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卓
學校科技樓的天井里有一棵被流放的玉蘭樹。
科技樓是“回”字形的,玉蘭樹被安置在其中,構(gòu)成一個形象的“困”字。相對于同類,它是一個徹底的、被植物賴以生存的自然流放的存在。它被種群流放,身邊沒有一株像它一樣的玉蘭樹;它被族類流放,腳下沒有任何其他植物;它被泥土流放,根部沒有足夠的土地容它展開根須。
在十五年的時光里,玉蘭樹在這逼仄的空間中長得極瘦長,像是貧民窟里細胳膊細腿的孩子。但它的枝杈仍端著翠綠的有重量的葉片;它四下延伸的枝葉間沒日沒夜地迸發(fā)著乳白色的花朵,醞釀著濃郁的香甜的氣息;它的根部粗壯結(jié)實,甚至掙裂了封固它的地面,告白著它的不屈。它在四壁中守望著天空,一直向著天空生長,從四四方方的包圍中探出頭去,于是有了偶爾停駐的麻雀為它歌唱,有了普惠萬物的陽光為它披上金紗。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每個人都是被流放者,我們懷揣著孤獨、悲傷、落寞和希望,但極少數(shù)像玉蘭樹一樣,扎根腳下的土地,沖破陳規(guī)的束縛,仰望浩瀚的天宇。
偶然看到一本被擺放在書店高高臺階上的文集,名字叫《孤獨深處》,隨手翻了翻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是雨果獎獲得者郝景芳的文集。一個投身于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的人是可敬的。文學和科學的研究是深奧的,走在這條漫長的只能看到微弱燭光的朝圣路上,難免有時會找不到歸宿。她是有多么孤獨才會將自己的文集取這樣一個名字啊!在孤獨深處的,是被流放的郝景芳;在孤獨深處守望的,也是郝景芳。填滿大腦的是新的事物、新的想法,胸腔里搏動的是一顆守望科學的耐得住寂寞的心。
曾經(jīng)聽人說最喜歡的詩人是蘇東坡,起初我是不以為意的,讀了《東坡傳》后才算是淺淺地了解了他一點。這個原先抱著報效朝廷念頭的愣頭青,被一貶再貶,離理想越來越遠。這樣的一個被流放的人,卻在被貶的路上堅持著,對生活寄存了另外的期盼。他不斷地將路途中接收到的思想糅合在一起,將登于廟堂之高的儒學、流逝于江湖的老莊和晨鐘暮鼓里傳出的佛學結(jié)合,才會有后人讀到的文學上的經(jīng)典和文化里的思想。
在野蠻的工業(yè)文明中,總有那么一群被文明流放的守望者,他們古怪、高傲、懷舊、不合時宜,有的拿著畫筆,有的吟著詩詞,有的仰望星空,有的追溯心靈。哲學、文學、科學的發(fā)展,全靠這些不合群但仍走著自己路的守望的人。他們像被困在狹小空間的玉蘭樹,面對阻礙但仍盯著頭頂上的天,去想象、探索、思考,一直向上,沖破封閉的空間。
被流放者是悲劇中的詩,在此時守望的人能從悲劇的詩中迸發(fā)出笑聲,品到喜悅的思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