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喬尹
巴黎地下是座墳場。
安祖告訴我時,我還以為他是故意嚇我,結果是真的。墓穴綿延300多公里,從巴黎4區(qū)、5區(qū),延續(xù)到15區(qū),幾百萬具尸體安眠在巴黎地底。
巴黎是座風情城市,春來百花秋落葉,花樹搖曳,開落不一,玫瑰、梧桐飄過巴黎人家的陽臺,整座城市仿佛浸泡在香水里一般。等夜幕落下,花磚路拾著跌落的燈火,也許星火就飄進了地下墳墓……
地下墳墓入口很小,130級階梯通往地下,螺旋形的樓梯,繞著進了墳。開始要走很長的一段路,我們一個骷髏都沒看見。不少鐵柵欄斷了道,只有一條參觀主道。據說這條地下通道還有另外一個用處——秘密基地,對付過二戰(zhàn)時期的德國人,當過避難所。
陰風涼颼颼的,時不時有黑暗的小房間側身隱現(xiàn)。有燈,燈光也打得神秘怪異。洞穴不高,安祖低著頭走在前面。我真怕他一拐彎消失不見,然后突然蹦出來嚇我。
果然,走著走著,安祖消失了。
我怔怔地站了會兒,轉彎,一面骨頭墻撲面而來。
18世紀,巴黎曾爆發(fā)天花等傳染病,大批巴黎居民死亡。公墓已白骨滿溢,當時的警察局長決定把白骨轉移到廢棄的地下采石場,由虔誠的教士承擔此項艱巨任務。由于尸骨數(shù)量眾多,教士們按類別存放,先將大腿骨堆積碼放,其間鑲嵌頭骨。在18世紀的大革命時期,巴黎激情四溢,流血不止,唯有教士們在巴黎地底做著與世隔絕的活兒,把幾百萬具尸骨堆成藝術品。
安祖站在一個被游客摸得發(fā)亮的頭蓋骨前。兩個世紀前,人們的頭蓋骨似乎比現(xiàn)代人的小一些,或許是那時候營養(yǎng)不佳導致的。
堆成骨墻的是平民百姓的尸骨,墓場里也有名人,比如孟德斯鳩,比如羅伯斯庇爾和丹東,他們的尸骨被安放在棺柩內,永世安寧。
人和人之間的待遇,生前不同,死后懸殊。
燈煲著光,拂落一片,拂亮墻角的碎骨。墓室很安靜,就我們兩人。我始終不敢碰觸尸骨,與其說敬畏死者,不如說膽小。安祖站在陰影里,臉上映著疏漏的燈光。
我問他:“這個地下墳墓曾是采石場,石頭運到哪里去了呢?”
“建羅浮宮、巴黎圣母院。石頭堆在巴黎地面變成漂亮的房子,然后建造工人都埋到地下,代替原來石頭的位置。很奇怪的感覺是不是?”安祖摸了把骷髏,轉身問我。
洞穴深處,越來越潮濕,地上積滿水。我看到幾個長滿綠毛的骷髏,殘缺的牙,兩大黑窟窿。誰家的孩子那么不幸,被教士擺到這個位置。
我們走了約莫半個小時,終于走到出口。按例要搜查包,因為不少游客偷骷髏或腿骨,悄悄帶回家。外面的陽光很溫暖,天地空明,風落樹間,樹葉沙沙響。
我們走在樹影里,很久都沒有說話。
(摘自《浮年錦記·巴黎2555天》 中國華僑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