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鼎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秘書長,美國紐約商務(wù)出版社特聘副總編,香港《華人月刊》《澳門文藝》特聘副總編,美國“汪曾祺世界華文小小說獎”終評委,蒲松齡文學獎(微型小說)評委會副主任等。在《人民文學》《香港文學》等海內(nèi)外報刊發(fā)表過3000多篇作品,出版、主編過數(shù)百本作品集。作品譯成9種外語入選多種教材,曾獲冰心兒童圖書獎、葉圣陶文學獎等300余個獎項。
張石的詩,既不算前衛(wèi)、先鋒,也不屬梨花體、口語詩,介于兩個極端的中間地帶,我是比較喜歡這類詩的。語言清新、靈動,節(jié)奏感強,且有內(nèi)涵有韻味,詩人與非詩人都能讀懂。
記得前不久,有位詩人發(fā)了一組特朦朧的詩,要我點評。我實話實說,沒看懂,無法評。但從詩的語言、意境看,有美的感覺,可惜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為了對詩友有個交代,我發(fā)了一段撫慰的話——有人對畢加索說:“你畫的我們看不懂。”畢加索問:“鳥叫好聽嗎?”答曰:“好聽!”“那你聽得懂嗎?這不就結(jié)了?”我的這個回答或許有點圓滑,但你說我怎么回答為好呢?
張石的詩,我看懂了,理解了。
先說精致,在我的理解里,精致就是短小、細密,精雕細鏤,有精巧、精美、精妙的意思。張石的這組詩沒一首詩有長句,沒一首詩有歐化句式,很有中國古典小令的意象與味道。雋永,主要體現(xiàn)在詩意詩韻上,讀這樣的詩,有一種美的享受。哲理與禪意,是指詩的字里行間,與詩背后的東西。這不是想怎么寫就可以怎么寫的,必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那才算高手,才算上品。
對春夏秋冬的吟誦,是詩人的常規(guī)題材,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人騷客寫過詠過,有傷春的,有惜春的,有頌春的,因時因地因景因人而不同,而詩意全然不同。張石的四季詩,總體是積極的、向上的、歡快的,而不是感傷的、頹廢的,更多是在比較,在思索,在用詩的語言,表達自己的心境、胸懷。
譬如《邂逅》,按其本意是指茫茫人海中不期而遇,也許是天意,也許是緣分,但在張石的筆下,“一切偶然/其實/都很/遠久。”——這個落點就與眾不同了,蘊含了詩人的心境、詩人的心態(tài)、詩人的思考、詩人的悟道。其實,這里有佛家的思想,一切皆有因果,一切順其自然。
再譬如《垂櫻》,屬詠物詩。詠物詩通常描述的對象系眼前的客體,闡述的是內(nèi)心主觀的心情。詩人張石的心境是平靜的、淡定的,因為在他看來,“花開花落/是一個/永恒的約定。”既然是約定,就滲透了契約精神,春光明媚,花要開,春寒料峭,花也要開,凄風苦雨,花還得開,如期的花訊,不是為了某個人、某件事,也不以某些大人物的喜好而改變,它是來履約的,哪怕凄美,只在瞬間,它還是如約而來,或腳步匆匆,或腳步遲遲而已。結(jié)尾,是整首詩的詩眼,一擊而中,點到穴位。
《花泉》,初讀,淡淡的,既不激情,也不濃烈,輕輕落筆,柔柔寫去,不溫不火,但不經(jīng)意中跳出了“有了老去的/歲月/就有/永恒的/瞬間?!薄@是人生的感悟,這是深刻的哲理。不像是在寫詩,倒像是在說禪。我注意到張石撰寫、出版過《鈴木大拙說禪》《寒山與日本文化》《莊子和現(xiàn)代主義》《川端康成與中國易學》,看來,他對佛學禪理有研究,有梳理,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詩歌只是他偶爾抒發(fā)一下禪意的小小載體。
《時間的指紋》是張石《春》的最后一首,也是我反復閱讀、難以領(lǐng)會精髓的一首。時間的指紋,這意象很新穎,在常人看來,時間看不見,摸不著,稍縱即逝,無影無蹤,可在詩人的筆下,時間是有指紋的。據(jù)刑偵專家講,無論白人、黑人,每一個人的指紋都有自己的密碼,也就是說,有了指紋,就沒有了流逝一說,按紋索驥,總能尋找到淹沒在時空之中的蛛絲馬跡。也許,某個人某個物某個無法預料的時間,會“啄破時間/完美的指紋”,但無妨,就算曲線受了傷,只要你執(zhí)著,還是能尋覓到消逝的春天?!绻业睦斫獠诲e,這大概就是詩人張石想傳達給我們讀者的思辨。
讀張石的四季詩時,我似乎感到詩人更喜歡夏天,他在寫夏天時,心情更愉悅,筆觸更輕快。試以《印痕》來說,所有的文字,就像詩里的琥珀一樣,透明的,即便是石頭里的魚骨印痕也是清晰的。詩人與蕓蕓眾生的不同,在于我們只看到了鑲嵌于石頭紋理中的魚骨印痕,而詩人還因此諦聽到了大海的歌吟,在琥珀里瞧見了鳴蟬飛向夢中的森林?!谶@詩里,石頭紋理、魚骨印痕、琥珀、鳴蟬都是詩人信手拈來的意象,都是選擇來為他的思想服務(wù)的。什么思想?——化作印痕的魚兒,也記憶著海的歌吟,不能語冰的夏蟬也有自己飛向更廣闊天地的夢想。
《解謎》我理解為一首禪詩。字里行間充溢著禪機。老樹的/紋理中/寫滿/太陽的/秘密?!柕拿孛苁鞘裁茨??這大概就是詩人要讀者解析的謎面。玄機何在?就是詩人說的“誰說/謎有謎底?!笔前?,為什么一定得有謎底呢?
秋天,一般在詩人筆下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象與描摹,或金秋,收獲,天高氣爽,果實累累,燦爛一派,或秋風秋雨愁煞人。張石的秋之《俳句》有悲秋的味道,“冷雨淋濕/清瘦的蝴蝶/落紅點描/秋天的細節(jié)”,句式很唯美,但無論從宏觀。從微觀看,都有些許的傷感,幸好詩人的《俳句》有個豹尾,“我找到一首/古老的俳句/美得像一片/殘缺的紅葉?!笔堑?,殘缺有殘缺美,就像斷臂的維納斯,誰又能說不美呢?
《結(jié)晶》這一首,我比較欣賞的是,“多少/成熟的風/才能結(jié)晶?!逼鋵嵾@句是抽象的,好在詩人沒有停留在純哲理的層面,他用“深秋的/枝頭上/那一點/透徹的紅”來點題,也就虛實結(jié)合、互為表里了。
相比較而言,冬天的冰天雪地可能會對詩人的熱情與活躍有所束縛,不宜放飛詩人的想象之鳥。但張石在《古池冬鳥》中的“凋零是/最優(yōu)美的/曲線”還是讓我的心微微一顫,結(jié)尾的“詩到生滅處/忘言有無間”,頗有古典詩詞的韻味。
最后一首《老梅》可認為是正能量的作品,盡管“世界依舊/冰涼如雪”,但“老樹用/嫣紅的手指/觸摸嶄新的/季節(jié)”,寒雀甚至已在注意“蟄蟲振羽的/拍節(jié)”——這說明什么?盼春的豈止是貓冬的人們?連植物、禽鳥也在試圖迎接春天了。這使我想起了英國著名詩人雪萊的名句,“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張石作為一個學者兼詩人,理性有余,浪漫不足,這也許不一定是缺陷,畢竟他不僅僅是詩人。如果從純詩人的角度講,張石的詩邏輯思維的火花有時太耀眼,一定程度上壓抑了形象思維。
責任編輯 謝 蓉
特邀編輯 張 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