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麗
十一種悲傷
李心麗
劉曉剛從寧夏回來,還沒有顧得上洗漱,敲門聲就響起來了。打開門一看,是他的房東李務善來了。他的房東一臉的不高興,說你明明在家里,還打不通電話,為什么你的電話一直占線呢?劉曉說不好意思,我出去了一趟,電話線拔開了。李務善聽劉曉這樣一說,眉頭舒展了一些。哦,看到他的房東這樣,劉曉馬上恍然大悟了,是不是你以為我跑了,以為我為了躲避欠你的一季度房租跑掉了,所以你很不高興?劉曉打趣地問李務善。李務善說我打過你的好幾次電話,無一例外都是占線,這讓人很是納悶,我還以為你出什么事了?劉曉說不就是欠你一季度房租嗎,你可千萬別在心里詛咒我。李務善說你這人一直不在正常的狀態(tài)里,哪天跑掉也許是可能的,我老婆一直覺得你說不定哪天就會跑掉,他讓我一個月收你一次房租,這樣即使你跑掉我也不會虧太多。劉曉說以為我會跑到哪呢?這是一個令劉曉感興趣的話題,李務善說以前有一個房客,租房的時候打算長住,結果住了兩年去非洲了,說去一趟非洲回來他就準備按揭一套房子,去不久命也丟在了那里。為了早點買一套房子,犯得著去非洲嗎?李務善說。劉曉說我可絕對不會去非洲,我要去也是去德國,我女朋友去德國留學了,或者我偷渡去美國,我絕對不會去非洲。李務善說我老婆說你要跑怕是跑回你們老家,不過不管你跑去哪里,對于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如果你跑了我們就覺得你是跑到大海里了,我們絕對找不到你。劉曉說那確實是,我上上任女朋友現在跑了我就沒有地方去找,那感覺就好像是掉到大海里了。如果我誠心想跑,跑了你們一定找不到。李務善說你說說你想不想跑,劉曉說想,我現在特別想從這兒消失,像她們一樣消失,不過你放心,我哪怕想跑我也會把你的房租結清,我會把你的房門鑰匙還給你,然后光明磊落的消失,不會那樣欠了你的房租走掉。李務善說你現在這樣說,到那時還不定是怎么樣呢?
到那時是什么時候?劉曉覺得李務善今天有些特別,說話怎么這樣沒有深淺,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李務善說也沒有什么,你不要在意,說實在的,我有時候就特別想跑掉,哪怕隨便跑到一個什么地方,隨便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李務善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坐在劉曉的那只舊木沙發(fā)上了,劉曉給李務善接了一杯水。李務善說說實在的,我在昨天晚上打不通你電話的時候,還猜測過你是不是跑掉了,我內心里還非常希望你跑掉,哪怕你欠了我一季度房租,如果你跑掉那么我會覺得刺激。劉曉說你說實話,是不是有人想高價租你的房子了,你想攆我走呢。李務善說哪倒不是,不過我老婆說了好幾次了,這房子該漲價了。劉曉說你看你,你想漲價你直接說就行了,為什么還要說希望我跑掉這樣的話呢。李務善說這是兩回事。
李務善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房東,比起他老婆來好多了。劉曉前后搬過好多次家,接觸過好幾個房東,也數在李務善家的房子里住得時間久,與李務善打交道多。起初的兩年,是李務善的老婆來收房租,李務善的老婆長得牛高馬大,走路風風火火,來收房租的時候還要在各個房間里看一遍,生怕少掉一塊磚頭。有一次他帶回來一個女朋友,李務善老婆來收房租的時候,女朋友還在臥室里睡覺,聽到敲門聲,劉曉順手就把臥室的門帶上了。李務善老婆像往常一樣要去臥室看,劉曉說里面有人呢。李務善老婆說有女朋友了?劉曉說是,李務善老婆這才沒有進去,轉身去廚房衛(wèi)生間察看了一番,然后說這房子得漲價了。劉曉說去年才漲過,為什么又要漲呢,李務善老婆說這附近的房子都漲價了,你出去問問。我今天來通知你一聲,你有個思想準備,從下一季度之后,一個月漲三百,你覺得合適就繼續(xù)住,覺得不合適,你就再找地方。劉曉對李務善的老婆一直很發(fā)怵,這個女人嘴快,強勢,一說話就沒有商量的余地,他租他們的房子一直漲價,從最初的五百元漲到八百元,又漲到一千元,漲到一千二百元,再漲三百元就是一千五百元了。劉曉心里很不愉快,他說我打問打問再說。他把上一季度的錢給了李務善的老婆,李務善的老婆說如果你手頭寬裕,你把下一季度的也預付了吧,我給你開一個收據。當時劉曉正領了一筆稿酬,被李務善的女人一說,就把下一季度的房租也付了,李務善的老婆說我對你其實挺寬厚,有的房東往出租房子的時候,要求預付半年或一年的,我從來沒有要求你預付過,今天看著你手頭寬裕,預付一次也是合情理的。劉曉說還多謝你關照呢。劉曉說不慣這種客套話,說出來也是硬邦邦的。李務善老婆收了錢,又對劉曉說,這是我門市部的電話,下季度結束,如果你不計劃住了,你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做準備。劉曉說知道了。
李務善的老婆走后,劉曉就開始咒罵她,他咒她生意賺不了錢,咒她出門碰上小偷,咒她被李務善欺騙,有時候他甚至咒她早點死掉,連同李務善一起死掉,那么他就在這房子里永遠住下去。
劉曉思前想后,還是沒有搬家,快過年的時候,他給李務善的門市部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是李務善接的,劉曉說你們房價能不能少漲點,我還想繼續(xù)住下去,李務善說哦,好商量,回來我跟我老婆說一聲,畢竟你是老住戶了。聽到李務善這樣一說,劉曉一下子就對他有了好感,他覺得這個男人心善。劉曉說好,那多謝你啊,李務善說沒事,回頭我們聯系。之后下一次收房租的時候,不是李務善的老婆來,而是李務善來了,劉曉覺得李務善好說話,就說我打問了,周圍也沒有漲了那么多,咱們商量商量,漲一半怎么樣?李務善說少出一百吧,漲兩百,劉曉說我在你們房子里住這么久了,按說住這么久的住戶不漲價也是說得過去的,李務善說周圍都在漲,老弟,不光我一家漲,那好吧,漲一半就一半吧。大概李務善看到這房子里除了他們留下來的舊家具外,劉曉幾乎沒有添置什么,說不定他就是在這樣環(huán)視房間四周的時候動了惻隱之心。見李務善這樣,劉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他讓李務善坐在沙發(fā)上,閑聊了起來。劉曉說大哥,還是男人與男人好說話,如果是你老婆來,一定不好商量。李務善說女人都摳,我老婆更不例外,而且她又是生意人。
劉曉在與李務善的閑聊中了解到,李務善與老婆開著一間日用品門市部,至今還沒有孩子。李務善的老婆負責經營,李務善負責拉貨送貨。經濟比較寬裕。李務善問劉曉在北京干什么?劉曉就拿了他寫的兩本書給了李務善,李務善說你是寫書的,了不起啊。劉曉說我在編輯部做編輯,自己也搞寫作,混日子唄。李務善說我就佩服搞藝術的人,搞藝術的人得有天賦,一般人是搞不來的。劉曉說人們都說窮書生,窮畫家,窮作家,這些人都得甘于貧窮,還是你們生意人好,我們想做個生意人,都沒有那個頭腦。李務善說你取笑我們吧,與生意人沾邊的沒有好話,說生意人無奸不商,充滿銅臭味,劉曉說話不好聽,可是你們的日子過得舒展啊。李務善說舒展是一天,不舒展也是一天,兄弟,你說是不是。劉曉說還是舒展好啊。李務善說你結婚的時候這房子得收拾收拾吧,劉曉說我一時也結不了婚,我新一任女朋友去德國留學了。
從第一次見李務善,劉曉就覺得與李務善很投緣,往后,他的房租大都由李務善來收。李務善不像他的老婆,來了還要在房子各處察看一番,李務善會問劉曉暖氣怎么樣?水路電路怎么樣?還會問周圍的鄰居怎么樣?住了這么久,劉曉發(fā)現這個家屬院的設施還是不錯的,除了水管進行了一次維修,別的都好好的。李務善會在劉曉的沙發(fā)上坐下來,與劉曉聊上那么一小會兒。這房子還是原來的陳設,還是原來的家具,墻壁有些黑了,李務善看出這家里沒有女主人的痕跡,玻璃是臟的,茶幾和飯桌上已經有了斑駁的痕跡,也沒有買了一塊桌布來鋪上。不過,這房子里有一種少有的寧靜氣息,李務善一從這房子里進來,他就會感到一種遠離塵世的寧靜,好像這里是一處世外桃源。他看出這個有野心的作家還被圍困在一個境地,還沒有出現一點轉機,要不生活不會就是這個樣子。李務善說你也該有一個女人了,劉曉說該有的東西多了,該有就能有嗎,李務善說你覺得你該有的是什么?還有比女人更重要的嗎?劉曉說我最該有的是一套房子,而不是女人,沒有房子光有女人,女人是待不久的,而有了房子,即使現在沒有女人,不久女人就會來的。李務善說話是這么說,但不要因為房子的事耽誤了,你要想等你有房子了說不定你就老了,像現在這樣每年以成倍的速度漲價的房子你什么時候才能有呢,等你有了房子的時候你的青春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你會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人與他討論一番他的終身大事他還是滿高興的,這時候,房東就有了一番家長的意味。
我也不是沒有女人,劉曉說。這時候他趕緊拿出他與蘇夏的合影來,給李務善看,他與蘇夏的合影還不少,李務善看到劉曉確實與一個年輕的美女親密的摟抱在一起的合影,李務善看到相片中的女孩子不僅年輕,而且漂亮,李務善說這個女孩子看著挺好啊,你們當時照像的時候還挺年輕,劉曉說我們談了兩年,現在分手了,我都不知道她后來去了哪里。李務善說挺可惜啊,劉曉說我現在想來也挺可惜,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主要是我連房子也沒有,我不想讓她跟著我受苦,李務善說兩個人真的愿意在一起的時候,苦是會變成甜的。劉曉說你的話挺有道理,我后來還處了幾個女朋友,我發(fā)現我們做個情人還可以相處,但從來也沒有誰想到了婚姻。這些女孩子在我的生活中出現一段時間,之后就消失了,有的消失了永遠不會再出現,有的還會有聯絡,這種情人關系也不會長久,我有時候就會納悶,能用什么辦法把她們其中的一個焊在我的生活中,讓她牢固的待著,不知會是什么樣子。大概我自己也會對哪種生活感到厭倦。有時候我很討厭自己,我覺得自己沒有定性,會認為什么也沒有定性。李務善說你與我是不同的人,我從二十幾歲的時候起就把自己焊在一個女人的生活中了,現在二十多年已經過去了,一直這樣被焊著就會產生一種幻覺,什么時候我可以跑掉,從我和她走到一起,從一個很小的門面干起,到現在略有規(guī)模,一直干這個,生活的軌跡一直是一個軌道上運行,劉曉說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簡單,周而復始,有家有業(yè),我有時候倒還羨慕這種生活呢。李務善說我過得這是常人的生活,你過得是非常人的生活,不過,在北京,這種像你一樣單著的人很多,劉曉說單著是單著,雖然沒有結婚,但我們談戀愛,不過我現在厭煩了談戀愛了。
然后你又會談到房子,李務善說,劉曉說是,癥結就在這兒。一種生活的改變你說主要是什么起作用呢?是外部環(huán)境還是自己的內心?李務善問劉曉。劉曉說我覺得是外部環(huán)境在起作用。李務善說我還是覺得是內心在起作用,內心的力量有時候比外部的力量更強大。劉曉說看著你也渴望生活有新的改變,是不是?李務善說用你的話說,我從二十多歲開始就把自己焊在一個女人的生活里,之后從一個小門市部做起,一直做到現在,生活的列車一直在一個軌道上不停的運行,我就靠這個慣性一直朝前走。周而復始,這一兩年以來,我非??释麚Q一個軌道。劉曉說什么意思呢,想把夫人換掉嗎?李務善說說什么呢,不想做日用品了,想開一間葡萄酒廠,租一片葡萄園。劉曉說這個想法好啊,李務善說我這樣想,我老婆不同意,她說累死累活還賺不了錢,圖什么呢?我也想了想,我圖得東西本質上與你有一種相同點,那種東西不能給我們帶來實質的利益,像你寫作,你圖什么呢,可是你卻一直寫作著,我這樣一說,我老婆就算了一筆賬,她說比做日用品差遠了,問我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女人就是一種很現實的動物,而且貪圖安逸,不愿尋求刺激。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對葡萄酒感興趣,劉曉問。我還以為你會對陶器感興趣,或者會對魚感興趣,要不會對足球感興趣。李務善說我小時候家里有一個葡萄園,對葡萄的管理、釀酒工藝熟悉,我釀的葡萄酒絕對比市場上的葡萄酒好喝,你信不信。劉曉說我沒有研究,但我信,李務善說哪天我?guī)б黄窟^來你嘗嘗。劉曉說那么珍貴的東西,我還真沒有見過,李務善說我現在每年都要釀兩缸,許多人嘗了我釀的酒,想買呢,是真正的酒。
這之后很長時間,劉曉沒有見到李務善。這期間陳小雪也出國了,他又帶回來新交的女朋友玲子,是搞畫畫的,他與玲子的交往也就是兩個月的時間,她離開北京去福建了。劉曉本來還希望她長期住下來,哪怕不談結婚,能與他有一種長久的相處。他覺得這姑娘們越來越搞不懂了,她們短暫的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秋天來臨的時候,她說受不了房間里干冷的空氣,她就去福建了。劉曉說那你還回來嗎?玲子說明年春天的時候,你來福建看我,好嗎?劉曉說好。劉曉以為自己只是這樣說說,以為這是他們分手的一種客套話。劉曉沒想到從玲子離開的那一刻起,他潛意識里就有了一種期待,所以盡管他厭倦了戀愛,但他不得不一次次奔戀愛而去。
春天快來的時候,他和玲子商定了聚會的時間。之后,他就在網上預訂了往返的機票。對于他來說,這些開支都是計劃外的,他明知道兩三天的時間他要往出掏好幾千塊錢,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這成本太高了,一次沒有任何希冀的約會要花掉他的幾千塊錢讓他有些心痛。
昂貴的機票和住宿費讓劉曉覺得這錢花的心里空落落的,與玲子約會的那兩天,玲子帶他去附近的幾個景點游玩了一下,門票都是玲子花的,劉曉只得在離開的時候花一千多元給玲子買了一條彩金的手鏈,算作他送給她的禮物。劉曉在坐上飛機往回返的時候,自己在心里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傻瓜,為了一個沒有任何結果的約會,白白扔了幾千塊錢,他惡毒的罵自己,這錢花在發(fā)廊的小姐身上,夠他泡幾個月了,但他在心里又安慰自己,發(fā)廊里的小姐怎么能與玲子相比。
回來后的空寂感讓劉曉一直在思考一種關系,他與女人的關系,那一個個約會,他想索求什么呢?除了身體里的那種欲望,他與她們,那些曾經與他有過愛情或者沒有過愛情的女人之間,她們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之后,真切的能留下來什么呢?她們與她們之間,到底他更需要誰,現在,劉曉想明白了,他更需要蘇夏。后來他又想,去德國留學的陳小雪也不錯,他與她也有過真正的感情,任何常人可能誰也不會想到他與陳小雪怎么能在一起同居半年,陳小雪是富二代,學歷又高,人又漂亮,他給陳小雪的詩集寫過兩萬多字的評論之后,陳小雪被他感動了,嚴重缺乏感情的那段時間,劉曉又暴發(fā)了有史以來的第二次愛情,與富二代的交往讓他明顯感到了錢的好處,他曾非常希望陳小雪什么也不用去干,嫁給他,然后給他生一個孩子,寫寫東西,那時陳小雪被他描繪的一種未來圖景吸引,但不久后,陳小雪就決定出國了,他許諾他會等她。
對于這一個話題,他們之間有過一次深入的交流,他從來不避諱他的生活中有過的那一個個女人,但他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从侄枷Я?。他知道在這一點上陳小雪應該與她們不同,陳小雪什么也不缺,大概缺乏的就是有文學追求的一個伴侶,所以他覺得陳小雪不會嫌他窮。陳小雪也沒有避諱她的情感史,少女時代被一個音樂老師猥褻三年多,致使她對自己非常的嫌惡,但她從來沒有想到要告發(fā)他,也沒有停止去那兒上課,隱秘的內心里,她還覺得這個音樂老師是喜歡她,或者是愛她,她過早的懂得了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怎么回事,又有些似懂非懂。她甚至給劉曉講述她期待她在音樂老師的撫摸和擁抱中得到快感,或者是在他的身體進入她的身體的時候,但她從來沒有得到快感,以至于后來有一段時間她非常害怕戀愛,這個問題她還是在后來很久后才解決的,得到快感后她才感到男人與女人之間是怎么回事。
就像一塊美玉的中間有一縷瑕疵,讓劉曉覺得陳小雪這樣才是真實的陳小雪,正是因為有這種心理的隱疾陳小雪才會愛上文學,進而才會躲在房間里寫詩,喜歡文學的陳小雪令劉曉覺得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會摻有世俗的障礙。半年之后,劉曉還心存幻想,覺得說不定陳小雪因為他的緣故提前結束留學生涯回國,對于一個富二代,又是獨生女,陳小雪有任性的資本。但陳小雪走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就與玲子開始約會了,起初他只是去外面約會,后來為了方便,他就留玲子在他的房間里過夜。一個凌晨,陳小雪把電話打在了座機上,玲子接起了電話,喂了幾聲,電話線通著,對方卻不說話,劉曉接過去了電話,說喂,是小雪嗎,陳小雪說剛才接電話的是誰?劉曉說一個朋友,陳小雪說怎么你留她過夜了?劉曉說也不是你想的那樣,陳小雪說那是什么樣呢?之后陳小雪掛了電話。據陳小雪后來說,她那天心情非常不好,她給劉曉打電話,是想讓劉曉幫她拿個主意,她在德國不想待了,沒想到劉曉已經身邊有女人了。她一直以為劉曉是不會移情別戀的。劉曉后來再三解釋,只是他一時犯賤,身體發(fā)情了,他的感情并沒有出軌,陳小雪表面上說原諒他了,實際上有了離開他的借口。
他們的聯系日漸稀疏,但他的幻想沒有停止,他一直在自己想象的一種愛情中生活,盡管這種想象解決不了他任何實質性的問題,比如性,比如對女人的需求,比如等待,比如自己對自己忍耐力的挑戰(zhàn),有時候他對自己生出了非常深的厭惡,他覺得在本質上他是非常俗的俗人,他心中沒有強大的意志力,他怎么能像一只動物一樣聽從身體的召喚呢,有時候他懷疑自己之所以這樣期待著陳小雪,是不是因為她是富二代的身份呢?他一直以來對她的這種身份有非常強烈的好奇,他對那個凌晨留宿在他房間里的玲子有一種非常深的憎惡,要不是她那么快接起了座機電話,陳小雪不會發(fā)現有人留宿在他的家里,不會發(fā)現他背著她又找女人??墒莿杂钟X得玲子也是無辜的,因為座機放在她那邊的床頭柜上。
有一段時間,劉曉培養(yǎng)自己另一種堅強的意志力,他讓自己擯棄動女人的念頭,短暫的時間他做到了。但時間不久,這個念頭會悄悄地從他身體的某個角落里探出頭來,讓他產生強烈的憎惡自己的心情,這時候他就非常想從他的身體里逃出去,李務善曾經問他是不是想跑掉呢,他只想從他的身體里跑出去,寄居在編輯部的那個圖書館里。
李務善最后一次來收房租的時候,正是劉曉心境極差的時候,陳小雪已在電話中明確告訴他要與他分手,正巧李務善就提起了他的單身的生活,李務善說你德國的女朋友都走了這么久了,你該為自己作考慮了。劉曉說我們已經分手了,最近正式分手了,劉曉說對于這樣的一場戀愛,你是不是在她出國的時候就判斷我們之間玩完了。李務善說難道你看不出來嗎?隔著一座太平洋,你們之間拿什么維系呢?劉曉說不過這樣也好,最后的結果已經明白無誤了。
談談你吧,劉曉說,我這一生就這樣了。李務善說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跑掉。劉曉說跑哪兒呢?李務善說跑到另一種生活里去。劉曉說,另外一種什么生活呢?李務善說比如我想象中的葡萄園,比如一個漁場,比如曾經真正愛過的一個女人,你的想象中有沒有這樣的時候,你對什么惦念著,幻想著這一生已經不可能了,下一生想過那樣一種生活。劉曉說倒也有。李務善說那你現在試著這樣想,這一生已經沒有希望了,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現在你把你的余生當下一生過,這樣你就可以擁有兩個人生了。劉曉說那可能嗎?比如我想在下一生重新認識蘇夏,我不想那么傻錯過她,可是盡管我想與她重頭來過,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李務善說那這是你這一生的事,你該去找她,你總得去找她你才能知道她在哪里,你才能知道她是不是與你有一樣的心愿,劉曉說你說的話很有道理。
本來我是很想跑掉的,但這一生我是不可能了,李務善說,我身體里長了一只可怕的東西,大夫說可能只有半年的時間了,你看看,我這樣的人像是只能活半年的人嗎?劉曉被李務善的話嚇著了,他說怎么可能呢,誤診了吧?李務善說我去了兩個醫(yī)院進行了檢查,結果是一樣的。劉曉說那你不趕緊住院手術呢,李務善說沒有那個必要了。劉曉說你活得好好的,怎么會突然間得這種病呢?李務善說所以只要能活著,還是該做自己想做的事,劉曉說你是不是還想去葡萄園釀酒呢?李務善說我想做一級的釀酒師,我對那種生活做了一種想象,我覺得也許那種生活里有我想要的一種價值。
臨走的時候,李務善給劉曉留了一個賬戶,讓劉曉每一季度把錢打進這個賬戶里,本來這只賬戶早就有了,他只是借著收房租這件事來與他見見,聊一聊。劉曉說好。李務善說如果有奇跡,一年以后我再來找你聊,有時候不收房租我也想來這兒坐坐,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老房子,我小時候在這兒長大。劉曉說或者以后我去看你,李務善說那倒不必了。
劉曉覺得李務善說的話有道理,他對他所說的那另一種生活有一種向往,但他不愿意去改變他現在的生活了,他期待奇跡到來,他知道一定有。
又一年來臨的時候,劉曉住的房子因為下水道嚴重阻塞,幾家鄰居叫房子主人一起商量,然后劉曉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問這個男人是誰?陌生的男人說我是這房子的新主人,劉曉說這房子沒有聽李務善說要賣啊,陌生人說誰說賣了,李務善已經去另一個世界了,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明白了嗎?說著他還朝劉曉瞪了一眼。
哦,那你是?劉曉有點驚訝。
你就把我當作賈務善好了。陌生人說。
劉曉說你真的愿意作他嗎?
實習編輯 閆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