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煒瑩
折香思故人
◎馮煒瑩
喜歡聞香,囤了幾款香,擱在小木盒里。它們的名字很好聽,每一種都獨(dú)特幽雅,“殘雪”是純,“霧巷”是美,“梅花烙”是妖,“七弦”是清,“清澈”是凈,“寒煙”是迷,還有“茉莉”是明。
如果可以把香氣收藏起來多好。后來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整罐素白的花,細(xì)長半透明的花瓣一片片層層疊疊,沒了花朵的形狀,像一彎淡淡的柳葉眉。沒有署名,可我知道是故人相贈,是遠(yuǎn)去的光陰相贈,是我曾途經(jīng)的一棵樹相贈,囚在腦海的記憶隨香氣聲聲喧鬧了起來。
是在宋代詩人姜夔的《桂花》中讀到“折香思故人”這一句的:“空山尋桂樹,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顰?!闭f故人與香有關(guān),仿佛故人的眉目是山與溪水,從嘴里吐出名字的時候,唇齒都是清澈的。小見一種香,就如小遇一位故人,有人是流水潺潺,有人是空山新雨,有人則是披花搖曳。我甚至覺得,那香就是為了故人而生出的旖旎,因?yàn)楣嗜耸菚r間沉淀而來,所以珍貴,所以雋永,所以有味。
故人于我有香,是桂花香。
初見她做桂花糖,淡黃色的玻璃罐子輕啟,便滿是桂花香。我們盤腿坐在月光下,吃著桂花糖年糕,喝著桂花釀的甜酒,吃完了躺著看月亮。有時不慎墜入夢里,醒來時樹上,眼睫上,手腕上都是細(xì)碎的月光,萬籟俱寂,只有忽遠(yuǎn)忽近的桂花香。
很多年過去,桂花一盛開,總想起過去有那么一刻,脫俗出塵,靈魂剝離凡體,然后想給她寫信說,我想她和她的桂花糖了。
故人于我有香,是濕漉漉的茉莉與煙雨香。
從前在故鄉(xiāng)時偶爾需要早起,去掃落花。地上落著幾朵新鮮的白茉莉,花瓣還染著香,染著干凈的白,悄悄拾起來放在布袋里?;丶蚁磧艉蟮沽藷崴?,想要學(xué)著江南人煮茶。許久之后小嘗一口,只聞得見清清淡淡的茉莉香,茶湯依舊無味。后來一查閱書籍才知是自己犯了癡傻,煮茶怎能無茶葉吐香?
再在任何地方聞見茉莉香氣或是聽見茉莉的名字,如同置身在當(dāng)時癡傻的那一刻,嗤笑自己的同時,心思也因?yàn)檫@年少純凈的香氣,柔了又柔。
我以為在這段經(jīng)歷里,我是自己的故人。直到后來遇到的她喚我小茉莉,那般熟稔與親切,那般了然與輕柔,就像一個陪我由從前走到如今的故人,我才明白“一見如故”之妙。
我一直相信,人是可以生香的。不是體香,也不是香料的香,是一種靈魂的香。因?yàn)橛羞@般香,才有情懷,才生才氣,才辨雅俗,才探得人間之美。靈魂的香,由內(nèi)而外飄散,香遠(yuǎn)益清,可到十里之外,可持一生之長。
《幽夢影》有一輯說道“美人之勝于花者,解語也;花之勝于美人者,生香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香而取解語者也。”其實(shí)不然。
解語者,即生香者也。靈魂與靈魂之間的了解與懂得,相輝映,相依偎,那樣的香氣勝過世間無數(shù)種味道。像我和你挽手散步,也不絮語,只是共同披著晨光,偶然遇見街邊的花店捧出新鮮的玫瑰,我看了一眼,你已上前為我捧上一束。
或許故人會走遠(yuǎn),可遠(yuǎn)的永遠(yuǎn)是距離,不是心,不是靈魂。哪怕隔著秋水,甚至隔著陰陽,我們依舊愿意折來朝暮一瓶香,釀得幾分凈,去等待與想念。
故人有香,香在解語,香在清心,香在你與他之間,有一段心心相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