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蕭
在旁人看來,火車上抱著手機(jī)笑得跟土拔鼠一樣得意的我,肯定像個神經(jīng)病。
下午臨時起意,決定去南京搞突襲,一邊在微信上套話兒,詢問蝸牛詳細(xì)的地理位置,一邊在她問我接下來要去哪兒時,特違心地跟她透露,要回帝都。
晚上七點半,我潛伏進(jìn)青旅偷偷摸摸地登記完畢后,捧本書遮著半張臉藏在角落。幾分鐘后,蝸牛出現(xiàn),掠過我到前臺整理單據(jù),我偷笑著走過去拍拍她面前的桌子,眨眨眼問:“約飯嗎?”
蝸牛抬頭,愣愣看了我兩秒,笑得滿臉蕩起褶子。
我和蝸牛認(rèn)識有四五年了,有兩年我們浪跡的步伐相同,坐在一處聊天誤了火車;之后兩年,她路過帝都來看我;還有一次,我們約在杭州。這是我第一次來她的地盤。
我第一次來南京的時候,還不認(rèn)識蝸牛,那時候沒現(xiàn)在這么懶,還像個新鮮游客,將南京的景點都逛了個遍;之后有一年在附近出差,過來蹭了碗粉兒。后來幾次路過,都再沒停留。這座城市在我的印象里,沒有新鮮感,也沒有過分的喜愛,除了路兩旁的法國梧桐,與其他城市似乎并沒任何不同。
為了讓我改觀,蝸牛每次發(fā)現(xiàn)了好玩的,總跟我念叨,說等我來要帶我去看,力圖刷新我對南京的刻板印象。
晚上九點,她帶我穿過夫子廟的熱鬧區(qū)域,去老街巷的梧桐樹下吃燒烤。
我問蝸牛,“感覺怎么樣?”
她去年開了一間青旅,每天接觸來自天南地北的各種人群,有時晝夜顛倒,和我溝通都存在時差。
她遞給我一只串,說樂在其中,忙碌著也收獲著。
第二天蝸牛白班。起床后我跟她領(lǐng)了早飯,才磨磨蹭蹭地跟著同屋的羽妹子出了門。
其實最討厭的應(yīng)該就是我這種人,來過兩次后,抱著對這座城市固有的己見,貪圖舒服,往往就索性窩在熟悉的地方,不會重新搜索攻略,也懶得再去認(rèn)識它。
自省后,我決定跟著羽妹子出門,聽之任之隨波逐流。
南京有非常適合騎行的路,兩旁的老梧桐伸展的枝葉把整條路都覆蓋,日光在罅隙中不停跳躍,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拋在身后。
羽妹子是新疆的姑娘,盡管沒有鮮明到能一眼就讓人區(qū)分出地域的深邃輪廓,但性格十分討喜。跟著她的腳步,我們騎車溜進(jìn)大學(xué),是很老的校區(qū),環(huán)境清幽樹木參天,畢業(yè)季碰到有學(xué)生拍婚紗照。白紗西裝老課堂,這幾乎是我能想到的愛情最好的模樣。
我們倆坐在樹蔭下垂涎著觀摩良久,最后偷偷拍了一張背影,才抬腳去食堂蹭飯。
下午博物院的明清館有戲劇演出,不大的茶館,正中是座戲臺,買壺茶就能坐下來聽?wèi)颉.?dāng)?shù)氐陌⑵藕拖裎覀冞@樣的游客擠在一張四方桌上,她們大都熱情,會操著慢速的方言跟我們講戲劇。雖然有字幕,故事也多是耳熟能詳?shù)模珡陌⑵趴谥新爜?,似乎就帶了歷史的意味,如同撞見時間的巨輪緩慢地滾動著向前,滄桑的,不留余地的。
傍晚羽妹子要乘車去往下一座城市,吃過飯我送她走,回途給蝸牛打包了酒釀。
青旅在秦淮河邊兒,夫子廟旁,爬上屋頂,似乎能瞧見這座古都城市曾經(jīng)的輝煌。畫舫燈船從河中游過,河面波光粼粼映著兩岸燈火流螢,河岸游人如織衣香鬢影,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我坐在樓頂逗貓,沒多會兒,蝸牛拎著一打啤酒上來。
她問我,要回帝都了嗎?
我聳肩。原本以為做好了離開帝都的萬全準(zhǔn)備,但其實這半個多月放下游客身份,試圖融入我喜歡的那座城市才發(fā)現(xiàn),其實沒有想象得那么輕松。生活在一座城市說簡單,不過也就是一間房,倆好友,三頓飯,說復(fù)雜其實也可以扯出很多事。
蝸牛翻了個白眼,嫌棄地說:“那我也不會收留你,你早晚還是會回帝都的?!?/p>
我冷哼一聲,就聽到她又補(bǔ)充,“但你想呆多久,都可以的。”
嘩啦啦的風(fēng)吹過,夏天真是好時節(jié)。
蝸牛休息的時候,也帶我去逛街。她和我的喜好相當(dāng),討厭人多,喜歡傳統(tǒng)的事物。那條據(jù)說是斥巨資打造的古街老門東,不像特產(chǎn)一條街夫子廟那樣擁擠,聚集了一批有情懷的做內(nèi)容的工作室,手工制作的風(fēng)箏,充滿設(shè)計感的竹制茶具,和傳統(tǒng)文化的學(xué)堂。
她帶我繞小路,從窄小的巷子穿過去,途經(jīng)種滿藤蔓花枝的街角。在路的盡頭還藏著一家先鋒書店,老舊的門窗,雕刻著吉祥的紋飾。這里沒有很多人,二樓的窗下放了竹椅和沙發(fā),我翻到本古宅軼事,蝸牛似乎從書架抽了本營銷學(xué)。
書店樓下有家小酒館,從傍晚開始,有駐唱歌手輕聲哼歌,不走心地從《天空之城》唱到《紅玫瑰》,敷衍到后來我路過門口,還特意蹲在窗口偷看是怎樣的小帥哥,蝸牛一臉唾棄指責(zé)我沒出息。她家周末也有歌手駐唱,聽聞這個消息,我火急火燎地趕了回去,大廳擠滿了人,二樓通道都被霸占,我在夾縫中抬腳,是個微胖的少年,唱的《一生所愛》。
后來暴雨一連下了兩天,出門小半天,鞋子全濕透,蝸牛晚班補(bǔ)覺,我宅在屋里刷劇。同住兩天的阿姨也被大雨所困。之前見到她入住,我還很詫異地跟蝸牛說,上次在青旅見到這個年齡的大叔還是前年在三亞,一伙兒六七十歲的大叔繞著海南島騎行,青旅二樓只有他們和我一個女生,彼此見到,都很驚訝。
蝸牛說,總覺得這樣的人很酷。
阿姨是從臺灣來的,比我大了三十多歲。她說這幾年,每年來大陸兩次,每次去不同的城市,如果沒意外,她會堅持這樣行走十多年,直到將整個國土都走完,在這之前她去了新疆,云南,和東北。她說每次來,都會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的改變和發(fā)展,高鐵和手機(jī)支付是最讓她意外的便捷。
我看了眼窗外的雨,依舊沒停。和阿姨聊起共享單車的使用方法,后來,她忽然問我有沒被催婚?怎么應(yīng)付的?
我搖頭,說父母放養(yǎng),只是偶爾會問下情況,先脫貧唄。
莫名的,她似乎很欣慰地送了我張臺幣做紀(jì)念。后來她離開前我才得知,她沒嫁娶,留學(xué)之后,去過百位數(shù)以上的國家,她告訴我,要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別將就。
無端端地有些羨慕,不知道得要多堅強(qiáng),才能漠視世俗所有不解的目光。
很早前和蝸牛聊天,我們也曾有過擔(dān)憂,怕自己妥協(xié),放棄信念和理想,終日為吃穿用度奔走,后來沒多久她去了西北環(huán)線,一月后回來辭職,開了家青旅。她說只要想象有朝一日能成為自己想要的模樣,就覺得所有的辛苦都不算什么。
離開南京的當(dāng)天,我又拉著蝸牛去了博物院,老茶館還是那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上次的阿婆沒有過來,戲劇換成了相聲,我還是要了一壺紅茶。滿堂哄笑時,我跟蝸牛說,我要回我的小酒館好好唱歌了,我想起來酒館的老城區(qū)也有遮天蔽日的老槐樹,后海周邊的老胡同也有熱心的阿婆,變的只有懶得去看的我。
她說,哦,我就知道。
像那天晚上,我們趕回青旅聽歌,最后的時候,蝸牛抱著吉他坐到高腳椅上,溫柔煽情的曲風(fēng),有句歌詞是這樣唱:歲月任由我推敲斟酌,最天真也最溫柔不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