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宛凝
環(huán)佩叮當
◎茉宛凝
讀《詩經(jīng)》,讀到“有美一人,清揚婉兮”的時候,總會想到一個素裙女子,腰間系兩塊瑩潤的玉佩,邁一步,玉佩相遇,叮當作響??瓷碇叛b的女子,總會第一時間去找她系在腰間的玉佩,聽她低眉淺笑時,青絲上的步搖脆生生的聲響。
女子行走時步子輕到無聲,總覺得搭配上小飾品的清脆聲響,反而顯得迷人俏皮,有少女的天真清麗,悠然輕松。再年長一些,摘了那些物什,再沒有愛美的情懷,脆生生的響就少了,再一步步走,仿佛心也一步步地老了,老得頹然沉重。
我以為,世間的一切雖以寂靜為喜,可總要伴隨一些輕輕、小小的音律才動人,像憩息林間時偶然的一聲鳥鳴;像拆信展信時紙張簌簌的溫柔碎響;像斟一瓷碗茶,水入杯中的韻律;像枝頭花掉落,啪嗒一聲,暈開一池靜謐的月光。
與人同行時,聽到叮當叮當?shù)男⌒?,詢問為何物,她笑笑,掀起長裙說,我的腳踝上系了鈴鐺。我望過去,見一枚編織的紅繩串著一只只小巧的白色鈴鐺,宛若一顆顆小清露挽在她白皙纖瘦的腳踝上,看起來迷人又文藝。我說,當真是輕移蓮步,環(huán)佩叮當呀。
看到茶館步入中年的老板娘,喜歡戴一枚簡簡單單的玉鐲,端茶,倒茶,都會叩響“當”的一聲,穩(wěn)穩(wěn)的,果斷干凈,再無多余的回音和言語。當下就尤其歡喜這樣的妝容,手腕似有一抹清涼月光。后來,母親從寺廟求回一枚紅瑪瑙手鏈,我將它戴在腕間,舉手抬腕中,會與手上的銀鐲輕輕地撞擊敲響。很多時候我會刻意垂手又抬腕,只想聽幾聲“丁零”。
似乎不同頻率的聲響代表不同的年齡階層,不同的心境。
少不更事是輕快明朗的,繁復雜亂的,如腳踝上的鈴鐺細細碎碎地響,鳥兒一般雀躍;年長是黃昏般的韻味悠長,舉手投足間多了歲月積淀的沉穩(wěn)優(yōu)雅,不再歡快得浮華,可心依舊有青青陌上桑,才會有一聲穩(wěn)而不長的脆響。
登山時,衣衫纏在花枝上,帶出一串清亮的鈴鐺聲,也帶了一袖花瓣走。低眉看,不知是誰將一串小鈴鐺送給了花枝,細心地打了漂亮的蝴蝶結,只要有風來,只要花枝顫動,就能聽見一串鈴鐺聲,不鬧,也不靜,恰到好處的音律。我笑著問身旁的人,鈴鐺聲像不像花的笑聲呢?她一邊小心將我的針織衫從花枝上解下來一邊回答,如果是,那真是很好聽。
花是靜物,也是生命,所以我相信她是有聲音的。只是那聲音被蝴蝶、飛鳥、風聽見了,而我們常常錯過與忽略。
很慶幸花枝勾住了我,慶幸系鈴鐺的人有一番美好的心意,讓我聽見詩化了的花的歌聲。突然想采一串花戴在手腕,戴在脖頸,耳旁也別上一朵,學從前環(huán)佩叮當?shù)呐?。只是我不著環(huán)佩,我戴花,亦似戴叮當環(huán)佩,行時活潑,止時清美。
即使我無環(huán)佩也無花,還有朗朗笑聲,還有洋溢的歡欣。心無褶皺,如秋日湖水平和無瀾,卻又有飛鳥掠過,清亮亮的鳴叫,婉轉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