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那些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大唐詩人(六)
木匠
上周我們聊到絲綢之路在進(jìn)入隴右地區(qū)后,遇見的第一個大城市是秦州(今甘肅天水)。唐代大詩人杜甫在安史之亂后期,曾在這里住過三個多月,并寫下了著名的《秦州雜詩二十首》,本周,我們再來看看還有哪些詩人,也曾到過這里,并為此地留下了哪些詩篇。
隴山,又叫隴坂、隴坻和隴首,是橫亙在關(guān)中平原西部的一道山脈,其主峰在寧夏固原、隆德兩縣境內(nèi),海拔近3000米。山體為南北走向,長約240公里,是渭河平原與陜西高原的界山,也是渭河和涇河的分水嶺,因山道六盤始達(dá)山頂,故也叫六盤山。
古代商旅、征夫、流人和要去西部地區(qū)赴任的官員,從長安出發(fā)后,一路向西,如果說走到這里,還沒有感受到什么殊風(fēng)異俗的話,那在翻過了隴山之后,再見到的景象,就和內(nèi)地完全不一樣了。黃沙漫漫,人煙稀少,山路難行,物資缺乏,在內(nèi)地生活慣了的人來到這里,一般都很難適應(yīng),所以極容易生發(fā)強(qiáng)烈的思鄉(xiāng)之情。
《隴頭歌辭》是南北朝時(shí)期一位沒有留下名字的詩人,記錄的三首流行于此地的民歌。
【其一】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其二】
朝發(fā)欣城,暮宿隴頭。
寒不能語,舌卷入喉。
【其三】
隴頭流水,鳴聲幽咽。
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當(dāng)是有了這三首民歌代代傳唱,使得“隴頭流水”成了絲路上旅人們思鄉(xiāng)的代名詞?!峨]頭水》這個樂府舊題也被歷代很多的詩人寫過,僅唐一代,就有張籍、盧照鄰、羅隱、皎然、楊師道、王建、沈荃期、鮑溶、于、李咸用、儲光羲等人寫過。
《隴頭水》盧照鄰
隴坂高無極,征人一望鄉(xiāng)。
關(guān)河別去水,沙塞斷歸腸。
馬系千年樹,旌懸九月霜。
從來共嗚咽,皆是為勤王。
《隴頭水》沈荃期
隴山飛落葉,隴雁度寒天。
愁見三秋水,分為兩地泉。
西流入羌郡,東下向秦川。
征客重回首,肝腸空自憐。
《隴頭水》(節(jié)選)王建
隴水何年隴頭別,不在山中亦嗚咽。
征人塞耳馬不行,未到隴頭聞水聲。
《隴頭水》(節(jié)選)羅隱
借問隴頭水,年年恨何事。
全疑嗚咽聲,中有征人淚。
又,在唐人所作的和隴山有關(guān)的詩中,我個人比較喜歡的是盛唐著名詩人岑參的《初過隴山途中呈宇文判官》:
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
平明發(fā)咸陽,暮及隴山頭。
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
沙塵撲馬汗,霧露凝貂裘。
西來誰家子,自道新封侯。
前月發(fā)安西,路上無停留。
都護(hù)猶未到,來時(shí)在西州。
十日過沙磧,終朝風(fēng)不休。
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萬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
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
山口月欲出,先照關(guān)城樓。
別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
與子且攜手,不愁前路修。
岑參,大約出生在公元715年,南陽人。他的曾祖和伯祖,還有伯父都做過宰相,他的父親也曾做過州刺史。但在他還不到十歲時(shí),父親就去世了,家道亦因此而中落。
岑參自幼從兄讀書,遍覽史籍。天寶三年(744年),登進(jìn)士第,授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一個正八品下的小官,杜甫也曾當(dāng)過)。天寶八年(749年),充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高仙芝幕府,任掌書記。這首詩就是他在赴安西經(jīng)過隴山時(shí)所作的。
全詩可分為三層,第一層從開始到“霧露凝貂裘”;第二層從“沙塵撲馬汗”到“豈為妻子謀”;第三層從“山口月欲出”到結(jié)束。
第一層寫詩人一大早從咸陽出發(fā),一路快馬加鞭,傍晚便趕到了隴山,而到了隴山后的第一感受就是“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
第二層寫詩人在隴山遇到了從安西來的宇文判官,也就是詩里的“誰家子”?!吧硥m”和“霧露”兩句是在為“誰家子”的出場進(jìn)行鋪墊;“西來”和“自道”兩句則點(diǎn)明了“誰家子”的身份,特別是“自道”一詞用得很妙,使“誰家子”的興奮之狀躍然紙上。詩人在見到這個“誰家子”后,受其昂揚(yáng)的情緒所感染,心情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不再是之前的“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了。
“前月”以下八句,都是宇文判官講給詩人的他從安西出來來到這里,一路上的經(jīng)歷,并特別強(qiáng)調(diào)了“十日過沙磧,終朝風(fēng)不休,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這也可以被視為是對“塞垣苦”的渲染。但他在講述這些在詩人眼里可謂“苦難”的時(shí)候,周身上下所散發(fā)出來卻不是愁苦,而是大丈夫昂然立于天地間,以身許國、公而忘私的英雄氣概?!叭f里奉王事,一身無所求,也知塞垣苦,豈為妻子謀”是不是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建安詩人曹植在他的《白馬篇》中為我們塑造的那個“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在壯士籍,哪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戰(zhàn)士形象?
第三層寫詩人夜宿隴山的情景?!吧娇谠隆薄?、關(guān)城樓”“、溪流與松風(fēng)”都是眼前景,而“離憂”則是心中事。詩人在這里給我們來了個先抑而后揚(yáng)“,與子且攜手,不愁前路修”,一掃之前“隴水不可聽,嗚咽令人愁”“、別家賴歸夢,山塞多離憂”的悲觀情緒,以高昂的情調(diào)結(jié)束了全詩,使人回味悠長。
下面,我再來說說唐代隴山百姓的生活。雖然說在封建社會低層人民的生活在哪兒都好不到哪去,但這兒的百姓卻是更多一分苦,原因竟是為了一只鸚鵡。彼時(shí),隴山出產(chǎn)一種彩色的鸚鵡,皇家經(jīng)常會下令當(dāng)?shù)剡M(jìn)貢這種鸚鵡,于是,捕捉鸚鵡就成了當(dāng)?shù)匕傩赵诎匆?guī)定交完地稅和丁稅、正常服完兵役與徭役之外,還要額外負(fù)擔(dān)的一份官差,即為皇家捉鸚鵡。
晚唐詩人皮日休曾寫過一首《哀隴民》,就記述了當(dāng)?shù)厣矫癖槐谱禁W鵡,“十人九死”,“每歲啼漣漣”的悲慘遭遇。
隴山千萬仞,鸚鵡巢其巔。
蚩蚩隴之民,懸度如登天。
空中覘其巢,墮者爭紛然。
百禽不一得,十人九死焉。
隴川有戍卒,戍卒亦不閑。
將命提雕籠,直到金堂前。
彼毛不自珍,彼舌不自言。
胡為輕人命,奉此玩好端。
吾聞古圣王,珍獸皆舍旃。
今此隴民屬,每歲啼漣漣。
又,上周我們也已經(jīng)提到絲綢之路在越過隴山后,再向西行不到100公里,即可到達(dá)秦州。唐代大詩人杜甫在安史之亂后期,曾來這里住了三個多月,并寫下了著名的《秦州雜詩二十首》。
秦州城,即今甘肅天水。其實(shí)“天水”這個地名并非后來才有“。天水”本是城西郊的一個小湖。據(jù)說這個小湖里的水乃是“天河入池”,而且是“夏不增,冬不減,旱不涸,澇不溢”,故曰“天水”。不過今天這個所謂的“旱不涸”的神湖,早已經(jīng)不存在了。但在唐代,天水的自然風(fēng)光與人文景物還是很不錯的。
盧照鄰有寫過一首《入秦州界》:
隴坂長無極,蒼然望不窮。
石徑縈疑斷,回流映似空。
花開綠野露,鶯囀紫巖風(fēng)。
春芳勿蘧盡,留賞故人同。
和杜甫來秦州是在秋冬之際不同,盧是春天來的。春天通常都會給人一種萬物復(fù)蘇、生機(jī)勃勃的印象。這首詩的意思是:隴山長得好像沒有盡頭,彎曲的石徑?jīng)]入深山,使人懷疑它是不是真的斷了,回流的溪水清可見底,鮮花開在被薄霧籠罩的綠色原野上,鳥兒迎著春風(fēng)在紫色的巖石上鳴叫。秦州這美好的春光??!請你多留一些日子吧,也好讓我和我的老友一起欣賞。
又,老杜在秦州時(shí),除寫了《秦州雜詩二十首》外,也寫過一些記述當(dāng)?shù)鼐拔锖兔耧L(fēng)的詩。如《寓目》:
一縣蒲萄熟,秋山苜蓿多。
關(guān)云常帶雨,塞水不成河。
羌女輕烽燧,胡兒制駱駝。
自傷遲暮眼,喪亂飽經(jīng)過。
還有《山寺》:
野寺殘僧少,山園細(xì)路高。
麝香眠石竹,鸚鵡啄金桃。
亂石通人過,懸崖置屋牢。
上方重閣晚,百里見秋毫。
這首詩所描寫的“山寺”,即麥積山的石窟。麥積山在秦州城東南40公里處。據(jù)專家考證:麥積山石窟最早開鑿于四世紀(jì),一共有194窟,窟內(nèi)有佛像7000余尊,壁畫1000多平方米,是絲綢之路上很有名的一處風(fēng)景名勝。杜甫在秦州時(shí),其侄子杜所居的東柯谷和其友人贊上人所居的西坡村都在麥積山附近,詩人在和他們往還時(shí),想必也是游覽過麥積山的。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