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希
如今,中國的男明星想要定制一套本土設計師的服裝,可能很難越過周翔宇(Xander Zhou)這個名字。出行公司滴滴代駕也一樣。
今年7月,滴滴代駕發(fā)布了跟周翔宇合作的代駕司機制服系列。這套棕灰色及淺綠色,由襯衣和馬甲組成的制服借鑒了“savile row”(倫敦薩維爾街,被譽為高定男裝勝地)的挺括剪裁,一改以往工作服的枯燥刻板,甚至有點“制服誘惑”。而廣告片上的模特則一改滴滴從前和藹大叔的形象,變成了一群職業(yè)化的時尚青 年。
更早一點,2016年,國產(chǎn)男裝快時尚品牌海瀾之家也曾和周翔宇合作推出一個限量的聯(lián)名系列XANDER ZHOU+HLA。從設計、陳列到海報視覺都大大顛覆了外界對海瀾之家的過往品牌印象—是的,你也可以說這個系列非常不海瀾之家。
“如果三五年前,我完全不會考慮這樣的合作,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準備好了?!敝芟栌顚Α兜谝回斀?jīng)周刊》 說。
生于1982年的周翔宇,因為登上2013年倫敦男裝周而成為國內(nèi)獨立設計師界的新星,玩樂、反叛、青年文化和極具創(chuàng)意的視覺概念是他極具標簽性的設計語言。但成名之后的周翔宇并沒有就此變成一個每年圍著兩季發(fā)布會轉(zhuǎn)的那種設計師,他做秀場造型師、雜志客座主編、攝影師,而最近的消息是,他成為了《T》中文版男刊主編和時裝總監(jiān),同時兼管《Nylon》中文版的創(chuàng)意和時裝顧問。
事實上,從很早以前,周翔宇就決定,不做一個認真遵守時尚規(guī)則的服裝設計師了?!皶r尚圈的人比較自以為是,他們是非常固定的群體,甚至沒什么大眾影響力?!彼f。畢業(yè)于荷蘭服裝學院Den Haag服裝設計專業(yè),周翔宇于2007年回國,先是成為一個造型師,隨后在同年年底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同名服裝品牌Xander Zhou。
十年前,在“cool kids”還沒有成為流行詞和年輕人自我標榜的標簽之前,周翔宇已經(jīng)是中國時裝界的“酷孩子”。玩樂和反叛是他的常態(tài),在各類潮人的聚會中,你總能一眼看到戴著棒球帽、穿oversize外套的他,和他那張像永遠長不大的娃娃臉。
青年文化是周翔宇時裝系列的開端。在年輕人亞文化還未像今天這樣成為時裝界的寵兒時,他在2013年春夏系列的倫敦發(fā)布會上找來了許多的童子軍,代表某一類涉世未深的男孩群體。而在隨后的“boys will be boys”里,他又將街頭文化融入了自己的設計。原因是,當時的時裝界對于街頭文化是否應該進入時裝這個高級體系仍然有著激烈的討論,而他所做的則是對當下環(huán)境的反叛。而2017春夏的男裝系列,他找了一棟倫敦的辦公樓,讓模特穿梭在超現(xiàn)實的辦公空間內(nèi),用了電影的渲染手法辦了一場時裝秀。
周翔宇的服裝,更像是一個以服裝為載體的個人思想的表達。每一季的概念、整體造型、場景敘事,與服裝一起,構成了周翔宇服裝設計的整體體系,而不僅僅是討論服裝的設計、剪裁和材質(zhì)等基本元素。貫穿其間的概念都是他的反叛精神。
“做設計應該有點反叛心理,不是故意不從眾,而是當你在現(xiàn)實中,你就想做一個跟現(xiàn)實相反的東西。比如都愛討論全球化,我就沒有必要融入了。”周翔宇 說。
這種從1980年代至1990年代時裝設計師那里延續(xù)下來的時裝精神,也讓周翔宇獲得了業(yè)界的認可。在西方時裝體系中,設計過程中賦予時裝某個概念或者表達某種社會訴求,某種程度上讓男裝從精致剪裁的審美束縛中解放了出來。2013年,倫敦男裝設計師Craig Green讓模特光腳并撐起的木質(zhì)雕塑畢業(yè)秀讓看秀的媒體及觀眾都紛紛感動落淚,及Dior前總監(jiān)Raf Simons在1990年代末及2000年代初的系列中讓模特揮舞“teenage riot”旗子和穿成蒙面青年,也被認為是男裝時裝史中的經(jīng)典符號。
但如今的周翔宇,卻不認同當下的cool kids概念?!爱敃r是時裝跟街頭討論很激烈的時代,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街頭文化主導的年代?!彼f。
他認為cool kids完全是媒體營銷的一個詞,“這個詞在我看來是那種老化的媒體不服輸,對當下發(fā)生的東西不了解又不承認自己老化了,或者說已經(jīng)老化的品牌,為了占領年輕人的市場不惜一切博得年輕人的喜愛,卻適得其反?!敝芟栌钫f道。
在他看來,cool kids社區(qū)所代表的趨同性是酷的反義詞。“年輕人并不喜歡社群這個東西,他們一方面心理上把自己標簽化,但他們同時又不想被貼標簽。”周翔宇也曾這么對《i-D》說過。
周翔宇將2017年秋冬系列時裝“Generasian”(亞洲新生代)系列的發(fā)布設在了上海嘻哈夜店Arkham,“Generasian”是個合成詞,融合了“Generation”(一代人)和“Asian”(亞洲人)的含義,直指新一代的亞洲人—我們這代人。endprint
夜店上充滿了周翔宇的朋友和愛慕者:模特、時裝編輯、攝影師、藝術家。他們不一定穿著夸張,但都在追求某種非大眾化的審美,他們不一定會穿Xander Zhou,但周翔宇本人卻剛好能吸引來這樣的一批年輕 人。
周翔宇的確贏得了年輕人的喜歡。他在全球與約30家買手店穩(wěn)定合作,其中,歐洲和東京的年輕人更青睞他的設計風格。而在中國,他也擁有一眾忠實的年輕粉絲。Xander Zhou品牌旗下還包括高級男裝Xander Zhou signature以及Xander Zhou on demand,提供定制服 務。
他那些性別模糊的服裝,不只是吸引了男性,同時也吸引追求個性的女性。買手店棟梁的主理人Tasha就曾對媒體說,“我覺得周翔宇和其他設計師不同的是,除了本身設計特點很鮮明,造型上也有很多選擇,他的客群不僅是男生,很多女生也喜歡這種設計?!?/p>
周翔宇敏銳發(fā)現(xiàn)了年輕人群體的共性與差異性:去除個人風格和表達方式的不同(多半是受當?shù)匚幕癄I銷的影響),他們都對自我身份有不確定感,對未來和新事物有好奇心,小群體內(nèi)有一致的喜好。這也是他發(fā)現(xiàn)本土文化越來越重要的原因之一,因為大家接收的訊息越來越相同,導致年輕人的個體差異沒那么大 了。
這個發(fā)現(xiàn)也促使他嘗試與本土公司合作。從滴滴出行的角度出發(fā),利用明星設計師的光環(huán)完成產(chǎn)品升級很容易理解,但對于設計師來說,如何不被滴滴代駕的調(diào)性帶走,卻是個不好把握的問題。這次周翔宇的思路是沒那么時裝化且克制的“設計”,直接運用棉質(zhì)材料,采用更為寬松的西裝版式設計。這種四平八穩(wěn)的規(guī)矩設計,能體現(xiàn)司機的職業(yè)性,也最適合滴滴代駕的大眾需 求。
滴滴代駕更愿意把這次合作的初衷總結(jié)為一種人文關懷?!斑x擇專業(yè)的服裝設計師,為代駕司機這個職業(yè)塑造專業(yè)的形象是我們的初衷。周翔宇是首位登上倫敦男裝周的華人設計師以及多位明星的私人造型顧問,對于制服有自己獨特的見解?!钡蔚未{該項目負責人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
對于這次合作,周翔宇覺得“不失望”。“做這件事能在整體上提高大家的服務體驗,有一種視覺上的改變,就挺有意思的?!敝芟栌钫f。
同樣為了提升品牌視覺形象的合作也出現(xiàn)在了周翔宇與海瀾之家于2016年推出的聯(lián)名系列上。你會從中看到更多周翔宇式的設計元素,比如能蓋住眼睛的大帽衫上寫著“out of service”,襯衫上寫著“man”,給牛仔褲及牛仔外套上加上了紅色油漆色塊。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形象宣傳片的模特都是很Xander的外國年輕男孩。
這種設計方式仍然延續(xù)著他對于年輕群體的觀察,或者說,來自他的年輕人朋友圈。“out of service”“man”這樣的標簽,其背后是對男女裝二分法的提問。這也是符合年輕人的叛逆表達,他們樂于借直白的詞語來表達個性需求,并對于原生性別提出追 問。
但對這個系列更感興趣的大多還是周翔宇的粉絲。一位微博網(wǎng)友的評價中寫道,“任何跟Xander Zhou搭上關系的詞都變得酷起來,比如倫敦,比如《T》,比如海瀾之家,大學的時候把他的剪報貼在隔著一層蚊帳的床邊,年輕的神秘感和創(chuàng)造力讓我為之敬畏?!?/p>
這個系列在時尚圈及時尚零售圈引起了討論。盡管在國外,快時尚品牌與獨立設計師合作早已不是新鮮事,但在中國,這樣的本土聯(lián)名合作還沒有先例。
“這些品牌當時在資本積累的階段還不需要這樣的聯(lián)名合作,它們的營銷跟我們玩的所謂“高大上”是不默契的,但現(xiàn)在有了資本,它們也在尋求改變。而Xander視野很開闊、也放得開,他就覺得我是我,不管別人怎么覺得,如果用我的方式把一個品牌帶高了,那么我的成就就更明顯了。”《GQ智族》雜志的時裝總監(jiān)崔丹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刊》。
不可否認,這個單品價格在兩百到五六百元,并選擇限量發(fā)售的系列,發(fā)售之初,在京東預售的部分已經(jīng)賣完,北京限時發(fā)售的當天,門口還排起了隊。盡管如此,周翔宇坦言,由于面對的消費人群不同,這次合作并未為他本人的品牌帶來直接收益。品牌營銷的意義仍然大于賣貨本身,借助這些合作,更多人認識了Xander Zhou。
對于周翔宇來說,之所以能有這兩次合作,是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個人品牌DNA已經(jīng)在十年間建立完成。他有了足夠的個人影響力,能夠在大眾和精英體系之間冒 險。
在這些合作中,他更強勢地體現(xiàn)出大眾的合作系列跟個人系列的差別?!氨热缒阍赬ander Zhou的廣告里看不到任何他設計的服裝,就是覺得好玩,就把這些照片拿出來,擺上Xander的logo?!迸臄z了最近幾季Xander Zhou廣告大片的攝影師李茶告訴《第一財經(jīng)周 刊》。
“時裝產(chǎn)品的露出對Xander和我來說沒有那么重要。我看過太多只呈現(xiàn)產(chǎn)品‘生產(chǎn)及‘購買對應關系的廣告圖,非常乏味。那些圖像里,處于中心地位的是產(chǎn)品。而我跟Xander想做一些以視覺和氛圍為中心的廣告圖,時裝讓位于新的圖像形式和整體氛圍?!崩畈枵f道。
不管是做造型師還是擔任雜志的造型總監(jiān),周翔宇都在從視覺的角度探索,換句話說,他知道設計出什么樣的衣服是有視覺沖擊力的。但他同時知道,獲取大眾喜好和自我品牌表達的邊界在哪里。
崔丹認為,這正是周翔宇這一代設計師與前人的不同之處。他重新定義了獨立設計師的身份。前一代設計師大多由傳統(tǒng)企業(yè)培養(yǎng)出來,開始做獨立設計師后雖然生意都做得不錯,但他們的身份設定更像藝術家,很少接觸媒體,而周翔宇這代跟著互聯(lián)網(wǎng)一起長大的設計師,懂得充分利用傳播資源。
崔丹所說的前一代,主要指Uma Wang、Ziggy Chen、張達、馬可等,他們更像是一批“做衣服”的人,會細究剪裁與布料,而周翔宇這批很早開始接受海外時裝教育的設計師,更感興趣的是時裝的社會屬性,這也意味著他們作為設計師,更會玩“概念”。
2012年,GQ中國成立了“GQ China Presents”的項目,能夠帶一個中國設計師參加倫敦男裝周,崔丹很快就想到了周翔宇?!爱敃r周翔宇其實已經(jīng)充分被圈內(nèi)關注到了,有了一定的曝光后,他必須走到國際舞臺上,當時他也是最有資格的一個人?!贝薜ふf道。endprint
而正是從這一年的倫敦男裝周開始,周翔宇第一次知道了showroom,也知道了時裝周訂貨會等時裝品牌商業(yè)化的部分,他開始學習訂貨、渠道、生產(chǎn)線等一系列商業(yè)規(guī)則。但仍然,他最感興趣的還是玩樂于每個自己感興趣的領域,對于品牌的擴張并不著急。
崔丹眼中的周翔宇“特別能折騰”,他雖然也曾建議周翔宇少玩點,但他發(fā)現(xiàn)正是靠著愛玩,他成為了近10年來最有名的中國男裝設計師之一。
這與他的教育背景有關,在荷蘭的五六年讓他變得更善于跨界思考。從做設計師之初,他就沒有把自己局限在一個賣出更多衣服的角色之中。這就是所謂的明星設計師,他成為了自己品牌的最佳模特,頻繁在各大時尚媒體獲得曝光,搭建出了自己的平臺,成為了一個“自帶流量”的設計師。
從荷蘭的服裝學院畢業(yè)后,周翔宇先是成為了一個造型師。這么做很聰明,讓他獲得了足夠的人脈資源。當他回憶起回國初期,跟著雜志編輯們一起工作,參與策劃的那些時刻,他認為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學到了很多本領,并對周圍相關領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好奇心,也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之間有很強的隱性連接。
他逐漸開始體系化的思考,不止是在設計上。在尚未形成體系及規(guī)模的中國時尚圈,周翔宇為自己設定的路線很明確,如果他的品牌不是一個大眾消耗品,那么需要周圍最近的一批人持續(xù)與他的品牌產(chǎn)生共鳴,形成一個強大的鏈條支撐。
在時尚界,朋友圈能決定成敗。正是因為他在時裝的各個領域的初期工作,逐漸擴大了他的時尚朋友圈。而參與媒體這個營銷鏈條的終端,最終都是為了反芻帶動個人品牌的發(fā)展,這是周翔宇的成功之處。
“任何一個時代的人做事方式都不一樣,Xander靠著他的設計語言慢慢建立了完整的體系,算是比較弄潮吧,但其實時代變化太快了,下一批的設計師面對的難題更多,他們不僅要把握自己的審美趣味,還要把握整個時代的喜好。這批人只能埋頭苦干了?!贝薜ふf道,“在多領域的層面上,暫時不會有一個比Xander更響亮的名字,但我相信新一代設計師的潛力巨大?!?/p>
若現(xiàn)在的設計師想復制周翔宇的成功,需要更加努力去思考如何做好個人品牌公關,維護好與買手店的關系,當然,最后一切都還是要回歸到好設計上。周翔宇做的風衣外套,總是很有場景感,“有一點男孩偷穿爸爸衣服的感覺,少年感爆棚?!币晃辉谥芟栌罟ぷ魇夜ぷ鬟^的設計師說道。
不管怎樣,周翔宇從未離開過“酷”這件事本身。滴滴代駕中的“制服”概念,其實早就在周翔宇的設計中頻繁出現(xiàn),只不過表達方式更“酷”。2013年Xander Zhou為iFashion拍攝的時裝短片里,周翔宇選出的一批情色男孩,就一臉正經(jīng)地穿著西裝外套打籃球。這是個典型的“rich hipster”(二十幾歲,有閑錢也對時裝感興趣的嬉皮士)的打扮,或者說是現(xiàn)在年輕人追求的某種 酷。
在最近的紐約時裝周上,Alexander Wang、Public School、Fenty Puma by Rihanna等時裝品牌都是不錯的代表。你必須看上去夠“effortless”(無力感),你對于穿著打扮不會刻意精致,必須足夠個性化,正如你對人生的態(tài)度一樣?!澳惚仨氂幸环N似有似無的距離感,但不會過于冷漠或者無禮。”《華盛頓郵報》的時裝評論人Robin Givhan曾這么解釋這種“酷”的人設。
周翔宇反對那些穿著街頭服裝裝酷,然而生活中卻全然不是服裝所展現(xiàn)出來的個性的人。他仍然堅持:服裝應該成為一個人個性的表達,但需要是真實的表 達。
某種程度上,周翔宇銜接了時裝業(yè)的兩個時代,一個時代的時裝設計潮流是由奢侈品行業(yè)和時裝精英所引領的;而另一個時代的時裝風格,是千禧一代崛起后,由新的消費勢力所主導。因此,他身上有兩種特質(zhì),一種是對于時裝文化傳統(tǒng)的堅持,而另一種則是對年輕人虛無、叛逆文化的深刻理解。
當被問起青年文化是否是一種有效的營銷方式時,周翔宇說:“很多品牌做事情的時候,你會選擇相信或不相信它說的東西。我并沒有想把青年文化作為營銷方式,我的品牌跟我的個人生活方式是合二為一的。當你做一個東西的時候,你需要自己先相信?!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