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陽

我叫阿能，天辰派第二十二代弟子。不過大家都叫我無能，因為我武功太差脾氣太好。進山十余載，武功沒有任何長進，我的師兄們早已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贏得美譽無數，我卻只能待在山里看看大門，做做飯而已。日子久了，大家都忘了我這個小師弟的存在，我也樂得清閑，與世無爭的日子千金不換。

一

我們師兄弟總共六人，大師兄穩(wěn)重踏實武功卻一般，二師兄武功最好卻好色，三師兄悟性最高但很內向，四師兄性格坦蕩長得也帥，可是性子太直，幫助了很多百姓也得罪了很多惡人。五師姐是掌門的獨生女，平時掌門對她是極為寵溺，但師姐待人接物都很體貼，她不叫我無能，也不叫我阿能，她叫我阿萌。

二

一天我回到伙房，突然發(fā)現一個長得黑炭炭的陌生人坐在灶臺前看著我，我嚇了一跳，但又想到自己武功這么差，反抗也沒啥用，于是抖著膽子問了一句：“你是何人？到我派伙房作甚？”

那黑人拿眼睛白了我一下，啞著嗓子說：“我餓了，快點給我弄點飯吃?！蔽艺q豫著，突然發(fā)現菜刀不見了，趕緊幸災樂禍地說：“沒菜刀，做不了啊。”

黑人笑了笑，說這沒問題，你把菜拿過來我給你切。我心一橫，就把當天準備做紅燒肉的一塊豬肉丟給了他，只見他挽起袖子，攢住內力，運到左手上，順勢向下一切，那豬肉居然真的切成了兩塊，接著他如法炮制，幾下過后，居然真的被切好了！我嚇得目瞪口呆，這是什么武功啊，居然有如此神力。他得意洋洋地看著我，“還不快去做飯！”

為了弄清他的底細，我特地買了幾壺小酒。果然幾杯酒下肚，他就開始胡說八道了。

“黑大俠，敢問你是哪路神仙？”

“噢，我叫黑黑，以前在少林伙房做飯?！?/p>

聽到這我差點沒氣死，廚子何必為難廚子。他看出了我的不爽，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我前幾天在少林犯了事，被人家趕出來了?！?/p>

我心里一陣竊喜，心想真是活該，面上又故作關切地詢問道：“黑兄，講講你的故事吧?！?/p>

黑人一拍腦袋，仿佛觸及傷心事。他拍拍左手，我連忙躲過去，他示意不用擔心，說道：“我這功夫叫菜刀三式，當時我?guī)煾颠^世前傳給我的，招式很簡單，但是只有做過廚子的人才能學會，而且需要強大的內力來駕馭，否則后果不堪設想。黑人一臉賤相地湊近我，說：“怎么樣，想不想學？”我想了想，不用菜刀就能切菜實在是太誘人了，于是我鄭重地點了下頭，“學！”

黑人說我內力太差，于是我重新開始練習天辰派心法，這次有了目標，不會再輕言放棄了。黑人一天啥也不干，貓在伙房里睡了吃吃了睡，想起來了就教教我開山掌是怎么運氣，怎么發(fā)力。日子長了，我感覺內力增長了不少，可是黑黑總說我內力不夠，于是我只好起早貪黑地練，只為有朝一日能空手切豬肉。

三

最先發(fā)覺我的變化的是五師姐清凌。一天她突然來到了伙房，那時候我正蹲在灶臺上看黑黑寫給我的內功心法，一陣清新的香氣飄到了我鼻子里，我連忙抬頭，只見師姐那張俊俏的臉就在我面前。

師姐看到散落一地的內功心法，驚奇地說：“六師弟原來是你在練功啊，真是不錯呢?！蔽夷橊R上就紅了，我又不可能跟師姐說我習武是為了切豬肉，只能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清凌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書，滿意地說：“不錯啊，都看到這了。但練功不要急功近利，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哦。有不懂的地方問我就行?！蔽壹泵B連稱是，等著師姐離開，才淡定下來。

黑黑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問我說：“那個美女是誰？能不能認識認識啊?！?/p>

我沒好氣地回他一句：“等你變白再說吧?！?/p>

四

一天上午，大師兄和二師兄在武場切磋，我一個人偷偷地趴在樹冠上面看。二師兄的武功果然略勝一籌，二師兄得意洋洋地站在大師兄面前，對大師兄說道：“師兄何時能把星月心法給師弟看看，師弟的武功越來越差了?！?/p>

大師兄聽到這話搖了搖頭，二師兄見狀臉色就沉了下來。這時師姐清凌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我一驚之下，那樹干弱不禁風，居然斷了。我順著樹枝掉到地上，抬頭看見那詫異的三人，氣氛有點詭異。

清凌一見是我，就好像找到了救星，對著二師兄說：“師弟最近苦練武功，你教教他吧?！?/p>

二師兄聽了這話樂壞了，沖著我喊道：“過來師弟，師兄向你討教幾招?！?/p>

我覺得好可怕，我現在的武功哪里能跟他比，這就是找揍啊。但是師姐一直沖我使眼色，罷了罷了，大不了挨幾下打！

我拍拍身上的灰塵，起身走到他們身邊。拱手對二師兄說：“向師兄討教了?！?/p>

二師兄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反應過來，壞笑著對我說：“看來師弟武功大進，師兄不客氣了?！?/p>

我滿頭是汗，都忘了上次比武是什么時候了。這時候二師兄的拳頭已經逼過來了，我連忙躲開。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是靠著內力勉強抗幾下傷害，不出一會，我就感覺堅持不住了。

清凌在一旁看得著急，她也沒想到局勢會變成這樣。她沖二師兄喊道：“別打了，阿萌不是你的對手。”誰知這雜種變本加厲地向我攻擊，一記六陽掌之后，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這時大師兄和清凌都看不下去了，二師兄冷著臉看著他們。我趴在地上，感覺渾身都像散架了一樣，渾身酸痛。突然感覺渾身的真氣都聚集在左手，我在心中情不自禁地默念菜刀三式的口訣。我努力地抬起頭，湛藍的天空下二師兄蔑視的目光和陽光混在一起，刺得我眼睛生疼。此時左手的力量在漸漸膨脹，我模仿著黑黑的動作，向上揮了出去。

二師兄沒有被打倒，他依然站得好好的。只是他的褲子變成了兩半，那場景甚是怪誕。

結局就成了這個樣子，我的菜刀三式總算有所小成，成功地切掉了二師兄的褲子，他光著屁股回到房間里，成了那天天辰山上獨特的風景。

五

吃晚飯時，四師兄還沒回來，大家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三師兄皺著眉頭說：“得提醒下老四了，江湖險惡，行俠仗義可以，但別惹上了大麻煩?！眅ndprint

大師兄不放心，說他要去找找。二師兄冷笑著說：“江湖這么大，你去哪找？”大師兄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二師兄瞇著眼睛想了一下，說：“我出去找吧，無能，去備馬。”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師姐說：“都不要去了，明天我們一起去下山去找，天這么晚了，不要落單?！闭l知二師兄把筷子一扔，自己徑直跑向馬廄，牽著馬就走，誰也沒攔住。

剩下我們幾個一起悶頭吃飯，氣氛很壓抑。主意最多的三師兄也不說話了，我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吃完飯大家各懷心事回到房間里，我收拾了一下回到伙房，坐在柴上發(fā)呆。黑黑看我回來了，拿出心法讓我練，我看了一眼說沒心情。黑黑奇怪地問了：“今天怎么了？”

我嘆了一口氣，把晚飯時的不愉快都跟他說了。他聽了之后半響不說話。他讓我把豬肉拿出來，看我的掌法練得怎么樣。我一試，豬皮上只是輕微地出現了一點劃痕。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特別泄氣。我跟他嘟囔著：“我不學了，明天買菜刀去，有菜刀干嘛學什么內功?！?/p>

他看了我一眼，難過地低下了頭。過一會他轉過身來看著我，那眼神里充滿了失望，他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你不學武，那你進門派干什么？”

“師傅帶我進山時，我還不懂事?！?/p>

“你不學武，怎么在江湖上混？”

“我是個廚子，不需要學武。”

“你不學武，有人欺負你怎么辦？”

“我有師傅師兄師姐，他們會保護我的?！?/p>

“你不學武，就算你善良得像頭豬一樣，又有什么用呢？”

我有點生氣了，從沒有人這么說我。

“你想一直被人叫無能嗎，六師弟?！?/p>

我感覺一下子被流星擊中了，渾身在劇烈地燃燒。我覺得在我過去的十七年歲月里，從沒想過這些問題。

黑黑難道說的不對嗎？我在心里盤問著自己。

得過且過，不思進取，安于現狀，這就是真的我吧。

我想了很久，那晚月亮很亮。我撿起地上的內功開始練習，黑黑沒有說話，照著心法一句一句地給我講，一招一式地比劃。那夜未眠，拂曉出現，豬肉終于能切一半了。

六

半個月后的某個清晨，我在山門口發(fā)現了二師兄和四師兄的尸體，死狀很凄慘，兇手不明。三師兄下山調查，三天后回來，神情凄然。

我們問三師兄怎么回事，兇手是誰。三師兄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造孽啊，善水者溺，尋歡者死。”

二師兄下山時很快就找到了四師兄，當時四師兄在長安城里被流氓所纏，性情耿直的他大打出手，卻沒想到那流氓乃是朝廷某高官的家奴，不懂變通的四師兄被一群痞子圍攻，二師兄剛好趕上這場面。武藝高強的二師兄以一當百，這些流氓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一哄而散了。

取得大勝的二師兄帶著老四在長安城里尋花問柳，很快醉倒在了一家酒樓。豈肯善罷甘休的家奴帶著一群高手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二師兄被活活打死在春樓的床上，四師兄被溺死在酒缸里。

得知消息的我們十分痛苦，一下子失去兩個師兄弟，大家都難以接受。大師兄甚至說要去報仇，三師兄凄涼地回了一句：“你要找誰報仇？你能打得過朝廷三十萬軍隊嗎？”

那一天我終于發(fā)現，人活著總有一些無力的時刻，總有無法解決的問題。

晚上回去我問黑黑：“有什么武功能打得過三十萬軍隊？”

黑黑很嚴肅地想了一會：“沒有?！?/p>

“那我不要學了?！?/p>

“為什么？”

我把今天的事跟他說了，他苦笑了一下，說：“原來你是為了這個?！?/p>

“對?！?/p>

“你想打敗三十萬大軍，其實只要打敗他們的將軍就可以。”

這句話吸引住了我。

“一般來說，人越多，就越好打敗?！?/p>

“此話怎講？”

“一個人一條心，一群人，怕是連半條心都不到?！?/p>

他講的太深奧了，我搖頭表示困惑。

“今天練功夫沒？”

“沒有?！?/p>

“別廢話了，開始吧?！?/p>

七

這年開春以后，進山的客人突然多了起來。天辰派繼承于天山派，但作為新門派無法和武當少林峨眉相提并論，所以這么多外人進山，還是很奇怪的。這些人往往是到大堂上拜訪一下就匆匆離開，我觀察了一下，他們都是攜帶著羅盤，朝著天辰山的主峰的方向一路測繪。我心里覺得不妥，主峰是天辰派禁地，他們去那里做什么？

在外云游的師傅終于回來了，我們把情況告訴了他，他只是一直在搖頭，我覺得情況他可能早就知道了，只是強忍著內心的悲痛而已。

這幾天上山的人突然少了，我感覺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一個雨夜里，我拿豬肉又試了一次，這次終于完美地切開了。黑黑見狀還是很滿意的，但他又說：“菜刀三式的最大威力可以劈山阻海，你現在還差得遠呢。”

我問他：“那我還要練多久？”

“不借外力，至少三十年?！?/p>

“那如果借外力呢？”

“一個時辰?！?/p>

“外力在哪？”

“此乃天機不可泄?！?/p>

“天機是誰？”

“天機是我?！?/p>

我差點沒笑出聲，但是黑黑一臉認真地看著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說：“我可以把內力傳給你。”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太單純太善良，會被壞人欺負的?！?/p>

說完他面向我，手心相對。我連忙拒絕。

“你把內力傳給了我，你怎么辦。”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只是在贖罪而已?！?/p>

說罷他不等我拒絕，一把把我拉了過來。我覺得一股熱浪在我的體內流淌，然后我就暈過去了。

八

早上我被陽光暖醒，卻找不見黑黑的蹤影。

我發(fā)瘋似了的去找他，在灶臺上發(fā)現了他留下的字條。

“我已經將內力全部傳授給你，現在你可以劈山斬浪了。你不必愧疚，曾經我也如同你一樣廢柴，善良懦弱。你派厄運將至，用你的功力去幫助需要的人吧。人海浮萍，就此別過?！?/p>

我拿著信看了很久，直到淚水迷糊視線。

九

是日，旌旗插滿了天辰山。日落之時，天辰山主峰被削斷。漫山都是一哄而散的嘍啰散兵。

黑黑說的對，一群人比一個人好對付多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