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珺

安倍晉三又一次贏了。

在10月22日的日本眾議院選舉中，他的自民黨及盟友贏得了壓倒性多數(shù)席位。

最終計票結(jié)果在23日下午發(fā)布，聯(lián)合執(zhí)政的自民黨和公明黨已獲得313個議席，超過了額定議席數(shù)465個的三分之二——310席。

安倍輕易達到了他的目標——執(zhí)政黨取得過半數(shù)席位，不會“不過半就辭職”，他也實現(xiàn)了國政選舉五連勝，有很大可能成為二戰(zhàn)后日本“最長命”的首相。

這種結(jié)果似乎也在眾人意料之中。唯一在意料之外的是，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擔任黨首的希望之黨選前氣勢如虹、意欲挑戰(zhàn)自民黨，選情卻令人失望，一舉成為“黑天鵝”的則是立憲民主黨——一個在日本政壇中相對不那么“右”的全新政黨。

被臺風吹過的選舉

“安倍晉三在日本選舉中得到了臺風的‘支持?！?0月22日晚間，有日本媒體如此報道。

選舉當天，日本東京及附近地區(qū)遭遇“非常巨大且威力強大”的臺風“蘭恩”。這是東京今年經(jīng)歷的最大一場突襲，數(shù)個地區(qū)從連日來的“濕漉漉”變成狂風暴雨，有的地方甚至引發(fā)山崩、大浪、洪水。

日本各大電視臺一邊直播臺風，一邊直播選舉，將多個投票點稱為“被大風吹過的選舉區(qū)”?？耧L呼嘯，暴雨疾馳，洪水和山體滑坡的警告不絕于耳，這成為選民躲在家里，不去投票站的絕好理由。

壞天氣似乎對安倍陣營有利，低投票率也有利自民黨選情，一方面是因為安倍的保守派支持者多立場堅定;另一方面是因為受臺風襲擊最重的東京都地區(qū)本是反對黨的地盤。

結(jié)果也沒有“驚喜”。

近一個月前的9月25日晚間6點，安倍晉三突然召開記者會，宣布將于當月28日召開的臨時國會開始階段，正式解散眾議院，并在10月22日舉行選舉。

“這是一場為了突破‘國難的解散?！卑脖断虮娙私忉專瑸榱丝朔找婕觿〉纳僮踊?、高齡化，開創(chuàng)未來;為了應(yīng)對朝鮮的威脅，堅守國民和平生活和生命安全，“我將全心全意地投入，決意和國民一起突破這一可謂是國難的問題。”

與其說突破的是“國難”，不如說突破的是安倍的“家難”。

今年伊始，安倍屢陷丑聞——先是在今年3月，他和妻子被卷入森友學園事件，涉嫌幫助該學校折價購買土地;此后7月，他又陷入加計學園問題，疑為好友辦學“開綠燈”;緊接著，他的得意屬下、防衛(wèi)大臣稻田朋美借自衛(wèi)隊名義為黨內(nèi)候選人拉票，被指有“公權(quán)私用”等問題。

這些丑聞無疑引起了國民的不信任，安倍一時支持率下跌，盡管他重新組閣止損，但在野黨仍然集中火力，要在9月28日召開的臨時國會上，安倍發(fā)表施政演講并接受各黨代表的質(zhì)詢之時，對他展開批判。

誰知，安倍在此前直接宣布解散眾議院，跳過了施政演說和接受質(zhì)詢的環(huán)節(jié)。逃避在野黨的發(fā)難和避免支持率下跌的意圖相當明顯。

10月11日，靜岡縣燒津，安倍晉三出席在當?shù)嘏e行的競選活動

“打敗安倍的女人”

9月25日，搶在安倍發(fā)布解散議會重新選舉的消息之前，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宣布建立新政黨——希望之黨。

當天，小池在建黨記者會出場前，播放了一支緊急趕拍的影片，影片里，穿著高跟鞋擲地有聲的她，在一條暗黑走廊里，被手拿香煙、戴著老花眼鏡，凸著眼袋的中年男人臭罵。

暗黑走廊隱喻著舊政治體系，中年男人象征安倍所在的自民黨，小池想利用對手老派、傲慢、歧視女性，來反襯自己的委屈、親民又進步。

狙擊安倍儼然成了小池百合子的使命。

“梁子”早在2007年就已經(jīng)結(jié)下。當年7月4日，小池就任安倍第一次內(nèi)閣的防衛(wèi)大臣，成為首位女性防長。但剛上任，日本防衛(wèi)省便傳出泄漏美國神盾艦機密丑聞，且在防衛(wèi)省官員任命案中，小池因和自民黨大佬意見相左，卷入內(nèi)斗。

上任54天后，8月27日，安倍晉三重組內(nèi)閣時，小池表示不愿留任，暫別政壇。

去年7月31日，小池以291萬余票當選東京都知事，成為首位女性都知事。而就職之后，她馬上退出了自民黨。

今年1月，小池參與創(chuàng)建了地方型政黨“都民第一會”;并在今年7月的東京都議會選舉中獲得55席，成為東京都議會第一大黨，而與自民黨聯(lián)合執(zhí)政的公明黨在東京都轉(zhuǎn)而支持“小池陣營”，最終“小池陣營”共獲79席，超過都議會席位的一半。

這場屬于小池百合子的“壓倒性的勝利”成為了安倍的“歷史性慘敗”，一時之間，日本媒體紛紛以“打敗安倍的女人”為題，盛贊小池。

8月初，當時最大在野黨民進黨黨內(nèi)中生代重要人物細野豪志也宣布離黨投靠小池。9月24日，日本之心黨黨首中山恭子宣布與小池合流。而在希望之黨成立后兩天，小池與民進黨黨魁前原誠司會晤，開始討論兩黨如何協(xié)調(diào)選舉的相關(guān)策略，“民進黨候選人可以在希望之黨的名義下參選?！鼻霸\司為擊潰自民黨執(zhí)政聯(lián)盟，不惜如此宣布——盡管此時的民進黨早已分崩離析，這位黨主席也剛剛上任27天。

前原誠司的一場豪賭讓小池百合子一時成為“反安倍共主”，在日本政壇掀起了一輪“小池熱”。

消毒還是中毒？

10月10日，是日本眾議院選舉“鳴槍起跑日”，東京池袋車站西出口，小池百合子穿著深綠帶有金屬光澤的外套，登上白色移動舞臺——池袋車站是小池的“圣地”，當年，她就是自此出發(fā)，開啟自己的都知事競選之路。

成百上千的觀眾如見到自己的偶像一般，小池每次伸手、握拳、發(fā)聲，臺下的支持者都微笑、點頭鼓掌，一時間似乎看到了日本政壇的新希望。

但是自民黨找到了一個“關(guān)鍵”，借著小池與民進黨準備合流的時機，自民黨拋出小池新軍不過是“民進黨第二”的標簽。“為了當選而改變黨名、或是混入其他黨。盡是這樣的報道?！?0月11日，安倍在愛知縣岡崎市手握話筒譏諷道。

小池新軍確實可以算是日本政壇保守勢力中的一個分支，從政治原則上講與自民黨并無二致。有日本媒體甚至以“自民黨的‘補完”來形容希望之黨。

該黨崛起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安倍長期占有政治資源，阻礙了保守陣營其他集團分享利益;另一方面，則全仗著小池百合子的個人“打拼”。

但此時的小池似乎被踩到痛腳，趕緊公開強調(diào)不會將民進黨員“照單全收”，而是要“親自篩選”入黨成員，這也是因為民進黨內(nèi)有些偏自由派的議員與保守派的小池在政見上并不一致——尤其是修改憲法等問題。以是否支持這些保守議程為“準入門檻”的兩黨“合流”，也造成了民進黨的進一步分裂。

10月8日，日本東京，日本各黨黨首舉行眾議院選舉前辯論時的安倍與小池

“小池想消毒，結(jié)果可能反而中毒?！庇忻襟w人評價說。

也許是時間太緊，也許是布局有失，很快，這個崛起的陣營便顯出頹勢，無法組織有效政策的整合，更無統(tǒng)一的媒體對策，這導致其崛起后不久便內(nèi)紛不斷，支持率有所下降。

更重要的是，人氣頗高的小池選擇不競逐首相之位，她決定留任東京都知事，不冒險參加大選，這導致了該黨暫無首相人選，很難成為一個可以角逐政權(quán)的政黨。

最終，希望之黨只得到了50個席位，可在該黨推出的235名候選人里，有57人在解散前就是眾議員。

“東京都知事選舉、都議會選舉中我都得到了很大支持，但此次形勢逆轉(zhuǎn)，我在反省自己可能出現(xiàn)了自滿。”22號晚間，小池百合子便就眾院選舉失利向選民致歉。

“偶像小泉”與“明星小池”

小池在東京池袋車站組織競選活動當天，一個多小時后，該站東出口，也來了一名“紅人”。

如在機場大廳一般，四周的粉絲先是幾聲短促尖叫，后又是快門頻響、閃光燈突閃，人潮開始涌動——

36歲的小泉進次郎從車站走了出來。

“小泉進次郎的外型在日本政壇如果號稱第二，也許第一的名銜會自動留白?！庇忻襟w稱，和他的父親一樣，進次郎也有著一頭獅子鬃毛般的招牌長發(fā)，而他的父親便是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

自民黨這次沒有用“手拿香煙、戴著老花眼鏡，凸著眼袋的中年男人”，而是祭出了“偶像小泉”跟“明星小池”打起了對臺。

小泉進次郎如今是自民黨副干事長，出現(xiàn)在這里是給黨內(nèi)候選人鈴木拉票，池袋站屬東京都第10選區(qū)，小池百合子任眾議員時代的“地盤”，小泉踩進“小池圣地”形同侵門踏戶，卻受到意想不到的歡迎——池袋車站進次郎的一側(cè)，人行道、路中央的分隔島，甚至對面馬路能站人的地方，都已經(jīng)填滿。

而進次郎不僅外形俊朗，還“金句”頻出。例如，對小池是否參選，他稱她“出馬是不負責任，不出馬也是不負責任”;對于民進黨候選人加入希望之黨，小泉則諷為這就像是一場cosplay（角色扮演）活動。

實際上，為了贏得勝利，自民黨此次確實有了不少“新招式”，甚至放下了身段。

尋求連任的安倍非常賣力，12天的競選期間，他馬不停蹄到各選區(qū)拉票。據(jù)統(tǒng)計，他走的路程有12726公里。

同時，他不再和選民直接斗嘴、不再尋找高位而是和選民拉近距離、也學會了不再動輒提及“修憲”等議程，而是和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一樣，大談如何讓日本人就業(yè)崗位增長、如何保證消費稅的增加等實際利益，讓日本也有可能“再度強大”起來。

真正的黑馬？

某種程度，這是一場安倍對在野黨發(fā)動的突然襲擊。其目的是借朝核危機及在野黨虛弱之際，通過大選恢復支持率，穩(wěn)固統(tǒng)治基礎(chǔ)。選舉前，各大日本媒體都做出自民黨和公明黨將在大選中獲得超過300議席的預(yù)測。

但唯一在意料之外的，是今年成立的另一個新政黨“立憲民主黨”，該黨在選舉中取得55議席，一舉成為眾議院最大在野黨。

安倍晉三率領(lǐng)的自民黨陣營和東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領(lǐng)導的希望之黨為選舉招兵買馬之際，剛成立數(shù)日的新政黨立憲民主黨突然在網(wǎng)絡(luò)走紅。

左圖：選舉期間，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之子小泉進次郎多次參加選舉活動，為自民黨議員拉票右圖：10月14日，東京新宿區(qū)，立憲民主黨黨首枝野章男舉行競選集會

為對抗自民黨的修憲議程、希望之黨的“排除政策”，9月2日，立憲民主黨由民進黨重量級人物、原官房長官枝野幸男正式成立，并由其本人出任黨首。該黨9月3日向東京都選舉管理委員會提交了組建新政黨的相關(guān)文件。針對定于本月22日舉行的眾議院選舉，立憲民主黨在全國范圍推舉了超過50名候選人。

枝野幸男在立憲民主黨成立時強調(diào)，該黨反對安倍提出的修憲主張，反對在憲法第9條中增加自衛(wèi)隊的內(nèi)容。他說：“我們將為阻止安倍政府失控，發(fā)揮巨大作用?！?/p>

這一個匆忙組建的，不那么“右”的政黨，本是如一批“無家的孩子”一般，在這一次大選中卻成為了一匹“真正的黑馬”。

候選人稱“同情輿論也起到推動作用，感到很有效果”。

而且，雖然立憲民主黨是從民進黨分離而來，卻比“老東家”在網(wǎng)絡(luò)上更受歡迎。剛成立僅兩天內(nèi)，該黨在“推特”的官方賬號就有超過6.6萬人關(guān)注;截至10月22日選舉當天，立憲民主黨在“推特”的官方賬號已有超過18萬名粉絲，比執(zhí)政黨自民黨的13萬多了不少。

對于立憲民主黨的意外走紅，黨首枝野幸男有些受寵若驚。他在“推特”上寫道：“我們獲得的反響超出想象，非常感謝?！?/p>

安倍晉三9月底宣布提前舉行大選后，外界普遍猜測這場選舉將成為執(zhí)政黨與希望之黨之間的“兩強對決”。但隨著立憲民主黨勢力增強，這場選舉呈現(xiàn)出了“三極”競爭格局，分別是“自民黨和公明黨”、“希望之黨和匯入該黨的民進黨人員”以及“立憲民主黨與日本共產(chǎn)黨”。

而成為最大在野黨后，不那么“右”的立憲民主黨終成為安倍在國會內(nèi)的最大對手——雖然并不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