軍也出了不少力,梁瘦子這條線就是她上次請劉躍金的政敵吃飯時打聽出來的。這半個多月王保和、大木衣不解帶地跟蹤、蹲坑、守候劉躍金,自行車、電動車、三輪車、小轎車、面包車、SUV全開遍,行頭也一天幾換,什么帽子、假發(fā)、胡子、正反兩色的特制衣服全有,甚至還買了幾套女人衣服以備不時之需,那股認真勁不比辦案的警察差。

劉躍金是一個比較難監(jiān)控的對象,他會議多、飯局多,去向撲朔迷離,難以判斷。白守了幾天后,王保和讓陸海軍、大木動腦筋、想辦法。兩天后大木終于從同學錄中發(fā)現有個小學同學在劉躍金所在的區(qū)委辦公室工作。小學同學久聞大木畫賣得好,恰巧他女兒馬上要藝考,用得上大木,便說他和劉躍金的秘書小晏熟,接著話鋒一轉,讓大木在繪畫上指點他女兒。大木滿口應承,當他提出讓同學近日請晏秘書出來吃餐飯時,小學同學說這好辦,晏秘書喜好舞文弄墨,你又是個名畫家,以畫交友他肯定來。

大木明白他要自己送畫,頓時面露難色。旁邊的王保和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大木這才答應送晏秘書和小學同學各一幅畫,小學同學轉身就聯系了晏秘書。晏秘書聽說有畫相贈,加上劉躍金這幾天在市里集中學習,他難得的清閑,立馬便定下了吃飯的日期。

這天是周日,晏秘書喜氣洋洋地來赴宴。大木送了兩幅油畫給晏秘書,之后又請晏秘書到他的畫室喝茶,而且“巧遇”了兩位美艷的人體模特,其中一位就是大木的御用模特小瓷。接下來的一周內,大木給晏秘書畫了一幅肖像,還有意調出了自己在幾家藝術網站的介紹,告訴晏秘書他的油畫的價格。晏秘書迅速將他引為知己,且毫不見外地把他的畫室當成了自己的活動基地,得空便帶朋友到他這兒喝茶、打牙祭。這樣大木便有了打探劉躍金行蹤的機會。

為了進一步鞏固和晏秘書的關系,大木特意給晏秘書安排了一場人體彩繪,模特是晏秘書喜歡的小瓷,還讓晏秘書提筆在關鍵部位點睛。

晏秘書沒想到自己有這份艷福,正津津有味地想進一步“創(chuàng)作”時,劉躍金的一個電話把他給招了回去。臨走時晏秘書握著小瓷的手不肯放。大木說你哪天有空我再安排,我這兒美女有的是。如果劉局長想看,我就叫兩個俄羅斯嫩模來!晏秘書一聽雙眼放光,說劉局長對俄羅斯的文化很有研究,在美學上造詣也高,到時我一定請他過來點評!

這晏秘書的馬屁術到了一定的境界呀!明擺著就是幫老板約炮,卻扯到俄羅斯文化上頭去,虧他好意思!

事后大木向王保和、陸海軍說起這事兒,陸海軍連聲嘆息世風不正。大木說負負得正,我們派小瓷給他錄個像,不就把他扶正了?

你讓小瓷去錄劉躍金的亂搞視頻?這太危險了!萬一小瓷出賣了我們怎么辦?

王保和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

王大師,你曉得的,小瓷以前是做小姐的,是我把她變成了小有名氣的模特,她對我感激得很,不會出賣我!

大木把握滿滿地說。陸海軍冷笑一聲:你別做夢了,你在那些拜金女孩面前連城建局長的小指頭都抵不上,她們靠上了城建局長還用得著你這個窮畫家么?

大木不服氣,擰著脖子爭辯了一通。王保和不客氣地說你別太天真了,小瓷和我們太熟悉,萬一她在晏秘書面前露了馬腳,那不把我們全帶出來了?

大木一想也覺得自己的計劃有些冒失,他雖然幫了小瓷,但他并不真正了解小瓷。明眼人都看出小瓷之所以作興他,是因為他的人體彩繪常常能上報紙,跟著他能沾光、混吃、長名氣??蛇@點好處跟局長的權力相比等于零!

小瓷不行,你們還有更合適的么?大木一句話問得王保和、陸海軍啞口無言。

目前的情況是,除了小瓷,他們的確很難一下子找到能夠同時誘惑晏秘書和劉躍金的人選。議來議去,又覺得大木這個法子可以一試。如果先給小瓷一筆豐厚的酬金,看在錢的份上,她肯定會把錄視頻的事情當成一單生意來做??蓡栴}是錢從哪來?

說到這兒,大木和陸海軍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王保和。

王保和自然明白那幾道目光的用意,想到“黑手”的威脅和他們對銀華所做的卑鄙之事,不由得氣血上涌,一咬牙說他出三萬。陸海軍搖頭說三萬少了。王保和鐵青著臉沒吭聲,憋了好一陣才吐出“五萬”二字。

保和,你再加三萬,我和陸校長各出一萬,這個價碼可以讓我們快速成功,到時小瓷帶個針孔攝像機去,畢其功于一役!

大木這話讓王保和氣結。他是大木和老頭的“兼職”領頭人,陸海軍這單業(yè)務也是王保和接的,但陸海軍給的十萬塊錢王保和只拿了三萬七千元,而要完成神秘人的任務他得出八萬元,明擺著要倒貼好幾萬。盡管王保和不小氣,經濟上也有自由度,但攤上此事難免窩心,便虎著臉沒吭聲。

同樣懊惱的還有大木,那天他若學老頭打了退堂鼓,起碼這一萬塊錢不用出,再說就算他收到黑紙條那又如何?從目前情況來看,神秘人的矛頭顯然指向王保和,只是他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陸海軍看著臉色陰晴不定的王保和和大木,往日困擾她的無聊不翼而飛。但她很聰明,不會貿然表態(tài)。沉默了一會兒后,王保和咬著牙說:好,總共十萬,我出八萬。大木你轉給小瓷。

陸海軍發(fā)話了:大木,你一定要給她現金,那樣拿在手上才有感覺。你打她卡上,她沒有直觀的刺激,會少很多動力的!

陸海軍最了解女人對錢的感受和心態(tài),王保和也贊同用現金去砸收入菲薄的小瓷:要一下把她打倒,然后再提要求。

不料,下午大木和小瓷正式商談時,小瓷卻開價十五萬,否則不干。沒辦法,王保和只好親自出馬和小瓷談判。小瓷以一種與她的清純模樣完全迥異的世故表情說她要做的事情很危險,一旦被發(fā)現,有可能被人滅口。

現在官員殺情婦的多了去,山東的段義和把情婦炸成了兩截,我在網上看了圖片,嚇得好幾天睡不著覺。我們省不是有個自殺的市委書記嗎?他和我一個中學同學好了三年,我同學逼他離婚,結果那個市委書記把我同學殺了,他也自殺了。你們看,現在當情婦是要命過的,很危險呢……endprint

不學無術的小瓷談及官員情婦時立即顯出豐富的知識儲備和獨特的見解,而且言之鑿鑿,弄得王保和和大木有些羞愧:叫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去做這么危險的事情,而且還不肯出相應的價錢,還算男人么?

這是小瓷沒有說出口的話,但他們想到了。于是,當小瓷又舉出一串官員情婦被害事例后,王保和的男人氣概被徹底激發(fā),答應加五萬塊錢,但要小瓷給他一張身份證復印件和家里的地址電話,事成之后再給她。小瓷鄙夷地說你這是怕我半途逃跑嗎?

王保和說不是怕你逃跑,是要確保你完成工作后能拿到錢。

小瓷伸出粉嘟嘟的手戳了戳他的臉:騙我!我還不曉得你們的心思?不過我不怕,我小瓷講義氣,肯為朋友兩肋插刀。再說大木哥對我這么好,要不是他,肯定沒有我的今天!你們請我,我保證你們物超所值!

小瓷這話并非瞎說。她是一個來自偏遠山區(qū)的農村女孩,高中畢業(yè)后在省城某酒店打工,期間被少東家看上。本以為攀上了高枝,哪知少東家讓她墮了三次胎后便甩了她。衣食無著的小瓷只好到夜總會去當小姐。前年夏天她被一個小白臉騙財騙色,絕望中跳江自殺,恰巧跳在正在游泳的大木身邊。

大木英雄救美后見她可憐,把她介紹到熟人開的咖啡館當服務員,業(yè)余時間給他當人體彩繪模特,而且還安排雜志和報社的記者采訪小瓷,幫小瓷打出了名氣。小瓷對大木心存感激。

聽了這個故事,王保和在心里嘀咕:你大木于小瓷有救命之恩,我還用得著出那么高的價嗎?莫非是大木在拿自己的錢做小瓷的人情?王保和多少有些郁悶,可他沒有流露絲毫。現在完成“黑手”的指令保家宅平安才是大事,其余都不屑計較。

過了幾天,大木根據晏秘書提供的劉躍金的時間表,安排了一場以小瓷為模特的人體彩繪,而且頭天便把小瓷的照片發(fā)給了晏秘書。晏秘書明確地表示要大木“清場”。王保和和陸海軍猜他會帶劉躍金來,連忙在大木的畫室裝了針孔攝像頭,可臨到彩繪那天晚上,卻只來了晏秘書一個人。

這已是晏秘書第三次參觀人體彩繪了,但他還是看得極為認真、細致,而且頗有實踐精神,常常伸手在小瓷身上捏捏拍拍,布滿汗珠的臉部在燈光下顯出幾分邪氣,更猥瑣的是他居然高聲問大木有沒有生理反應?

大木說我看女人的裸體看傷了,沒感覺。

晏秘書皺起鼻頭嗤笑:行了,我不逼你坦白了!說心里話,小瓷長得還真不錯,跟范冰冰有得一拼,只是運氣差,沒機會出名,可惜了!

小瓷伸手揪了把他的襠部,兩人膩做一堆。

大木有些尷尬,晏秘書也覺得不妥,抻抻衣衫,一臉正經地說:大木,小瓷酒量好,我明天有個場合想借她撐下場子。

大木爽快地點點頭。晏秘書對小瓷說,你明天打扮得素凈、清純些,最好這兩天看兩本劉墉的心靈雞湯、背幾句詩詞,再融會貫通一下,免得出口太俗,讓你的美貌打折扣。

大木笑了:你放心,小瓷是個天才,場面上很厲害的。

事后大木向王保和、陸海軍轉述到這兒時,陸海軍打斷了他的話:小瓷場面上怎么個厲害法?

大木得意地說:小瓷陪酒時總是穿著白襯衣、牛仔褲,頭發(fā)干干凈凈的,完全素顏,坐在桌上特文靜,別人問她話了,她就低著頭輕聲細語地回答,答完再斜斜地瞟人一眼,女人覺得她特裝,男人卻百分之百被她打趴,覺得她特單純、特文靜、特有氣質。

陸海軍將口中含著的那口茶噴到地上,憤憤地說:

你們男人總是被女人虛偽的外表迷惑!用現在的網絡語言來說,你們就是喜歡綠茶婊!被騙活該!

陸海軍肯定想起了歐陽中奇身邊的小三,情緒有些激動。王保和倏地想起許久沒聽她說起自己的事了,便問她財產分割的官司打得如何了。陸海軍說歐陽中奇到底還是怕了那些照片,決定分一半財產給她。

都是房子,他說沒有現金,我讓律師查了他的銀行賬戶和公司賬號,只有幾十萬存款和現金,估計早被他轉移了。

說起即將到手的十幾套房子,陸海軍臉上大放光芒,然后她開始詢問銀華的情況。銀華自被拍裸照后,心情極為低落,總認為王保和嫌棄自己。王保和斥她多疑、亂猜,可經銀華提醒,他才發(fā)現自己的確兩周沒和她親熱了。

當夜他在床上格外賣力,不料眼前老是閃出視頻畫面上那個男人的裸背,居然就障礙了。銀華卷著被子向墻暗泣。王保和內疚之極,可他真的無法驅趕那個男人的身影,也做不了自己身體的主,只好摟著她嘆氣。

次日上午,銀華去旅行社報名參加美國的旅行團,之后他倆陷入了一種同床異夢、似冷戰(zhàn)非冷戰(zhàn)的奇怪狀態(tài)。這種情況在他倆婚后還是第一次出現,兩人都很痛苦。特別是銀華,短短幾天暴瘦了七八斤,看上去異常憔悴。王保和瞅著心疼,可一旦單獨面對銀華了,他又覺得別扭,總覺得此銀華已非彼銀華。這種感覺不但困擾著他,同時也困擾著銀華。她嫌去美國旅游太貴,改去桂林看姐姐,希望這種暫別能讓彼此都冷靜下來。

王保和請了個退休的遠親頂替銀華料理店中事務,自己則全力配合大木,為小瓷“捕獲”劉躍金做各種準備。銀秋裱畫店看上去一切如常,但陸海軍卻憑著女人的敏感,還是洞察了王保和與銀華之間的微妙變化,一次喝茶時還小心翼翼地安慰了王保和幾句。

王保和心中一暖,險些就把銀華被拍裸照的事情告訴了她。可話到舌尖他又吞了回去,說到底他并不真正了解陸海軍,還不想在她面前當個透明人。

四天后,晏秘書派車來接小瓷。一身名牌、靚麗可人的小瓷拎著那個帶針孔攝像頭的手提包,不慌不忙地坐進那輛嶄新的奔馳車里,頗有一種勇士風范。

小瓷這妹子厲害!

王保和點完贊,一踩油門,金杯面包車載著他和大木跟在了那輛奔馳車屁股后頭。奔馳車半個鐘頭后終于繞到了梁瘦子的小賓館。

王大哥、大木哥,老板開會去了,要我先等著。

小瓷進賓館后發(fā)了條短信過來。王保和把車停在賓館斜對面的馬路邊,憂心忡忡地說:

你說小瓷不會出岔子吧?endprint

王保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瓷。小瓷和他女兒同歲,現在卻在當“色情間諜”,王保和良心不安的同時還擔心小瓷會露馬腳。

放心,她是男人堆里爬出來的圣斗士,對付劉躍金綽綽有余。

大木嗜煙,王保和不準他在車里抽,他只有叭嘰叭嘰地嚼口香糖解饞,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王保和忙給小瓷發(fā)信息,讓她把剛才收發(fā)的信息刪掉,然后嘆了口氣,心里沉甸甸的。他在想小瓷面臨的困難。

與此同時,在小賓館那間密閉的套房里,小瓷正拿著手機悶著頭到處找角度。她決定舍棄拍攝時有紅點閃爍的針孔攝像機,改用手機錄像。她將手機豎在床邊的椅子上,用散亂的衣服遮住,獨獨留下鏡孔,又進行了幾番調試,終于找到一個能夠隱去她自己、又能拍到她舞動的雙手的角度——這代表著劉躍金的臉部位置,只要手機攝像機不自動發(fā)出聲音,劉躍金便難于發(fā)現。

可萬一劉躍金發(fā)現了,自己該怎么辦?

小瓷不敢去想這個后果,現在能讓她下決心放手一搏的是余下的十萬元錢——昨天王保和又給她加了五萬元!而劉躍金這個老狐貍,雖然第一次見面就給了她一個蘋果手機,可當她第三天打電話給他時,他卻冷淡得令她生氣!

在等候劉躍金的這段時間,小瓷仔仔細細地把那間套房查了個遍,同時拍了十幾張照片從微信發(fā)給了王保和。王保和叮囑她趕快刪掉。

不,我留幾張!

看到小瓷的這個答復,王保和急了,又發(fā)了段文字過去督促她刪掉照片以及跟他的聊天內容:萬一他查你手機呢?

小瓷回了一個笑臉和幾個字:我還有另一個他不知道的手機!

大木,你說小瓷不會壞事吧?我怎么覺得她有時候愣頭愣腦的?

王保和說這話時女兒的面容從眼前飄過,心中愧疚加深,覺得這次小瓷若還弄不到劉躍金的視頻資料,就中止計劃報警,免得她遭遇不測。可一想到報警后銀華的事有可能眾人皆知,再想到銀華和自己目前難以言說的狀況,他對小瓷的同情便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心中寬慰著自己:

就算劉躍金發(fā)現了小瓷,了不起打她一頓,難道他還敢殺人么?既然沒有生命危險,那小瓷此事還是可為的,畢竟她急需錢,二十萬的報酬不少了!

這種商人的交易心態(tài)讓他輕松了些許。大木也有些為小瓷擔心,一來擔心小瓷會遭到劉躍金的毒手,二來怕她臨陣倒戈,害得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

第二天,陸海軍看出了他倆的擔心,大剌剌地道:

你們放心,小瓷不會那么傻,放著即將到手的十萬不要。劉躍金更不傻,他玩的女人多了,要是每個女人他都下血本,那他現在肯定窮得沒褲子穿了!所以你們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給的二十萬元對小瓷絕對有吸引力!

陸海軍的條分縷析讓王保和、大木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特別是王保和,看陸海軍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自從銀華去桂林她姐姐那兒養(yǎng)病后,陸海軍往銀秋畫室跑得很勤,隨著了解的深入,他從陸海軍身上看到的閃光點越來越多,兩人相處得非常愉快。

眼看天色已晚,陸海軍請他倆吃飯,大木鬼精,早看出他和陸海軍之間有些異樣,當即說自己有事,不能作陪,搞得王保和不好意思地說陸校長,你別破費了,我們各自回家吃飯吧!

陸海軍不好再堅持,只得訕訕地走了。

老王,到手的肉你不吃,這是什么意思嘛?大木一拍大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少來,你以為我是你呀?

王保和朝他擺擺手,然后兩人坐在漸濃的暮色中發(fā)呆,左鄰右舍漸次亮起燈來,隔壁春芽書法藝術中心卻黑靜如墓。

王保和突然覺得老頭這人真有韜略,為了避禍,同時又不傷自己和大木的心,居然和銀華一樣采取了躲避的辦法,只不過銀華去走親戚,他則一家三口到美國深度游,也算是舍血本了!

哎,你說這會兒老頭要在他會說什么?

大木忽然問道。王保和哂然一笑:他肯定會說我沒得錢。

大木啜了口茶:他活得精!然后嘆口氣,內心在惋惜自己出的一萬元錢。

言罷兩人又喝了幾杯茶,說了些時事和街坊鄰里的八卦,正覺得無聊時,一個穿紅衣服的快遞小哥送來封信。王保和剛撕開信封,里頭便掉下張紙來。拾起一看,上頭寫著這樣一行大字:

還剩二十天!

字后頭跟著一個比一個粗的紅色感嘆號,仿佛流淌的血滴。王保和不由得打起了寒戰(zhàn),旁邊的大木也是一臉死白。

保和,我的身體好多了,姐姐留我多住些時日,估計還要半個月才能回家,你多保重。

銀秋畫店的小辦公室里,氣氛有些壓抑。王保和失神地看著銀華發(fā)來的這條微信,心有些鈍痛。

對面的大木也在長吁短嘆,只有陸海軍還算鎮(zhèn)定,一聲不吭地喝著茶。王保和受不了這份沉重,猛地刪了銀華的微信,嘆著氣繼續(xù)撥打小瓷的手機。小瓷自從在小賓館跟他微信聯系后就人間蒸發(fā)了,兩個手機都關了機。剛才大木一直嚷嚷著要去報案,此刻見還是聯系不上小瓷,不由得站起身往外走,說他要去報警。忐忑不安的王保和雖然覺得不妥,卻沒反對,他怕小瓷遭遇不測,到時自己一輩子良心不安。不想陸海軍卻攔住了他倆。

只要一報警,警察肯定會調監(jiān)控錄像查小瓷的行蹤,分分鐘把我們牽出來。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樣讓她生死不明、聽之任之吧?

王保和于心不忍卻又束手無策。大木更是急得像沒頭的蒼蠅,在房間里直打轉轉。

陸海軍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新做的指甲,分析道:小瓷十幾歲就在男人堆里打滾,對付幾個男人沒問題,我想她不會有生命危險。

大木煞白著臉說:她沒生命危險我們就有生命危險了呀!

陸海軍細聲細氣地問他此話怎講?

大木撓著頭道:萬一小瓷被他們抓住,為了保命,她肯定會把我們捅出去,講不定哪天我們就被車撞了!

陸海軍一愣,反問道:那你是希望她有危險還是沒危險呢?endprint

大木一拍大腿:哎呀,我不是這意思!

陸海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抬頭看見滿臉憂色的王保和,心情不由得也跟著沉重起來。就在他們萬爪撓心時,打扮一新、神采飛揚的小瓷晃蕩著拎包走了進來。

王保和、大木不約而同地抓住了她的手:哎呀,小瓷,你這幾天到哪里去了呀?

小瓷走到飲水機旁倒了杯冷水,一連喝了兩杯,這才抹著嘴道:玩兒去了。

你玩去了?怎么不打個電話給我們?你曉得我們多擔心!差點就報警啦!

王保和氣憤地抓住小瓷的肩膀搖晃起來。大木倒比他有君子風度,剝了根香蕉遞給小瓷。

小瓷一口吞下大半根香蕉,用手捋著喉嚨說:別提了,我那天晚上剛從賓館出來,就被送到了千湖市。接待我們的褚局長陪著投資商吃了夜宵以后,領著我們到船上住。褚局長警惕性特高,我們一到船上,他就派人來收手機,整條船只有他和投資商留著電話。大家有事得借他們的手機!我原本想跟你們講一句的,可你們三個人的電話號碼我一個都不記得,問褚局長要我的手機他又不給,所以就沒打電話給你們啰。

小瓷一副無辜的樣子。

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帶有威脅意味的快遞,王保和顧不上憐香惜玉和欣賞小瓷的呆萌,皺眉問她拿到劉躍金的資料沒有?

小瓷睜著雙媚眼,伸出兩根指甲涂得鮮紅、像是受了傷的手指:我這次錄的可是干貨,再加二萬塊!

再加二萬?那不是二十二萬了嗎?你逗誰呢?

王保和急得拋去了慣常的溫和。陸海軍猛地站起來,聲音翻起了毛刺:你這是逼宮??!

小瓷抖著二郎腿,噘著嘴哼了哼:你們當我傻瓜呢?你們讓我去干的活可是有生命危險的,我看二十二萬挺便宜的。

小瓷,你也不能說加就加呀?上次不已經給你加了五萬嗎?

大木懊惱的樣子有些兇悍。小瓷白他一眼,兇道:

你少來這一套!我還不曉得你,巴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大木后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小瓷這樣,他才不攬這樁臭事兒呢!這下好了,他現在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罪!

妹子,對不起,我剛才脾氣急,你不要見怪。只要你搞到了真材實料,我們再加一萬!這是底線了!

王保和豎起了食指,小瓷傾身過去,妖嬈地將他的中指掰直,“一”變成了“二”:兩萬,少一分都不給你們看!

王保和愣了愣,堅持要小瓷先給他看看貨。

小瓷打開手機,放出一段比雷政富十三秒郎更勇猛的視頻。也許是沒有拍到自己的緣故,她的表情從容、淡定,仿佛視頻中的事與己無關。王保和、大木、陸海軍也忘了劉躍金身下那兩條白生生的大腿是誰的,心里非常解氣:劉躍金啊劉躍金,這段視頻寄到紀委,你的好日子就到頭嘍!

王大哥,我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小瓷臉上再也沒了往日的天真與無辜,翹起的嘴角和挑起的眉梢顯出幾分王保和不喜歡的世故。王保和的銀行卡上只剩下兩千塊錢,這還是他當月的生活費。他看看大木,大木低頭說鬧肚子,轉身上廁所去了。陸海軍嘆口氣道:保和,你拿借條來,我先借給你吧!

小瓷有些過意不去:不是吧,王大哥,他們都不出?全是你的事兒?那,那!

小瓷結巴了兩下,一咬牙道:我還是不能降價,這事兒太危險了!那兩天在船上他們收了我的手機,我生怕他們會有辦法解開我的密碼,看到我拍的視頻,那我肯定死翹翹。那幾天我拼命喝濃茶和咖啡,不敢睡覺,你看我的眼珠這么紅,像不像兔子眼?我這錢可是拿命換來的!

小瓷想起來就后怕,她很糾結地問王保和她要不要立馬換手機并人間蒸發(fā)?

你舍得走呀?你走了那些剛認識的王局長、李局長、常局長找你怎么辦?

陸海軍語帶譏誚,小瓷卻沒聽出來,或者聽出來了也不予理睬,自顧自地說:所以我不能馬上走,不然他們會懷疑的。

這時,上廁所的大木回來了,他給了王保和五百元錢,言明不用還。王保和原本想拒絕,后來一轉念又覺得有總比沒有好,便袖手收了。小瓷拿到陸海軍給的二萬元現金后把視頻拷在了王保和的電腦上。陸海軍從包里掏出U盤拷貝了一份。

得了錢的小瓷拎著沉甸甸的包,滿臉笑容地轉身出門,說她要上街血拼一番,給自己一些安慰。

這時陸海軍接到朋友的電話,笑著說要陪同學逛街,先走了。大木想到自己方才的表現,不敢單獨和王保和多待,怕他等下數落自己,忙找個借口告辭了。看著街上熙攘的人流,王保和突然之間異常孤獨,滿室絢爛的畫作頓現凄慘之色,不由坐在椅中長嘆了幾聲,布滿血絲的雙目微微濕潤起來,仿佛久旱之后被小雨浸潤的泥地,冒出了幾縷看不見的霧氣。

這日子,怎么就過成了這樣?是自己的貪心不足嗎?

王保和心亂如麻地枯坐到半夜,終于打定了主意。

次日一早,他戴著帽子、口罩,穿件過時的舊棉襖,騎上電動車,繞了半個多鐘頭,終于來到位于東城區(qū)小巷中的一所小郵局,將那封舉報信投進了銹跡斑斑的郵筒,然后繞到南城,再穿街過巷地拐回店里。這樣就算劉躍金動用關系,從“天眼”網中調了監(jiān)控錄像,也查不到寄信人的蹤跡。這年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還是提高警惕為好。

幾天后銀華從桂林回來,她長胖了,氣色紅潤、精神飽滿,似乎忘了兩人之前的不快。剛進家門,她就從包里拿出顆桂林特產白果遞到他嘴邊:嘗一顆,很好吃!

銀華依舊溫溫軟軟的聲音和笑容,但不知怎么的,落在王保和眼里卻有些異樣。她的確有些異樣,不但自始至終沒問歐陽中奇的事情,還不斷地看手機,來了電話又按掉。前妻的面容倏地浮上腦海,王保和的四肢立即僵硬起來:難道自己又要戴綠帽子了?

好在銀華聰明,見他臉色不好,忙拿手機給他看。

原來銀華在桂林時閑得慌,周六、周日經常跟信教的姐姐去做禮拜,結識了教友鄒大姐。鄒大姐的兒子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女兒在國外,家境優(yōu)渥。她說銀華像她故去的妹妹,對銀華格外關照。在鄒大姐的游說下,銀華稀里糊涂地成了教友,為此,鄒大姐特意在自家別墅為銀華舉行了歡迎宴會,還給銀華置辦了十套衣服,裝了滿滿一行李箱。endprint

保和啊,鄒大姐說上帝為人類預備了得救的路,差遣他的愛子耶穌基督來到世上,救贖世人脫離罪的刑罰。一切接受耶穌救恩的人,罪得赦免得永生……

銀華絮絮地背起教義來,見王保和不耐煩了,這才轉了話題:

保和啊,現在我才知道耶穌基督那么偉大,教友們那么友善,我的心都要被鄒大姐她們給融化了。你看,從我離開桂林起,已經有十一個教友發(fā)微信問我是不是安全到家了,真的比你和大姐還要關心我呢!

銀華一臉陶醉,王保和擔心她走火入魔,勸她別入邪教。銀華生氣地說:如果關心人、愛護人是邪教,那我寧愿入邪教!

王保和知道她上次被綁后心中的創(chuàng)傷一直沒有愈合,現在的種種反常都屬于應激反應后遺癥,但想到社會上那些害人的邪教,他還是提醒銀華要加倍警惕,免得被人利用。銀華破天荒地扯著嗓子和他吵了一架,自己甩手走了不說,還把兩個本來要買畫的客人給嚇跑了!

暮色驀地染黃了房間。王保和從柜中取出陸海軍送的半罐茶葉,給自己泡了壺茶,在釅濃的茶香中發(fā)起呆來。

上周日他收到了神秘人的快遞,信內給了他具體的指示。前天他按要求把裝U盤的信封放在人民公園西北角的長凳下。昨天他去長凳那兒查看,發(fā)現信已取走。再屈指一算,他的舉報信也寄走了近十天,可點開城建局官方網站的首頁,觸目皆是劉躍金的動態(tài),歐陽中奇也依然活躍在商圈,這是怎么回事?

想到這兒,王保和嘴里的茶多了些苦味。最近,一切都變了。往日的好友大木已然成了晏秘書的密友,現在很少和他來往。偶爾通個電話,大木不是興奮地說晏秘書把他拉進了歐陽中奇當群主的企業(yè)家群和晏秘書當群主的處級干部微信群,便是炫耀他在群里發(fā)的油畫和人體彩繪為自己贏得了很多粉絲,還培養(yǎng)了幾個固定的買家。

王師傅,這真是一個意外的收獲。

——大木又改口稱他“王師傅”了,口吻中有一絲輕慢。王保和覺得大木身上多了些莫名的東西,也就懶得聯系他。兩人之間就這樣冷了下來。

老頭出國旅游回來后倒是請王保和跟大木吃了頓飯,席間開了兩瓶從國外帶回的威士忌,算是送給他們的禮物,但也僅限于此。之后三人很少聚在一起,書畫街令人羨慕的鐵三角實際已經瓦解。

小瓷更是厲害,來了個不辭而別,兩部電話都停了機。晏秘書和他那幫朋友為此找了大木好幾次,原來小瓷向晏秘書和他的朋友借了三十多萬塊錢,現在人不見了,晏秘書便要大木給個說法。

大木自然不認賬,兩人反目成仇。大木好不容易跟進的那個富貴圈即刻對他關閉了大門。大木沮喪地跑到王保和這兒來訴苦,末了怪王保和把自己拖進了一樁陰謀中,氣得王保和胸口痛了好幾天,心想自己這段時間真是走背運,莫名其妙花了十幾萬不說,和銀華的關系也越來越僵,兩人一開口就會扯到離婚上頭去。為此銀華還特意請了幾個教友到店里來勸王保和。聽他們說話的口氣像是知道不少他們夫妻的隱私,王保和不由得拉下一張臉讓他們住口。銀華覺得丈夫掃了自己面子,一氣之下拿著行李上教友家住去了。

更讓王保和沮喪的是陸海軍的完全“失聯”,她的兩個手機和小瓷一樣,全都停機了。他去陸海軍的住址找她,除了正好碰上上次那個輪椅老太太出殯外,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憋得胸膛幾欲爆炸的他顧不得心中的芥蒂,拎著瓶紅酒上大木家蹭飯吐苦水去了。

王大師,你傻呀?陸海軍失聯了最好,你就不用還她借給你的錢了。

大木是個聰明人,沒了晏秘書以后又覺出王保和的好來了,見到王保和,又一口一個“王大師”了。王保和也懶得計較他的變臉,遠親不如近鄰,兩人僵著終歸不好,所以也拿出以往的熱誠來和大木交往。大木聽了他的話后做了以上逆向思維的分析。王保和想想也是,陸海軍不出現對自己并無壞處,再說就算大木講錯了,自己還能呼天搶地求陸海軍回來?——問題是他想求也聯系不上她,如何求?只能說他如今是塊毫無用處的抹布,被陸海軍拋棄了!

轉眼過了一個月,銀華回到了家中。她還像以前一樣守店、做家務,但性情大變,整天不言不語,對王保和視若無睹,王保和也無心理她,曾經親密無間的夫妻如今形同陌路。好在王保和對生活的要求不苛刻,只要銀華還會給他煮飯、洗衣,他就覺得一切如常。有時他甚至覺得面對沉默的銀華,倒比原先總要聽她的嘮叨還要輕快幾分,心態(tài)便漸漸平和起來。

這期間曾有幾個朋友請他去做“兼職”,想到陸海軍這筆業(yè)務帶給自己的經濟損失、人身威脅和對家庭的影響、鄰舍關系的改變,王保和二話沒說就拒絕了。

這天夜晚,王保和躺在床上,隔壁傳來銀華的禱告聲:主警告我們在世有苦難,但當忍耐勝過。我們不能坐摩托車而上天堂……

王保和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像口深潭,井口雖然還有些許的微光,但已幾近死寂,內心深處不由掠過一陣從未有過的鈍痛。

大約是寄走舉報信的第三個月,王保和突然從訂牛奶贈送的市晚報上看到一條令他震驚的消息:劉躍金因嚴重違紀被雙規(guī)!同時受到查處的還有森海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歐陽中奇!

哎,老王,你看到報紙了嗎?這什么情況?

不一會兒,老頭拿著報紙沖進來,臉上煥發(fā)出少見的光彩。王保和湊到報紙前,佯裝驚訝地“哦”了一聲:誰在替我們出頭???

不是你和大木嗎?老頭推了推眼鏡,滿目狐疑。

王保和搖著頭道:我們瞎搞了半天也沒抓到他什么把柄,估計這個劉局長得罪了不少人。

老頭這才明白自己已經不配再和王保和分享秘密了,閑聊了幾句便訕訕離去。他前腳剛走,帶著幾個外地畫家下鄉(xiāng)采風的大木就打電話過來了:王大師,我們的視頻好威猛呀!這劉躍金和歐陽中奇“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

王保和語帶雙關地道:大木老師,你講笑話了,他們落馬,關我們屁事!

大木愣了愣,立即哈哈一笑:對,關我們屁事!

王保和看見銀華站在旁邊默默地望著自己,便朝她笑了笑,銀華板著臉沒理他,王保和也沒介意,心里納悶得很:endprint

自己只寄出了劉躍金的性愛視頻,外加舉證他在小酒店長期包養(yǎng)情人,并無涉及歐陽中奇半字。難道歐陽中奇是拔出劉躍金這只蘿卜時帶出的那坨泥?

……王大師,你在哪里發(fā)愣呢?我這可是長途,要收漫游費的,你快說話呀!

王保和猛醒過來,熱情地說等大木采風回來后他請客:叫上老頭,我們鐵三角再次開張!

好咧!下次我請!

聽聲音,大木似乎很開心。說到這兒,他突然語調一變:王大師,你曉得不?陸海軍成植物人了!在市第三醫(yī)院住院,要花很多錢吶!聽說法院原本三個月前就判決了他們的財產,后來歐陽中奇找了人,又給翻了案。陸海軍還沒拿到錢就成了植物人,現在歐陽中奇進去了,財產查封了,他們的離婚手續(xù)也不曉得辦好了沒有。要是離了她還好辦,要是沒離,她還不曉得有沒有錢住院呢!

大木無限感慨。王保和握著手機半天說不出話來。

半個小時后,王保和站在了陸海軍的病床前,她住的是三人間,其余兩個是腦梗后昏迷不醒的老人。這樣孤獨、安靜地站在三具失去意識的軀體前,王保和真切地感覺到了生命中那份不能承受的沉重。

叔叔,你找哪個?

這時,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拿著開水壺走到陸海軍床前,打量著他奇怪地道。王保和用下巴指了指陸海軍:我是陸校長的朋友。她什么時候發(fā)的?。吭趺匆幌伦舆@么嚴重了?

女子嘆口氣:我小姨平常身體挺好的,以前體檢也沒查出什么問題。兩個多月前她和我姨父吵架,被姨父推得摔了一跤,后腦勺著地,當時就昏迷了,送到醫(yī)院再也沒有醒來過。

王保和掐指一算,陸海軍昏迷之日,正是她失聯之時,看來自己是冤枉她了,頓時一陣心酸。

沉默了一會兒,王保和遲疑地問道:你小姨和小姨父離婚了么?

女子慶幸地說:還好我小姨出事前一個月和就姨父離了婚,分割了財產。要不然姨父這一抓走,她連住院的錢都沒了。

王保和追問了一句:不是說歐陽中奇后來到法院翻案了嗎?

女子奇怪地說我小姨夫是去翻案了,可最后判下來,我小姨和波波哥哥分到的財產比之前他們說好的還要多。只可惜我小姨沒福氣享受。波波倒是好命,現在他名下有一棟大樓、三十多套房子,成億萬富翁了!

王保和想起來了,波波是陸海軍和歐陽中奇的兒子,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聽女子說,他回來照顧了陸海軍半個月就回美國了。

王保和同情起病床上的陸海軍來,心想她還好無知無覺,否則親兒子不在身邊,怎么也是個遺憾。他從皮包里取出六萬塊錢壓在陸海軍枕頭下:

姑娘,你回頭跟波波講一下,三個多月前我借了陸校長三萬塊錢,現在還給她。另外三萬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好好照顧她吧!

叔叔,您真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醫(yī)生說我小姨的腦干在不斷萎縮,也就個把月時間了。

王保和鼻頭一酸,啞著嗓子說我還會來看她,然后騎著車,醉酒似的搖晃著回到了家。這時銀華已經弄好了飯菜,面色冷冷地坐在沙發(fā)上等他。見到他后也沒起身,而是抬手指了下茶幾:

你的快遞,看字跡像個女孩寫的!

王保和疑惑地拆開一看,里頭只有一張便箋紙,上頭打了兩句話:你的目的達到了,報了仇,快樂嗎?另外,上次給你愛人拍照的男人是女人扮的,你不要介意呵!

沒有落款和日期,打印的字體也沒有任何個人特征,冷冰冰的猶如墓碑豎在他面前。

王保和如遭雷擊,一下跌坐在沙發(fā)里,不知自己的這份“兼職”還會帶出什么奇事和災禍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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