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鋒
細(xì)雨中,一陣抽泣聲從前面?zhèn)鱽恚瑫r斷時續(xù)。循聲望去,拐角處,一個懷抱孩子的女人, 正坐在一棵梧桐樹下的長椅子上哭泣。
她很年輕,頂多三十歲,上穿一件無袖棉T恤,印花(那樣的印花,是極其容易掉色的那種,洗一次,水里并會有大盆的紅,一大盆的藍(lán))。黏連在一起的頭發(fā),被胡亂扎成一條馬尾,滿臉的灰塵映襯著毫無血色的干裂嘴唇,一道道黑白的溝壑,弄花了那張原本俊俏的臉。
忽然,女人大聲哭起來,那哭聲帶著壓抑后的爆發(fā),無助、失望、悲切。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在懷中孩子的小臉上。
那是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身上依然是短衫短褲。不知道是冷還是餓的緣故,孩子忽然手腳并用,四處亂抓,亂蹬,空中并有了一道道凌亂的弧線劃過,孩子很快張開小嘴,大聲啼哭起來。
孩子的啼哭聲驚醒了女人,她一邊輕輕拍打著孩子,一邊抽泣著把T恤的底部高高撩起,迅速把乳頭塞進(jìn)了孩子的口中。
孩子使勁地吸吮起母親的乳汁來。
女人的淚像決堤的洪水。
在這個吹著秋風(fēng)、飄著細(xì)雨的黃昏,一棵梧桐樹下的長椅上,一個年輕的女人的身上,同時流著淚水和乳汁兩條血管一樣的河流。這是一副怎樣的畫面呀!
我的眼睛一下濕潤了, 我也是母親,我的孩子也曾如此般在我的懷里。
女人的身旁已經(jīng)圍著好些人。從她濃濃的外地口音中斷斷續(xù)續(xù)地知道,去年夏天,她的丈夫從省城回到家鄉(xiāng),給她買了漂亮的衣裳,他們一起到地里干活,他們的笑聲鋪滿了原野。秋天的時候,她把丈夫送到了村外,送到了開往省城的火車站。今年的春天,丈夫忽然沒有了消息。三個月后,她帶著孩子,千里迢迢踏上了尋找丈夫的路途。至今,她的丈夫杳無消息。
聽過故事后的人們,搖著頭,嘆著氣,漸漸消失在女人的視線外。
一對年輕的情侶,打著傘,提著一大袋零食,相擁著走來,路過長椅時,瞥了一眼女人和孩子,扔下一句話:“又一騙子,這社會騙子真多?!辈㈨樖职咽掷镏灰Я艘恍∪笨诘拿姘舆M(jìn)了梧桐樹旁的垃圾桶里。
女人一下停止了抽泣,她的眼睛,盯著那個垃圾桶,閃耀著歡喜。她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又看了看垃圾桶,迅速站起,奔向垃圾桶,飛快抓起那個小缺口面包,退回到椅子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那個面包,并把粘著面包屑的手指去喂懷中的孩子。孩子吸吮著女人的手指,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翻著自己的錢包,一個老婦人看著我,走過來,提醒我:“小心上當(dāng),這都是騙子上演的把戲?!?/p>
我知道她的提醒一定帶著善意,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這個女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