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芬
讀過幾篇關于張國榮、崔永元等名人患抑郁癥的文章。這些文章讓我對自己最近的失眠疑神疑鬼,因為文中有個觀點:抑郁癥不分高低貴賤,一樣會發(fā)生在普通人身上。
由于失眠,想起日本那位離浮躁最遠的作家夏目漱石,他在《我是貓》中有句關于失眠的話讓我吃驚:“現(xiàn)在不得神經(jīng)衰弱的人,大多數(shù)是有錢的魯鈍之徒和沒教養(yǎng)的無良心之輩。”聽這話,竟有瞬間的竊喜,自己離那“魯鈍”和“無良心”似乎隔了一個銀河系的距離。
當初夏目漱石說這話時,日本經(jīng)濟恢復不久,國內(nèi)一派蒸蒸騰騰,國民的神經(jīng)時刻箭在弦上——然而,誰承想,自殺率卻居世界第一,平均十二個小時自殺一個人。日本人追求經(jīng)濟成功,卻丟失了自我,越到節(jié)日反而越是惶恐——因為當時的他們除了工作,不知還會做什么,整個人成了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一旦減速或停下來,“故障”也隨之而來。美國人因此嘲笑日本人“贏得了世界,丟失了自己”。于是,這位冷靜的——也許是當時全日本唯一一位懂得“停”下來的作家大聲疾呼:經(jīng)營之余,抬頭看看天。
無疑,夏目漱石屬極度衰弱一族。包括《我是貓》里那只神出鬼沒、神經(jīng)兮兮的貓,應為夏目漱石在打破失眠紀錄之后的自我描摹。眾人皆睡他獨醒,他與那個俗不可耐的社會格格不入。人們瘋狂地追逐金錢,他追逐的卻是那么一丁點兒可憐的睡眠。于是,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了前面那番話。
同是作家,嚴歌苓在失眠最嚴重的時候,她的外交官丈夫只看她早晨的臉就知她的失眠程度。她還說:“沒有在半夜失眠過的人何談人生?”是的,在床上輾轉反側之時,前世,今生,來世可以翻來覆去想個夠;愛情,婚姻,家庭可以揉成一團亂麻琢磨個夠;家事,國事,天下事可以顛來倒去猜測個夠;光明的,黑暗的,高尚的,卑賤的,輝煌的,無恥的,可以意淫個夠……
夏目漱石眼中,魯鈍之徒無疑卑微,神經(jīng)衰弱則被反襯得高尚、有擔當??墒呤巧蹲涛赌兀俊斘以诖采陷氜D難眠、意欲搗碎地球的時候,卻恨不得立即卑微起來,卑微到夢的深處。然而,一旦知道金·凱利、憨豆、崔永元都是抑郁癥患者,我又泛起點無恥的虛榮感。尤其崔永元,抑郁癥最嚴重時,需要24小時的陪護,但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時,他照樣歪著嘴笑著。于是,有人提議,所有的抑郁癥患者中,最先應該關注的,大概就是那些看起來在笑的人——他們將人生與現(xiàn)實看得清楚透亮,卻依然無能為力。
毛姆說過,善于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能從創(chuàng)作中獲得珍貴無比的特權——釋放生之苦痛。那些看上去在笑的人,如何釋放呢?
劉振薦自《今晚報》2017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