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 武
對漢奸作品拍賣的考察
□ 劍 武
汪精衛(wèi)書法作品
次銷聲匿跡。自20世紀90年代起,隨著學術界與出版界對于鄭孝胥書法成就的肯定,其作品開始進入藝術品市場,于詫異中越賣越貴,于呵斥中越賣越多,數(shù)量多以千計,行情不讓甚至高于同時代書法大家李瑞清等。
周作人作為作家與魯迅先生的弟弟,其知名度很高。周作人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一生創(chuàng)作、譯作數(shù)量巨大,成就不菲。其散文風格平和沖淡、清雋幽雅,影響了包括俞平伯、廢名等作家,在20世紀20年代形成了一個重要的文學流派。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周作人沒有隨北京大學南遷,蟄居于日本侵略者翼下,1939年更是公開投敵,任汪偽南京國民政府委員、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常務委員兼教育總署督辦等職,1947年被南京首都最高法院審判“處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十年”,1953年被北京市人民法院判處剝奪政治權利,1958年他向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法院申請恢復選舉權未獲批準……新中國成立后,周作人以筆名寫作與魯迅先生有關的史故和翻譯養(yǎng)家,“文化大革命”中受到?jīng)_擊,1967年離世。20世紀80年代,出版界開始出版他的各類著作,一發(fā)而不可止,直到胡蘭成作品的出版,人稱“漢奸文化現(xiàn)象”。周作人于書法只是幼承舊學,并無成就,作為作家書法、名人手跡,多受追捧。不久前,其行書單件拍賣成交價高達20多萬元,令人吃驚。
胡蘭成因為當年的那篇《戰(zhàn)難,和亦不易》的社論,頗得汪精衛(wèi)的賞識,后成為汪偽政權的宣傳部次長、法制局長。新中國成立后胡蘭成去了日本,1974年返臺。近年,其與張愛玲的短暫婚姻得到大家關注,其書法作品于2005年開始出現(xiàn)在內(nèi)地藝術品拍賣中,雖無人能斷其真假,成交率卻高過80%。
汪精衛(wèi)、陳公博、周佛海都是20世紀上半葉活躍的政治家、國民黨要員。汪精衛(wèi)更是于1910年謀殺清攝政王載灃未遂被捕而揚名天下??谷諔?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他們先后投敵,于南京成立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偽政權,為天下人不齒。汪精衛(wèi)1944年病死于日本。陳公博1946年被處決。周佛海后改判無期徒刑,于1948年病死于南京獄中。汪、陳、周三人都是職業(yè)政治家出身,雖然天資不低,且常年把筆,于書法畢竟沒有多少造詣,何談成就?其手跡之所以進入拍賣,并為人所藏,還是因為其為歷史人物,有一定的社會知名度。因此,有識人士多有質(zhì)問。
本來,當下乃市場經(jīng)濟,從事文物與藝術品拍賣的雖然大多是文化界人士與學子,畢竟在商言商,企業(yè)以營利為目的是無可厚非的。但是,能唯利是圖嗎?
無論中外,任何公司都應該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任何一家文化公司都應該承擔一定的文化責任。這種責任既要體現(xiàn)為公司正常經(jīng)營中的遵規(guī)守法、照章納稅,也要體現(xiàn)在公司自主運行中的外在形象、價值觀念與文化背景。所以,我們有必要考究有關漢奸書法拍賣的是非曲直。
中國歷史上,其實不乏先例。宋代政治家兼書法家中,有兩位蔡姓人士,一為蔡京,一為蔡襄,雖然后世關于蔡京的書法時有高評,甚至危及對于蔡襄書法成就的評價。但是,“宋四家”人選的確定與排列,從南宋即是今天公認的“蘇東坡、黃庭堅、米芾、蔡襄”。對于蔡襄書法的褒貶,無論何時何人,都同意這樣的說法:蔡襄人品高于蔡京,故無論如何,人們都愿意“取襄舍京”。如此取舍不僅保持了書學傳統(tǒng)的純粹:書品即人品,也保證了道德標準的一統(tǒng):厚德以載物。人們關于書法和其他藝術及其藝術家的評判中,都包含有藝術與非藝術兩個方面的因素。藝術方面,著重關注其書法造詣、對時代的號召力以及對后世的影響力等;非藝術方面,則是其社會地位的尊卑、人品的高下、其他學問的優(yōu)劣以及師承關系的強弱等。社會清明時,這種評判可能寬松些。若處在非常時期,這種評判會十分嚴苛,甚至走向極端。
如今,社會穩(wěn)定,政治寬松,可以糾正歷史的失誤,可以抹掉歷史的遮蔽,可以厘清歷史的糾葛,可以一是一、二是二,可以不為賢者諱也不為惡者諱,所以,我們可以拍賣和收藏趙孟頫、王鐸的作品,因為對于他們當年的“投靠異族”,我們有了新的認識,元朝和清朝只是少數(shù)民族貴族當政,而非異族入侵;我們也可以拍賣和收藏袁世凱、胡漢民等人的手跡,因為時間讓我們對他們的認識冷靜些、客觀些;甚至我們也可以拍賣和收藏鄭孝胥在投敵叛國之前的書法作品,可以拍賣和收藏周作人、胡蘭成“做人”時創(chuàng)作的手稿,但是,對于他們“做鬼”時的故作矜持,對于汪精衛(wèi)、陳公博、周佛海等人附逆時的丑行遺跡,便沒有必要也不應該識之為寶,而四方征集、精制印刷、隆重推出了。如果說,這些漢奸敗類的書法都被有關機構(gòu)和研究人員收藏,作為了史料而物歸所在,也就罷了,問題是漢奸書法的拍賣量如此之大、收藏面如此之廣,到了理應棒喝的地步了。
當然,這種棒喝應當是理性的,所以,我們可以給拍賣公司和收藏者算算細賬。
據(jù)雅昌藝術網(wǎng)統(tǒng)計,至今,周佛海的作品交付拍賣的有4件,只有1件是作為一本冊頁的一部分,可以說難以避免。陳公博的作品交付拍賣的作品有7件,拍賣公司傭金收入寥寥無幾。胡蘭成的作品交付拍賣的作品有29件次,總成交額30余萬元,拍賣公司傭金約五六萬元。汪精衛(wèi)和周作人的書法手跡送交拍賣的分別為189件次和148件次,總成交額均為300萬元左右,拍賣公司傭金約100萬元。鄭孝胥的作品送交拍賣多達1800多件次,總成交額約2000萬元,拍賣公司傭金約為400萬元。拍賣公司則多達150多家,攤到每家公司頭上,所得是薄不必言了。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又何苦為之呢?!這種為小利而失大節(jié)的事又何苦為之呢?!這種“孽錢”不賺也罷!
這些年,德國納粹頭目希特勒早年的作品曾經(jīng)多次在國外拍賣,那些被專家識為“天賦不夠”的作品最高也達到上萬美金。不過,當在場的BBC記者要采訪收藏者時,多數(shù)人不愿意公開身份,唯一一位愿意接受采訪的人士也是支支吾吾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買?!比缓笱杆匐x開。
前年夏天的一天,記者去拜訪一位朋友,在他家的客廳里,赫然懸掛著鄭孝胥的一件大幅書法,至今,記者想起此事還有吃了蒼蠅的感覺。
蔡京當年位列三公,權傾當朝,其書法也是名重一時,其奸臣臭名永在,故其書法因此而存世極少。蔡京是禍國殃民,鄭孝胥是賣國求榮,理應罪加一等,可是,鄭孝胥的書法交付拍賣數(shù)以千計,成交率達59%。這冷熱反差,難道不能說明我們對于漢奸的清算還遠遠不夠嗎,難道不能說明藝術品交易中道德標準的模糊嗎,難道不能說明藝術品投資與收藏中人類良知的脆弱嗎?
(摘自大象出版社《從第一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