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一個吃貨的成長史
木匠
我這人,從小到大就沒缺過嘴,幾乎吃過北京所有有名的飯館。這得歸功于我的長輩,他們不僅好吃,也會吃。天可憐見,他們的月收入還都不錯,雖算不上什么有錢人,但大約還能算得上是那個時代的高收入人群了。而且,他們在衣、住、行方面,完全沒有講究,那年月,也無從講究,有點錢,全都吃了。不過,這話也只能放在四十年前說。
現(xiàn)在不敢再這么說,一來是長輩們都已故去,當年他們帶我吃過的很多館子,憑我現(xiàn)在的收入,是真吃不起了,別說是我,就是他們還活著,恐怕也吃不起了;二來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北京才有多少有名的飯館?十幾家而已,現(xiàn)在怎么也得有幾千家了吧。就算有錢人,誰敢說自己北京所有有名的飯館都吃過?
這些年,雖然工資也在漲,但就我這點收入,對那些消費很高的大館子,也只能敬而遠之了。平時吃飯,我只挑那些窗玻璃上貼著“工薪消費、豐儉由人”的小館子。其實,直到此時,我對吃,也沒有多少理性的認識,喜歡吃,是因為吃能帶給我很多歡愉;喜歡下館子,也是因為覺得家里做的菜沒館子里做的菜好吃,僅此而已。
上世紀九十年中后期,我有幸做了兩年“美食記者”?;厥淄?,如果讓我說出一家給我印象最深的飯館,可能會讓大家失望,不是什么大館子,而是家很小的飯館。
1985年,我家從月壇搬到了勁松。不久,我就發(fā)現(xiàn)在41路公共汽車總站旁邊有家小飯館。門臉很不起眼,典型的腌月贊小館。但它好吃不貴,有幾道菜,做得我覺得比我吃過的很多大館子都要好。它最貴的菜,干燒黃魚,也就二十塊錢。它的軟炸里脊,不是包著厚厚的一層面殼,而是掛著薄薄的一層明亮的芡汁兒,跟時下一些東北館子做的鍋包肉頗有幾分相像,好吃得一塌糊涂。
這家飯館掌勺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和一個小年輕兒,估計是一對師徒。那老頭,我記得是姓程,他好像說過以前是北京內(nèi)燃機廠小食堂的廚師。前段時間看《情滿四合院》,看到傻柱,我就想起了他。他總是頭戴一頂本山帽,上身穿一件油漬麻花的白工作服,戴倆藍套袖,下身穿一條藍褲子,褲角都磨飛了,光腳穿一雙綠膠鞋,冬天也沒見他穿過襪子,手里捧著一個大搪瓷缸子,坐在案板前,不停地抽著都寶,只有在客人點了貴菜時,他才會起身上灶。他好像還有點哮喘,咳嗽起來,要好一陣才能停下來。
那時候,我是個文青,身邊也有不少文青朋友。有朋友來,我就會請他們?nèi)ツ抢锍燥?。那時候大家混得都挺落魄的,有吃的就不錯了,環(huán)境啥的,不是我們能講究的。再說大家也意不在吃,而在聊。每次都是,幾杯老酒下肚,或唉聲嘆氣,自謂生不逢時,伯樂難遇;或指天畫地,縱論古今,眼角何曾夾板橋。哭之,笑之,現(xiàn)在想想,一幫瘋子!
后來,我們這伙人,有的混出了模樣、發(fā)了財,就不愿意再來這樣的小飯館了;有的實在混不下去了,回了老家;還有的結(jié)婚了,媳婦管得緊,不叫來了。只有我,仍是吃貨一枚,不見一點起色,仍經(jīng)常去吃。有時候喝得有點多了,恍惚中會覺得自己正“從幽暗的酒家樓頭,醉眼陶然地眺望窗外的人生……”
2003年的時候,我搬離了勁松,就沒再去過那家小飯館了。多年以后,我有次經(jīng)過那里,它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