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巨龍
我是村莊的偏旁
不惑之年我成了村莊的偏旁
在千里之外看著落日和蒼涼
天空鳥飛,零星的白云
從東家串到西家
楊樹把枝條越擎越高
生怕北風(fēng)翻臉,折斷歲月的方向
多年的方言讓我說得五音不全
過往的日子也被我穿成破爛的衣衫
現(xiàn)在我陪著孤獨(dú)的羊腸小道暢飲
用烈烈西風(fēng)灌醉久年大旱
待明年,那些灰頭土臉的莊稼
又會重新漫過所有的山崗
我把故鄉(xiāng)攥成巴掌大的蒼涼
太多的搬遷,讓故土窮得
連天空也一貧如洗
白云舉目無親,成天在村莊上空晃蕩
禿頂槐樹挑著半輪落日隱于山野
腰桿越來越彎
風(fēng)吹思念,展開一片招魂幡
荒草連天的歲月落魄在民間
門前的麥垛
把散落的空曠越壘越高
臺階下的一串串水窩
成了屋檐的負(fù)擔(dān)
牽掛被日子捻成了一根引線
十年闊別,一朝臨幸
攤開手掌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
我把豐年成片的莊稼連同故鄉(xiāng)
攥成巴掌大的蒼涼
一把無法割掉夜色的鐮刀
昔日豐年的村莊漸漸空蕩
黃昏的影子掛在枝條上
成了一條招魂的經(jīng)幡
村莊越來越小
以至于剛剛爬上卯梁的一縫月亮
就能讓全村通透
除了好事的狗驚叫幾聲以外
其他與村莊有關(guān)的,譬如
麥垛、場院、犁鏵都沉默寡言
那鋒芒畢露半生的鐮刀
年經(jīng)力壯的時候,它一天
能放倒幾十捆秸稈
青草、苜蓿這些牲畜的草料
更是不在話下
每天和一些農(nóng)事糾纏不清
又能輕易地一刀兩斷
操持歲月這么多年,現(xiàn)在它
滿目瘡痍、生銹斑駁
就連這飛鳥一穿即破的夜色
也無法割斷
但我還是擔(dān)心這平鈍的刀刃
會把我們這些對農(nóng)事目不識丁的男人
割得遍體鱗傷
健忘是一種罪過
或許最終,我就是一位垂暮老人
與紅塵之外看夕陽西下
時間是一把刻刀,刻出皺紋,刻出蒼老
刻掉突兀有致的串串童謠
稍有不慎,也會把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刻出累累烙印
不惑之年易得健忘癥
從記憶中走失的往往是一些傳統(tǒng)的詞語
比如鐮刀、麥垛、炊煙
比如風(fēng)調(diào)雨順和五谷豐登
這樣的健忘有時候也是一種罪過
只能意會不可言傳
在世間有人躬耕四季風(fēng)情
有人收獲錦繡歲月
如果現(xiàn)在趁著歲月靜好
租半畝良田,種一壟陽光
來年所有的春光會不會大白于天下
生活是一劑藥方
多雨的季節(jié)天空容易被復(fù)印
時間失去概念,遮蓋了天藍(lán)的底色
早晨和傍晚混為一談
大風(fēng)來襲的時候,兩山之間的豁口
放下夜色讓開一條生路
從村頭到村尾不過百十步的距離
好多人用一生的長度也丈量不完
茫茫蒼野,歲月雕刻的印痕一直在拔節(jié)
回頭看看日子金黃,萬物活得舒坦
有時候人生就是一場宿命
不紛爭,不避世,清除五味雜念
守著一方凈土,貼一劑純凈的生活藥方
安于人間,如此,甚好
風(fēng)吹故園
翻過南山就能看到
一片北風(fēng)遮住所有的蒼涼
綠色落草為寇
在黃土高原的旮旯里
隨意安家落戶
炊煙放下與柴禾的恩怨
牽著一線夕陽回家
暮色中,那矮小的村莊
成了一排排楊樹依靠的肩頭
多少年來,它們相依為命
攙扶起生活卑微的命運(yùn)
風(fēng)吹故園,天空一貧如洗
一不小心,那些鋪滿小路的石子
就能將出行的腳硌得生疼
也能將思家的心口
堵得胸慌氣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