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蔣偉

這天，在一處郊外的小村莊里，來了一對夫婦，丈夫叫羅云鶴，是個白白凈凈的青年，看舉止像是一個讀書人，妻子卻是一個長相丑陋的黃發(fā)麻臉村婦，名叫翠花。不過夫妻二人情誼相投，待人也挺和善，村民們與他們相處得不錯，只是對其身世一無所知。

一天，寧靜的村莊被喧囂聲打破了。不知從什么地方來了十幾個官差，說要捉拿逃犯。羅云鶴看到氣勢洶洶的官差押著驚慌失措的翠花闖進來，頓時嚇得說不出話來。為首的長官是一個冷艷的黑衣女子，她冷冷道：“羅云鶴，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藏在此處享清閑！”說著話，她輕蔑地掃視了一眼羅云鶴夫婦，最終把目光停在翠花身上，不由得搖頭嘆道：“沒想到風(fēng)流倜儻的羅公子竟淪落到這番田地，還娶了這等愚笨的丑婦?！闭f著話，她滿臉得意地轉(zhuǎn)過身來，向羅云鶴走近一步，輕聲說道：“你知道嗎，我們之所以能將你阻斷于此，全是你這丑媳婦的功勞?。　?/p>

羅云鶴聞言，驚詫地望著翠花。此刻，翠花慌張地說道：“他、他們，說、說你是江洋大盜，要、要我協(xié)助抓捕，你……”原來，這些官差來到村里捉拿羅云鶴，在其家中撲了個空，卻抓住了翠花，翠花何曾見過這等架勢，頓時嚇得神魂出竅，她只得實情相告，稱自己和丈夫成親不久，對于其身世也是知之甚少，最后，在官差的脅迫下，將他們引到了這里。

此刻，羅云鶴臉色頓變，厲聲喝道：“你這沒有見識的蠢婦，害苦我了！”話音剛落，猛然揮掌劈向翠花的心門！翠花倒在地上，頃刻間，只抽搐了幾下，便氣絕身亡。事情發(fā)展得如此迅速，卻是黑衣女子始料未及的。羅云鶴面無表情地看著黑衣女子，冷冷說道：“我已無力護她，難道還要留給你任意凌辱不成！”說話間，羅云鶴正欲逃遁，卻被黑衣女子擋住去路。

黑衣女子冷笑一聲：“羅云鶴，先不忙走，我讓你看一件東西！”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佩。羅云鶴只看了一眼，就嚇得臉色慘白。

這個玉佩，正是自己母親隨身佩掛之物，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其中的意義，羅云鶴怎會不知道。其實，羅云鶴的身世不同尋常，他父親原本是閩國皇帝的護衛(wèi)大臣，半年前，權(quán)臣朱文進作亂，密令他的心腹大將于縱海血洗皇宮。羅云鶴的父親雖頑強抵抗，但終因不敵，死于叛軍的刀下。羅家老老小小大多也未能幸免，唯有羅云鶴僥幸逃生。朱文進兵變成功后，自立為閩王，于縱海也被封為大將軍，眼前的這個黑衣女子名叫于若嫣，正是于縱海的掌上明珠。此女是出了名的“毒玫瑰”，長得一張花容月貌的俏臉，行事卻極為陰狠。不過，于若嫣雖說潑辣，對羅云鶴卻極為欽慕。因為羅云鶴本是名門之后，天資聰慧，文武雙全，是一個盛名四方的少年英才。數(shù)年前，她便立志要嫁給羅云鶴，曾讓于縱海從中撮合。不料，羅云鶴之父雖同于縱海一朝為官，卻深惡其品行，恥于與他為伍，故而斷然拒絕了，二人也因此結(jié)怨。此刻，于若嫣說道：“羅云鶴，你還是乖乖跟我回去吧?！绷_云鶴無奈地說：“你們這樣苦苦相逼，究竟是為了什么？”于若嫣取出香帕，抹了抹羅云鶴額頭上的汗珠，柔聲說道：“你不要緊張嘛，我父帥想請你回去找一份寶物。”

十日后，一輛馬車出現(xiàn)在皇都。滿臉憔悴的羅云鶴走下車來，隨著押解他的武士趕赴皇宮的議事廳。議事廳的中央，于縱海正襟危坐，看到羅云鶴進來，他輕撫長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羅云鶴，你終于現(xiàn)身了！”見到仇人，羅云鶴怒不可遏，正在此時，一陣香風(fēng)徐徐飄來。只見于若嫣已換上一身粉色衣裙，姍姍而來。她倚在于縱海身邊，撒嬌道：“父帥，羅公子已被我請來，你的那宗大事也有著落了，你可莫要虧待他??！”說到此處，竟雙頰緋紅。

于縱海聞言，哈哈大笑道：“嫣兒放心，我自然不會虧待自己的乘龍快婿！”隨即，他命令手下，大擺酒席，為二人接風(fēng)。

沒過多久，酒席已備好。羅云鶴一聲不吭地坐著，倒是樂壞了于若嫣，她如穿花蝴蝶般地在眾賓客間游走，還不時地用情話撩撥羅云鶴，使他不勝其煩。

“我要見我娘！”羅云鶴突然爆發(fā)出低沉的怒吼聲，眾人為之色變。于縱海臉色一沉，放下手中酒杯，冷冷說道：“羅公子，我是個武人，不喜歡彎彎繞。你想見娘親不難，但是，你得幫我做一件事！”說罷，他一揮手，少頃，幾個武士合力抬來一個金鼎?！扒埗?！”羅云鶴大聲驚嘆。

于縱海陰笑一聲：“你果然知道此鼎的來歷，看來我找對人了?！边@個鼎原本是閩國國君的私藏之物，外人很少知道，據(jù)傳鼎中藏有絕世珍品，個個價值連城。于縱海洗劫皇宮時，費盡心思，才找到了此鼎。不過，他想得到的，不僅僅是那些絕世珍品，還有一本前朝異人編著的奇書《降龍譜》。據(jù)傳這本書詳實記載了各類兵法陣勢，還有各種奇形武器的草圖，如果能將這些武器打造出來，就是克敵制勝的利器。他聽說閩國皇帝得到此書后，便將它藏入鼎中，當時，由于內(nèi)亂紛爭，皇帝自顧不暇，還沒能領(lǐng)悟書中的精要。然而，于縱海劫獲此鼎后，卻犯了愁。這個鼎也不知是什么金屬打造的，堅實無比，平常的鐵器根本沒法撬動。后來，他了解到，監(jiān)制此鼎的匠師名叫君無曉，是羅云鶴父親的密友，為了防止旁人偷盜，他打造此鼎時，不僅用了世間少有的金屬鑄造，還設(shè)計了精巧的機關(guān)“七竅玲瓏鎖”，如果不知要領(lǐng)，根本無法開啟。然而，此時君無曉已經(jīng)過世，皇族中知曉開啟之術(shù)的人也已被殺，更為煩心的是，開啟此鎖的鑰匙也不知去向。正當他為之苦惱時，有人告訴他羅云鶴曾拜君無曉為師，向他討教過這門奇術(shù)。得知這個消息，于縱海大喜，忙派人四下查尋羅云鶴的下落。

得知詳情后，羅云鶴緊鎖雙眉：“君無曉雖然曾經(jīng)教過我一些機關(guān)術(shù)，但是，我資質(zhì)太淺，恐怕……”

于縱海不陰不陽地說道：“沒關(guān)系，我有的是耐心，一日不成就一月，一月不成就一年，只是老太太要受些委屈了?！绷_云鶴聞言，臉色大變！一旁的于若嫣卻坐不住了，嗔怪道：“父帥難道要我也等成老太婆嗎？”

于縱海哈哈大笑，撫慰了一番女兒。而此刻，沒有人注意到他眼中的殺機。

過了好久，羅云鶴終于為難地點了點頭，他要靜思冥想，參悟“七竅玲瓏鎖”的奧妙。于縱海命人將鼎放入一間密室，并備上所需的工具。羅云鶴將自己鎖在密室里，一連好幾天，只聽見房中不時地響起“叮叮當當”錘打之聲。

半月過后，侍從稟報于縱海，說羅云鶴大功將成。

密室中，羅云鶴舉著一個鑰匙對于縱海說：“成敗在此一舉。不過，我還需要幾個幫手！”于縱海大喜，讓幾個武士上前待命。羅云鶴叫他們分別站在鼎的四個方位，隨后說：“這鼎的四周各有一尊神獸雕像，分別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其實是四個副鎖，稍后，你們要聽我的命令一起行動！”說著，他將那把異形鑰匙插入乾龍鼎正前方的鎖孔之中。

“青龍往左轉(zhuǎn)四圈，白虎往右轉(zhuǎn)一圈，朱雀往左轉(zhuǎn)二圈，玄武往右轉(zhuǎn)三圈?！彪S著他的號令，四人一起用力，插入鎖孔的鑰匙也緩緩旋轉(zhuǎn)起來。鼎上的金蓋也緩緩地開啟了。

“成了！”隨著羅云鶴的一聲驚呼，眾人將目光落定在鼎中。瞬時間，響起了驚詫之聲。

“那些絕世珍品呢？”鼎中根本沒有什么寶物，分明是一堆碎石！“怎么會這樣？”于縱海泄氣地問。此刻，羅云鶴倒是格外坦然：“連年的戰(zhàn)亂，國庫早已虧空了，鼎中的寶物，多半也是用于軍餉了，這些碎石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那么《降龍譜》呢？”

羅云鶴冷笑一聲：“哪有什么《降龍譜》！你上當了！”說話間，他猛然抽出鎖孔中的鑰匙。頃刻間，從開啟的鼎蓋內(nèi)側(cè)射出無數(shù)支細如毛發(fā)的銀針，頓時將于縱海射成刺猬一般，羅云鶴也身中數(shù)針，雙雙倒地。

于若嫣和隨從大驚，趕緊上前搶救。羅云鶴朗聲大笑：“他活不成了，這些銀針粘有劇毒，你們等著收尸吧！今日，我終于為父親和圣上報了仇！”

于若嫣臉色乍變：“你，你說什么？”

羅云鶴得意地說出了因由，其實他被擒入宮中解乾龍鼎之鎖，正是其苦心設(shè)計的一計，目的就是要刺殺于縱海。

幾年前，父親請來密友君無曉監(jiān)制乾龍鼎，羅云鶴有幸拜他為師，對此鼎的奧妙也掌握了不少。君無曉為了防止賊人偷盜，為此鼎設(shè)計了多種開啟方法，但只有一種方法是安全的。而羅云鶴剛才所用的，卻是極為兇險的一種，這種方法能延時觸發(fā)機關(guān)。當鼎蓋開啟時，一切無恙，但是，一旦拔出鑰匙，就會將暗藏的毒針發(fā)射出來，讓偷盜者瞬間斃命。

幾個月前，羅云鶴脫險后，曾派自己的隨從混入宮中打探消息，當聽說于縱海截獲了“乾龍鼎”后，他知道鏟除這個惡魔的機會到了。于是，他放出風(fēng)聲，謊稱鼎中藏有皇族的珍品和《降龍譜》，并故意留下線索，讓于縱海的爪牙輕易抓住自己，以便實施行刺計劃，而乾龍鼎就是他的秘密武器。

望著羅云鶴，于若嫣陰狠地說：“好毒的計謀，你難道不怕我殺了你母親！”羅云鶴聞言，凄然一笑：“你也不用騙我了，那一夜，看到母親的玉佩，我就知道她已離世了?！?/p>

原來，羅云鶴的母親患有一種特殊的心痛病，家人遍訪名醫(yī)為她治療，均無好轉(zhuǎn)。后來巧遇一位神醫(yī)，賜給她這塊玉佩，這是世間難得的暖玉，佩戴后，可大大緩解病痛，故而從不離身。這些事，外人哪里知道。那日，叛黨攻進城中，母子失散，老夫人為保名節(jié)，毅然自盡。半月前，于若嫣拿出玉佩要挾，讓羅云鶴乖乖地跟她回去，她哪里知道，這是羅云鶴行刺計劃的第一步。得知原委后，于若嫣惱羞成怒，猛然刺出一劍！血光過后，羅云鶴仰面倒下。

于縱海死后不久，朱文進也被叛將誅殺，閩國又陷入戰(zhàn)亂之中，于若嫣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亂軍陣中，沒人知道她的下落。

又是數(shù)年的戰(zhàn)亂后，終于迎來了短暫的和平。每年清明時節(jié)，皇城郊外的小土山上，總能看到一對母子。男孩長得虎頭虎腦，母親則是一個黃發(fā)麻臉的村婦，她正是翠花。翠花本是前朝公主，于縱海作亂時，羅云鶴奉父命保護其安危，為了隱藏身份，她忍痛服下太醫(yī)秘制的藥丸，這使她容顏大變，一位千嬌百媚的公主，變成了丑若無鹽的村婦。不過，羅云鶴卻不嫌棄她，兩人患難與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愛憐之情。

二人難以釋懷國仇家恨，決定鏟除于縱海這個人間禍患，然而，以他們二人之力，如何能完成行刺大任？正當翠花一籌莫展之際，羅云鶴突然想到了“乾龍鼎”。羅云鶴夫婦決定賭上一把。

此后，他們讓同行的隨從混入宮中傳言，稱“乾龍鼎”暗藏玄機，能解開其中奧妙之人，唯有羅云鶴。這條欲擒故縱之計果然奏效，不久后，于若嫣便率兵而至。那日，羅云鶴為了掩護翠花，用了特殊掌法將其擊倒，使她呈假死狀，瞞過了于若嫣。翠花脫險后，便隱于民間，過起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雖說如此，她還是覺得很欣慰，因為，羅云鶴赴難之前，已為她留下了骨血。

“娘，爹爹長得什么樣子？他怎么死的？”此刻，孩子清脆的呼喚聲打斷了翠花的思緒。

翠花仰起頭，深情地說道：“你爹爹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是為解救黎民蒼生而死的，你長大后，一定要學(xué)他，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母子二人焚香祭拜，此刻，在他們身后的密林中閃現(xiàn)出一道身影，竟是個容顏俊秀的尼姑。聽到母子二人的交談，她的臉上流露出復(fù)雜的神情。許久后，她好似經(jīng)歷了一場苦苦掙扎，終于發(fā)出一聲輕嘆后飄然而去，草坪上，留下了她隨身攜帶的一件東西，一把明晃晃的利刃！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6.12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