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穩(wěn)

(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論呂思勉的民族史研究

葛穩(wěn)

(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呂思勉先生是近現(xiàn)代著名的歷史學家，他在民族學研究上，成果豐富。文章對呂思勉的民族史研究成果進行了全面疏理，介紹了呂思勉民族史研究的學術淵源，敘述了呂思勉民族史研究的方法和研究理論。呂思勉的學術研究方法值得繼承和發(fā)揚。

呂思勉;民族史;考據(jù);同化

G127

一、呂思勉民族史研究的主要成果

呂思勉對于民族史的研究，成果豐富。有兩部專著，若干讀史札記，專門論文以及在通史或斷代史中有一部分也是涉及民族史的。

(一)民族史專著

呂思勉的民族史專著有兩部，即《中國民族史》和《中國民族演進史》?！吨袊褡迨贰分饕榻B了12個民族，即漢族、匈奴、鮮卑、丁令、貉族、肅慎、羌族、藏族、苗族、越、濮族、白種諸族興衰的歷史。除了白種諸族，其余11族分為三派介紹：匈奴、鮮卑、丁令、貉、肅慎為北派；羌，藏，苗，越，濮為南派；而漢族居其中①。由此可見，呂思勉劃分民族的標準，就是以漢族為中心，按各民族所在方位，分為東西南北各派民族。如在漢族以北的主要民族，均被劃分為北派。

《中國民族演進史》一書，從縱向上總結了中國民族演進發(fā)展的歷史。本是為當時的中學生所編寫的教材，所以內(nèi)容通俗易懂。整部書把民族的定義、起源，民族融合的過程，都敘述得很清楚。這部書也比較完整地展現(xiàn)了文化決定論的進化史觀點。當然也有它的編撰原則：“一國家中，包含數(shù)民族的很多。既然同隸一國，自然該特別親近些；自然當力謀團結?！鋵嵵灰獩]有阻礙他的事情，他也自會親近，自會團結的。——自然不能因此而抹殺其實為兩民族的真相?！雹谶@本書力求能夠用最簡單的語言和理論，去還原歷史的真相，在講述歷史的同時，不會由于某些特殊原因而篡改歷史，以便讓中學生能夠讀懂，能夠接受這種寫作方法。同時他還建議以后的民族史編撰，都依據(jù)這個原則。

(二)民族史的研究札記

《呂思勉讀史札記》是呂思勉先生一生所寫札記的全部成果，里面共有145篇是討論民族史的，占總篇數(shù)的兩成。讀史札記可分為若干類。如考證民族淵源的有《越之姓》《匈奴為夏后氏苗裔》《涇洛諸戎》《古匈奴居地》《匈奴古名》《后魏出自西伯利亞》《拓跋氏先世考上》《拓跋氏先世考下》《契丹先世》《蒙古之由來》等篇?？甲C民族制度的有《匈奴官制》《匈奴龍庭》《后魏吏治》《魏立子殺母》《金初官制》《清建儲之法》等篇。考證民族風俗的有《論吳越文化》《匈奴風俗》《匈奴文字》《交趾嫁娶之俗》《北族發(fā)辮》《烏丸俗從婦人計》《北俗不解用彈》《東沃族之葬》等篇?？甲C民族關系的有《異族間兼并》《隋唐胡化之殘跡》《契丹慕漢》《漢唐邊防之策》《論文明民族與野蠻民族之消長》《突厥與蒙古同祖》《四裔傳漢人文化》等篇。從篇目中可以看出，呂氏的民族史研究，絕不局限于一朝一代，而是貫通各代，在貫通的基礎上，再進行敘述。

(三)民族史的專門論文

有關論文當時發(fā)表于各種報刊雜志中，后來在編集《呂思勉文集》時，把這些文章收入《呂思勉論學叢稿》和《呂思勉詩文叢稿》兩書中。《呂思勉論學叢稿》中，有多篇論文是寫民族問題的。如《蒙古種族考》《從民族拓殖上看東北》《東洋史上的西胡》《論民族主義之真跡》《論南北民氣之強弱》《中國民族精神發(fā)展之我見》等篇?！秴嗡济阍娢膮哺濉分?，也有若干篇論述民族問題，如《民族英雄蓋吳的故事》《西南對外交通之始》《女真先世》《民族交通》等篇。

(四)通史和斷代史中涉及民族史的部分

以《白話本國史》為例，書中涉及民族問題的篇章見表1。

表1 《白話本國史》涉及民族問題的篇章

在他的另一部通史《中國通史》和四部斷代史《先秦史》《秦漢史》《兩晉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中，也有若干篇章是敘述民族史問題的，限于篇幅，本文不再贅述。

二、呂思勉的民族史研究方法

呂思勉對民族史研究的方法，就是他很擅長的考據(jù)學。考據(jù)，是史學研究的基礎工作，在民族史研究方面亦是如此，即廣泛搜集各處材料，考證出一個民族起源、發(fā)展的全部歷史，尤其是在各少數(shù)民族的起源上，呂先生的考據(jù)非常仔細，不輕易放過任何一條材料。從各種古籍中廣泛搜集材料，唯恐搜集不全，考證出來的東西不能使人信服。他所用的考據(jù)方法主要有:“(1)所據(jù)之物，可信與否，當先加以審查；(2)其物即可信矣，乃進而考其所記載者，虛實如何也?！雹劭紦?jù)的宗旨是：“搜采惟恐不多，別擇惟恐不少，此二語，固治史者所宜奉為圭臬矣?！雹軞v史的真相經(jīng)常被長期的發(fā)展所掩蓋，只能通過記錄歷史的人的描述去窺測。記錄之人，也可能因各種原因不能做到客觀記載，甚至有意隱瞞真相，使得歷史更加撲朔迷離。所以說，互相參考各種書籍，去考證某一事件的真相，是很有必要的。后來在撰寫民族史時，考據(jù)學便成為他最有力、最能使人信服其學說的工具。

呂氏考據(jù)運用的特征：史料搜集廣泛。呂思勉即得益于考據(jù)，在編撰史書的過程中，大量地用考據(jù)去證明自己的觀點，凡是有關的古史材料，無不盡數(shù)搜集排列，排列之后始得出可靠的結論。他自己評價考據(jù)學時說：“考據(jù)并不甚難，當你相當?shù)目催^前人之作，而自己讀史又要去推求某一事件的真相時，只要你肯下工夫去搜集材料，材料搜集齊全時，排比起來，自然可得一結論?！雹輩嗡济阏J為，考據(jù)并不是事先先尋找一題目，再根據(jù)題目到各著作中沒有目的地翻閱尋找材料，而是應建立在廣泛閱讀的基礎之上，做考據(jù)的基本前提，就是讀書必須要多，必須要廣。

例如他在寫《白話本國史》第六章《漢族以外的諸族》時，考證非常充分，本來少數(shù)民族大多沒有文字，能夠留下文字記錄的更是微乎其微，那么考證民族起源的歷史，就是難上加難了，而呂思勉用現(xiàn)有的文獻，把很多民族的歷史都考證了出來，光這一節(jié)，征引書籍達41中。如《史記》《詩經(jīng)》《墨子》《爾雅》《漢書》《山海經(jīng)》《水經(jīng)注》等。

在具體敘述每一個民族的歷史時，先考證這個民族的名稱之由來，盡可能地搜羅古籍中的全部記載。如在敘述匈奴時，首先講的就是匈奴的由來，一小段，就征引了6種古籍，即《史記》《括地譜》《風俗通》《詩》《孟子》《呂覽》，隨后證出了各書記載之得失，得出結論說：“此族在古代，蓋與漢族雜居大河流域?！雹抻株U述了民族名稱的不同說法：“其名稱：或曰獫狁，或曰薰粥，或曰匈奴，皆一音之異譯?！雹咂浜髮⑿倥逭麄€興衰的歷史，娓娓道來。在考據(jù)的基礎上，再進行敘述，把敘述的重點放在匈奴民族發(fā)展的歷史以及與漢族互相交往的歷史方面，這兩部分是整個章節(jié)的主線。匈奴族雖為北方大族，屢為中國邊患，但是也無法避免被漢文化同化的命運：“然則古代之戎狄，至秦漢以后，不復聞其為患者，大抵皆同化于漢族也?！雹唷拔何宀浚嘉舅y(tǒng)，已二萬九千余落。晉初歸化，武帝使居塞內(nèi)者，亦輒千萬落。此等非同化于中國，果何在哉？然則中華民國國民中，匈奴之成分，必不少矣?！雹峥梢哉f，在中國周邊少數(shù)民族歷史上，匈奴是最為強大的一個民族，幾次都威脅到了漢族中央政權的穩(wěn)定，漢族皇室，也有稱臣于匈奴的時候。但是這么強大的一個民族，最后也被漢族所同化，其原因便是：“匈奴與漢族關系之深如此，然其文明程度，終不逮漢族者，則漢族久進于農(nóng)橫，而匈奴迄滯于游牧之故也。”⑩對于其他民族歷史的敘述，與匈奴一族大同小異，整個敘述的過程，也是先考證民族由來，再考證民族名稱，再敘述民族演進的歷史，最后都幾乎被漢族同化。

所征引書籍，不僅沒有局限于古代史書，而且還用到了國外著作，所用材料，不局限于一朝一代，征引范圍極為廣博。若沒有廣泛的涉獵，是不可能有此等眼光，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書中就有自己所需要的材料。

三、呂思勉的民族史研究理論

在呂思勉撰寫的各種史著中，只要是涉及民族史方面的問題，基本的論述主線便是“同化論”。所謂“同化論”就是以漢族為中心，敘述在文化方面相互影響的過程和結果，包括兩個部分：一個是漢族以優(yōu)秀的文化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同化，其間有成功亦有失?。涣硪粋€是少數(shù)民族對于漢族的同化，即是在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以后，為了避免本民族同化于漢族，強制推行一些抵制漢化的政策。

漢族對少數(shù)民族的同化，成果頗豐，使得很多民族都被漢族所融合，增強了漢族的民族力。少數(shù)民族最初雖以武力征服中原，暫時占據(jù)了一定優(yōu)勢，但各少數(shù)民族文化落后，必將為漢族優(yōu)秀文化所融合，經(jīng)過長期的融合，“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個大民族。凡大民族，總是和諸小民族而成的，而其所以能為異族所歸仰，則全靠其文化的優(yōu)越。讀歷史的人，都只注意于異民族和我民族互相斗爭的事情，而不知其在平和中互相融合的更多”?！耙粐褡澹灰诉^雜，亦不宜過純。過雜則統(tǒng)理為難，過純則改進不易。惟我中華，合極錯雜之族以成國。而其中之漢族，人口最多，開明最早，文化最高，自然為立國之主體，而為他族所仰望。他族雖或憑恃武力，陵轢漢族，究不能不屈于其文化之高，舍其故俗而從之?！睗h族對于其他民族的征服，并不僅僅憑借武力。正因為漢族文化比周邊少數(shù)民族文化發(fā)達，所以漢人的征服是隱形的，潛移默化的，并不是立竿見影的，漢族文化也能夠得到其他民族的認同。而漢族文化之所以會長時間地優(yōu)于異族，也是有原因的：“我們中國，過去之中，曾吸合許多異族。因為時時和異族接觸，所以能相互淬礪，采人之長，以補我之短；開化最早，而光景常新。又因固有的文化及其優(yōu)越，所以其同化力甚大。”所以說，漢族以文化同化異族的同時，也采納了一些異族文化優(yōu)秀的部分，所以漢族的文化也在不斷地進步，不斷地融入新的元素。

清朝的同化，相對于其他民族是比較成功的，清朝自入關以后至溥儀遜位的二百余年間，所實行的政策，也可以總結為防范為漢族所同化。“清太祖時，排漢的思想，是很厲害的。當時得了漢人都拿來分給滿人做奴隸。到太宗時才加以限制，把其余的漢民，另行編為民戶。因為他們和滿人同居，時時受滿人的欺侮，就把他們分開，另選漢人治理。太祖最惡儒生，得到了都要殺掉?！痹瓉碛星逡淮鷮τ跐h人竟是如此之野蠻，真是只有其本族人方可享有奪取天下之功了。清代對漢人最為成功的一個同化政策，就是下令強迫人民剃發(fā)，這一政令，很多書籍都有介紹，但是尚且不敢深入去探究此一問題，即便時有敘述，有時又不能介紹真實的歷史，勢必有所隱晦，有時幾乎是一筆帶過。因為：“凡中國現(xiàn)在國內(nèi)的民族，從前爭斗的事跡，敘述起來，總不敢十分把真相說出，像煞怕挑起民族惡感似的?！彼哉f，現(xiàn)在研究此等問題，尚且受到很大限制，總是有話不能說，有話不敢說，經(jīng)常存在著那么一點點的害怕。對于剃發(fā)令，呂先生評價道：“此舉是所以摧挫中國的民族氣節(jié)的，其用意極為深刻酷毒。緣中國地大而人眾，政治上統(tǒng)治寬松，人民和當?shù)氐恼?，關系已淺，和中央政府，則幾乎毫無直接關系，所以朝代的移易，往往刺激不動人民的感情。至于衣服裝飾，雖然看似無關緊要，然而習俗相沿，就是一種文化的表征，用兵力侵略的異族，強使固有的民族棄其舊有的服飾而仿效自己，就不啻摧毀其文化，而且強替他加上了一種屈服的標志。這無怪當日的人民，要奮起反抗了?！碧臧l(fā)之策，實為清政權最為滿化漢人之政策，用一種看似奴隸的標志，宣誓自己對漢族征服的成功。所以清初嚴格下達的剃發(fā)令，肯定會遭到漢族強烈的抵制，剛剛恢復二百余年的漢服，一朝又要為胡服所代替矣。所以清朝對待漢人的政策，實為其他少數(shù)民族政權所不敢實行的，他向來都是明目張膽地強行推行，就是為了消磨漢族的民族性，讓滿洲貴族永遠凌駕于漢族之上，消磨漢族的反抗意識，想要把整個漢族變成滿洲貴族治下的“順民”。剃發(fā)令收到了很大的效果：“當滿清入關之時，強迫中國人剃發(fā)，打辮子，中國人也曾抵死反抗過，然則滿清滅亡時，又有留著辮子，自以為保存國粹的了，其時間也不滿三百年?！彼哉f，同化一個民族，必須把該民族標志性的東西同化掉，滿族對于漢族，便是采取這樣一種政策，剃發(fā)令和易服令，都是改變漢族底氣的一種東西，最后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剃發(fā)令一下，僅僅一兩代人，便不知道前代的發(fā)式和服飾了。這種強加于漢族之上的剃發(fā)令，表面上效果很明顯，但是漢族對于滿人政權暗地里的抵抗，隨時都在不斷地上演著，因為民族氣息不僅沒有消亡，反而得到了一步步的提高。滿族想要完全同化漢族，達到自己穩(wěn)固統(tǒng)治的目的，又談何容易呢？宋儒的理學，已經(jīng)深深地把一種民族性根植于每個漢族人的心中，“明末遺老所以百折不回，事雖不成，然仍深藏著一個革命種子于民間，至近代革命時猶收其效力，還不能不說是此種議論的影響”。顧亭林的亡國與亡天下之論，早已為民眾所信服，至此，中國人方普遍分清國與天下之別。此功亦當歸功于宋儒：“其所為國，實指王室而言。所為天下，似指國家，然中國人于國家的觀念，向來不甚晶瑩，亭林所云天下，與其說是儒家，無寧說是指民族?！彼浴爸袊褡逯髁x，植下深厚的根基，異族的壓迫愈甚，我族之反抗亦愈力”。

在同化上，漢族通常是以文化的優(yōu)越性，對少數(shù)民族進行融合，而少數(shù)民族，經(jīng)常以武力迫使?jié)h族人屈服，這種同化是互相進行的，能夠使雙方互相吸收對方的文化，這樣才能使雙方都能了解對方的文化，對中華文化的發(fā)展，是非常有利的。

呂思勉在民族史研究方面所做的貢獻，是非常突出的，他在研究的過程中，充分采納了前代學人或者同時代學人的研究成果，打破了以往在民族史編撰上的框架，在考證的基礎上，提出了自己對民族問題的見解和觀點。這種研究方法所得出的結論，很令人信服。他的民族史專著和論文，都為后來民族史研究的發(fā)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注釋：

③④呂思勉：《論考證》，《史學與史籍七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73頁，第75頁。

⑤呂思勉：《從我學習歷史的經(jīng)過說到現(xiàn)在的學習方法》，《呂思勉論學叢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80頁。

10.3969/j.issn.1673-0887.2017.05.003

2017-04-10

葛穩(wěn)(1989— )，男，碩士研究生。

A

1673-0887(2017)05-0012-05

責任編輯：莊亞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