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鳳山

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的夢中總會出現(xiàn)四十多年前當(dāng)兵時軍營后面的那座大山，或許是夢在不斷地提醒我：不要忘記大山，不要忘記關(guān)于大山的那些歲月和往事！

是的，我不應(yīng)該忘記大山，也永遠不會忘記大山。因為那座大山是我軍旅生涯中的第一站，因為我那青春的年齡在那個大山溝溝里整整增添了8歲。大山位于遼寧省本溪市的橋頭鎮(zhèn)，距離城區(qū)僅僅十幾公里。大山不是一座孤立的山，它屬于長白山的千山山脈，它的背后還有山，一座座綿延著、逶迤著，相隨相伴著。

其實，那座大山并不算大，它既不高，也不險，海拔也就是五六百米。它既沒有“山路原無雨，空翠濕人衣”的韻，也沒有“陵岑聳逸峰，遙瞻皆奇絕”的艷，更沒有“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的幽。然而，對于我們這些從來沒有見過世面的人，那座山就是大的了，入伍前我還從沒見到過那么高的山，那么陡的山，那么深邃的山。

大山，我想對你說。

說句真心話，剛當(dāng)兵的時候，我和我的戰(zhàn)友們對你沒有一點好感，有的只是惱怒和怨恨。我們曾經(jīng)恨過你，為什么是你坐落在軍營旁邊，而不是想象中的高樓大廈；為什么你長了那么多石頭，而不長一些好看能吃的瓜果梨桃；為什么你整天倔犟著又沉默著，而不像大都市里整天流淌著音樂，流淌著霓虹……當(dāng)我們這些新兵黑咕隆咚來到你的身旁時，心里別提有多么的傷感、多么的失望了。當(dāng)時，我們所有新兵都用一種挑剔的目光打量著你，心里想著，這下子可糟了，看來服役期就得在這個鬼地方，起碼要熬上漫長的三年時間。

大山，你還記得那次我對你哭鼻子的事嗎？那是入伍后的第一個星期天早上。我初來乍到軍營的頭幾天，看到山上滿目荒蕪沒有一點綠色，看到營盤離家鄉(xiāng)又是那么遙遠，心里就感到憋屈。我后悔來到這個偏僻凄涼的地方，整天過著枯燥乏味的日子，觸摸不到心情快樂的那根弦。尤其難熬的是在夜里，那嘎嘎冷的天氣真讓人受不了，每天被頭總是結(jié)滿白花花的冰碴兒，晚上睡覺時不得不把棉帽子戴上。

那天早上起床后，陰冷的天氣使我想家的念頭油然而生，心中的郁悶終于像暴風(fēng)雨似的爆發(fā)了。于是，我就發(fā)瘋似的往山上跑，顧不得腳下的沙石滾落，顧不得身旁的樹枝刮扎，顧不得冰雪使我一次又一次滑倒。在跑動中，我試圖把心中的惆悵、心中的委屈向你訴說，向遠方的父母述說，以求得一點解脫和一絲慰藉。

大山，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早上我是流著眼淚對著你大聲喊叫的，我想用喊叫來發(fā)泄心中的悲觀思想和哀怨情緒。當(dāng)時，我大聲喊，你也跟著大聲喊；我喊一聲，你也跟著喊一聲。我們就這樣互相對喊著足足能有半個小時，直到我喊累了你也喊累了，我喊啞了你也喊啞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喊山喊出了我的心聲，也喊出了我的激情；喊山給我?guī)砹丝旄校步o我?guī)砹税参?。在喊聲中，在你的綿長回音聲中，使我知道了我們并不孤獨，我們并不寂寞，我們的背后還有你——大山。在喊聲中，在你的綿長回音中，我把惆悵的鄉(xiāng)愁摔碎，我把凄楚的相思摔碎，我把煩惱的浮躁摔碎，感到心里寬敞了許多，亮堂了許多，踏實了許多，想家的思緒也跑得無影無蹤了。

就是在我“喊大山”的那個地方，連長給我們講述了你的歷史，你的功績。連長告訴我們，這座大山也是一個古戰(zhàn)場，當(dāng)年薛禮“征東”時就是在這個大山頂上點的將，所以人們管這座大山叫作“點將臺”；連長告訴我們，當(dāng)年解放戰(zhàn)爭時期，人民解放軍曾在這里駐扎過，曾在這里戰(zhàn)斗過，曾在這里依托大山輾轉(zhuǎn)出擊打敗頑敵……

聽著連長講的故事，我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號角連營、旌旗在飛、勇士突奔、長纓向天那動人的歷史畫面。那一刻，我感到心靈受到了震撼和洗禮。那一刻，我想起了參軍時的豪邁誓言，想起了臨別時父老鄉(xiāng)親的囑托和期望，想起了軍人的職責(zé)、軍人的義務(wù)、軍人的使命和軍人的承諾。就是從那一刻起，你牢牢地橫亙在我心靈的原野上，無法挪動，也無法遺忘。

第二天早上出操，我們又來到你的面前。望著眼前的你，回想故事中的你，感悟你那“守著清貧不言苦，守著寂寞不言悔”的境界。細細地觀察你，我發(fā)現(xiàn)你比原來美麗了，你比原來高大了，那滿山的石頭和不分季節(jié)的寒風(fēng)也成了一道風(fēng)景，成了一種亮麗。當(dāng)時，我聯(lián)想到了歌德的那一句名言：大自然是最偉大的一部書！對著你，我暗暗定下決心，我要把整個服役期全部擲進這個大山溝里，用勤奮，用汗水，鍛煉得像你一樣威武，像你一樣堅強。

大山，你知道嗎？我的口令也是在與你對喊中一點點進步的。記得我剛當(dāng)班長的時候，口令總是把握不好，于是，我便對著你喊，一遍又一遍地喊“稍息、立正、向右看齊”，一遍又一遍地喊“向左轉(zhuǎn)、向右轉(zhuǎn)、向后轉(zhuǎn)”，一遍又一遍地喊“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遍又一遍地喊“一、二、三、四”……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與你對喊，我的口令標(biāo)準(zhǔn)了許多，直到后來可以喊一個排的口令，可以喊一個連的口令?？梢哉f，我身上的許多美好的東西，都是你所賜予的，正是因為與你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我才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

大山，記得離開你的那天早上，我早早地起了床，特意著裝整齊地來到你的面前告別?？吹缴綆p上幾朵白色的云在流動，看到山坡上當(dāng)年自己親手種的小樹枝葉茂盛，看到山底下鐵打的營盤鱗次櫛比，看到山上山下充滿著綠色，充滿著生機和活力，我的心一陣激動，我的眼一陣潮濕……

啊，大山，當(dāng)時我看得出你也很動情，你那常年倔犟和沉默的面孔似乎也露出溫馨的笑容。你好像是在安慰我說：“走吧，當(dāng)兵的就應(yīng)該四海為家！”那一刻，我猛然想到，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是你陪伴度過的，那美好的夢想，那色彩紛呈的暢想，那執(zhí)著的追求，都與你密不可分。

啊，大山，莊嚴(yán)的大山，你是一種性格，你是一種品德，你是一種修養(yǎng)，你是一種形象，你是一種境界，你是一種永不熄滅的精神火焰。

責(zé)任編輯：子 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