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娟
最憶老三樓
王曉娟
我的家鄉(xiāng)在新安江,它是一條江的名字,也是浙西一個小鎮(zhèn)的名字。
我爺爺輩是東陽的木匠,爸爸自小就有一手好木工活,就到新安江進了木材公司工作。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的木材生意是比政府大院中工作還搶手的壟斷行業(yè)。家里常常來往客人,爸爸一心撲在事業(yè)上。因為家里有3個孩子,我,兩個姐姐,媽媽雖然是農(nóng)村婦女,為了養(yǎng)家糊口,也進了木材加工廠鋸起木料來。
兒時的記憶中,媽媽為了多賺點外快,經(jīng)常在漆黑的夜晚還在加班鋸木料,那時我還年幼,被媽媽帶在身邊,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排木工板上,昏黃的燈光下,媽媽戴著那種長長的有披風(fēng)帽子,仍在不遠處的鋸板機上忙碌著,因為長時間鋸木的原因,鼻腔里會有厚厚的鋸木粉,回家的時候,媽媽總要先洗洗鼻子,洗出來的都是黑黑的木灰。
2個姐姐上了高中,與我年齡相差7~10歲,總是與她們的同學(xué)玩。媽媽又上了木材公司食堂的班,凌晨三四點鐘的時候就要去燒大鍋飯。爸爸一天到晚出差,接待客人。我有點像半散養(yǎng)的野孩子,和周圍的小伙伴們打成了一片。
那個時候家里的條件已經(jīng)逐漸好起來了,爸爸在木材公司的宿舍樓中分到了兩間房。兩個姐姐一間,我和爸媽一間。宿舍樓叫老三樓,名字由何而來已經(jīng)忘記了,就記得整樓基本是木頭結(jié)構(gòu),樓板上刷著紅紅的油漆。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待遇已經(jīng)和市政府辦公大樓同級別了。但我們孩子并不知道這些,倒是樓層間的全木制回旋扶手,成了我們眼中的“香饃饃”。不知是誰最先開始,爬上去抱著扶手滑下來,就能體會到乘風(fēng)的快樂感覺,從那以后,樓梯扶手就成了孩子們玩耍的樂園,傍晚暈黃的樓燈下,經(jīng)?;问幹⒆觽兛鞓穪砘氐纳碛昂蜌g聲笑語。
老三樓的樓下,并列著一排整齊的廚房,還配著齊刷刷的一排洗涮水池。到了夜晚,每個廚房的主人們都開始燒起香噴噴的飯菜來,孩子們就托著碗,東家串串,西家串串,誰家有好菜就夾上一筷子。后來又搬來一家會講故事的柯老師,有一陣子,孩子們一到飯點就不約而同地托著飯碗,搬上小凳子集在她家門口,聚精會神地聽她講各種關(guān)于蛇的玄乎故事,小家伙們一個個聽得害怕,卻又欲罷不能,就著故事倒也下飯。
老三樓第一批玩得比較好的孩子們有園園、我、小波、吳司令等。那時候,木材公司大大的露天原木倉庫就在老三樓的廚房邊上,經(jīng)常會有鼠患。
有一次,老吳家放只鐵籠捕老鼠,沒想到居然捕到了一只大蓬松尾巴的小松鼠,這可把孩子們給樂壞了,一個個來逗小松鼠,可小松鼠并不像外表那么可愛,它蹭地伸出小爪子一撓,就把一個孩子的手背給抓了幾道血印,孩子痛得哇哇大哭,大人們急忙趕來,趁大家忙亂成一團的時候,小松鼠就趁機溜出了籠子,從原來的洞口回到了它自己的天地。
露天原木倉庫也是孩子們玩耍的天堂。那一大排一大排積木般疊放起來的原木,通常有4、5個成年人的高度。下雪天時,孩子們?nèi)寂郎狭诉@高高的木排,眼疾手快得搓個雪球扔向伙伴,又馬上從這根木頭靈活地逃躍到另一根木頭,提防著,撒野著,全然感覺不到寒冷。
沒雪的時候,幾個孩子就開始比誰膽子大,跳得高,從1米到2、3米都不在話下。大家還在木堆上玩高難度的抓人游戲,一個個練就了在木上穩(wěn)行的本領(lǐng)。可有一回,嚇得大家都不敢玩這游戲了。一個4、5歲的孩子在一群孩子幫的慫恿下,也從高處往下跳,落地的時候崴了腳,當場痛得哇哇直哭,扯著嗓子要找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到現(xiàn)在想起來都讓我感到內(nèi)疚。
媽媽上夜班需要午睡,也硬拉著我睡覺,年少精力充沛的我哪里睡得著。5月悶熱的午后,趁著媽媽熟睡的當口,我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和園園一起撒腿逃離,繞到了后山上。
那里有滿山一簇簇怒放的映山紅,還有滿滿紅色誘人的“妙”(覆盆子),地上的“妙”有時有小蟲子,我們也是嫌棄不采的,而是喜歡摘“樹妙”。那時野生的樹苗可真多,在五月的陽光下個個露著粉嫩的紅臉頰向我們招手。
園園性格爽潑,二話不說就踩著枝丫噔噔上了樹干,輕而易舉地揭了幾顆最大最紅的果子,一手塞嘴里,一手遞給我,我一咬,呵,滿嘴酸甜的奶油味兒,絕對的濃郁有機!那棵“樹妙”好似青少年大小,也就任憑著兩少年在它身上采摘滿冠的枝丫果,唯有帶刺的枝條在默默地托舉著,小聲地抗議著。倆小孩采累了,還有半樹的果子在陽光下?lián)u曳著。
老三樓的前面是一條馬路,馬路對面是一排沿江房子,房子前就是新安江了。那時有一種香煙包裝上就印著泄洪的新安江大壩,名聲應(yīng)該很大。
酷熱的夏日下午,小伙伴們就跑到江邊蹭涼玩耍,用一根鐵鉤子,細繩一拴,鉤上一條土里挖來的蚯蚓,扔進清晰見底的水里,一會兒就有成群的小“豆腐老板”簇圍著過來了,它們極易上鉤,但我們可吃不消在水里呆10分鐘,因為新安江的水都是從千島湖70米深的水庫底流出來的,冬天冒的是氤氳熱氣,夏天則是徹骨頭的寒冷,四季恒溫在17攝氏度。
釣了小魚我們又找其他樂子,那時的江濱公園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江邊上一排排的柳樹婀娜多姿,可小孩子哪懂得欣賞這些美,只對躲在樹上鳴叫不停的知了感興趣。孩子們好像沒有男女之分,一個個都很強悍,擼起袖子就爬上并不十分高的樹,一會兒就抓了好幾只。到了手的知了“大智若愚”,一副木頭木腦的樣子,也不賣力叫了,我們玩了會兒就沒了興致,把它丟棄在樹根旁,誰知裝死的它什么時候又飛走了。
仲夏的夜晚是最涼爽舒適的。吃過晚飯后,看見姐姐們一個個穿得如花朵似地出去兜風(fēng),我的心也按捺不住早已飛了出去。匆匆寫好作業(yè)后,馬上跟著小伙伴們穿過老三樓的小弄堂,過馬路到了江邊。
小伙伴們從家里帶來了硬硬的日歷紙,折了大大小小的紙船,然后用針線把船頭船尾串連起來,再從江邊的花叢中摘上些夜來香花朵放進去,再在大船頭里放進一小個蠟燭頭,點上燭火,一同協(xié)力小心翼翼地把船隊整齊地放進奔流向前的江水中。
看見浩浩蕩蕩的船隊隨著水流快速前進的樣子,我們一路跳躍,一路追隨,十分歡騰,不認識的小孩也加入了我們的“追船”隊,路旁納涼的人們被我們快樂的情緒所感染,也一個個目光跟著浩浩蕩蕩的船隊不停地指點著,一直到船不見蹤影,這一波熱鬧的景象才消停了。
江邊還有一片夾竹桃林,聽姐姐說此樹有毒,我們一向敬而遠之??捎幸换?,我們不小心誤闖了進去,卻瞅見了一個叔叔和阿姨在熱烈地親吻著??匆娨蝗好⒆樱麄兞⒖谭珠_,滿臉的窘迫樣兒,我們則惡作劇似地非常開心,又把這作為樂子,連續(xù)幾天闖了幾次,驚擾了好幾對竊竊私語的青年男女,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們真有點可惡。
等到江霧漸上,我們又結(jié)伴沿著江堤往回走,因為靠水的草叢里會有許許多多一閃一閃的螢火蟲,這些小精靈們有著夢一般的光芒,卻十分好捉,孩子們就一路走一路捉,把它們?nèi)b進塑料瓶子。一路上,還幸運地看見了一瞬間的幾顆流星劃過,立馬放下瓶子許了愿望,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得是什么樣的愿望了。
夜色漸深,特別是放暑假時,老三樓瘋玩了的孩子們回家了。沒料到大人們早就扯著嗓子滿巷子找人喊名字,還有拿著青笤絲要打人的孩子們原先快樂的情緒立即蕩然無存,一個個像馬戲團被管束的猴子似地乖乖地回家。
大人們也貪涼,又在老三樓的風(fēng)口處擺上幾張凳子,切上幾塊西瓜,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貋淼暮⒆觽兂詭讐K瓜后,見大人心在別處,又把抓來的螢火蟲倒在地上玩。這些小精靈們卻都不閃亮了,孩子們貪玩的心瞬間充滿了悲傷,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聞聲而來的大人們笑著說,它們是會裝死的,明天就沒了蹤影。孩子們也實在是累了困了,在媽媽們的暖膝上靠著,心里仍糾結(jié)著可愛的小精靈們到底是死是活,在涼涼夜風(fēng)拂面中,也不知什么時候就進入了自己的夢鄉(xiāng)……
(作者單位 浙江省建德市森林公安局)
(責(zé)任編輯 盧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