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 泯(湖南)
黃金時代
山 羊(外三章)
皇 泯(湖南)
將我趕出喧囂的城市,是一根羊鞭,輕輕地抽打在身上。
將我趕上陡峭的山坡,是一首詩歌,柔柔地抽打在心上。
我是羊,被圈養(yǎng)在城市,許多年也鉆不出柵欄,被時間一分一秒地屠宰;我不是羊,但我情愿成為一只羊,自由散漫在山坡上。
這并不是因為詩的浪漫。
如果我能成為一只羊,一只放養(yǎng)的山羊,我也只能吃草。
如果我不能成為一只羊,也成不了一只放養(yǎng)的山羊,那就讓我的詩歌成為西部詩人筆下的草,一歲一枯榮,歲歲都讓卑謙的羊,吃我。
有一粒心亮醒在晶露里——棲居九州驛站樹屋。
這是我今晚的棲居之地,自然中衍生詩意。
在樹上棲一會兒,長成一輩子的樹葉。
一片樹葉,有一片樹葉的生存方式。
也許不需要陽光,陽光太燦爛了,會烤蔫。
也許,不需要雨水,雨水太充沛了,會漚。
在樹葉上留下一個腳印,有可能成為一滴露珠。
露珠是一所純凈的房子,沒有門檻,沒有柵欄。
就像你的清澈眸子,看透一個人的世界。
窗外有蟲鳴,拈一粒,都是濕漉漉的聲音。
明晨,有一粒心亮醒在晶露里。
無法想象——
從喧囂沉入寧靜,不能自己。
城市在城市之外陌生,山村在山村之內(nèi)熟悉。
銀城,大碼頭一腰子深的銀元,再也無法在過去時的銅銹里閃爍叮當(dāng)。
麗都,桃花侖鮮艷的玫瑰花,再也不會在進行時的繁華中隱藏芒刺。
一線露珠響入山泉,洗亮了視覺;一粒鳥鳴滴入葉叢,敲亮了聽覺。
一首殘詩,在咬文嚼字中,步入年輕的韻腳。
一條迎客的狗,吠破了扶王山莊的靜。
可以預(yù)知——
從寧靜陷入喧囂,不能自拔。
一曲土家人的歌,從遠古唱到如今。
七十歲,八十歲,雖然,牙齒關(guān)不住風(fēng),也會演繹永遠不掉牙齒的音樂。
音樂,原本在于樂,樂山樂水樂生活。
什么現(xiàn)代音樂,什么流行風(fēng),不如拉纖的號子,不如紡織的機聲,當(dāng)然,更想不到瞌睡的鼾聲,比所有起伏的五線譜,更美妙。
我的牙齒,也在松弛中,漏風(fēng)。
我的耳膜,也在蒙塵中,增厚。
土家人的歌,我唱不響亮;土家人的歌,卻穿透了我的心扉。
我在七八十歲的歌聲中,邁開五六十歲的腳步,回到二三十歲。
土家人的歌,不老;土家人的歌,讓我年輕。
洞庭湖的鳥,在彈丸洞穿的時空里,噗哧一聲——
停電的視覺一樣,墜落……
再也找不到寒冬了,更找不到暖春。
四季分明的江南,僅剩幾只怪得沒有尾巴的麻雀,在唏噓著一兩條模糊季節(jié)的曲線。
站在干涸的淺湖中,看一尾沒來得及逃走黑魚,我知道——
我,被圍困了。
無法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羊水;無法吮吸我曾吮吸的奶;無法呼吸我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