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昌林+趙葉蘋

朱曉瑩難以相信，那個從小給親戚幫傭，為生存而察言觀色的自己，如今可以成為一名銀行大堂經理，能用幾十萬元積蓄和貸款，給父母蓋一棟兩層樓房，全家過上體面的生活。

這都源于海南省經濟技術學校“巾幗班”的幫助。這個職教扶貧班，從2009年起，免除貧困家庭女生對學費、生活費的所有顧慮，將她們從打工一線動員回學校，教她們學技術、立志向、強本領，至今已經造福近8000名貧困家庭女生。

借鑒這一職教扶貧模式，海南成美慈善基金會創(chuàng)新推廣的“情暖少數民族女孩”（“成美班”）項目，向社會募集善款，投入約1073萬元，幫助內蒙古、西藏、貴州、新疆等全國10省區(qū)2031名貧困家庭女孩改變了人生的軌跡。

8年實踐證明，“巾幗班”“成美班”職教扶貧，給上萬名農民女孩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為社會輸送了一批又一批勤勞肯干的優(yōu)秀女性。

貧困如洪水，差點“淹沒”了她們

朱曉瑩忘不了姐姐的眼淚。

姐姐從小寄養(yǎng)在親戚家，每次回家再離家，一步一回頭，邊走邊抽泣。小小的她當時最大的愿望，是一家人能夠生活在一起。

她的家位于海南島的西南角——樂東縣千家鎮(zhèn)永益新村。在貧窮的村子里，朱曉瑩家要算最窮的那幾戶。

家里窮、孩子多，為維持生計，父母起早貪黑上山勞作，排行第二的朱曉瑩從小乖巧懂事，5歲起撿廢品補貼家用，姐姐被寄養(yǎng)，她就充當“長姐”照顧弟弟妹妹。

很多個傍晚，姐弟三個站在山腳下的茅草屋旁，等候父母早點下山。每次都等到太陽落山，天暗了，蚊子出來了，有時等著等著甚至睡著了，眼角還留著沒有拭去的淚痕。

2007年，朱曉瑩終于上了縣城的初中?？蓛H僅讀了一年，家中便無力繼續(xù)供她上學，沒跟她商量，就決定送她到?？谝晃槐斫慵耶敱Ｄ罚呑黾覄者吷蠈W。

“那年我不到15歲，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離開鄉(xiāng)村到陌生的城市，每天以淚洗面，甚至對父母心生怨恨，但更多的是想念?！被貞涍^去，朱曉瑩又無聲地落下兩滴清淚，“想家卻不能回，因為父母覺得路費貴”。

海口距離樂東300公里，來回一趟需要一百多元，媽媽總對她說沒事兒少回去。“我不得不耐著性子住在表姐家，表姐對我不錯，但當著親戚家人的面，我挺小心翼翼的，總怕哪個家務沒做好惹他們不高興?！睍袁撜f。

同樣被貧困纏繞的還有屯昌縣坡心鎮(zhèn)加買村的許麗花一家。在她家，母親是雙目失明的殘疾人，父親一人耕種兩畝薄田維持生計。“貧窮+殘障”，讓這個家庭的孩子從小就在別樣的眼光中成長。許麗花6歲時弟弟出生，她和姐姐就承擔起照顧弟弟的責任，成了弟弟的“小媽媽”和“小老師”。她的好幾個初中同學不足18歲，卻已成了“孩子媽”。

在海南農村，像朱曉瑩、許麗花這樣的女孩很多。貧困好像洪水般洶涌，壓得年幼的農村姑娘喘不過氣來。在這些貧困家庭，家長們更愿意將受教育的機會讓給男孩。他們認為，女孩不必讀那么多書，只需做好家務，長大打工補貼家用，然后結婚生子。

幸運的是，朱曉瑩、許麗花的父母明白“知識能夠改變命運”，得知?？谟幸凰M用全免，每月還給300元生活費的中專學校，便義無反顧地送女兒前去讀書。

“巾幗班”給了她們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說起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巾幗班”和“巾幗班”里培養(yǎng)出來的農村姑娘，海南省經濟技術學校校長張毅生笑得合不攏嘴。

“2009年，我和時任省婦聯主席聊天，談到農村貧困家庭女孩的生存狀況：輟學多，小小年紀出去打工或者結婚，生活能力和持家能力都很弱?！睆堃闵f，他們都認為，家庭是社會的細胞，而女性在家庭中充當重要的持家和養(yǎng)育子女的責任，如果女性能力弱，不僅影響家庭發(fā)展，還將影響下一代的成長。

學校隨后專程對貧困家庭子女就讀職業(yè)教育愿望情況進行了一次調研，發(fā)現60%左右的農村貧困家庭沒有能力、也沒有意愿送初中畢業(yè)后的女孩繼續(xù)上學。

海南成美慈善基金會秘書長劉英子說，2013年度的“中國女性人口狀況研究”項目報告指出，大齡女童（14至17歲）的就學、就業(yè)和婚育問題亟須關注，有些女孩過早地承擔起家庭責任，有些女孩應家長要求初中畢業(yè)便結婚生子，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未來。

“這些家庭想法很實際，交不起學費、生活費，就讓女孩出去打工賺錢補貼家用，到20歲嫁人前，能給家里掙幾年錢?！睆堃闵鷽Q心創(chuàng)辦一種職教扶貧班，幫助那些貧困家庭的女孩獲得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2009年，學校在省教育廳、財政廳的支持下，聯合省婦聯、省扶貧辦正式創(chuàng)辦“扶貧巾幗勵志中專班”，主要面向貧困家庭女學生招生。

學校爭取到省有關部門的扶持資金，加上北京新發(fā)展慈善基金會、海南成美慈善基金會等社會機構的資助和自籌資金，給予每人每月補貼150元—350元的生活費及體檢費、教材費等，多渠道、多角度、全方位對農村貧困女孩進行幫扶，減輕她們的后顧之憂。

2009至2016年的8年間，學校共招收“扶貧巾幗勵志班”學生7914人，已畢業(yè)6138人，就業(yè)率達100%，大部分畢業(yè)生已成為企業(yè)生產經營的骨干和家庭脫貧致富的頂梁柱。

2012年，朱曉瑩以優(yōu)異成績從“巾幗班”酒店管理專業(yè)畢業(yè)。經層層選拔進入中信銀行海南省分行工作，一拿到工資就反哺家庭，不僅還清姐弟們上學欠下的1萬多元債務，還拿出1萬元給父母購買檳榔苗和肥料。2016年她拿出6萬元積蓄給家中蓋房子，利用銀行“員工貸”搞裝修，全家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滋潤。

“看到我上‘巾幗班能找到這么好的工作，村里和附近村已經有12戶鄉(xiāng)親把女兒送到‘巾幗班讀書了。”朱曉瑩說，這樣的成長經歷刷新了農村人“養(yǎng)女無用”的陳舊觀念?，F在很多農村人意識到，女孩接受良好的教育，能更好地照顧父母和家庭。

許麗珍2012年入學，2015年從食品檢驗專業(yè)畢業(yè)后，前往萬寧口味王科技有限公司當質檢員，每月工資不到3000元。她是這么分配工資的：自己存800元，給父母1500元，給妹妹500元生活費，幾乎沒有給自己留零花錢。endprint

2014年，許麗珍的妹妹許麗花也循著姐姐的腳步進入“巾幗班”讀書。今年7月，開始頂崗實習的許麗花穿著合身的工作服，站在三亞國際免稅城的免稅品柜臺前，宛若一朵盛開的白蓮。她充滿信心地說：“有了學校教會的知識、提供的平臺，我一定能改變家庭的貧困狀況?！?/p>

“扶貧重在扶志”，“巾幗班”成了“娘子軍”訓練營

海南女人吃苦耐勞全國出名，海南的紅色娘子軍也蜚聲中外。如果讓一群吃苦耐勞的女性獲得一些學習機會，“堅毅品質+謀生技能”，肯定能創(chuàng)造更多驚喜。

帶著這個想法，張毅生的內心是滿滿的責任。

“若不能在思想教育上取勝，就違背了扶貧扶志的辦學宗旨，巾幗班和其他中專班也就沒有差別?！睆堃闵f，學校針對女生的特點，專門編寫校本教材《勵志教育》《誠信教育》，開設校本課程，開展專業(yè)性勤工儉學活動，實施感恩主題教育、青春勵志教育。

走在這所中專校園里，隨處可見的是習近平總書記2010年4月來校視察時的講話和照片。圍繞著“扶貧重在扶志，扶志重在育才”的總書記批示，古今中外的勵志名言張貼在墻壁和走廊里，給學生營造出積極向上的學習氛圍。

在孩子們進入學校第一天，張毅生就告訴女孩們“人窮志不窮，未來不是夢”。

學?？紤]到這些女孩走上社會后，不僅要成為一名員工，還將成為妻子和母親，于是專門開設家政和理財課程，傳授她們生活持家的能力。

學生培養(yǎng)得好不好，要由用人單位來評價；送女兒讀書好不好，要用就業(yè)收入來證明。張毅生想，得讓女孩的父母們看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為了幫助學生好就業(yè)、就好業(yè)，學?；ㄗ懔诵乃己凸し?。首先開設“適銷對路”專業(yè)，其次主動聯絡大企業(yè)，與海南羅牛山農產品加工園區(qū)、中國免稅品集團三亞免稅店、深圳機場等大型企業(yè)合作，簽訂眾多穩(wěn)定的實習平臺，為學生創(chuàng)造優(yōu)質的實習環(huán)境，從合作企業(yè)引進“雙師型”教師，直接參與學生實訓過程；牽頭省內外百家企業(yè)組建一校百企合作聯盟，每年提供3000多個就業(yè)崗位，連續(xù)三年獲海南省大中專就業(yè)工作優(yōu)秀單位稱號。

“學校是我另一個家，是從生活到心靈改變我的地方?！痹S麗花說。

“‘巾幗班讓我重新獲得追求人生的機會?！?012屆畢業(yè)留校任教的李雪練說。這也幾乎成了所有“巾幗班”女生的共同心聲，回憶起當年險些放棄讀書時的境況時，已為人師的她依然浸出滿眼淚水。

“得知學校費用全免，還補貼生活費，這簡直就像是天上掉餡餅。”李雪練說。因為體驗過生活的艱辛，她和很多同學都特別珍惜這一難得的機會，學習起來像拼了命。朱曉瑩3年期間拿了10多個獎狀，獲得4000多元獎學金。周一到周五學習中專課程，周末自修大專課程，2014年通過自考順利獲得大專文憑。

“相比于學校其他專業(yè)，無論是在校學習還是畢業(yè)后的工作表現，‘巾幗班的學生尤其刻苦、優(yōu)秀、進步快?！睆堃闵院赖卣f。

朱曉瑩現在是中信銀行的大堂經理；李雪練留校成為一名中專教師；黃佳麗在觀瀾湖高爾夫球場工作，連續(xù)3年被評為“最佳球童”，第一個月收入2000多元，黃佳麗留下了200元，剩下的全部寄回家里；薛戀婷成了紅妝公司韓式粉霧眉的形象代言人，?？诘母鞔蠊卉囌?、廣場等公共場所都有她代言的產品廣告……

“‘巾幗班教給我的不僅是謀生的技能，最重要的是積極進取的奮斗精神?！敝鞎袁撜f。中信銀行?？邶埲A支行行長助理郭銳證實，她眼看著朱曉瑩從一名連打印機都不會操作的小姑娘，成長為統(tǒng)計與成本核算都駕輕就熟的崗位能手，靠的不是學歷，也不是專業(yè)基礎，靠的是吃苦耐勞和積極進取。

海南省經濟技術學校老師覃小丹認為，比起文憑和技能，“巾幗班”教給她們最寶貴的財富是戰(zhàn)勝貧困的意志，讓女孩們從思想上脫胎換骨，認識到自己在社會和家庭中的位置和價值。

“造夢工廠”不斷復制，職教扶貧惠及10省區(qū)

“巾幗班”辦學8年，6000多名學生畢業(yè)，受惠于國家教育扶貧和社會資助成長起來的這些女孩，已經成為脫貧致富路上的“娘子軍”。

張毅生娓娓道來：來自臨高縣皇桐鎮(zhèn)的王彩霞畢業(yè)后在三亞免稅店工作，平均月工資4000元，每月拿出2000元給父母使用；來自保亭縣六弓鄉(xiāng)的胡小芳靠在免稅店工作攢下的收入為家里購置了一套自動采沙機，辦起了采沙場，幫助家庭徹底脫貧；來自保亭縣毛感鄉(xiāng)的王靜嫻畢業(yè)后擔負起弟妹上學費用，成為了家里的主要經濟支柱；2012屆中餐烹飪專業(yè)莫春莎拿出10多萬元，為家人蓋起一棟2層樓房；2013屆酒店服務專業(yè)周妮畢業(yè)3年后提升為酒店副經理，利用積蓄和貸款，為媽媽購買了一套總價8.6萬元的兩室一廳保障性住房……

如此吃苦耐勞、愛崗敬業(yè)、孝順父母、無私奉獻，幫助家庭脫貧致富的畢業(yè)生數不勝數。

“‘巾幗班8年辦學經驗證明，職業(yè)教育在精準扶貧中具有見效快、實用性強等突出優(yōu)勢?！焙Ｄ鲜〗逃龔d扶貧辦主任鄒文濤說，這些貧困女孩身上發(fā)生的巨變傳回農村，成為貧困村鎮(zhèn)里姑娘們學習的榜樣。一人影響兩人，兩人影響一群，越來越多的農村貧困家庭女孩找到新的人生目標。

2015級美容專業(yè)的王靈燕說，受表姐影響決定來讀“巾幗班”。她立志成為一名城市“白骨精——白領、骨干、精英”，將來將父母接到身邊，讓他們感受城市的好。

辦學8年，“巾幗班”的影響力已經走出海南，走向國內10省區(qū)。曾與海南省經濟技術學校合作、為“巾幗班”學生提供助學金和生活費的海南成美慈善基金會，2011年起將這一模式創(chuàng)新推廣至西藏、內蒙古、新疆等國內10個省區(qū)，與當地中職學校合作設立“成美班”，不僅為受助少數民族貧困女童提供在校兩年6000元生活費，還聘請權威課件制作機構研制“靚志課程”，設計了“靚志獎學金”“深造基金”“夢想基金”等多維度的幫扶模式。

6年來，海南成美慈善基金會通過螞蟻金服公益、騰訊公益、企業(yè)、成美自有渠道等多種大眾途徑募集善款，積極協(xié)調動員社會各界資源和力量，共捐款1073萬元，幫助2031名女童獲得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女童是支撐未來社會的希望，是興旺未來家庭的支柱，而少數民族女童更是承擔著社會團結與進步，家庭和諧與幸福的關鍵，讓少數民族地區(qū)的貧困女孩接受教育具有多重深遠的意義?！焙Ｄ铣擅来壬苹饡貢L劉英子說，“成美班”與“巾幗班”名稱雖不同，但內涵一致。

廣西田東職業(yè)技術學校2014級“成美班”學生蘭鳳朝，3年前在成美慈善基金會和學校老師的幫助下，從一名初中生變成中專生。今年4月，她參加了廣西本科對口中職資助招生考試，被百色學院錄取，成為一名本科大學生。她說，3年前我想都不敢想，如果沒有國家的資助政策，沒有教育扶貧，沒有成美慈善每月300元的資助，我不可能實現今天的夢想?！?/p>

“巾幗班”“成美班”成了貧困家庭女孩的“造夢工廠”。張毅生認為，這種職教扶貧模式的成功，是政府、學校、社會公益機構聯合創(chuàng)新的成果。

值得高興的是，隨著國家教育扶貧力度的增大，從今年春季學期起，海南省教育廳將“巾幗班”經驗推向全省，在省級各個優(yōu)質中職學校開創(chuàng)辦扶貧勵志班，全部免費注冊入學、計劃單列、任選學校和專業(yè)，開展勵志教育，使其既有過硬技術技能，又有強烈脫貧致富意識。

“小康路上一個也不能少”。海南省教育廳負責人說，職教扶貧“娘子軍”隊伍的不斷擴大，為海南決勝全面小康之戰(zhàn)注入了新力量，提供了正能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