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在田野上或在河邊玩耍,常常會在一棵大樹下,用泥巴、樹枝和野草做一座小屋。有時,幾個孩子一起做,忙忙碌碌的,就像一戶人家真的蓋房子,有泥瓦工,木工,還有聽使喚的小工。一邊蓋,一邊想象著這個屋子的用途。屋子蓋起來了,大家嘴里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表示這是在放爆竹。然后,就坐在或跪在小屋前,靜靜地看著它。終于要離去了,孩子們會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很依依不舍的樣子?;氐郊?,還會不時地惦記著它,有時就有一個孩子在過了一陣子時間后,又跑回來看看,仿佛一個人離開了他的家,到外面的世界去流浪了一些時候,現(xiàn)在又回來了,回到他的屋子,他的家的面前。
再后來就有了一種玩具——積木。
我用這些大大小小、不同形狀、不同顏色的積木,建了一座又一座屋子,與田野上用泥巴、樹枝和野草蓋屋子不同的是,我可以不停地蓋,不停地推倒再蓋——蓋一座不一樣的屋子。我很驚訝,就是這么多的木塊,居然能蓋出那么多不一樣的屋子來。除了按圖紙上的樣式蓋,我還會別出心裁地利用這些木塊的靈活性,蓋出一座又一座圖紙上并沒有的屋子來。總有罷手的時候,那時,必定有一座我心中理想的屋子矗立在床邊的桌子上。那座屋子,是誰也不能動的,只可以欣賞。直到一只母雞或是一只貓?zhí)献雷託У袅怂?/p>
屋子就是家。
屋子是人類最古老的記憶。
屋子的出現(xiàn),是跟人類對家的認(rèn)識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家就是庇護(hù),就是溫暖,就是靈魂的安置之地,就是生命延續(xù)的根本理由。其實,世界上發(fā)生的許許多多事情,都是和家有關(guān)。幸福、苦難、拒絕、祈求、拼搏、隱退、犧牲、逃逸、戰(zhàn)爭與和平,所有這一切,都與家有關(guān)。成千上萬的人呼嘯而過,殺聲震天,血灑沙場,只是為了保衛(wèi)家園,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這就像高高的槐樹頂上的一個鳥窩不可侵犯一樣。我至今還記得小時候看到的一個情景:一個喜鵲窩被人捅掉在了地上,無數(shù)喜鵲飛來,不住地俯沖,不住地叫喚,一只只都顯出不顧一切的樣子,對靠近鳥窩的人居然敢突然劈殺下來,讓在場的人不能不感到震驚。
家的意義是不可窮盡的。
當(dāng)我長大之后,兒時的建屋欲望卻并沒有消退——不僅沒有消退,隨著年齡的增長,對人生感悟的不斷加深,而變本加厲。只不過材料變了,不再是泥巴、樹枝和野草,也不再是積木,而是文字。
文字構(gòu)建的屋子,是我的庇護(hù)所——精神上的庇護(hù)所。
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我都需要文字。無論是抒發(fā),還是安撫,文字永遠(yuǎn)是我無法離開的。特別是當(dāng)我在這個世界里碰得頭破血流時,我就需要它——由它建成的屋,我的家,雖有時簡直就是鎩羽而歸,但畢竟我有可歸的地方——文字屋。而此時,我會發(fā)現(xiàn),那個由鋼筋水泥筑成的家,其實只能解決我的一部分問題而不能解決我全部的問題。
多少年過去了,寫了不少文字,出了不少書,其實都是在建屋,這屋既是給我自己建的,也是——如果別人不介意,不嫌棄的話,也盡可以當(dāng)成你自己的屋子。
我想,其他作家之所以親近文字,和我對文字的理解大概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我是一個在水邊長大的人,我的屋子是建在水邊上的。
【賞析】
文章以“屋”為主題,記敘了三種不一樣的屋子,依次是:兒時在田野上用泥巴、樹枝和野草蓋的屋子;后來用積木搭建的屋子;長大后用文字構(gòu)建的屋子(即作品)。借泥草屋抒發(fā)了對充滿童真童趣的童年生活的懷念;借積木屋表達(dá)了內(nèi)心的驚奇及創(chuàng)造的歡樂;借文字屋(即作品)表達(dá)了對寫作的鐘情與厚愛。本文語言樸實親切,細(xì)膩生動。作者將三種屋子按時間先后依次來寫,從有形的屋子寫到無形的屋子,條理清晰,構(gòu)思巧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