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xué)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勝國衣冠問“香嚴(yán)”：清初偽授川東兵備道高奣映新證

朱和雙

(楚雄師范學(xué)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云南 楚雄 675000)

在清初三藩叛亂期間，高奣映承襲的到底是“姚安府土知府”抑或“姚安府土同知”的問題值得引起重視。咸同兵變以后，姚州地方文化精英(如甘雨、甘孟賢、由云龍等)為了重建遭受戰(zhàn)爭破壞的社會秩序，用“春秋筆法”強(qiáng)硬地將清初投降派代表高奣映塑造成為一個(gè)符合儒家標(biāo)準(zhǔn)的理想人物，諸如“應(yīng)召出任四川按察使”“托疾掛冠”等都沒有直接證據(jù)。毫無疑問，國內(nèi)學(xué)術(shù)界過分強(qiáng)調(diào)了《高雪君先生家傳》(晚清甘孟賢搜集間接證據(jù)撰寫而成)的史料價(jià)值，這是對高奣映話題的回避與誤解。

高奣映；姚安府土知府；偽授川東兵備道；傳世作品；歷史記憶

清順治十五年(1658)，清政府派三路大軍挺進(jìn)云南。次年，姚安府土同知高“當(dāng)國破君亡，義不仕清”，遂祝發(fā)為僧；其獨(dú)子高奣映(1647―1707)年僅12歲，卻“能識天心，權(quán)時(shí)勢，獻(xiàn)土歸誠，遂奉朝命”，承襲姚安府土同知①林超民撰《醉醒之間:高#映的學(xué)問人生》(載《云南文史》2006 年第3 期,后收入《林超民文集》 第二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年,第84 ! 95 頁) 作“承襲姚安土知府",誤?據(jù)雍正 《云南通志》(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六《城池·姚安府》說:“姚安府城,……本 朝康熙八年,知府商永杰?土同知高#映重修,引蜻蛉河為池?"該《志》卷十八下之一《姚安府 知府》說:“商永杰,洛陽人,舉人, 〔康熙〕八年任;藺松,奉天人,蔭生, 〔康熙〕十二年任; 任道立,直隸人,貢生,〔康熙〕二十年任?"若藺松任期仍作四年,那么從康熙十六年到康熙二十 年間的姚安府知府究竟會是誰?，由母親木氏代掌印信。吳三桂坐鎮(zhèn)云南以后，“請準(zhǔn)土司世襲，悉給印札”，恢復(fù)土司各種特權(quán)，以此籠絡(luò)各地土司。②清計(jì)六奇(1622 !?)撰《明季南略》(清都城琉璃廠半松居士木活字本)卷十七《吳三桂兵取云 南》說:“大清封吳三桂為平西王,…… 〔己亥〕閏三月十一日,三桂抵姚安府,永歷東閣大學(xué)士 張佐辰……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二十三日,三桂等旋師昆明,景東土知府陶斗……等暨各 土州縣降?"康熙十二年(1673)十一月，吳三桂殺云南巡撫朱國治(？―1673)等，舉兵反叛，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時(shí)任姚安府知府藺松被驅(qū)逐(或被殺害)，高奣映遂擢升姚安府土知府③清甘孟賢撰《高雪君先生家傳》(附載于《姚陽三先生遺書·維風(fēng)權(quán)宜翼》,云南省圖書館藏清稿 本)引高厚德撰《先生行狀》說:“方逆藩吳三桂叛亂,……投誠歸順,繳姚安府?姚州?大姚縣? 白井提舉?經(jīng)厲司?縣兩學(xué)偽印七,故以功議敘授布政使司參政道?"既已概稱“偽印",絕非“土 同知"矣?據(jù)《清史稿·本紀(jì)六·圣祖本紀(jì)一》說:“〔康熙〕二十年辛酉……夏四月……己酉,貝 子彰泰遣使招撫諸路,武定?大理?臨安?永順?姚安皆降?"則高#映“繳姚安府……偽印"在 趙良棟率軍攻破昆明之前??在康熙二十年(1681)繳印前,高奣映掌控著姚安府的政治命運(yùn)?康熙十三年(1674),高奣映再次被吳三桂提拔為“川東兵備道"(至康熙二十年春向清軍投誠)?在川東近八年時(shí)間里,高奣映利用職務(wù)之便造訪當(dāng)?shù)刂T名寺古剎,并為后世留下了不朽的宦游名篇?

一、高奣映的易學(xué)啟蒙

關(guān)于高奣映赴川東任職的情況，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地方志辦公室編《楚雄人物》(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第26頁)、新編《姚安縣志》(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959頁)和《楚雄彝族自治州志(第六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16頁)都說：“康熙十三年……朝廷下令削藩，吳三桂起兵反清，強(qiáng)令奣映出任四川按察使。不久，他就‘托疾掛冠’回到姚安，將世職交由他的長子高映厚承襲?！敝墉傋稄耐凉俚娇N紳——高其倬在云南的和平改土歸流》(載《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3期)說：“高‘義不仕清，避位為僧’后，年僅16歲的高奣映襲職，屈于吳三桂逼迫，出任四川按察使，不久便‘托疾掛冠’，竭全力聯(lián)合其他土司協(xié)助清軍收復(fù)云南，因功授參政職，不久傳職于子高映厚，出家為僧?！边@些因襲的說法至少抽離了部分歷史真相，因所謂“四川按察使”“托疾掛冠”等都是虛構(gòu)的托詞，而“出家為僧”差不多就是對歷史的臆造。凌夫惇(生卒年不詳，四川永川縣人。明崇禎十六年癸未科進(jìn)士，官至貴州督學(xué)道按察使司副使)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收入《易經(jīng)來注圖解》，清雍正七年朝爽堂翻刻本。以下同)說：“甲寅冬，巡憲元廓高公祖來鎮(zhèn)渝，勤恤民隱，博訪耆舊?；蛴幸詯鄹吖嬲?，枉賁丘園。時(shí)杜門廿載，遄車言邁，耋不避冬，勞不憚險(xiǎn)，或譏惇為兩截人。不知高公祖廉介慈仁，屏饋遺，鋤奸惡，風(fēng)聞已稔也。況乎博極群書，以至玄釋醫(yī)術(shù)，莫不洞曉；詩詞歌賦，掩前人而蓋其上，天資誠有大過人者，而學(xué)力倍之?！?陳九彬執(zhí)筆的《高明映評傳》(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重印1995年10月版，第71頁)和芮增瑞撰《高奣映和他的詩文作品——〈高奣映卷〉補(bǔ)》(收入趙寅松主編《白族文化研究·2006》，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498―506頁)、《清初姚安學(xué)者高奣映及其著作》(收入云南省文史館編《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458―473頁；又收入芮增瑞著《書的故事》，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74―90頁)將“凌夫惇”改作“凌夫淳”，誤；兩人在重復(fù)引用《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的內(nèi)容時(shí)，又徑將“惇”字誤作“淳”，還將“廉介慈仁”誤作“康介慈仁”。按：“甲寅冬”即康熙十三年冬。

剛到重慶任職那幾年，高奣映與前輩學(xué)者凌夫惇(1597―？)的親密接觸成就了他在易學(xué)領(lǐng)域的深遠(yuǎn)影響。據(jù)凌夫惇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說：“惇僻壤咿唔生也，專壁經(jīng)以干祿。時(shí)尚經(jīng)子，希借《易》片臠為負(fù)鼎資，未有遠(yuǎn)志。若本義難解，鉆研莫入。偶得瞿唐《注》于成都肆中，賈用不售，購求以歸。始知九、六為參天兩地之倚數(shù)也，卦變?yōu)殄e(cuò)綜也，兩儀四象為重爻也。向之晦蒙，釋然以解。第資性遲鈍，因?yàn)槿c(diǎn)，五種條分縷析，始得劃然。間有一得，筆記其側(cè)，下學(xué)功夫若此云爾。甲寅冬，巡憲元廓高公祖來鎮(zhèn)渝，……偶見惇圈點(diǎn)《來注》，欲刻以傳世，懇懇拜辭不獲，然亦因之有感也。”他倆真的是英雄所見略同，高奣映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凡例(計(jì)十四則)》(以下簡稱《凡例》)托出了他最真實(shí)的想法：“戎馬生郊，兵餉是籌，奚事此不急務(wù)哉？先生泄先天之秘，注此奇書，云霧雷雨幸不為六丁追取。向使久湮沒不傳，未必非官此者之過。劫灰未燼，大懼易教失傳，?？讨[憂同于作者?！卑矗毫璺驉诔啥妓林匈彽貌⒃敿尤c(diǎn)的《來注》(即來知德撰《周易集注》)并非明萬歷二十九年郭青螺初刻本，而是崇禎間御史劉安劉重刻本。*高奣映撰《凡例》說：“諸圖及雜說以劉安劉之目考諸來《序》編次，小有參差?！c(diǎn)因訪得凌厚子先生藏本，究其研丹搦管?！瓌矂⒅乜?，芟煩覆重復(fù)之語及考定系辭、補(bǔ)定卦說，恐失作者之旨，今仍其本，不任受過?！秮碜ⅰ烦蹩逃诠嗦?，重刻于劉安劉，其余各《序》，惟掇拾詞義正、論《易》之大理非有加于《注》以益后學(xué)也?！澊婀⒁砸姾笙蓉挢?。……劫火之余，原本廢失。藏書家多他集抄本手自錄全，遂成完書，心良苦矣。然亥豕之訛，雖幾經(jīng)校讎，疑者□□，所謂誤正可思耳！”

圖1 朝爽堂翻刻《易經(jīng)來注圖解》題簽及《凌序》《高序》書影

高奣映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說：“瞿唐愿學(xué)孔子一以貫之，……讀《易》愈急，明《易》愈難矣。〔奣〕映浪游巴蜀，訪獲學(xué)使凌厚子先生圈點(diǎn)瞿唐《易經(jīng)圖象全解》一書，拜受歸來，學(xué)思兼盡，閱先生所畫之圖，乃合義圖之對，待文圖之流行，理氣象數(shù)悉具其中，以一圖而集眾圖之奧者也。由是圖而圖圖可識……余則愿學(xué)先生，愿知孔子者也。世之愿學(xué)《易》者，舍瞿唐《〔易經(jīng)〕圖象〔全解〕》，其誰與歸？因以合之凌公，捐資付梓。廬陵后學(xué)高奣映雪君父拜撰于川東官署。”至于時(shí)人對捐刻該《易注》的態(tài)度，高奣映撰《凡例》說：“薄宦冰清，橐無長物，乃嗜古有癖，乞諸懿好□為之。張大中丞倡其首，藩臬諸同官次之，太守司牧諸鄉(xiāng)縉紳又次之。而后成梓，不敢沒諸善類也?！庇嘘P(guān)該《易注》刻印的情況，高奣映撰《凡例》說：“是集訪經(jīng)數(shù)歲，校經(jīng)幾手，翻寫五過，始付殺青。始于乙卯之仲春，告竣于丁巳之孟春，閱月二十四，梓工一十二，鏤繡精工，不遺余巧，讀者當(dāng)明窗凈幾，正襟危慮，勿垢污褻玩以負(fù)先生三十年之苦心。十年作三都，烏可草草不作十年讀乎？況至圣明睿，方且三絕韋編。玄微理數(shù)，又豈僅三都之儗？……先生著作如林，其知名者，如《日錄》《省覺錄》《省事錄》《八則稿》《游吳稿》《游峨山稿》《先生年譜》，〔坊〕間尚有珍藏者，已訪諸夔守，以俟后之玄晏表章，茲特標(biāo)出?！兑鬃ⅰ烦设骱?，始訪得先生《日錄》諸稿，中有太極諸圖。明白精透，晰理如列眉，不知當(dāng)日先生《自敘》中何以不及此。今為補(bǔ)入，一以見作者精研之深，一以見述者大成之集。裨益后進(jìn)，不厭其多。高雪君識?！卑矗骸耙颐奔纯滴跏哪?1675)，“丁巳”即康熙十六年(1677)。

圖2 清同治間翻刻高奣映編訂《新刻來瞿唐先生易學(xué)(經(jīng))啟蒙》書影

關(guān)于高奣映倡議捐刻《易經(jīng)來注圖解》(卷首題《新刻來瞿唐先生易經(jīng)啟蒙》，署“廬陵高奣映后學(xué)編訂”；而卷一至卷十五則題《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署“永川凌夫惇厚子甫圈點(diǎn)，廬陵高奣映雪君甫校讎”)的相關(guān)情況，目前學(xué)術(shù)界仍流傳著很多錯(cuò)誤的說法，如李孝友撰《高奣映存世著述考索》(收入云南省文史館編《高奣映研究文集》，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第18―31頁；隨后又收入李孝友著《嫏嬛著稿》，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7―102頁)就說：“《增訂新刻來瞿塘(唐)先生易注》十五卷首二卷末一卷，(明)來知德撰，(清)高奣映校訂……云南省圖書館藏康熙十六年(1677)高氏‘朝爽堂’刊本?！卑矗呵逵赫吣?1729)朝爽堂翻刻本扉頁題《易經(jīng)來注圖解》(并標(biāo)有“來瞿唐先生秘本”字樣)，側(cè)署“廬陵高雪君先生鑒定，永川凌厚子先生原點(diǎn)”；卷端題《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側(cè)署“永川凌夫惇厚子*朝爽堂翻刻板既成，不會只印幾十套。日久板壞補(bǔ)雕，有將“厚子”誤作“厚干”的情況。甫圈點(diǎn)，廬陵高奣映雪君甫校讎”，版心題《周易·批點(diǎn)來注》。朝爽堂翻刻本沒有“增訂”兩字，且“校讎”(校對書籍，以正誤謬，亦作“校勘”)與“校訂”(校正改訂，即對照正確的資料修改另一份資料中的錯(cuò)誤)的性質(zhì)完全不同，所以“增訂說”值得推敲。*很明顯，“增訂”是“編訂”“鑒定”之訛。但是高奣映編訂的僅只是《新刻來瞿唐先生易經(jīng)啟蒙》，而不是康熙年間新刻的《來瞿唐先生易注》。因?yàn)椤兑捉?jīng)來注圖解》早在明萬歷年間就已付梓，隨后便有劉安劉重刻本。凌夫惇、高奣映做了些圈點(diǎn)、校讎的工作，就內(nèi)容而言肯定不能算“增訂”。云南省圖書館藏“高氏‘朝爽堂’刊本”似非康熙十六年(1677)高奣映等捐資鋟版的原本，而極有可能是其翻刻本*到清雍正年間，高奣映倡議捐刻的雕板估計(jì)已損壞嚴(yán)重，坊間因該書供不應(yīng)求而不斷出現(xiàn)翻刻的情況。據(jù)南開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組編《南開大學(xué)圖書館館藏線裝書目錄·經(jīng)部》(1982年內(nèi)印，第8頁)說：“易經(jīng)來注圖解十六卷首卷圖、雜說、啟蒙，(明)來知德撰，……清雍正七年(1729)朝爽堂刻本(十二冊)善。”賈晉華主編《香港所藏古籍書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3頁)說：“易經(jīng)來注圖解15卷首1卷末1卷10冊，明來知德撰，清道光元年(1821)朝爽堂刻本?！蹦祥_大學(xué)圖書館編《南開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普查登記目錄》(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年，第11頁)說：“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首一卷末一卷，(明)來知德注，清雍正七年(1729)朝爽堂刻本，十二冊，九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單邊?！毕愀壑形拇髮W(xué)圖書館系統(tǒng)編《香港中文大學(xué)圖書館中國古籍目錄》(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25頁)說：“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圖一卷首一卷末一卷，(明)來知德注，(明)高奣映鑒定，(明)凌夫惇原點(diǎn)。清道光元年(1821)朝爽堂刻本，十冊，扉頁題：易經(jīng)來注圖解?！驴虂眦奶葡壬鬃⑹寰韴D一卷首一卷末一卷，(明)來知德撰，(明)高奣映鑒定，(明)凌夫惇原點(diǎn)。清同治十年(1871)郭嵩燾等長沙重刻本，十冊，扉頁題：‘來氏周易圖解’，前有同治十年郭嵩燾重刻序?！驴虂眦奶葡壬鬃⑹寰韴D一卷首一卷末一卷(缺卷一至四)，(明)來知德訂(注)，(明)高奣映鑒定，(明)凌夫惇原點(diǎn)。清末(1875―1911)石印本，四冊，扉頁題：易經(jīng)來注圖解?！?。關(guān)于“朝爽堂”的情況，明成化《重慶郡志》(殘卷)有《古跡》說：“朝爽堂，在舊南平軍，倅廳又有四亭，曰晚靜、橫靜、壁枕、流溪，堂俯臨江，皋為觀覽之勝?！盵1](P14)研究者將“朝爽堂”強(qiáng)歸姚安高氏矣。*云南省圖書館編《云南地方文獻(xiàn)概說》(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5年，第172頁)說：“清代云南的私家刻本多系地方人士出資刊印所整理的前賢著作或祖先及本人自己的著述，使之能夠行世。一般刻本往往以‘某堂’‘某齋’‘某室’等字樣作為標(biāo)記，如清康熙年間姚安高雪君用‘朝爽堂’名刻印了明代來知得的《瞿塘(唐)先生易注》十五卷，此書半頁九行，每行均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單邊，版心下鐫‘朝爽堂’三字。”殊不知《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為蜀版，則“朝爽堂”非姚安高氏私有。

圖3 高奣映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晚春堂詩序》落款與鉛印的情況*從“鈐印”的情況看，《高序》(寧遠(yuǎn)堂本)更接近《晚春堂詩序》(清康熙四十二年刻本)，而《高序》(朝爽堂本)翻刻的兩枚印章似已變形，推測清康熙十六年原刻本要優(yōu)于《高序》(寧遠(yuǎn)堂本)。

值得注意的是，凌夫惇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朝爽堂翻刻本)的右下方還有兩行小字題“文選樓藏板，李連福承刻”，推測他是當(dāng)時(shí)蜀地非常有名的刻書家。經(jīng)查“孔夫子舊書網(wǎng)”，標(biāo)識有“李連福承刻”的漢籍還有《詩經(jīng)增訂旁訓(xùn)》(清乾隆丙子刻本)。按：該書增訂者張大受(1660―1723，江蘇嘉定人。少從學(xué)于朱彝尊，為其所重?？滴跛氖四昙撼罂七M(jìn)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康熙五十九年，以翰林院檢討充任四川鄉(xiāng)試正考官，旋奉命督學(xué)貴州。在任上整頓學(xué)風(fēng)，教諸生以讀書作文之法，獎掖后進(jìn)，貴州士風(fēng)為之一變。雍正元年任期屆滿，因名聲上達(dá)帝耳，特命再留任三年。不久卒于黔任，年六十四)活動于清康雍間。因李連福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尚健在，說明他成年于康熙十六年以后。清嘉慶十四年(1809)，符永培重刊《來瞿唐先生易注》(扉頁題“重刻易經(jīng)來注”，并標(biāo)有“校對無訛”字樣，俗稱寧遠(yuǎn)堂本)刻有高奣映撰《序》(手跡)，朝爽堂本則雕成宋體矣。

清康熙十六年(1677)以后，凡翻刻《易經(jīng)來注圖解》(卷端改題《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都會將高奣映撰《〔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序》(版心題《周易·高序》)、《〔重刻瞿唐來夫子易注〕凡例(計(jì)十四則)》《瞿唐來矣鮮先生本傳》《讀瞿唐來夫子易注要說》《來瞿唐先生六十四卦啟蒙后跋》和他編訂的《新刻來瞿唐先生易經(jīng)啟蒙》(版心題《周易·啟蒙》)置于卷首。高奣映撰《來瞿唐先生六十四卦啟蒙后跋》說：“……余不敏，謬加編飾，敢謂克加納婦，其在斯乎？恕其僭，則又企明哲之包‘蒙’耳，養(yǎng)于正，而‘困’而系，余謂不在六四上九，而在‘蒙’之六五夫，前人詎庸乎疵。廬陵后學(xué)高奣映謹(jǐn)跋?！泵駠兑Π部h志》(民國三十七年鉛印本)卷六十四《金石志之九·附文征四·論理之文》有《來矣鮮先生易注序》(署“高奣映”撰)說：“……余得學(xué)使凌君手鈔本。凌君年七十有八而究心如此，遂任其圈點(diǎn)，微加校編，并采先生遺圖及諸儒之圖以補(bǔ)之，廣見者之目也。書梓成，因語諸人曰：錯(cuò)綜爻變，圣人之心學(xué)，來氏明其象，故易知焉?！?dāng)時(shí)，中丞郭青螺于萬歷三十年請公帑梓行是書。后十年，學(xué)使張之厚刻于成都；歷天啟乙丑，大史陳明卿重刻于京師；崇禎間，御史劉安劉再刻于蜀。吳守史君應(yīng)選，皖守田君大本與夫沈際飛諸儒翻刻于姑蘇；于皖、于吳者，不一而足，皆同此作，易之憂患也夫。”*符永培纂輯，艾鉽增修《梁山縣志》(清同治六年刻本)卷十四《藝文志·序》、朱言詩等纂修《梁山縣志》(清光緒二十年刻本)卷十《藝文志·序》都收有《重刻來先生易經(jīng)圖注全解序》(高奣映撰)，其內(nèi)容完全同于《高序》(朝爽堂本)，推測民國《姚安縣志》所收《來矣鮮先生易注序》或即《高跋》。附《注》云：“〔民國〕歲己巳，呈貢秦君光第得〔雪君〕先生?？璞?，屬云龍讎校一過，為《序》而刊行之。是書續(xù)得流傳，微〔雪君〕先生闡述之勤不至此。錄存此《序》以見秦君之功，亦即〔雪君〕先生之功也。由云龍謹(jǐn)識。”按：由云龍撰《來瞿唐先生易注序》已收入《定庵文存》(民國二十一年云南財(cái)政廳印刷局鉛印本)卷之四《序跋書后》。惟獲見之《易經(jīng)來注圖解》(清雍正間朝爽堂翻刻)似無此《序》，誠不知康熙十六年高奣映等捐刻本收有此《序》否？

二、高奣映與華巖禪院

清康熙十三年(1674)冬，剛到重慶任職不久的高奣映即作《初游華巖寺》(收入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民國二十九年刻本，以下同)詩二首，其一云：“南方無限意，半壁一筇過。琴鶴慚官調(diào)，瓶鵝羨爾呵。撥云探柏影，趺雪攪長河。白象忘身處，時(shí)來臥碧碆。”其二云：“轉(zhuǎn)覺高無際，蒼肰似可摩。定觀庭柏少，靜許石泉多。童子來非夢，比丘語若何？形蹤安所適，莫聽白藤拖?！备邐T映心里掛念著他的姚安府，頗不情愿到異地任新職。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收有《〔圣可大〕師答韻二首》，其一云：“草莽深深地，何緣忽見過。芒鞋知有力，柱杖得無呵。古洞常簾月，高崖半照河。不將道上棘，折以對君碆?！逼涠疲骸搬樈嫦嗤短?，發(fā)機(jī)不揣摩。寒巖春自暖，蒿棒悟無多。尊貴忘尊貴，姓何不姓何。我疑三十載，日被草鞋拖。”又收屠在野(浙江人，疑為高奣映在川東官署的同僚，遂結(jié)伴同游)作《和〔雪公〕游華巖寺韻(二首)》，其一云：“陪訪無生法，高軒特特過。遠(yuǎn)公如肯見，于頔不妨呵。入室相投芥，登巖直溯河。箭鋒能袒受，慧繳弗須碆?！逼涠疲骸案筛陞捨鍧?，奉引歷三摩。東渡慈還切，西來旨詎多。玄關(guān)雖自峻，直入敢誰何？一宿明歸路，寒筇汗漫拖?！卑矗骸搬樈嫦嗤丁笔且粋€(gè)成語，比喻雙方的言語、性情、意見等相投合。

高奣映撰《再游華巖記》(收入清鄧迪纂《華巖備志》)說：

丁巳八月朔之二日，攜友命琴，問山尋路，仿佛舊游。出南紀(jì)門，則心已知有華嚴(yán)巖矣。因思疇昔之游缺焉而未紀(jì)。于是夜坐華嚴(yán)巖之丈室，以追今昔而記曰：華嚴(yán)巖離渝城三十許里，出城而循成都大道，過一字城，梯石梯而下，路在放生池上，盡南廂則人戶稀絕。不十里，緣山乍平乍崱，十尋以外疊疊焉。短壁連青，人煙三五，雜施茶亭于道側(cè)，即佛圖關(guān)矣。壁上鐫有劉大刀詩句及鏤壁作觀音、文殊諸像，然皆殘落無完者?；厥子逯?，若峰房之聚一葉，攬不盈夫指掌。自城至此，大道負(fù)三裊之蘆花，兩江銜山趾而流出。左嘉陵江，閬水宕渠水之所流衍也。昔余節(jié)度駐合陽，思無控扼要以據(jù)守，知二冉賢，延之，數(shù)月未語。乃一日，二人畫灰成圖，作釣魚城形勢，嘿視久之，余節(jié)度因契可而就筑城，以垂功焉。右則岷江，導(dǎo)瀘水、若水、淹水、強(qiáng)水、漢水、白水、涪水而下。傳潁川據(jù)成都，浮竹牌示師以用剿之日，明玉珍遂失守焉。夫自李冰控蜀，由漢迄今，據(jù)險(xiǎn)而守者，溯江上下而攻戰(zhàn)者有幾英雄哉？今江山勝而英雄何在耶？行行山城盡而流亦遠(yuǎn)矣。馬前一望，林皋蒼蒼郁郁。野婦獲山田，村樵歌小徑。一橋闊駕，點(diǎn)水無聲，從騎銜尾，都從橋上渡，則石橋鋪也。鋪前敗屋三間，病嫗曝日。黃葛稠陰，又有逐末之徒憩其下。詢之，則遵義人。叩其征徭之?dāng)?shù)，則齒粲然，笑答甚倨，言外有聲，若將不盡其意旨者。又十許步，老農(nóng)新茅屋，手捧茶檠，胡跪以獻(xiàn)，又強(qiáng)之再飲。禮雖不文而貌甚恭謹(jǐn)。余諾之曰：“歸來再吃?！崩限r(nóng)甚喜，遂撒手去檐前，猶焚香以示特設(shè)不茍如此；余亦醉心乎淳古之鄉(xiāng)?？v騎帆行，恍然以遠(yuǎn)引。不數(shù)里，倏聞末騎追而前呼：“路錯(cuò)矣！路錯(cuò)矣！”余然后磬控而歸，遂舍成都大道，便探幽入邃矣。路垂虺線，草覆深深。度密木之芳林，俯首猶驚落帽。忽轉(zhuǎn)環(huán)而西去，復(fù)循玦以東行。天光乍出，歷塊石百十許丈，其上畏路之濘滑也。前人鑿石為磴，磴旁鑿石若碑狀，三三兩兩，字跡滅沒。余從馬上窺之，古意逼人。唯一碑鐫“萬歷戊子”字，余碑不知始自何年耳。躡蹬而下，曲折二三層，名觀音巖，巖中觀音唯像一，尚完備，狀亦若佛圖關(guān)壁上之鏤觀音。前插香數(shù)莖，皆燼然無煙。此方教體得非遙參五十之三而遂落落音聞于是哉？余方增物之即乎新而興、故而廢之感。于理則然，無乃疲牛喘日，見系長靷而臥乎疏林茂竹中，田具懸之茅檐，雞豚雜乎籬畔，此桃源耶而誤入，宜乎科頭野叟導(dǎo)而出焉。由荒畝斷陌間稍左，始陟石岡一片，野人借石堅(jiān)平，鑿為碾場，余秕敗穗及石磙皆落落肰而棄擲。緣岡上而下，石上有井。井之前有石泓，微流碎玉以爭落。其下有洿池，二牛戲諸水，脊分泥，尾蕩淖，得其所哉。問野叟，謂地名“石井里”。離石井里稍遠(yuǎn)，得長嶺。西南盡眺，翠峰萬千，其形狀覆盂者如幾，狀委粟者如幾，甚至云林之秋山，虎兕之煙雨，莫不備于晴光霽色之表。問化工之寫意不窮，而攬勝者之悅心飽目亦盡足矣！將近華巖，即石馬溪口，華巖之暮鼓晨鐘至焉。沿溪去去，松柏森森。當(dāng)日之巖在其南，今日之剎在其北。低者巖，高者翻，且以為剎據(jù)，鞍下?lián)敢氯胝刑帷Ｓ嘣唬骸爱愒?！山河大地云何而忽生哉！昔日之壇宇露，今日之樓臺麗；昔日之規(guī)模陋，今日之世界廣；昔日之緇衣粗具，今日之三衣備足；昔日之禪那少，今日之禪那威儀嚴(yán)攝且多矣！異哉！芥子之納于斯，翚飛之出于斯，不更進(jìn)而悟耶？僧徒禪定之余，鳥馴而莫驚。肥豕白鵝，前識未迷，繞經(jīng)聲而舞佛號，不必樹散唄鳥流音而演清梵于秋雨寒空，始震七重而光香網(wǎng)?！笨椭?，則賓主歷歷皆入歡喜之道場。茶罷，圣可大師索書堂聯(lián)、殿額。余躍肰起，因而題大殿曰“覺海香光”，以華嚴(yán)巖之殿其中又奉毗盧古佛也；齋堂曰“嚼雪堂”，聯(lián)曰：“啖下喉幾多飽也未，嚼來牙動處會些么？”戒堂曰“生慧堂”，聯(lián)曰：“石拋止水還教出，花笑三春觸見開?！贝箝T即以“華巖禪院”為額，聯(lián)曰：“云流四壁層堆雪，月卷千林隔岸風(fēng)?！辈亟?jīng)樓舊題曰“萬佛閣”，余題聯(lián)曰：“經(jīng)演法，論疏衍經(jīng)，經(jīng)法雙忘處，恁鉆故紙到驢年，看破了，還饒輸他些子；心是佛，根塵障心，心佛兩空際，笑逐飛幡尋兔角，會得么，卻也不叫全通。”書竟，趙州茶*據(jù)南宋釋普濟(jì)(1179―1253)撰《五燈會元·南泉愿禪師法嗣·趙州從諗禪師》載：唐代高僧從諗禪師居趙州(即今河北省趙縣)觀音院說法，叢林中遂代稱“趙州”。禪師曾問一個(gè)新到的和尚說：“曾到此間么？”和尚答：“曾到！”禪師說：“吃茶去！”又問另一個(gè)和尚，卻答：“不曾到！”禪師仍說：“吃茶去！”院主疑而問之，禪師亦呼院主“吃茶去”。后因用“趙州茶”指寺院招待的茶水，亦指頓悟禪機(jī)。、云門餅咸從幾案出，少焉。法鼓敲霞，疏鐘點(diǎn)月矣。飯罷燈上，余興勃勃，遂為是記。

按：“丁巳”即康熙十六年(1677)。剛校讎完《新刻來瞿唐先生易注》的高奣映又為華巖寺大門、戒堂、齋堂和藏經(jīng)樓題寫對聯(lián)。后來，這四幅對聯(lián)成為中國佛教名勝楹聯(lián)的傳世之作。[2](P1031―1032)清康熙乙亥(1695)，邑人鄧迪纂《華巖備志》將高奣映撰《開山碑記》(完成于清康熙十八年九月間)作為該寺第一篇珍貴文獻(xiàn)加以收錄，今照錄其原文如下：

夫一莖可竟剎也，一笠可蓋頭也，一樹宿而一水餐，一之為道可幾矣。甚至進(jìn)而竿杪之步，忘而所牧之牛，所謂進(jìn)也而非住，所謂忘也而非失矣。一之為跡，其尚塵渣之委蛻也哉！胡乃葛藤延蔓，鑿鑿以開四相之端，雖然愛河之未濟(jì)也，情波之斗涌也。建像設(shè)幢何？莫非表揚(yáng)真諦，導(dǎo)掖述冥者。余已寓蜀東幾五年矣。始?xì)q因母難*高奣映于康熙甲寅冬抵達(dá)重慶府任職，則“始?xì)q”即康熙十三年，而“母難”該是指木太夫人的辭世，疑在康熙八年(1669)前后。清甘孟賢撰《高雪君先生家傳》說：“奉母木太夫人，寢膳問視，無一事之缺。母疾侍湯藥，衣不解帶，母歿哀痛號泣，右目流血，幾至失明，斬哀廬墓，先后六年。西迤士民以先生孝行，上至提學(xué)請旌，提學(xué)書‘德庸學(xué)邃’四字以贈?！?，潔心于華巖禪院。爾時(shí)堂隅雖嚴(yán)，跂立檐阿，尚待翚飛。及晤圣可大師，威儀攸攝，定志可觀，深然之息以龜，而靜然之神敵鶴，一莖一竿，一樹一木，余與大師可之。象王布愿，寶帆接引，余于大師大之。余因語大師曰：“可者，付之拈花之后；大者，且為大師記而傳之，可乎？”大師曰：“請記而傳，并燈輝焰，華巖一大境界，借檀那以微際那之?！庇鄷r(shí)因動菽水之思，列二人虛席，瞻云叩禮。侍膳罷，不知哽然而嗚者、咽然而涕者何意？而何所從來。大師曰：“即此為今日最勝佛事也?！弊詯澭蓺w署，日侶風(fēng)塵。初如閬，后如播，顧思疇昔之言，以《華巖開山記》為未了一憾事。不意春航方動，而杖缽忽指于津頭，攜手咸登，誰哉慈渡？相與游戲，人我雙空，大師因曰：“得忘前日之諾乎？”余唯唯起，自掬江流，滌烏龍，檄白鳳，為大師記曰：“其山名待老(考)，巖阿湫隘，巖勢崱屴，巖前一柏，巖屋蕭蕭而已。先有楊益其人延僧無權(quán)，傍巖重構(gòu)。夫新之有人則創(chuàng)之者豈無？自乃詢之故老，其知者無存。尋之?dāng)啾?，亦惟重?gòu)之歲月，蓋在明神宗丁亥間也。大師于戊申冬，因益之后人楊繼芳請，依巖說戒，遂有破暗之智。故來明以升其陵，斫石堅(jiān)剛，履行平正，于庚戌春就岡開建，次第莊嚴(yán)，臺殿樓堂罔不繕具。歷甲寅至丁巳，厥工過半，片瓦一椽，無非大師腕股邊行力而出，巨細(xì)親操，其志將謂‘不身先眾，則德不足以化眾者’然。宜其地涌清涼，通八德之慈源。宜其遠(yuǎn)邇膜唄，天人相踵以來歸。大師豎一指頭禪釐祝于斯，俾熙熙攘攘者、冠蓋云擁者、挾騎飆車者、爭蠅逐末者乘旦夕之暇，一瞻禮于此，得不冷然善嗒然返歟？將以止殺運(yùn)而發(fā)慈心，罔不觀感于是。孰謂二氏之無裨于世教矣哉？且思夫蜀經(jīng)獻(xiàn)賊之余，家不完人，業(yè)為他占者比比，獨(dú)楊氏先后相承，弘興佛事，善人之報(bào)施又豈爽耶？大師法海利生，為人斷愛河、恬情波。試舉楊氏一事為花報(bào)要則公案，凡人有知罔敢弗信，信則心一而道專，道專一而心自化，像教之從有攝無。大師其待老于是山，示人以其大，自示以其可。即水餐樹宿，相忘于插標(biāo)已竟之天。異日者，千江分月，萬火流燈。借問開山第一祖，不須從巖下更覓胡僧面目矣。大師法諱德玉，營山王氏子，受破山老人記莂，為臨濟(jì)三十二世得法要者?！?/p>

按：“記莂”亦作“記別”，指佛記弟子成佛的事；“破山老人”即破山海明(1597―1666)，俗姓蹇，名棟宇，祖籍渝城(今重慶市)，出生于竹陽(今四川達(dá)州市大竹縣)，是明末清初重要的禪宗大師，在蜀峨嵋地區(qū)的佛教活動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世有“小釋迦”之稱。因高奣映言“余已寓蜀東幾五年矣。始?xì)q因母難，潔心于華巖禪院”，從康熙十三年(1674)冬高奣映剛到重慶算起，則“寓蜀東幾五年”之時(shí)便是康熙十八年(1679)的季秋。

三、高奣映與圣可大師

清康熙戊申(1670)冬，圣可德玉(1628―1701)始任重慶華巖寺住持(亦稱方丈)，直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卸任。在他看來，高奣映雖然接受的是吳三桂的偽職，但完全可以利用這個(gè)特殊身份承擔(dān)起“護(hù)教濟(jì)生”的責(zé)任。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收有《舟中〔圣可大〕師贈雪君偈》云：“久羨公能入圣流，山僧何幸得同舟。莫嫌衣缽相縈累，護(hù)教濟(jì)生完兩頭。”又收《雪君答韻四首》，其一云：“朝宗何事盡同流，錦纜長拖逆水舟。到岸不辭乘破浪，千秋明月印江頭?！逼涠疲骸傲T槳停橈天際頭，春風(fēng)吹暖送輕舟。毒龍那敢迎人怒，秪畏安禪共衲流?！逼淙疲骸靶L(fēng)裊裊蕩中流，宦海方知不系舟。昨夜法螺通水藏，尋將古雪沃心頭?！逼渌脑疲骸俺冒额B堪點(diǎn)石頭，先從劫海渡扁舟。誰能那畔通消息，看取師王延上流?！睆淖詈竺娴膬删湓妬矸治觯邐T映日后第二次向清軍投誠的舉動絕非偶然。

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收有《〔圣可大〕師贈雪君硯并偈(有序)》，其《序》說：“縉山四面逼來，拶碎袈裟。峽(狹)路一條相逢，打開秘藏，觸著磕著，原非等閑。共濟(jì)同舟，豈是細(xì)事？君肯承當(dāng)直下，我敢信手拈來。曾經(jīng)御案頒行，何必生師指點(diǎn)。君若不欲，在此原無。我不將來，于君已有?！逼洹顿省吩疲骸坝n元章的石頭，流傳到我似虛舟。浴云溪畔拈將出，點(diǎn)化魚龍?zhí)祀H游?！庇质铡堆┚痦嵍住罚湟辉疲骸斑€從頑石斬龍頭，覓寶應(yīng)輸人海舟。惟得浴云溪下水，雪根都作壁光游(師惠硯有鏤龍，其頭偶斷，故云)?！逼涠疲骸澳⑿┳涌礋熈?，毒水坳前芥即舟。一筆揮開天地遠(yuǎn)，薪傳只在墨尖頭?！备邐T映很想早點(diǎn)遠(yuǎn)離塵世間的紛繁俗念，全身心地融入薪火相傳的“圣流”，以著書立說為平生之夙愿，因此《〔圣可大〕師又答韻二首》鼓勵他的覺醒，其一云：“六龍神用不彰頭，潛見飛騰詎假舟？既入秦關(guān)為雨露，復(fù)旋渝水遘云游?！逼涠疲骸熬藓＞颖凹{眾流，四洲咸攝類浮舟。雪公量逾如斯量，畢竟心空暗點(diǎn)頭?！笔タ纱髱煴雀邐T映年長近二十歲，他那豐富的閱歷和見識讓高奣映有了棒喝的體驗(yàn)。從此，高奣映徹底實(shí)現(xiàn)了他生命中的自我“蟬變”。

據(jù)《錦江禪燈》(題“昭覺丈雪通醉輯；紹興幻庵胡升猷訂”，清康熙四十六年續(xù)刻《徑山藏》本)卷第十三《大鑒下第三十七世》有《圣可〔德〕玉法嗣》說：

提刑〔按察分司*明清兩代都在各省設(shè)“提刑按察使”(為正三品官，位于各省布政使之次，合稱“兩司”)，其衙署稱“提刑按察使司”(簡稱“按察司”，司里有若干正四品的副使與正五品的僉事，兼任本省的“分巡道”。分巡道的衙門被稱作“按察分司”，而“分巡道”本人亦被老百姓稱作“按察分司”)。清順治初年，各省設(shè)按察使一人，惟直隸不置?？滴醢四辏鲋弥彪`巡道一人綜理該省刑名。提刑按察使“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振揚(yáng)風(fēng)紀(jì)，澄清吏治”(參見《清朝通典》卷三四)，在司法范圍內(nèi)是一省的最高負(fù)責(zé)人(相當(dāng)于今天的高級法院院長)，而且兼有一部分監(jiān)察權(quán)力。不僅如此，提刑按察使名義上雖然以刑名和驛傳為其主要職掌，但實(shí)際上凡省內(nèi)一切政務(wù)，仍與布政使共同負(fù)責(zé)，同時(shí)參加督撫、兩司、學(xué)政共同研究政務(wù)之會議。按清代官制，按察使例由各省運(yùn)使、道員升任，遇缺出開列具題。按察使例應(yīng)升通政使司副使、大理寺少卿及各省布政使。毫無疑問，被尊稱為“提刑”的高奣映屬于“按察分司”，而不是“四川按察使”。〕奣高居士，初到華巖。茶次，問巖：“古人道‘如人在樹，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銜樹枝，若問祖師西來意。答則失命，不答違問’，如何？”巖以手指自己茶鐘了，又指士鐘。士從者即取鐘斟茶。巖云：“強(qiáng)將之下無弱兵?！笔吭疲骸昂我?？”巖云：“居士從者，也會祖師西來意?！笔吭疲骸昂蜕幸允譃樯?。”巖云：“居士以何為舌。”士云：“以舌為舌?！睅r作驚勢。士云：“何也？”巖云：“非居士不能放身舍命。”士云：“無身命可舍?！睅r云：“老僧一時(shí)眼花?！笔吭疲骸跋?！”巖云：“瞎瞎！”士云：“如此則成戲論歟。”巖云：“仁者見之謂之仁?！笔吭疲骸澳唱q日用不知?！蹦嗽O(shè)禮。后士又同屠居士游溫泉。士將浴，吃餅次，屠云：“大家來吃湯餅會?！笔吭疲骸按颂幙擅磧喝??！睅r云：“九龍吐水也未?！笔吭疲骸昂恫蛔悦{間出也?！睅r提起槵珠作痛聲。屠云：“此老倒會捏怪。”巖云：“入水求人兩意符，九龍吐水沐金軀。毋云不自脅間出，痛徹山僧一串珠?！睅r后贈士硯并偈序云：“縉山四面逼來，拶碎袈裟。狹路相逢，打開秘藏，觸著磕著，原非等閑。共濟(jì)同舟，豈是細(xì)事？君肯承當(dāng)直下，我敢信手拈來。曾經(jīng)御案頒行，何必生師指點(diǎn)。君若不欲，在此原無。我不將來，于君已有?！辟试疲骸坝n元章的石頭*清釋超永編《五燈全書》(清康熙三十六年刻本)卷第八十八《臨濟(jì)宗·南岳下第三十六世隨錄》改作“御賜元章一石頭”。，流傳到我似虛舟。浴云溪畔拈將出，點(diǎn)化魚龍?zhí)祀H儔(游)。”

按：清釋超永編《五燈全書》(清康熙三十六年刻本)卷第八十八《臨濟(jì)宗·南岳下第三十六世隨錄》所說“提刑高奣居士”事稍有異文，如稱“巖”為“玉”，文尾注“圣可玉嗣”。丈雪通醉(1610―1693，四川內(nèi)江人，俗姓李)晚年退隱逸老關(guān)，廣搜諸家史傳、山志、寺志等，輯錄歷代禪門宗匠中蜀籍或入蜀弘法者之行實(shí)、機(jī)緣、法語等，編為《錦江禪燈》二十卷。《錦江禪燈》提到的“屠居士”就是屠在野(浙江人)，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收有《茶話》(未提撰者，疑即鄧迪記錄整理，抑或是《錦江禪燈》的母本)說：

師同雪公茶次，公問師：“香嚴(yán)《獨(dú)腳頌》云‘如人在樹，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銜樹枝，人問祖師西來意。若答他則喪身失命，若不答他又違其所問’，如何？”師以手指自己茶鐘了，又指雪公茶鐘。從者即取鐘斟茶。師云：“強(qiáng)將之下無弱兵，雪公從者也會祖師西來意?！惫疲骸皫熞允执?，從者以茶鐘當(dāng)心”師云：“雪公以何代舌?！惫疲骸翱慈∩啻??！睅熥黧@勢。公云：“喪身失命去也。”師云：“雪公曾在雪堆里生活耶？”公點(diǎn)頭默然。久之，師云：“貧道(僧)一時(shí)眼花?！惫疲骸跋?！”師云：“瞎瞎！”公笑云：“如此一場戲事也?！睅熢疲骸叭收咭娭^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惫疲骸澳唱q日用不知?！睅熗┕咄谰邮坑螠厝Ｑ┕珜⒃?，吃餅次，屠居士云：“大家來吃湯餅會?！毖┕疲骸按颂幙擅磧喝！睅熢疲骸绊ッ磩t九龍吐水也未?！惫疲骸昂恫蛔悦{下出也?！睅熖崞饦樽魍绰暋Ｍ谰邮吭疲骸按死系箷蠊??！睅燀炘唬骸叭胨笕藘梢夥?，九龍吐水沐金軀。毋云不自脅間出，痛徹山僧一串珠?！毖┕S次二首，〔其一〕云：“玄圭不自解同符，雕琢空勞兩折軀。此日驗(yàn)來方有事，刀兵寰海奪驪珠?！庇衷疲骸把M南洲竹破符，尋梅驢子韻流軀。月來秋夜無邊水，何必維摩手又珠。”

按：“香嚴(yán)上樹”是著名的禪門公案，“香嚴(yán)”即唐鄧州香嚴(yán)山智閑禪師，他是溈山靈祐禪師法嗣，因芟除草木偶拋瓦礫擊竹悟道，敕謚襲燈大師(詳見《宋高僧傳》卷十三)。惟《獨(dú)腳頌》(收入《景德傳燈錄》卷二十九《香嚴(yán)襲燈大師頌十九首》)云：“子啐母啄，子覺無椒。母子俱亡，應(yīng)緣不錯(cuò)。同道唱和，妙云獨(dú)腳?！痹摗俄灐凡]有提到“香嚴(yán)上樹”，而《佛果圓悟禪師碧巖錄》有“香嚴(yán)和尚云：如人上樹，口銜樹枝，手不攀枝，腳不踏樹，樹下有人問西來意。不對即違他所問，若對又喪身失命，正恁么時(shí)，作么生對”，很明顯是鄧迪將《獨(dú)腳頌》記錯(cuò)了。陳垣(1880―1971)著《明季滇黔佛教考》(北平：輔仁大學(xué)刊行，1940年，第138―139頁)有《士大夫之禪悅及出家第十·高奣映》條說：

高奣映，號雪君，姚安〔府〕土知府。博學(xué)能文，著(校編)有……《增訂來氏易注》……諸書。父，明亡后為僧，奣映嗣。入清，仍受世職?！涓笧樯?，其子亦受圣可玉印記?！跺\江禪燈》十三載《提刑奣映高居士問答機(jī)緣》云：“居士初到華巖茶次，問巖：‘古人道“如人在樹，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銜樹枝，若問祖師西來意。答則失命，不答違問”，如何？’巖以手指自己茶鐘了，又指士鐘，士從者即取鐘斟茶。巖云：‘強(qiáng)將之下無弱兵?！吭疲骸我?？’巖云：‘居士從者也會祖師西來意?！笫坑滞谰邮坑螠厝?，士將俗(浴)，吃餅次，屠云：‘大家來吃湯餅會?！吭疲骸颂幙擅磧喝?？’巖云：‘九龍吐水也未？’士云：‘憾不自脅間出也。’巖提起槵珠作痛聲，屠云：‘此老倒會捏怪?！瘞r云：‘入水求人兩意符，九龍吐水沐金軀。毋云不自脅間出，痛徹山僧一串珠?！贝耸虏⒁姟度A巖圣可玉年譜》康熙十六年條。圣可，破山嗣，然則奣映破山再傳也。*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民國三十八年鉛印本)卷一百七《宗教考七·佛教七·士大夫之禪悅及出家》有《高奣映》條，因該項(xiàng)材料屬陳垣門人方國瑜搜集并整理，故其內(nèi)容基本相同，惟將“士將浴”誤作“士將俗”，并將“華巖圣可玉年譜”改作“圣可年譜”。

按：民國《新纂云南通志·宗教考》的責(zé)任者即“滇史巨擘”方國瑜，他為何將高奣映稱作“姚安〔府〕土知府”(而非“姚安府土同知”)，推測不會是簡單的疏忽*林超民撰《醉醒之間：高奣映的學(xué)問人生》說：“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高奣映奉準(zhǔn)從母親手中接過姚安土知府印信，正式承襲姚安府土同知世職。就在這一年……高奣映應(yīng)召出任四川按察使，分巡川東。清廷平定三藩之亂后，高奣映‘托疾掛冠’，返回家鄉(xiāng)，‘即以世職，傳其子映厚?！卑矗焊邐T映的母親木太夫人早在康熙八年(1669)就已經(jīng)辭世，雍正《云南通志》卷六《城池·姚安府》說“本朝康熙八年，知府商永杰、土同知高奣映重修”姚安府城，則“高奣映奉準(zhǔn)從母親手中接過”的絕非“姚安〔府〕土知府印信”，其掌權(quán)時(shí)間自然也不會是“康熙十二年”，且所引諸“舊說”皆缺乏最直接的證據(jù)。；而將《增訂來氏易注》算作高奣映的“著作”，想必是無緣讀到清康熙十六年高氏?？脑?這個(gè)嚴(yán)重的錯(cuò)誤可能就源自清人師范(1751―1811)，據(jù)《滇系》(清嘉慶丙寅冬二余堂刻本)第八冊《人物系·國朝》說：“高奣映，……著有《妙香國草》《增訂來氏易注》……諸補(bǔ)述數(shù)十種。”惟《滇系》第三十二冊《藝文十六》收有高奣映撰《瞿唐來先生家傳》(高氏原題作《瞿唐來矣鮮先生本傳》)，其附“注”說：“雪君先生注《來易》而重刊之，為功士林不少。后其家被籍，板俱喪失，滇人已無知之者。白石生不可一世，獨(dú)心折此老，作《滇書》特紀(jì)《高氏篇》，與蘭芷庵、葛洸淵并稱。蓋雄博之氣自有以動之也，何得輕其為土司而忽視之哉！”遺憾的是，他終究無緣讀到高氏原刊本(或朝爽堂翻刻本)。至于“白石生”及其“作《滇書》特紀(jì)《高氏篇》”的情況，仍缺乏可以作旁證的材料，故亟待有識者賜教。。陳九彬執(zhí)筆《高奣映評傳》(第298―299頁)引“提刑奣映高居士問答機(jī)緣”即出自民國《新纂云南通志》(而非《錦江禪燈》原刻本)，惟不擅校對而改“士從者”為“侍從者”，改“強(qiáng)將之下”為“強(qiáng)將手下”，改“大家來吃”為“大家都吃”，改“憾不自脅間出”為“憾不自肋間出”，改“九龍吐水沐金軀”為“九龍吐水沫金軀”，改“毋云不自脅間出”為“毋云不自肋間出”，改“痛徹山僧一串珠”為“痛徹山僧一念珠”。對此“問答機(jī)緣”的誤讀還有更荒謬近羞辱者，比如王海濤著《云南佛教史》(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1年，第285頁)說：“高奣映……曾任姚安土知府、四川布政司參政道。后倦于仕途，辭官回滇。其父即明亡為僧的高，其子亦受圣僧可玉印記，一門三代，深結(jié)佛緣?！救司褪菓?yīng)辯機(jī)鋒的禪學(xué)大師?！睆堉菊苤骶帯吨腥A佛教人物大辭典》(合肥：黃山書社，2006年，第954頁)說：“高奣映，清代佛教居士。字昰玄。浙江溫州人。官至提刑使。曾參學(xué)圣可玉禪師，獲印可而機(jī)鋒迅利，眾皆敬畏。博學(xué)能文。著有……增訂《來氏易經(jīng)》……諸書?！?/p>

四、高奣映與松邱禪院

高奣映在圣可門下得法后，曾“因公”到遵義西來寺同兩生和尚論禪。西來寺在遵義城西。道光《遵義府志》(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以下同)卷八《廟壇(寺觀附)》說：“西來寺，在治西三十里八里水。平林蓊郁，一徑通幽?？滴醭?，本楊氏宅地，總兵吳之茂以爭構(gòu)勸舍為寺。僧兩生遂于此開道場，名松邱禪院。手按《大乘經(jīng)》字?jǐn)?shù)種柏?cái)?shù)十萬株，其尾字倒植之，后長枝皆下垂，今猶存。內(nèi)《釋藏》為僧明澄走京師請于當(dāng)事，康熙五十六年丁酉，十四王供施裝造，奉旨赍來永鎮(zhèn)山門者，共六百七十六函，通六千九百五十卷。后知府趙光榮募制經(jīng)匱存貯?！痹摗吨尽肪戆恕稄R壇(寺觀附)》附高奣映撰《松邱緣起》說：

薪盡火傳，法燈慧焰，于以續(xù)佛靈根。惟一大事因緣，無有余二。然則因根起緣，因緣相觸而生妄境。塵剎瓦礫，大地河山，無非法身邊事。蓋逐事則離，根心則會，會極則語，語而不作，圣澄圣解，乃可頓入性海。故說有礙塵，設(shè)空著妄，一立語言，皆無是處，以之平等，性得大空，心乃如如自在地耳。一日，余因公來播，結(jié)宰官因緣。竟而后比丘、長者、居士以至性善男子，皆以因緣結(jié)我。有頃，兩生禪師亦隨緣而至，啟門納客，措之坐，以眼代口。傾蓋間，不立對待塵不生，知見解水乳之合，其亦石上相逢，得非兩生契闊而能然耶？嗣一日，禪師復(fù)來晤，出所為論疏以示。相與降澍天花，而針投黍透，抑語默動靜，無非為一時(shí)因緣事歟？微言之緒，偶及禪師所創(chuàng)松邱禪院，乞余為序其緣起，乃曰：“初，此地名八里水，風(fēng)景頗異，寺址乃楊氏宅基，因兩姓斗訟，僧賴吳大將軍，得遂支公癖焉?！庇嘣唬骸敖饎?，至堅(jiān)也。擊之以羚羊角，則迎手而碎。禪師無煩惱，能破除人之煩惱，得住清涼界。以大將軍為之金湯，理固然矣?！眴柊死锼尉?？禪師曰：“離寺三里許，有洞焉。水從洞出，流八里入別洞中，是以得名。寺之左壑，曰牛郎塢；右峰，曰皋陶山；后十里，遠(yuǎn)近有皋陰灌木，則名九蒼林。其所由來，莫可狀詰?！庇嘣唬骸盁o名，其謂之古始；有名，乃以物母，借問立松幾株？牛郎在壑而織女安適？皋士師日刑幾人？九蒼溟溟，十里何限？”禪師曰：“唯！萬象空花，了無是事；松且不有，況于他乎？”余因誦瓦屋山木皮因緣，既乃徐為禪師釋曰：“所謂山河，本于清靜，固其然也，而其機(jī)起于忽生。今日禪師與浴云子舌妙機(jī)圓，忽生影事，不可謂之無；是皆虛妄，即禪師建立寶王，亦應(yīng)與空花兔角等，不可謂之有。如是則織錦水于機(jī)上，開劍門于匣中，未為不可也。以心緣法塵，獨(dú)影境現(xiàn)。余知松邱之屾壑沖深，高霞翼嶺，石磴逶迤，幽回九折，而歷睇湘川諸山，幾為之劣焉。臥游自醉，他日不必費(fèi)資糧，更游第二道場矣。”持此，即作《松邱緣起》。名山有靈，當(dāng)永為呵護(hù)。廬陵高奣映成文生于游，成游而后知文之非其景也。文托心生，心隨文幻。夫虛虛實(shí)實(shí)，言亦旦暮遇之而已。曾聞之，去此十四國土，有世界名旃穆多香，彼國人以夢為真，以實(shí)為妄，其余飲食衣具皆從一夢，而后飽暖始自得焉。不夢，則不真以為有。余昔也疑，今而乃悟。謂今日之游虛，前日之文實(shí)。話因閣上，當(dāng)與上人話之。浴云居士高奣映志。

高奣映將自己稱作“浴云子”“浴云居士”，推測是受到了圣可大師贈硯并《偈》(其中有“浴云溪畔拈將出，點(diǎn)化魚龍?zhí)祀H游”兩句)的影響。道光《遵義府志》卷八《廟壇(寺觀附)》附羅兆甡(？―1702)代陳瑄(1365―1433)撰《補(bǔ)修禪院記》說：

學(xué)士大夫宦轍所居，必有勝剎通流，與為棲息往來，非第縱逸游，賞方外也；所以滌塵囂、發(fā)錮覆，其益宏矣。在昔如裴休、陸大夫〔及〕蘇黃諸人，固以是為歸；而欲燒佛骨之韓子，亦不能不心醉大顛。蓋佛骨自可燒，大顛自可參，原不相礙，此所以為退之也。而騃儒且盛氣辨之，謂為無有，不大可哂耶？予吏遵三年，遵固陋遠(yuǎn)，求所為金碧焜煌、壯觀一邑者，既不可得；即疏林卷石，布置略佳，亦絕未見。至城剎緇流，率諷唄取直香火衣食耳，無可言語者。禪宿藏天，故兩生老人之高足也，住錫城西松邱禪院，惠然來訪。予延見之，淵儀玉韻，英英照人，固樂與周旋。一日，持綠蘿高雪君所撰《松邱緣起》相示，予快讀一過，恍坐話因閣而左顧神媧、右揖庭堅(jiān)也。始嘆桃花源去武陵數(shù)十里耳，劉太守不親往搜尋，豈復(fù)有津可問？若茲邱則距城更近，予且碰碰，至今未前，不令拂云諸叟遠(yuǎn)笑俗吏難醫(yī)哉！藏天白曰：“高公鐫記后，寺中補(bǔ)造者，有大都督鄭公及裨帥等合樹之坊，有傅、李二太守莊嚴(yán)之佛，有諸善信捐建之天王殿五、齋堂一十有二，落成于今戊辰，濫觴于壬戌。公不吝如椽，踵高公而記之，為茲寺增一勝事可乎？”予笑曰：“雪君先成文而后游，謂‘文為實(shí)而游為虛’，其言甚辨。然既文之矣，何非游者？文實(shí)則游亦實(shí)，游虛則文亦虛。虛實(shí)倘分，真妄互起，不幾夢中說夢、覺外尋覺耶？予再蹈斯例，是饞鄭人之鹿，蹤臧氏之羊也?！辈靥煸唬骸安躺傧挤頃^山元卿者，當(dāng)以何人實(shí)之？某未敢望顛公，尚幸退之不來，可免五百年后人饒舌耳！”余謝曰：“子之善嬲也，予行且至矣?！币驎湔Z為記。其施貲諸人，例得備書于后。至本寺始卒，已詳雪君《記》中。雪君《記》佳，可留與后人也。

按：羅兆甡文中謂“綠蘿高雪君”不可解，疑即“廬陵高雪君”之誤讀并訛寫。道光《遵義府志》卷三十四《列傳二·國朝·遵義縣》說：“羅兆甡，字鹿游。歲貢。……無書不窺，根柢磅礴，……飽經(jīng)亂離，才益橫放。?？椭T侯間，意偶有拂，即使酒罵坐，聲振杯盤，雖王公大人當(dāng)前，弗顧也?！小睹魅栈凇贰稄?fù)瓿》《北上》《問石》諸集，沉雄郁挫，揮灑自如。當(dāng)其興會飚發(fā)，劘杜陵之壁壘，笑信陽之客氣，若使旗鼓中原，與朱王數(shù)子上下馳騁，未知誰拔趙幟。遵義詩人之冠冕也。為文雄峭，不規(guī)規(guī)前人。詞亦入蘇辛之室?？滴跞晌缙咴伦洌炅??！卑矗骸叭晌纭奔纯滴跛氖荒?1702)，則其生年該在1643年前。羅兆甡至少比高奣映年長四歲，恃才傲物、狂放不羈的他能心悅誠服地說出“雪君《記》佳，可留與后人也”這樣的話，足見《松邱緣起》是一篇讓時(shí)人不敢再動筆的不朽之作。向行端編著《黔聯(lián)璀璨》(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5頁)說西來寺懸聯(lián)云：“緣起志松邱，雪君本文成后游，漫云文實(shí)游虛，院宇宏開八里水；道場饒柏子，兩生按經(jīng)言種樹，豈謂經(jīng)多樹少，皋陰遠(yuǎn)接九蒼林?！蔽┚幷邔ⅰ案哐┚龏T映”稱作“縣令”，誤。

五、高奣映的棄暗投明

據(jù)高厚德造報(bào)《姚安高氏世系行實(shí)》(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譜》)說：“祖高奣映，于順治一十六年二月，當(dāng)我朝辟滇〔之時(shí)〕，祖奣映首先投誠，經(jīng)略閣部洪繳舊有迤西總管銀印一顆，其四品清軍同知銅關(guān)防一顆，繳平西王隨給劄付，遵照康熙二年二月內(nèi)奉吏部頒發(fā)文憑號紙，當(dāng)即祗領(lǐng)到任，所有印信未蒙頒給。歷官以來，院司道節(jié)次薦獎紀(jì)敘?？滴跏陞悄媾褋y，追繳劄付，加以武職，堅(jiān)辭不受。后強(qiáng)帶出川，脅授偽兵巡上下川東金事道；加布政司參政管四川布政司，堅(jiān)以病辭?；氐崧?lián)絡(luò)全滇，緣由密報(bào)明川湖總督蔡，先經(jīng)報(bào)明圖大將軍在案，奉勇略將軍給祖奣映聯(lián)絡(luò)全滇文武土司密諭給土司，給子映厚土知府劄付。祖奣映密會懷忠將軍海潮龍歸正?？滴醵甓?，大師臨滇，祖奣映同子映厚呈繳劄付投誠。奉大將軍固山貝子給奣映參政劄付，映厚四品服俸同知劄付。奣映強(qiáng)病前往大理，聯(lián)絡(luò)原任提督張國柱，招撫劉漢章、楊開運(yùn)、李發(fā)美、趙玉等偽將車。又遵送密差招撫官員，匯繳姚安府屬印信，奉令率軍民人夫協(xié)同投誠。將軍韓天福守江堵截〔時(shí)〕，自捐犒賞銀四百余兩，糧食、米一千余石。奣映前后聯(lián)絡(luò)全滇事績蒙云貴總督趙在川密題在案，映厚祗領(lǐng)劄付，于本年四月初二日到任后奉查取宗圖冊結(jié)。奣映久染疾病，不能管理地方?！盵3](P2556)

清甘孟賢撰《高雪君先生家傳》引四家“曲筆”敷衍說“先生承襲世職之日，蓋在明鼎初革，皇朝大定之秋也。未久強(qiáng)藩肆逆，偽命加于緒紳，而先生適兵備川東。予嘗以其事籍之志乘，記載闕如”。惟壽山寺(在姚安城西二十里)銅鐘銘文有“孫釋子悟禎率四川分巡川東道孫高奣映、應(yīng)襲孫高映厚暨舍目人等置造于祖廟鐘樓，永供奉。甲寅歲”[4](P145)，頗有炫耀其子高攀的喜悅感。清趙良棟(1621―1697，字擎之、擎宇，號西華，寧夏銀川人。三藩之亂時(shí)升任寧夏提督，平定駐軍叛亂。后率部進(jìn)入四川，奪取成都，升任云貴總督、兵部尚書)撰《奏疏存稿》(清康熙間刻本，以下同)卷之四《請敕嚴(yán)催各路進(jìn)兵疏》說：

……在外統(tǒng)兵諸臣，皆受朝廷豢養(yǎng)之恩，復(fù)膺圣主委任之重理，當(dāng)盡心效力，各照分進(jìn)之路蚤至所指之地，則勢窮之殘賊，何難一鼓而下。況云南為賊老家，退無可退；四川乃其門戸；勢在必爭必守。逆渠不降，惟有死戰(zhàn)，其手下兵丁，總不〔至〕為渠效死出力。誰無父母妻子，豈肯束手待斃？……烏蒙、鎮(zhèn)雄等土司，為賊運(yùn)糧；松潘、天全等土司，苗蠻番猓，不無觀望。川東尤為急切可慮，此又臣焦心如焚、寢食所不安者也?！一噬鲜ッ?，洞照萬里，倘以臣言為公忠激切，或下嚴(yán)旨，或遣內(nèi)臣催督，令湖廣官兵先進(jìn)，立取貴陽，分兵遵義。將軍臣吳丹急速敗永寧之賊，乘勝進(jìn)取云南。況水西祿氏土官安勝祖暨阿烏等諸頭目，現(xiàn)與逆賊仇殺，前已差人至成都納款投降，請兵。將軍臣吳丹曾閱其字，曾賞其人。又威寧偽副將王嘉祿、大定偽副將蕭鳴鳳俱有投誠之稟，大兵一到，彼自內(nèi)應(yīng)。又姚安土知府、偽授川東兵備道高奣映，亦已差人具稟納款，前來請示，以為內(nèi)應(yīng)。逆賊雖在鴟張，雖在狂逞，然內(nèi)勢已虛，人心已散，機(jī)不可誤，時(shí)不可失。如在外統(tǒng)兵諸臣遲疑等待，各路官兵推諉不前，則亡命之賊日漸鴟張狂逞，而觀望之民漸致流離變亂，不獨(dú)云貴不能進(jìn)，抑且四川不易守。封疆為重，關(guān)系匪輕。伏乞皇上鑒臣激切愚忠，俯賜全覽，勅議速覆施行。

按：“川東兵備道”即屬于分巡道(正四品，兵備是兼銜，表示可以指揮軍隊(duì))，管轄三府(即重慶府、夔州府和綏定府)二州(即忠州、酉陽直隸州)，大體相當(dāng)于今重慶市所管轄的面積，地域廣闊，山深水險(xiǎn)，居民復(fù)雜，向來以難治理而著名。新編《重慶市志·第十三卷》(重慶：西南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210頁)說：“川東道，又稱川東分巡道或分巡川東兵備道，為行省的派出機(jī)構(gòu)。清順治三年(1646)設(shè)，初稱分巡上川東道，駐重慶府?？滴醢四?1669)裁分巡下川東道，統(tǒng)為川東分巡道，仍駐重慶府。”周勇主編《重慶通史》(重慶：重慶出版社，2002年，第1240頁)說：“重慶是四川的軍事防御中心和區(qū)域政治中心，……明代又置川東兵備道，是控制川東、貴州等地，監(jiān)視少數(shù)民族的軍事重鎮(zhèn)和兵家必爭之地；清代仍置川東兵備道，是川東56屬保甲團(tuán)練所在地。”因此，趙良棟才會說“川東尤為急切可慮，此又臣焦心如焚、寢食所不安者”，則川東兵備道高奣映的投誠對清軍的勝利有決定性影響。清趙良棟撰《奏疏存稿》卷之五《再復(fù)建昌捷報(bào)疏》說：

……職等于初十日抵建昌，官兵、士民吐供逆賊奔逃，與前報(bào)無異?？偙暮樯惹脖两鸫?，逆賊將橋用火燒毀。據(jù)本地官民供稱‘此橋須用人夫千名以及物料，必須一月方能撘造’等語。又據(jù)自會川奔回建昌營千總魯之彥稟稱：王緒、李匡于二十一日，方自紅布所迤子小渡過江；胡國柱二十七日自會川起行，王公良、尤廷玉于六月初一日起行，俱奔紅布所迤子渡，聞要去姚安之信羽林。將軍王邦圖已死，兵皆大亂，人心不一。又問：‘金川橋既燒，汝從何來？’據(jù)供‘我從下首用四兩銀子，雇蠻子的筏子，方渡我前來’等語?！俦稣涛一噬虾楦?、國家威靈，飛渡三江，直下成都、永寧賊遁建昌就撫，而偽將軍、撫鎭、司道大小文武千有余員遠(yuǎn)近響應(yīng)，獻(xiàn)地獻(xiàn)城。又云南偽將軍海潮龍來歸；迤西北勝州一帶剃髪偽總兵葛鳴鸞等〔及〕偽道府高奣映、夏長庚等繳印繳札*作為“偽授川東兵備道”，高奣映所繳之印勢必要與此有關(guān)。惟夏長庚事跡不詳，疑即“偽授重慶府知府”。據(jù)道堅(jiān)法師著《華巖雜錄》(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年，第205―206頁)說：“康熙十三年，值三藩之亂，全蜀兵戈四起，華巖寺正建經(jīng)樓，得清初四才子之一的云南楚雄土官高奣映相助，數(shù)月而樓成。高氏號雪君，遂成圣祖?zhèn)鞣ǖ茏??！?1681)，吳三桂亂平息，巡憲王孫蔚……訪華巖，聽師說法。”就在高奣映投誠以后，王孫蔚(陜西臨潼人)很快便被清廷任命為新的“川東兵備道”。清鄧迪纂《華巖備志》收有“川東巡憲王孫蔚(關(guān)中)”作《辛酉季春游華巖訪圣可大師，遂捐俸請藏，因留奉訪詩七首》。該《志》因避諱偽職，所以在“高奣映”“雪君”或“雪公”前并沒有加相應(yīng)的官銜。；田進(jìn)學(xué)、張國柱等納款；貴州水西土司安勝祖、阿烏等兩次差人請兵。不獨(dú)四川底定，而且云貴事機(jī)可乘，八九乃為悍臣要挾惑亂接事者。又復(fù)私心弄巧，再加庸鎮(zhèn)退兵奔遁，將千里之險(xiǎn)盡棄與賊，以致云南已降者，又復(fù)中變；四川已定者，幾不可問?！裥覂蓴∧尜\于鴟張之際，復(fù)土恢疆于萬險(xiǎn)之中?！鞴賵?bào)稱逆賊大潰奔逃，料難復(fù)行糾合狂逞，是四川兩路重賊不復(fù)慮矣。

清雍正《云南通志》(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十六下《師旅考》說：康熙二十年“四月，賊將馬寶自遵義由尋甸奔楚雄，都統(tǒng)希福、云南提督桑格迎戰(zhàn)于呂合，禽之。時(shí)胡國柱、王緒、王公良、李匡等復(fù)合潰眾于迤西，……大師分路搜討，胡國柱、王緒、李匡自殺?！瘪R寶、胡國柱的慘敗都與高奣映有關(guān)，清劉健(生卒年不詳)撰《庭聞錄》(收入清王崧編纂《云南備征志》卷十六《故實(shí)十六》，清道光十一年刻本)有《稱兵滅族》說：康熙二十年“六月，……〔胡〕國柱走姚安，部卒潰喪(散)，不能軍。都統(tǒng)希福、提督桑格等逐賊至永昌。國柱同王緒、李匡由金沙江至永〔昌〕、順〔寧〕之交，窮荒乏食，……引帛〔死〕?！咴?，……〔馬〕寶自遵義走尋甸，奔楚雄，都統(tǒng)希福、提督桑格敗之于呂合。寶走姚安山中，領(lǐng)兵數(shù)窘我?guī)?。我?guī)熀奕牍?，欲生得之以甘心。桑格遣說客招降，備儀從以迎之。寶出，至姚安府城，幅巾深衣，乘八人扛輿，過市，大言曰：‘我不出，為我累者必眾。我不惜一死，救此一方民?！珔栐~壯，儼然丈夫。迎者稍失意，鞭棰立下，如治其部卒然。赴楚雄，桑格郊迎，謬為恭敬，寶喜不勝。居數(shù)日，桑格夜〔招〕飲，寶忽心動，停杯而泣，涕淚沾須，以子自奇為托。明日，改服入滇，即逮赴京，處以凌遲極刑?！膰?、高啟隆、王永清、廖進(jìn)忠俱被擒，伏誅?！蓖茰y該“說客”就是高奣映。

清甘孟賢撰《高雪君先生家傳》引高厚德撰《先生行狀》說：“方逆藩吳三桂叛亂，其偽將胡國柱沸涌于金〔沙〕江，偽國公馬寶猖撅于楚雄。〔若〕使兩軍相接，事之潰敗，幾難問矣。吾祖〔高奣映〕興屯聚以分其勢，行間諜以疑其心。令馬在楚雄，孤立而無助；胡渡金〔沙〕江，不攻而自潰。又以單騎會偽懷忠海將軍而解其兵，說偽將劉漢章、楊開運(yùn)、李發(fā)美、趙永寧投誠歸順。”*據(jù)《清史稿·列傳四·彰泰》說：“〔康熙〕二十年正月，渡盤江，破敵……克普安、霑益。大將軍賚塔自廣西入曲靖，會于嵩明州，合圍云南會城，距三十里。世璠將胡國柄、劉起龍等以萬余人列象陣拒戰(zhàn)。賚塔軍其右，彰泰軍其左，自卯達(dá)午，殊死戰(zhàn)，破敵陣，……俘獲無算。令諸軍分扼南壩、薩石，于是大理、臨安、永順、姚安、武定世璠所置將吏，相繼詣軍前降。世璠將馬寶、胡國柱等自四川，夏國相自廣西還救云南，彰泰遣兵迎擊。寶次姚安，亦乞降。國柱走鶴慶、麗江。希福攻云龍州，國柱自縊死。國相走廣西，李國樑等圍之……亦降，與寶同檻送京師。”而《清史稿·列傳四十五·希?！穭t說：“……希福屢力戰(zhàn)。既至曲靖，復(fù)馬龍諸城。遣碩塔等下嵩明州，遂會大軍圍省城。希福率前鋒沖擊，賊大潰。其黨馬寶、胡國柱自蜀還救，希福與珠滿、桑額迎戰(zhàn)烏木山，大破之。寶奔姚安，部卒潰，尋降。國柱奔云龍州，希福追至永昌，截守潞江諸要隘。國柱自度不能脫，縊死。其別將王緒、李匡自焚死?！备邐T映“行間諜”的代價(jià)是胡國柱“遷怒姚安……殺毒最慘”，道光《姚州志》卷之二《兵防·師旅考》說：“康熙二十年，大兵已圍〔昆明〕城。胡國柱、王緒等偽將軍十三人從(在)永寧潰敗，出走建昌、會川，相(想)與偽國公馬寶會合。時(shí)奉貝子令鎮(zhèn)江阻兵，間諜頻施，虛聲聳動，渠等不敢深入，爰是屯兵〔于〕大姚〔苴卻〕十馬。越三月，始查得馬寶敗于呂合，憤間諜所賣，遷怒姚安，焚禾毀屋，殺毒最慘。后〔被〕大兵剿滅，始平?！鼻遐w良棟撰《奏疏存稿》卷之六《備陳官兵偏苦情形疏》說：

……據(jù)投誠鶴麗將軍李發(fā)美報(bào)稱“逆賊胡國柱等統(tǒng)領(lǐng)殘逆，離麗江三十里扎營”等因，照得“麗江、鶴慶俱已歸誠，爾等大兵奉有窮追逆賊胡國柱”之俞(諭)旨，應(yīng)宜尾隨，追剿可也?！笠蝰R寶率領(lǐng)各偽將軍等逆賊，竊據(jù)楚雄，而投誠之將軍陳廣祿已迎降逆賊。臣等會議，即令都統(tǒng)希福、提督桑格等，率領(lǐng)滿洲綠旗大兵前往，擊敗逆賊，殺者殺，擒者擒。偽將軍馬寶、巴養(yǎng)元、趙國佐、鄭旺、李繼業(yè)等俱已投降。今……有胡國柱等雖統(tǒng)逆眾前奔鶴慶、麗江一帶，未及剿滅，而都統(tǒng)希福、提督桑格統(tǒng)領(lǐng)滿洲綠旗大兵躡蹤追剿?！鷩?、尤廷玉、王公良等據(jù)守建昌，賊兵如何得散。且王緒、李匡過江扎姚安，取武定；馬寶拒楚雄，連洱海。逆賊犄角為勢，自是堅(jiān)心拒敵。土司觀望，迤西反復(fù)，云南安能無慮耶？臣抵建昌，接準(zhǔn)部文，系大將軍、貝子等言‘楚雄復(fù)叛，云南圍城兵單，四川大兵并無到來’之信，賊寇俱專力云南，……臣遂不敢等候繼運(yùn)之糧，督兵起行。不但官兵斷糧乏食，忍饑跋涉，更際霪雨連綿，江河暴水，不能急渡。又上山則惡石陡險(xiǎn)，下山則泥深數(shù)尺，人病馬倒，死亡枕藉，慘不忍言。及抵金沙江，又無船只，又無糧米，官兵惶懼，人情緊急。臣正在沿江尋船過渡，間而大將軍等文到，令去迤西跟尋胡國柱。在各兵將忍饑，勉力徒跣跋渉，所盻者過江，所望者云南。一聞此信，紛紛不安。竊思……逆賊者，總為叛國之逆賊，到何地方自應(yīng)何地方官兵追剿，安有等待之理？……吳世璠僭號稱帝，省城未下，自是重大，而胡國柱不過一奔逃窮寇耳，不足輕重。三路官兵，急宜合力共取云南。吳世璠就擒，人心自定，則胡國柱又將焉往？

康熙二十年(1681)九月，趙良棟率軍從武定進(jìn)攻昆明，僅六天時(shí)間便攻破吳三桂老巢。該年十一月，定遠(yuǎn)平寇大將軍等率軍入云南，吳世璠自殺，藩亂遂平。清甘孟賢撰《高雪君先生家傳》引李銘(云南石屏人)撰《先生五十歲壽序》說：“至辛酉年，天戈復(fù)滇，我夫子始只身單騎，殄大逆，制潰軍。天子鑒其忠捆，予參政?！睖[張尚瑗撰《石里雜識》(清道光間吳江沈氏世楷堂刻昭代叢書本)有《高映厚》說：“南唐李后主進(jìn)畫牛于宋太祖，晝在欄外，夜入欄內(nèi)。詢之畫者，以蚌胎將成珠者瀝津調(diào)色，晝隱而夜現(xiàn)，牛之隱現(xiàn)適與欄反也。其蚌出夔江某峽，盤渦急溜，取之至難。黃姓道人得其術(shù)，以事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奣(奣映)。又滇中有紅唧唧鳥，毛骨咮趾皆丹砂色，為人捕得，輒撞腦碎而死，若麝之愛臍投巖。善捕者必制之不得自殺，取其腦供繪事圖鳥于屏鄣，輒翔而下，下則軸上無鳥，頃復(fù)麗其處若真，真軟鄣之奇焉。映奣(奣映)子映厚世襲土職，父子好奇淫、蓄珍怪，〔如〕有炭置灰則燃，出則熄；屢燃屢熄，其炭無損，較之無灰之薪尤異?！鼻遽屚?俗名文果)撰《洱海叢談》(清道光間吳江沈氏世楷堂刻昭代叢書本)說：“……高氏父子相承，皆以名之末一字聯(lián)續(xù)。今姚安高雪君名拱(奣)映，其嗣別駕即名映厚。雪君即昇太之滴(嫡)派，向余述其家世云：‘始祖江西廬陵人，隨諸葛武侯入滇，留相鳳那佑，遂為滇人?！┚儊y時(shí)，于提軍桑公帳前投誠。初，高氏子孫年不過三十。雪君尊人棄俗為僧，建精藍(lán)奉佛，今壽及古稀，其孫已襲職矣。桑公極嘉其好善，為余說如此?！?悟禎(高)卒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其孫襲職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據(jù)《姚安高氏世系行實(shí)》(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譜》)說：“五十三世祖高映厚……于康熙二十三年四月二十八日接奉吏部頒發(fā)號紙一張，管理姚安軍民府四品服，俸清軍世襲同知事務(wù)。……于康熙四十三年二月初十日病故?！卑矗荷９丛颇咸岫缴８?，“康熙二十年至大理時(shí)，吳三桂已敗，桑格領(lǐng)兵收拾局面，高奣映出降，〔時(shí)〕文果在桑格幕中，與奣映相識也。奣映子媳為吳黨陳思相之女……吳藩反清，奣映曾任分巡川東……則奣映附吳又降清，后子映厚襲土府同知，又后其孫厚德襲職?！兜嵩茪v年傳》雍正三年十一月總督高其倬奏：‘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仍請革襲’。至是，姚安〔府〕高土官裁革?！?方國瑜著《云南史料目錄概說》(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1264頁)。惟《清史稿》列傳三○一《土司三·云南》有《姚安府土同知》說：“傳至李(高)厚德。雍正三年，以不法革職，安置江南?！睂?shí)際上，雍正三年底為高厚德被督撫疏參的時(shí)間，而“安置江南”則要到雍正五年八月刑部議覆之后。據(jù)《姚安高氏世系行實(shí)》(收入雍正《姚安高氏族譜》)說：“五十五世祖高德懷，系厚德嫡親長男，已經(jīng)詳報(bào)蔭襲在案，因父被劾，未曾襲職，于雍正七年四月二十日自省隨父遷移江南。相應(yīng)具實(shí)，造報(bào)親供是實(shí)?！?/p>

六、附記

林超民撰《醉醒之間：高奣映的學(xué)問人生》認(rèn)為從甘氏所引四家舊說，“我們可以肯定，高奣映在吳三桂‘反清復(fù)明’的動亂中，參與了其事，‘秉憲川東’。只不過不是自覺自愿的，因?yàn)橛械朵徳谇?，在威?quán)的逼迫之下，‘大不得已之所為’。所謂‘眾人固不識也’，說明當(dāng)時(shí)已經(jīng)有人對高奣映的行為提出質(zhì)疑、甚至指責(zé)。他們?yōu)楦邐T映辯解，認(rèn)為他是‘以光明之志，而置穢濁之身’，他在平定吳三桂的反叛中還是建功立業(yè)，受到朝廷的嘉獎，‘授布政使參政道’。其實(shí)，高奣映參加到吳三桂‘反清復(fù)明’的大軍中，受到吳三桂的任用，并不完全是吳三桂的逼迫?！辞鍙?fù)明’是一面極具號召力的旗幟。作為明朝遺民的高氏，他們既然可以‘棄家’為明王朝效命，當(dāng)有人舉起大旗要恢復(fù)明王朝的天下時(shí)，他們?yōu)槭裁床黄鸲憫?yīng)？高奣映的兒子高曦燕(高映厚的弟弟)的妻子是吳三桂死黨陳相思的女兒?？梢姼邐T映與吳三桂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邐T映自己參與吳三桂‘反清復(fù)明’的行動，不管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都不能不說明作為明王朝遺民的他沒有一點(diǎn)恢復(fù)明朝的情慷。”

清儲大文(1665―1743)撰《存研樓文集》(清乾隆四十七年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十五《碑銘表志》有《光祿大夫、兵部尚書范公神道碑》說：“公諱承勛，……馭番尤善操縱?！质?，免解姚安高奣映辠籍?！卑矗骸稗f”同“罪”，而“罪籍”指記載罪犯的名冊。三藩之亂時(shí)，范承勛(1641―1714，字蘇公，號眉山，自稱九松主人，遼寧撫順人，隸屬漢軍鑲黃旗。大學(xué)士范文程第三子，福建總督范承謨之弟)督運(yùn)糧餉于湖廣、云南，有功勞；康熙二十三年，舉廉吏，擢內(nèi)閣學(xué)士；康熙二十五年，擢云貴總督。高奣映免解罪籍后，便托病不仕。據(jù)《姚安府土司考·本府土同知》(收入《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匯編·職方典》第一千四百九十八卷《姚安府部匯考二》)說：“高明壽本高泰祥之裔，世居姚州?！f歷中，高金宸以征緬功晉秩四品。金宸死，子光裕襲。光裕死，子守藩襲。守藩死，子襲，后以疾避為僧；子奣映襲?；是迤降?，奣映投誠，仍授世職。奣映病，子映厚襲?！?/p>

因“馭番”的需要，部分逆屬亦獲準(zhǔn)免解罪籍。清康熙《云南府志》(清康熙三十五年刊本)卷五《沿革志》說：“〔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四月，巡撫王繼文奏‘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厚弟曦燕之妻乃逆屬陳思相女，生有子息，拆離可憫’，請邀恩團(tuán)聚。詔‘逆屬婦女一概不必行查?！痹摗吨尽肪硎恕端囄闹尽愤€收有王繼文撰《請免解逆屬婦女疏》說：

部查逆屬一案，臣于滇省流官地方通行挨緝，并無此等人員，業(yè)已會疏保題。因土司地方屢催未覆，曾經(jīng)疏內(nèi)陳明?！扛踩粤畈槊鞅ｎ}，遵即嚴(yán)檄飭催。當(dāng)據(jù)姚安府土同知高映厚申稱“伊弟高曦燕之妻陳氏系偽知縣陳思相之女，于康熙十一年憑媒杜士瞻聘定；今已生育三男，懇請題明，庶表兢剔小心”等情舉報(bào)，隨批按察司查議……茲據(jù)按察使佟世雍呈詳詢供“相符！查陳思相系偽揚(yáng)武汛營投誠知縣，于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內(nèi)隨第二十隊(duì)解部安插之員；陳氏為高(曦)燕聘定，猶在吳逆未亂之先，今若將夫妻、母子一旦折(拆)離，情屬堪憫”等因前來。臣查陳思相〔系〕偽標(biāo)而非偽包，高映厚系土官而非流官。圣朝立法寬大，從來許嫁已定之女，原無緣坐之條。況我皇上仁同天地，無遠(yuǎn)弗界，凡屬邊方土司，尤加矜全曲宥。倘蒙附念土同知高映厚奉法舉報(bào)，而陳氏成婚有年，現(xiàn)生三男，仍令高(曦)燕團(tuán)聚，以遂其夫妻、母子之情。出自皇上弘恩，非臣所敢擅使者也。

即便如此，高奣映擢升“吳逆川東兵備道”時(shí)的某些輕舉妄動(如侵占苴卻十馬民田)還是埋下了禍根，據(jù)《硃批諭旨》(清雍正至乾隆間武英殿刻朱墨套印本)第四十六冊《高其倬》有《雍正三年十二月初二日云貴總督今調(diào)補(bǔ)浙閩總督臣高其倬謹(jǐn)奏》說：“為奏聞土司奪占民田，流官串合賄斷情節(jié)事。竊查云南姚安府大姚縣所屬有苴卻十馬地方，四周三百余里，民戶極多，土田肥饒衍?，F(xiàn)今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之祖高奣映為吳逆川東道時(shí)，始行侵占。至高厚德，又賄囑流官將地方斷歸伊管，錢糧斷令伊征，于康熙四十七年以進(jìn)京費(fèi)用為名派苴卻十馬銀五千兩，民不能措，遂捏寫賣契，令土目帶眾持械壓民照寫，各民畏威，吞聲寫給，乃于各村安設(shè)土巡檢一員，名曰經(jīng)管地方，實(shí)系暗察各民財(cái)產(chǎn)、子女，任意取攜，派累百端，尤堪發(fā)指者，流官即為鈐蓋印信，土官遂爾稱為血產(chǎn)，而前署大姚令陸應(yīng)機(jī)且代為設(shè)謀，將錢糧巧行合柱；前迤西道畢忠吉又賺民存案，將憑據(jù)竟付火焚?！嫉饺沃螅煸L得實(shí)。又查服役冊案，確系大姚民地，遂斷令永歸民里，復(fù)令勒石以杜翻案之弊。旋據(jù)土同知高厚德詳稱：苴卻十馬內(nèi)尚有六十五莊系伊養(yǎng)廉血產(chǎn)，不應(yīng)歸之。大姚。又據(jù)尼楚珍等控稱：此六十五莊盡系民田，被土司霸占。臣隨批令姚安府知府盧兆鵬詳行查審。未經(jīng)審明，該府丁艱。又委姚安府知府今調(diào)永昌府知府李孔嘉、永昌府同知蔣天麟等會審。詎該府、該同知受土官之賄斷，出十莊歸之百姓，余者仍歸土司。臣隨另行遴委楚雄府知府李玉鋐、姚安府知府楊輝祖等前至苴卻十馬適中之處，秉公確勘詳審。茲據(jù)審報(bào)前來，底里盡出，高厚德之土司養(yǎng)廉田土盡在金沙江南，苴卻十馬及六十五莊盡在金沙江北，不但苴卻十馬之地息系土司硬占，前官賄斷。即此六十五莊，亦無一非土司借端強(qiáng)霸硬典硬贖者，證據(jù)確鑿，雖土司世仆亦盡吐實(shí)情。又據(jù)自首出歷年隱占之田，尚有三十七莊，據(jù)高厚德稱系明末尼效叛產(chǎn)，歸于伊家；據(jù)里民夏文烈等呈稱，悉系高厚德占去之民產(chǎn)。又據(jù)高厚德供出知府盧兆鵬曾受賄七百量，李孔嘉曾受賄一千七百兩，同知蔣天麟曾受賄六百兩。又據(jù)知府楊輝祖揭報(bào)高厚德行賄銀三千一百兩，先交銀二千兩求楊輝祖照拂審案各等情?！拼肆魍链ㄒ粴猓璞籽昝?，宜加嚴(yán)懲，以警官邪?！堉几锫??！庇帧肚迨雷趯?shí)錄》卷之六十《雍正五年丁未》說：“八月……刑部議覆：‘云南巡撫楊名時(shí)疏參姚安府土同知高厚德占奪民田、欺隱莊地，請革其世職，改設(shè)流官，遷其家口于省城。應(yīng)如所請?！瘡闹！?/p>

趙爾巽(1844―1927)等纂《清史稿》(民國十七年清史館鉛印本)卷五一四《列傳三○一·土司三·云南》有《姚安府土同知》說：“清順治十六年，土同知高奣映歸附，仍授世職。傳至李(高)厚德。雍正三年，以不法革職，安置江南?！毙焓啦?1855―1939)輯《晚晴簃詩匯》(民國十八年退耕堂刻本)卷三十二《高奣映》說：“高氏在元末為姚安路總管，明初改同知。啟、禎間，傳至，遘疾，去為僧，以雪君嗣。入國朝，仍任職如故，至孫厚德。雍正初，改設(shè)流官，安置江南。雪君嘗注《易》，通音韻之學(xué)，纂《雞足山志》，著述斐然。”惟注《易》固非高氏之功，然世人皆念其捐刻《來注》而過譽(yù)之。方樹梅纂《滇賢像傳初集》(民國二十五年方氏南荔草堂刻本)卷一《高奣映》說：“奣映當(dāng)吳三桂反時(shí)，曾被迫授四川按察使，竟以癲免，蓋氣節(jié)、文章均有可取者。晚歲自鑄銅像，……其高致如此?！狈綐涿穼⒏邐T映強(qiáng)算作明人，以彰其“不清”的故國情懷。由云龍撰《來瞿唐先生易注序》說：“明代梁山來瞿唐先生易注十五卷，鄉(xiāng)先輩高雪君分巡蜀東時(shí)，重刊于蜀，校讎精審，為是書最良之本?！嵋Ω哐┚壬硌幸桌碛谌竹R倥傯之際，猶訪獲凌氏鈔本，詳校精書，重付剞劂。雪君誠來氏異代之知己哉！高氏自唐宋以來，世為姚安人，而常署廬陵郡望，豈其先固自江右遷姚者耶？或云先生值鼎革多事，又因世職有爭端，故自署為廬陵人以避禍，理或然歟？”由云龍撰《定庵詩存》(民國二十六年香港天倉印務(wù)公司鉛印本)收有《雪君先生銅鑄像(補(bǔ)存并小序)》云：“我聞先生名，欲識先生面。遙遙百余載，望古徒歆羨。我讀先生書，并閱先生《傳》(《州志》列先生〔于〕藝文〔之〕文學(xué)類)。想望彌復(fù)切，癡心存一片。方謂愿終乖，先生乃奇炫。……先生嗣守土，適遭鼎革變。遺蛻鑄斯形，珍重藏僧院?！瓌賴乓鹿冢浑S時(shí)代轉(zhuǎn)。在在寓深心，探討意自見。何物么麼賊，移置供饈膳。先生振威靈，逆虜乃驚顫?！吭辗洞蠓?，扁舟去穩(wěn)便。笵金象其形，藏閣越王殿。……先生節(jié)既高，況復(fù)宏論撰。邱索窮其源，百家資貫穿?！以姴怀烧拢漠?dāng)下里諺。……”該詩有《小序》說：“白塔土目高天(奣)映字雪君，學(xué)識淵博，著書七十余種，晚乃隱于光祿山中。嘗以銅自鑄睡像，旁鐫銘語，寓意綦深。〔光緒〕庚子夏，同人邀集德云蘭若避暑，因得拜識，爰紀(jì)以詩?！彼钣迷娋洹皠賴乓鹿?，不隨時(shí)代轉(zhuǎn)”形容自蜀東歸來的高奣映，還將其譽(yù)作“姚之范蠡”。從康熙十六年開始，高奣映緣何要自署為“廬陵人”至老仍不改？而他重光《馬氏等音》的勇氣究竟何來？這些都是“在在寓深心”的難解謎團(tuán)。

[1]藍(lán)勇編注.稀見重慶地方文獻(xiàn)匯點(diǎn)[Z].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3.

[2]金實(shí)秋編.佛教名勝楹聯(lián)[Z].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

[3]楊世鈺，趙寅松主編,大理叢書·族譜篇[Z].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9.

[4]張方玉著.滇中佛教[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6.

(責(zé)任編輯 劉祖鑫)

New Evidence regarding Appointment of Gao Gongying as Commander of East Sichuan Garrison by the Rebels

ZHU Heshuang

(LocalCultureResearchInstiture,ChuxiongNormalUniversity,Chuxiong, 675000,YunnanProvince)

The exact appointment of Gao Gongying during the years of the south revolt in the late 17th century in the Qing Dynasty is worth close study. In the years after the mutiny in the late 19th century, subtle language was employed by the local scholars in historical record to alleviate aftermath of the revolt but, doubtlessly, no substantial evidence has been found to endorse such description.

Gao Gongying; local magistrate of Yao’an Prefecture; rebel-appointed commander of East Sichuan Garrison; surviving historical record; historical memory

2017 - 04 - 30

朱和雙(1976― )，男，法學(xué)(民族學(xué))博士，楚雄師范學(xué)院地方民族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歷史人類學(xué)、“滇學(xué)”概念史與滇省漢藉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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