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賈樟柯
縣城與我
□ 賈樟柯
縣城生活是一個圍城,或許我一直有很強烈的離開的沖動,但離開后又有很強烈的回去的沖動。我現(xiàn)在回去的話過一段時間肯定又會想出來,我估計不會超過半個月吧。
我父親很多次強硬地用父權來幫助我走了正道。每到升學的時候我就有很多同學流失,他們基本上成了流氓和小偷。初中時有的同學當武警,當兵,還有的進了工廠。我媽媽覺得銀行工作特別好,就想讓我去銀行,我父親說不行,他得考大學。
高考落榜是1989年,過了那一年我開始想寫東西。1990年我寫了一篇小說投給《山西文學》,當時我們那兒有一個老作家田中贊,他看了我的小說后說,這是個苗子。
1991年,我看了《黃土地》??赐旰笪艺娴恼业揭粋€想做的事情了,就是拍電影。之前我是風箏,愛干嘛干嘛。后來我跟田中贊說我想考電影學院,我想拍電影,他非常憂傷。
我為電影愿意輸。電影學院考了三次,我沒有想過放棄。從落榜到23歲考上電影學院期間,誘惑其實挺多的,有可能我對電影的愛好一降落就變成開煤窯的了。
我喜歡電影不是為了給生活帶來轉變。對我來說只有能拍電影和拍不了電影兩種區(qū)別,是在精神層面上。拍電影內心的東西可以講出來,會有很多旅行,世界會變得很寬,會有話語的權力,這些當時都不清楚。當時我覺得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考上,要么考到超齡不能再考。真考不上的話,我再回到原來的生活也能接受,不會太痛苦。我知道自己的底線是什么。
我后來拍《站臺》,片頭就寫獻給我的父親。那時候我父親還在世。
我沒有經歷過巨大的貧富分化之下的貧困,比如同學家里頭有三輛悍馬五輛寶馬,然后我們家揭不開鍋的那種貧困。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受到的壓力不是貧困的壓力,而是貧富分化的壓力。我完全能理解他們。
我對財富從來不排斥,對電影的商業(yè)性和商業(yè)訴求也從來不排斥,但是不熱衷,不認為它是證明某種價值的一個方法。反正我覺得藝術是無窮無盡的,你不知道你會拍出什么電影,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故事,什么樣的東西會出現(xiàn)在熒幕上。拍電影就像一個看自己到底能怎么樣的歷險。
人的性格千差萬別,我有個同學最大的興趣就是養(yǎng)兔子,然后養(yǎng)貓養(yǎng)狗,根本不愛看書,那就是他的性格,你不能強迫他去圖書館里面看書。我還有個同學今年剛買車,周末帶著太太孩子去山里轉一轉,他覺得生活很好啊,他的人生也很有意義。我越來越不在乎所謂小人物這個說法,胸中裝著天下你就不是小人物。
我越來越理解我的工作,它很原始,我記錄的是我自己,我留給世界的是我的一個看法,它有參考價值。我們?yōu)槭裁葱枰M穆,需要安東尼奧尼,我們?yōu)槭裁匆瓷驈奈模磸垚哿?,我不需要答案我都知道我工作的價值。沒有過去就沒法認定現(xiàn)在的自己。我從來不會懷疑它。人生有意義,我不是虛無的。人生的意義就是當人生結束之后,我有痕跡留在世界上。
(摘自《新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