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瑋++蔡小川

“誰知道哪片云彩下雨呢，真是想策劃也策劃不了這么好的營銷事件?！崩细锩錾狭诵聠栴}。

新網(wǎng)紅趙明義

黑豹樂隊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辦30周年紀念演唱會前夕，有項訂票網(wǎng)站上統(tǒng)計出的數(shù)據(jù)，購買門票的大多數(shù)是30歲以下的年輕人，也就是說，黑豹樂隊出道的時候，這群觀眾還未出生。聽起來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黑豹樂隊多么渴望走出竇唯時期先入為主的印象，那只是黑豹的兩年，但直到現(xiàn)在還在被人反復念叨，也再沒有哪首歌能超過《Don't Break My Heart》和《無地自容》兩首至尊金曲的影響力。

黑豹樂隊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辦30周年紀念演唱會彩排現(xiàn)場

但年輕人的到來并沒有改變黑豹樂隊留在公眾心目中的印象，堅持要讓新歌占據(jù)表演曲目的絕大多數(shù)，于是換來了舞臺之下的平靜。而只有在老歌終于奏響時，現(xiàn)場才真正被點燃，全場大合唱“Don't break my heart，再次溫柔，不愿看到你那保持的沉默”“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人們已是如此冷漠”——兩首讓黑豹演繹無數(shù)次直至早已厭倦的作品，觀眾也幾乎做到了倒背如流。

年輕人承包票房的局面恐怕會被歸結為老鼓手、新網(wǎng)紅趙明義一次無心插柳的力挽狂瀾。我們約好見面的前一天，采訪被他臨時取消了，當天晚上他在朋友圈發(fā)消息，黑豹演唱會門票已全部售罄。“本來想讓你們上周發(fā)稿，能幫我們多賣點票，現(xiàn)在用不著啦，賣得一張票都不剩，最后我們還回購了好多送給合作單位。”最終我們跟趙明義在機場見了面，在演唱會前的最后一個周末，跟著他們去青島參加一次商演。“你說你們這些媒體，我之前求著你們來，你們都不來，現(xiàn)在一窩蜂扎過來，我這邊時間都排不開。”

確實，如果不是因為他拿著保溫杯走紅網(wǎng)絡，演唱會這個事，于媒體于歌迷，吸引力似乎都不算大。

“您的保溫杯呢？”我看趙明義如此開門見山，自然也不必擔心他會因保溫杯引發(fā)的“中年危機”大討論而惱火?！拔抑挥性阡浺襞锊庞帽乇揖湍盟蔹c茶喝。這事兒能不能過去了？”趙明義苦笑，“不過現(xiàn)在的商家反應太快了?！北乇@個梗一火，保溫杯品牌馬上推出了黑豹版限量款，趙明義接電話時于是又多了一個被調笑的點，“限量版保溫杯啊，我一定給你留一個”。全國最大的枸杞基地也在微博上私信他想談合作，“但我不泡枸杞啊！”

50歲的趙明義自從“網(wǎng)紅”標簽加身，潛藏在身體里的“搖滾憤怒”便開始勇敢地往外噴?！皯痪W(wǎng)友”是他最近在演出期間最樂此不疲的事兒。30周年演唱會進入倒計時，依然有很多網(wǎng)友忘不了竇唯時期的黑豹，根本不在乎之后他們的努力，這一次積郁多年的話終于說了出來：“音樂沒有好與不好，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小竇每年都有專輯面世，你不去好好聽，天天跑到黑豹這兒罵來罵去？你覺得有意思嗎？你生活得不如意，別在我這找存在感！”跟網(wǎng)友懟了半宿，第二天趙明義依然神采奕奕?！拔野阉麄冞沁侨剂R回去了。所有話都說完，我把文章全刪了個光，讓他們想罵也沒處罵去?！闭Z氣像一個得勝的小孩。

雖然覺得很意外，但“網(wǎng)紅”的感覺挺不錯的。最初只是采訪他的攝影記者的戲謔，“不可想象啊！當年鐵漢一般的男人，如今端著保溫杯向我走來”。老哥兒也不惱，索性在排練室里舉著保溫杯拍了張照，自己發(fā)微博：“聽說我的保溫杯火了？”花白頭發(fā)、涂鴉T恤和有些中年發(fā)福的肚子，引出了各種探討中年危機的帖子。“反正我沒中年危機?！壁w明義意猶未盡地開了保溫杯番外篇——國產小電驢，“我喜歡開摩托，但我沒本兒啊，只能騎小電驢。那天接受完媒體的訪問，我騎著小電驢從他們眼前開過，我看見那些記者眼睛都直了?！壁w明義發(fā)張自己騎小電驢的圖，做成電視購物的樣式：“趙老師親情代言，今天只要998。前100名訂購觀眾還送趙老師同款保溫杯?！?/p>

當然他也要有意無意地透露些自己的真實情況，大多在朋友圈里。他轉發(fā)朋友在公號里寫的一篇自己私生活的“大起底”：趙老師早已獲得美國綠卡，美嬌妻和一雙子女已經(jīng)在洛杉磯生活，配了好多兩口子秀恩愛的美美照，還有他在美國買的豪車豪宅。微信里的朋友們看著都樂哈哈，越發(fā)覺得老趙這人有點兒意思。

鐵打的“三大件”，流水的主唱

他們去青島參加的是啤酒節(jié)的閉幕式，在海邊圈出一大塊地，不同啤酒品牌各搭一個臨時的大棚，分別請些表演嘉賓助興，閉幕式則在中間一個最大的露天場地上舉行。這樣的演出對黑豹來說非常輕松。樂隊不需要彩排，演出前一晚調音師檢查設備、調試音響即可。原定要唱八首歌，五首新歌加三首老歌，因為晚會時長問題，演出當天臨時改成了只唱三首，兩首新歌加一首老歌?！盁o論去哪，總是想讓我們唱老歌，我談合約的時候都會明確說，唱老歌可以，但是必須新歌比例更大?！壁w明義說。

黑豹作為壓軸嘉賓最后登臺，在他們前面出場的是在央視平民選秀節(jié)目中走紅的一位女歌手，載歌載舞，但是全場反應極平淡。演出前，主唱張淇戲稱“這就跟玩兒似的”，沒想到樂隊彈出第一個音，所有人都立刻變了臉。調音師調好的音響被主辦方弄亂了，樂器的聲音極大，不但把哥兒幾個幾近震暈，也把張淇的聲音完全淹沒。三首歌唱完，已經(jīng)氣爆了的張淇舉著麥克風大罵，“什么他媽玩意兒！”不過音響設備實在太差了，臺下一點兒都沒聽到。全場報以稀稀拉拉的掌聲，雖然完全不能跟演唱會上的陣勢相比，但對比前面的演出，還是能夠感覺到觀眾對黑豹的認可。

這就是黑豹樂隊的商演日?！S便混混也很容易，但常有些極不專業(yè)的失誤也會氣得他們七竅生煙。

“黑豹樂隊”的名字是1987年幾個年輕人從大興排練場走回前門的路上琢磨出來的，當時還是一群愛好搖滾的北京孩子在一起松散地玩，吉他手李彤曾經(jīng)回憶說，最初他們想給樂隊起名叫“黑馬”，覺得有點俗氣，李彤想豹子比較稀有，干脆就叫“黑豹”吧，于是中國搖滾史上最資深的樂隊誕生了。樂隊定名前，李彤和貝斯手王文杰都已經(jīng)加入，他倆是黑豹樂隊最最骨灰級的元老。endprint

黑豹樂隊在北京首都體育館演出（攝于1993年）

1989年，在軍樂團當鼓手的趙明義也進入了這個“神秘的圈子”。“那時北京玩搖滾的就是這么一小撮人，后來他們中間有些人分出去，周圍再聚攏了一些新的人，我很想加入，但苦于找不到引薦人。”趙明義告訴我們，機緣巧合之下，他通過軍樂團的同學，認識了當時在黑豹玩鍵盤的欒樹，終于也躋身了搖滾圈?！笆抢钔畮е胰ヂ爣獾膿u滾樂磁帶，能說出名字的有Bon Jovi、Pink Floyd，還有好多已經(jīng)翻錄過好幾手，早就查不到名字了?！?/p>

樂隊初創(chuàng)時原本由丁武任主唱，但他后來找到了更好的條件，離開黑豹創(chuàng)辦了唐朝樂隊。1989年秋天，黑豹聽說一個民間樂團有個叫竇唯的歌手非常不錯，大家去看了竇唯的演出?！坝X得他很有范兒，唱得也好，還在臺上跳霹靂舞?！壁w明義說。雙方一拍即合，竇唯加入黑豹當主唱，樂隊留下了李彤、王文杰、趙明義和欒樹，陣容齊整而穩(wěn)定的黑豹樂隊正式成立。

黑豹樂隊成立時，還有一個不能不提的人叫郭傳林。他原本也是吉他手，后來開始專心做樂隊經(jīng)紀人?！白铋_始想法很朦朧，就是想找一些人組一個樂隊?！壁w明義說，郭傳林是組建黑豹樂隊最有力的推動者?！跋日J識了王文杰，王文杰推薦了李彤。那時彈吉他只是李彤的愛好，他正式的工作是在西苑飯店當服務員。沒有他的電話，只能去他家里堵他，問他愿不愿意攢一個樂隊。”除了尋找成員，為樂隊拉贊助也全靠郭傳林，在他的奔走之下，黑豹成為北京沙棘汽水廠下屬的電聲樂團，樂器設備的問題于是就解決了?！澳莻€年代流行企業(yè)辦演出隊，通過演出可以給企業(yè)做些宣傳?！蓖跷慕芟蛭覀兓貞浾f，黑豹在汽水廠的贊助之下參加的走穴演出漸漸多了起來，但是汽水廠本身宣傳品牌的目的并沒有達到，一年多之后，汽水廠覺得買賣不劃算，把器材留給了黑豹，但不再跟他們繼續(xù)合作。黑豹變成了演出市場上的散兵游勇。

1989年唐朝樂隊參加了“深圳之春”搖滾音樂會，由于沒有自己的作品，黑豹樂隊沒有獲得邀請。王文杰說，這件事刺激了他們，第二年，他們帶著《臉譜》和《無地自容》兩首歌終于來到了“深圳之春”，1991年，他們又帶來了《Don't Break My Heart》。香港經(jīng)紀人陳健添曾在采訪中回憶說，當時他簽下的新藝人王菲給他打電話，問能否陪她一起過關去深圳看朋友的演出。“王菲讓我給她爸爸打電話，知道我會陪她去，她爸爸才同意?！标惤√碚f。他一到音樂會現(xiàn)場嚇了一跳，“包括‘寶麗金在內的香港五大唱片公司都來了。那時候搖滾樂非常小眾，香港唱片公司又非常保守，沒想到這些唱片公司老總都來看演出選人”。陳健添回憶，聽到黑豹表演《Don't Break My Heart》，“我一下就覺得這歌會火的”。演出結束之后，王菲又讓陳健添跟她父親撒個謊，說沒趕上回香港的末班車，只能在深圳逗留一晚，這樣，他就跟王菲、黑豹樂隊成員一起吃了夜宵。“我得知他們并沒有簽唱片公司，于是決定跟他們簽約。”

黑豹樂隊在與香港勁石唱片簽約兩個月后，開始錄第一張專輯。這張專輯里，竇唯、李彤、王文杰是創(chuàng)作主力。《無地自容》由李彤作曲，在他的描述中，一切都是妙手偶得?！芭啪毻昊丶遥瑥墓卉嚿舷聛?，20分鐘能走回家。路上先把副歌哼出來，回家趕快記下來，主歌順著就出來了?！弊V曲之后，李彤把作品交給竇唯填詞，于是成就了這首不朽的名曲。第一張專輯《黑豹》里的歌詞部分大多由竇唯來完成，他的創(chuàng)作才華又體現(xiàn)在完全由他包辦的《Don't Break My Heart》《別來糾纏我》《怕你為自己流淚》等歌曲中。在樂隊中總是很安靜的王文杰創(chuàng)作了《靠近我》《眼光里》兩首情感充沛的曲子，體現(xiàn)了他鐵漢外表之下的柔情一面。

《黑豹》在香港發(fā)行之后，迅速風靡全港。“那時香港歌迷都以為我們是香港人，沒想到內地也有這樣的樂隊?！崩钔貞浾f，“印象最深的是在會展中心演出時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舉一面A4紙大小的五星紅旗，我們演出時她在臺下一趟趟地跑過來跑過去。”等他們從香港回來，發(fā)現(xiàn)在內地同樣也達到了殿堂級樂隊的待遇。“我們都納悶，專輯沒有在內地發(fā)行啊，歌迷怎么知道我們的？原來我們還沒從香港回來，專輯的盜版就在內地傳遍了，甚至有朋友在拉薩都買到了不止一種盜版的版本?！崩钔f。1992年，黑豹樂隊在昆明體育館演出，歌迷們重重包圍了他們入住的酒店?！皹菍与娞菘诙夹枰０舶咽?，不然歌迷們全沖進來了。我們不敢下樓，歌迷們就在樓下不停地喊我們的名字，沒辦法，欒樹簽了一沓照片，只能從窗戶扔下去?！?/p>

1991年10月，在與黑豹完成了第一張專輯錄制后，竇唯離開了樂隊。盡管黑豹沒有正面做過回應，但竇唯離開的原因幾乎家喻戶曉?！按蠹叶际切值?，王菲是欒樹的女朋友，事已至此，我們沒法再合作下去?！背蔀榫W(wǎng)紅后的趙明義敢于吐露更多心聲。

竇唯離開后，欒樹接任了主唱，在接下來的4年時間里，這支樂隊完全被第一張專輯的光芒所籠罩。雙方最終分道揚鑣的原因是欒樹酷愛騎馬。在一場重要的演出前夕，欒樹決定去內蒙參加馬術比賽。“那時候我們有一個臺灣廠商在贊助樂器，條件就是每年參加一場他們的演出，如果爽約，賠償會嚇死人。在這種情況下，欒樹還是執(zhí)意要去參加馬術比賽，沒辦法，只能換主唱?！壁w明義說。

王文杰（圖1）、李彤（圖2）、趙明義（圖3），三人被稱為黑豹樂隊“公務員”編制成員

第三任主唱是秦勇，他是樂隊里待得最久的主唱，時間超過了10年。對于90年代的歌迷來說，最有可能在各地巡演中看到的黑豹主唱就是充滿爆發(fā)力的秦勇了。秦勇最終以照顧生病的兒子為由退出了樂隊，但一位知情人告訴本刊，這只是一種托詞，換主唱的真實原因是樂隊當時看到了竇唯回歸的可能性。網(wǎng)紅之后，趙明義在微博上“懟網(wǎng)友”時也說過，2005年他們確實曾經(jīng)跟竇唯嘗試過重新合作。對此李彤也向本刊回憶說，他們與竇唯在王府井附近的一家春餅店吃了飯，見面非常愉快，雙方聊了整整一夜?！胺珠_這么久，能在一起是最好的結果。”李彤跟竇唯約定在公主墳附近的一個排練場進行排練，“一排練傻眼了，竇唯堅持無人聲的音樂，而且是純即興的演奏，跟我們要堅持的方向完全不符，等于說我們一開始接觸時除了音樂都聊了，最后發(fā)現(xiàn)在音樂的理解上，大家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分歧”。endprint

接下來是唱京劇出身的張克芃擔任主唱的8年。他是最有爭議的一任主唱，在2013年黑豹錄制新專輯前被換掉。接任者是現(xiàn)在的主唱張淇，年輕、帥氣，表演風格是一股濃濃的歐美華麗搖滾范兒。他是樂隊里唯一一個留長發(fā)的，不過也只是齊肩而已。當年在長城上拍MV時，樂隊的老炮兒們一個個都是長發(fā)飄飄，現(xiàn)在有的是光頭，有的是利落的短發(fā).“我發(fā)現(xiàn)我也留不了長頭發(fā)了?！睙o意中聊起這個話題時，張淇說，“以前我頭發(fā)特別多，現(xiàn)在變少了?！鳖^發(fā)的長度，也是他們之間年齡的差距。

何以30年

郭傳林和黑豹的合作僅僅持續(xù)到1994年。當時郭傳林成立了經(jīng)紀公司，旗下有了其他簽約藝人。當沈永閣代表日本唱片公司JVC以39萬元的價格買斷黑豹第二張專輯《光芒之神》后，郭傳林和黑豹樂隊之間就這筆錢的使用產生了分歧?！澳菚r的39萬相當于現(xiàn)在的幾百萬。我們希望能把這其中一部分錢用作樂隊進一步發(fā)展的資金，但他把這筆錢用在簽約藝人身上。”趙明義說。于是雙方解約，黑豹樂隊在此后8年時間里一直沒有簽經(jīng)紀公司，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危難成就了趙明義這個日后的金牌樂隊經(jīng)紀人?！澳菚r候大家都在找門路，聯(lián)系演出，最后是我找到的最多，理所當然就當了經(jīng)紀人。”

1993年和1998年，崔健和何勇分別在演出時因言論不當，導致公安機關對整個搖滾樂演出市場始終進行著嚴格的限制，搖滾樂一直沒能成為官方主流，長期在民間游走。上世紀90年代的民間演出市場生機勃勃又混亂無序，王文杰和李彤就是在走穴時認識的?！耙徽f北京站西大鐘，我們都知道。”李彤說，當時組織演出的穴頭也叫作“瓢把”，攢一臺綜合性的演出，要找一群唱歌、跳舞和說相聲的演員，這些人可能相互之間都不認識，大家相約在北京站西邊的大鐘底下集合。“經(jīng)常是好多個‘瓢把都在那等自己的演員”。李彤說，80年代中期演出報酬極低，“可能勞務費只有10塊錢，而且‘火穴少，‘水穴多，有劉曉慶這樣的腕兒的演出隊就是‘火穴，那些‘瓢把哭著窮，演出還沒結束就卷著錢跑掉的就是‘水穴，被騙之后，我們還得自己解決回程的車票”。

黑豹走紅之后，趙明義在幫樂隊尋找演出機會的同時，也開始跟朋友們主動攢拼盤演出?！澳菚r我家里一摞一摞都是演出主辦方打的欠條?！壁w明義回憶說，“到后來，就是必須錢全打過來，我們才讓演員出發(fā)。有一次在綿陽演出，我在成都見著主辦方，他老婆把項鏈、耳環(huán)都取下來，說自己實在是沒錢了，能不能等演出結束再付錢。我跟他說：‘你敢從窗戶跳下去，我就答應你。其實我是試探他，他如果真站起來，我會一把抓住他，那就說明他確實沒辦法了。這個主辦方呢，馬上嬉皮笑臉起來，我就知道他是跟我玩心眼呢?！?0年的老江湖，靠的是吃一塹長一智的經(jīng)驗，也少不了危難時的仗義?！坝幸淮卧诤贾蓍_演唱會，開演前主辦方寫了13萬元的欠條，我讓他把車給我扣下。演出開始之后，看他確實拿不出錢了，只要不是跟我過心眼，欠的錢就不是大事。我把車還了他，欠條撕了，這事就算了了?！?p>

黑豹樂隊準備登上青島商演的舞臺

一場演出通常是趙明義等人作為主辦方，負責聯(lián)絡藝人，再由各地的大型演出商來承辦?！八@些年一直在積累各地方上的合作伙伴的資源。辦一場演出要接觸三教九流，哪個都得罪不起，老趙腦子特別活絡，到哪人們都特別認他?！壁w明義曾經(jīng)的演出合伙人王兵告訴我們。至于聯(lián)絡藝人這一塊，難度并不大。林依輪的哥哥林東通過弟弟拿到了很多歌手的聯(lián)系方式，他和趙明義在90年代一起搞過很多演出?！澳菚r大家手里都各自有藝人資源，相互湊在一起就能聯(lián)系到很多人?！绷謻|從2003年開始不再做這一行?！捌鋵嵃∥覀冋嫉木褪且粋€信息不對稱的優(yōu)勢。90年代最火的內地流行歌手出場費10萬元，最火的港臺歌手出場費二三十萬。以前我們還能拿到這些港臺明星的獨家代理，到了2000年之后，港臺經(jīng)紀公司開始在北京開分公司，等于直接跨過我們。”

為了樂隊的生存，趙明義不會輕易離開這個演出市場。前些天，他被中國演出行業(yè)協(xié)會授予演員經(jīng)紀人聯(lián)盟顧問，另兩個顧問稱號給了田京泉和那辛，同時他還是001號高級演出經(jīng)紀人，彰顯著江湖大哥的地位?！斑@是跟黑豹在一起30年的歷練換來的?！壁w明義說，“之所以敢那樣去懟網(wǎng)友，也是因為這幾年底氣足了，放到前幾年還不敢這么去做。”趙明義也摔過不少跟頭。十幾年前，各地的演出市場都被《同一首歌》《歡樂中國行》等央視綜藝演出節(jié)目所壟斷?！坝幸淮挝腋笥验e聊，評價《同一首歌》，我說它是種掠奪性的演出。‘地方政府邀請，提供當?shù)胤?，當?shù)仄髽I(yè)掏錢，最后全國播出，比花錢投廣告效果強太多，演員的出場費又被壓得很低?！锻皇赘琛匪街帲辽偃陜炔粫儆衅渌莩龅男枨?，這對我們打擊太大了。沒想到旁邊有個記者回去就寫了篇稿子，孟欣看到了大怒，我被要求去找那個記者，請他撤稿，挽回聲譽。最后黑豹還是被《同一首歌》封殺了?！蹦鞘呛诒钇D難的幾年，只能尋找一些酒吧的演出機會，演出費也降到了每場三五萬元。

艱難的時候趙明義開過網(wǎng)吧，開過火鍋店，但黑豹始終沒有解散。跟黑豹初次接觸時，除了趙明義天然就很容易接近之外，樂隊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太熟悉時的距離感，但消解掉這些也只需一頓酒就夠了。酒上來不一會兒，樂隊成員們就開始拿老趙開涮，“今天沒有保溫杯泡枸杞，但是有啤酒泡紅棗”，咔嚓拍一張發(fā)微博，配的文字是“趙老師養(yǎng)生之道”。30年下來，老哥兒幾個交換一下眼神就可以默契地互抖包袱，吃飯時跟做東的青島朋友逗悶子，明明他們想吃梭子蟹，幾個人繞著彎非讓朋友自己把話說出來。一會兒趙明義和李彤又表演起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在一場飯局上偶遇，夾帶著有些幼稚的好笑。最后幾個人都喝得挺高興，主辦方本來配了輛商務車給黑豹，把他們送到飯店之后，趙明義就打發(fā)司機回家了?！白屗緳C等我們幾個小時不合適。我們就是從來不想給主辦方添任何麻煩，所以才有了30年的好口碑。”喝好的哥兒幾個叫了輛車，路上我問他們，你們是最好的朋友嗎？李彤瞪著本來就很大的眼睛，“你覺得呢？30年了！”endprint

李彤是樂隊在音樂上的核心，被評價為是一個“從內而外的搖滾人”，喝多了酒，依然能從他冒出的幾句對當下的不滿中感受到一個藝術家的憤怒。趙明義就圓融很多。他真的很會為人，即便竇唯跟樂隊鬧掰了，但在私下仍能跟竇唯、王菲保持很好的關系?！澳菚r王菲在俄羅斯大使館旁邊買了套兩居室，我和常寬一起去他們家打麻將?！辈贿^終歸是要表現(xiàn)一些原則性，趙明義說，常寬坐他下家，他就故意喂牌給常寬，笑嘻嘻的，但還是想敲打敲打，不讓竇唯和王菲胡牌。

因為老趙情商最高，樂隊里開除人的事全都由他來操作，“換主唱都是李彤來評估，最后得罪人的事讓我來做”。2012年，沉寂多年的黑豹樂隊準備籌備新的唱片，從美國請來了錄音師和制作人。當時正好有場黑豹、唐朝和黃家強聯(lián)袂演出的“光輝歲月”演唱會，兩個美國人看完演出后，在慶功宴上悄悄起了爭執(zhí)，趙明義上前詢問才得知，兩個人對主唱張克芃的意見不統(tǒng)一?！爸谱魅烁艺f：‘看了你們的演出，所有人都很棒，只有一個人是差的，就是你們的主唱。他不同意讓張克芃錄制這張專輯，但錄音師覺得這是樂隊的事，錄音師和制作人都不應該拿主意?！壁w明義說，制作人表態(tài)說，如果不換主唱，他就沒法幫黑豹制作專輯。低迷的商演環(huán)境還可以容錯，一出唱片問題就沒法掩蓋了，最后樂隊成員開會討論，決定換掉張克芃?！皬埧似M走時，老趙給我打了40分鐘的電話?！蓖醣嬖V我們，“他非常難過。即便很多人都覺得張克芃有問題，但是這么多年他們一直都沒舍得換人?！?/p>

王文杰則是大家公認的老好人，話不多也不愛應酬，但是在很多關鍵時刻決定了樂隊的重大事務?！拔覀儤逢爮膩矶际且黄狈駴Q制，如果有一個人不同意，這件事就辦不成?！壁w明義說，他們的某一任前主唱，現(xiàn)在經(jīng)常仍以“黑豹主唱”的名義演出，“少了一個‘前字，意思就完全不對了”。有一次這位前主唱要參加電視臺的真人秀節(jié)目，節(jié)目組想邀請黑豹樂隊一起參加，可以當面澄清，雙方做個了斷，大家都覺得是個好主意，只有王文杰不同意。“勸了他幾次，他都說不同意，只好放棄了?，F(xiàn)在想想還是老王考慮得周全，我們去干嘛呢，還不是為別人站臺?！备]唯當年離開樂隊的時候，郭傳林跟他達成協(xié)議，以后不許在外面唱黑豹的歌，此后人員流進流出，到底誰能代表黑豹一直都是樂隊最看中的敏感問題。“我們已經(jīng)把‘黑豹注冊商標了，商標權由我一個人擁有?！壁w明義說，“就怕有人離隊再生出事端。我給樂隊免費做了20多年的經(jīng)紀人，還有什么信不過的嗎？”

從小眾到大眾

1991年，在日本JVC唱片公司工作的沈永閣回到北京，想發(fā)掘本土的搖滾樂市場?！?0年代是日本唱片業(yè)的黃金時代，我去了香港，發(fā)現(xiàn)全都在翻唱日本歌，回到北京，發(fā)現(xiàn)港臺明星又對內地的影響很大，但我們想尋找的是原創(chuàng)的東西?！鄙蛴篱w說，“日本是追著西方市場走的，每個年代都受當時西方搖滾樂的影響，井然有序。但中國很閉塞，從西方接收來的有限信息是很混亂的，最開始那一小圈人聽得很雜，他們的音樂也很難找到西方搖滾樂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這讓我覺得很新鮮?！迸cJVC簽約后，黑豹發(fā)行了三張專輯。

約期滿后，雙方?jīng)]再續(xù)約。沈永閣分析說，從1998年開始，電視臺開始大量播出MTV，辦歌友會和娛樂節(jié)目，推動了流行音樂的大發(fā)展，相比之下，從未成為主流的搖滾樂界顯得更加冷清。2002年，黑豹才重新簽約唱片公司，在兩年后發(fā)行了第五張專輯，此時距離上一張專輯已經(jīng)過去6年。但這張專輯并沒有很好的表現(xiàn)，因為彩鈴的橫空出世，傳統(tǒng)的獲取音樂的渠道被顛覆性地改變了，娛樂策劃人杜侑澎回憶說：“2000年我們幫許巍辦唱片簽售時，現(xiàn)場能來幾百人，到了2004年，樸樹的簽售會只來了幾十人。他們倆都是當時最紅的歌手，只能說唱片這種形式不再受歡迎了?！?/p>

2008年，國家限制公款消費的規(guī)定結束了《同一首歌》壟斷市場的局面，純商業(yè)運作的演出模式回歸。2010年，黑豹簽約的風華秋實唱片公司決定辦一場名為“怒放”的搖滾樂拼盤演唱會，找到了杜侑澎幫忙?！爱敃r除了許巍的‘絕版青春，所有的搖滾樂演唱會反響都很一般。前幾年趙哥他們也試過其他的搖滾拼盤演唱會，但是都失敗了，我覺得他們這一次有點不信命的感覺，想再賭一把。”杜侑澎告訴我們，在趙明義等人找到他時，距離演唱會開始只有20天時間，但票房非常不理想，總投資是當時天價500萬元，但是一個月只賣了十幾萬票房?！皳u滾圈還是在炒作竇唯，長久以來都沒有新鮮點，我們決定跳出來，以泛娛樂化的方式來做演出宣傳?！倍刨旄嬖V我們，當時微博已經(jīng)興起，他們首先做的是讓明星在微博上發(fā)起有趣的話題?！摆w老師跟于謙的關系很好，我們就放出消息，猜測現(xiàn)場可能會有郭德綱、于謙表現(xiàn)搖滾相聲?！钡诙恰按竺餍菍^(qū)”策略?！昂芏嗝餍嵌际菗u滾樂的粉絲，王菲跟竇唯、黑豹的關系，周迅跟樸樹的關系，歌迷們都很清楚，我們就宣布很多大牌明星已經(jīng)買了VIP專區(qū)的票，結果VIP的票第二天就賣光了，大家都想著去看演出的時候能夠見到這些大明星們?！?/p>

最后演唱會票房以每天幾十萬的速度在不斷增長，尤其是崔健也決定加盟演出之后，單日票房突破了70萬元。最終，4.4萬張門票收入超過了千萬。杜侑澎說：“在現(xiàn)場，很多四五十歲的觀眾哭得像個孩子一樣，媒體也跟著狂歡。在這場演出之后，所有的搖滾藝人演出費都翻了一番，在這之前，很多人是被遺忘了的。”

左圖：為黑豹樂隊制作最新專輯的混音師李軍右圖：上世紀90年代與趙明義一起做商業(yè)演出的林東

在黑豹成立的第30個年頭，他們發(fā)行了第七張專輯《本色》。在制作這張專輯的混音師李軍看來，黑豹能夠堅持自己，重建各種搖滾經(jīng)典風格的精神非常可貴?！胺浅＝?jīng)典、非常傳統(tǒng)，所有的技巧都在為音樂本身服務?！薄耙魳分灰€在做就夠了，不必過于糾結歌迷到底是緬懷過去還是欣賞現(xiàn)在?！倍刨煜Ｍ诒軌驈摹芭拧钡某晒χ?，明白該以一種怎樣的娛樂精神面對市場?！皯痪W(wǎng)友是趙老師個人的娛樂方式，走紅是個意外。他們還需要打破傳統(tǒng)社交方式的壁壘，呈現(xiàn)出更豐富的公眾形象來?！?/p>

張淇的加入讓幾位老哥兒非常滿意?！拔夷芨杏X到他們的狀態(tài)，換張淇好像是最后一搏了，好在現(xiàn)在大家都看到了樂隊的上升趨勢。”黑豹樂隊多年的好友楊樾如此評價。“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是增加黑豹的曝光度吧，別每次一出來就有人問，黑豹是復出了嗎？我們根本就沒解散過啊?！崩钔f，他們還不太適應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娛樂方式，會很謹慎地篩選那些綜藝節(jié)目的邀約。跟音樂無關的，不行;突出張淇個人的，不行;如果能有一個專門為樂隊打造的節(jié)目更好，不然同臺的都是單個的歌手，不具有可比性。但誰都得承認，這次趙哥跟他相伴多年的保溫杯意外走紅，雖然跟音樂無關，但幫了黑豹太多忙了。這些年來，除了個別歌手之外，大多數(shù)演唱會都是無人贊助的“裸奔”狀態(tài)，只能單靠票房盈利，這一次黑豹卻得到了保溫杯廠商的冠名?！罢l知道哪片云彩下雨呢，真是想策劃也策劃不了這么好的營銷事件?！毙凶呓嗄甑膿u滾老炮面對這個問題，驚喜之余也是一臉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