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落梅
滿身花雨又歸來
文/白落梅
夢怕愁時斷,春從醉里回。凄涼懷抱向誰開。些子清明時候、被鶯催。柳外都成絮,欄邊半是苔。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
—宋·田為《南柯子》
偶然看到這么一句話:讀喜歡的書,愛喜歡的人。如此簡潔,就像午后閑窗下剛剛畫好的幽蘭,幾片葉,三兩朵花,甚至連顏色都沒有染。又像伏在桌案上打了個盹兒,做了一簾清夢,夢里的情景是什么,一點模糊的印象都沒留下。
讀宋詞總是會這樣,讀到喜歡的句子,就像做了一場夢,讓你翩然入境,時而在江南落了滿身花雨,時而又在塞外看過一場硝煙。此時看到籬院春花,彼時又見樓臺秋月。
就像這闋《南柯子》,每個字、每個韻腳所延伸出來的美,卻像一場碧水無涯的癡情相遇,滋潤著在塵世中漸次蒼白的靈魂。
邂逅這闋《南柯子》就如同邂逅一場溫潤的春雨,沒有一見驚心的觸動,卻有一種前世已相識的纏綿 ,還有一種恍惚如醉的清新。不知是誰在低吟:“在花間盛一壇春雨,且好生收藏著,待到佳人歸來,一起剪燭煮茗?!睂Γ褪沁@般感覺,讀這首詞,就像開啟一壇經(jīng)年的春雨,在閑窗下,挑燈烹煮一壺純凈的綠意。添了些相思的花瓣,放了點年少時的夢想和時光的芬芳,調(diào)和在一起,便成了讓我們舍棄不下的味道。
這闋詞的作者叫田為,一個在宋朝詞壇上,并不風(fēng)流出眾的人物。但是喜歡一首詞,不需要知道詞人的背景,就像喜歡一個人,不需要任何緣由。
史書是這么記載田為的—田為,生卒年不詳。他曾出過一個上聯(lián),含三個詞牌—玉蝴蝶戀花心動,天下無能對者。多么簡潔的一生,就像他的詞,因為稀少而更讓人珍惜。
“夢怕愁時斷,春從醉里回?!彼咳栈杌枨笞?,忘記了年光幾何,因害怕夢醒了愁也隨之醒來。時過境遷,我們不知道田為究竟為了哪個紅顏如此愁悶難解。但我們知道,有一個女子占據(jù)了他時而寬闊如海、時而狹窄似井的心靈。我們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個癡心人被命定的機緣左右,束手無策只求一醉不醒。
如此心境,遇到大好春光卻意興闌珊,無心踏青賞春?!靶┳忧迕鲿r候、被鶯催”,這里的“些子”是唐宋俗語,少許、一點點的意思。仿佛品完壺中酒,做一場南柯夢,春光就沒了。最喜這句“柳外都成絮,欄邊半是苔”,自然清新,又古樸沉靜。飄飛的柳絮,似在和春天作無言的告別。而欄桿邊蒼綠的苔蘚告訴我們,這兒有一段被擱淺的光陰。詞人一直沉浸在杯盞中,已經(jīng)許久不曾憑欄遠(yuǎn)眺了,因為遠(yuǎn)方太遠(yuǎn),他想念的人也許永遠(yuǎn)不會回來。
只有“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燕子多情,不忘舊時主人,帶著滿身花雨歸來。窗外,落英繽紛,他看到的卻是滄桑和殘酷。
生命中所有相遇,都是過客和過客的交替,如若沒有那樣的訣別,也不會有這樣刻骨的相思和遺憾,更不會有這首詞的存在。一個叫田為的詞人,將那場花雨和那個如夢似幻的女子一起寫入詞中。我們自始至終不知道她的模樣,只依稀看到一個女子在一闋詞中裊裊婷婷,朝迷蒙的煙霧中走去,直到徹底消失的那一瞬,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