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 張 騫

思念放在何處

濟南 張 騫

三月，初春，正是萬物復蘇，欣欣向榮的季節(jié)，這樣的日子里全家一起出游，是何等幸事，快事？然而對大姐一家，卻是痛苦的開始。

那天正在上班，父親來電話，接通后他語氣很是沉重，說大姐病危，在重癥監(jiān)護室里呆好幾天了，大夫說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讓我請假回家一趟。

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大姐大我?guī)讱q？怎么可能病危？帶著一連串的問號我趕回家中，放下行李，來不及吃飯，緊接著就去了醫(yī)院。二大爺、二大娘、二姐、大哥還有諸多的親戚都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外等候，人人臉上都是陰云密布，見到我勉強擠出笑容，算是打了招呼。我很無助，站在那里看著他們一家人彼此握著手流眼淚。

突然間，我看見窗外飄起了大雪，鵝毛般的，很快就鋪滿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真是干凈。此時此刻，沒人去欣賞這突如其來的大雪，更不會把它和浪漫掛鉤，我只能是局外人一般傻戳在窗戶邊，獨自咀嚼這充滿生死離別味道的白雪。

過了片刻，我和二姐說了一會兒話，二姐說，大姐中午喝了點小米粥，雖然不能說話，但是用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比劃了幾句，意識還是清醒的。我說，那就很好，放心吧，沒事，會好的。

一邊說著，我一邊瞅著監(jiān)護室的門。不允許隨意看望，不允許吃這吃那，里面發(fā)生的一切我們都不知道，只能雙手合十，嘴里念叨著阿彌陀佛。我們都希望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笑容，哪怕是片刻的輕松，目光接觸的剎那又都很自覺地避開了彼此的試探，心里沉重的像是墜了千斤的石頭。

我坐下來握著二大爺?shù)氖?，溫暖卻粗糙，拉得我的手生疼，但我要通過我的手傳遞給他——一個年過六十的老農民——一點希望和信心，我緊緊地攥著他的手，一個下午，沒有松開。

父親去了一趟監(jiān)護室，出來的時候雙眼含淚，我看見三姑夫也來了，父親走過來，對他的哥哥，我的二大爺說，沒辦法了，不行了。就哽咽著無法說下去，躲到一邊抹眼淚。二大爺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像是決堤的洪水，嘩啦啦的流著，我遞給他紙巾，同時把肩膀給了他，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后背一起一伏，這一刻他的內心是崩潰的，是痛苦的，是絕望的。

更加崩潰，更加痛苦，更加絕望的事還在后面，大姐留下了兩個孩子，大女兒8歲，小女兒3歲，看到外甥女來到的瞬間，我的淚水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本想硬生生忍住淚給二大爺一個支撐，現(xiàn)在，因為她們嬌小的身軀，我的堅強在一瞬間轟然倒塌，兩個大男人哭作一團。同樣無法接受事實的人還有二大娘，二姐和嫂子一邊抹眼淚一邊寬慰她，大哥不愿意示弱，躲在一邊號啕，我能聽見他心碎的聲音，清脆，響亮。

后來的事一切都是按照當?shù)仫L俗辦，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給大姐守靈三天，每每收住淚水，一抬頭看見外甥女天真爛漫的樣子，又都扭過頭去哭起來。第二天晚上，大姐的婆家人給我們燒了雞蛋湯，小外甥女也到桌子上和我們一起吃。二姐說，會自己吃嗎？小外甥女一邊用勺子大口吃著一邊奶聲奶氣地說，會。我們對望，會心一笑。但是小外甥女頭也不抬地說了第二句話，讓我們在座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碗，欲哭無淚。她說，俺媽媽睡著了，我得自己吃飯，等她醒了再喂我。

可是啊，我的外甥女，你媽媽去了特別遙遠的地方，哪里能回得來？我晚上坐在靈堂里，看著躺在那里的大姐，越看越覺得不真實，總感覺大姐是在跟我們開玩笑。我寧愿被她嚇一跳，也希望看到她醒過來，然后說，我太累了，我睡了一個長覺，如此而已。然而，她登上的是一輛單程列車，沒有返程票，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越走越遠，最后長眠于她愛過的土地。

大姐的喪事辦完了，我踏上了回城的火車，我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樹木、房屋，回想這幾天的點點滴滴，感覺恍如隔世，不敢相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種發(fā)生在電視劇里的事竟然在我至親至愛的人身上發(fā)生，而且這么近，這么真實，伸手就能觸摸到。三姑家的大姐送我到車站，臨走前像一個哲學家一樣說道，別哭了，分別時間到了。你沒有辦法阻止。有些事，有些人，你追不到，也追不回……

張騫，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文學創(chuàng)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