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食與愛不可辜負(fù)
看完這期四位同事的文字,第一反應(yīng):只做一期,絕對不解饞。
有一部電影,茱莉亞·羅伯茨年輕時主演的《Eat Pray Love》,網(wǎng)絡(luò)上有一種神翻譯《飯禱愛》。不得不說,很傳神。這電影說來說去,就是告訴我們:唯美食與愛不可辜負(fù)。
美食,對應(yīng)我們的身體;愛,對應(yīng)我們的靈魂。你說吧,你辜負(fù)哪一樣兒合適?
其實,這里說的愛也和美食一樣,千姿百態(tài),不僅僅有愛情,還有鄉(xiāng)情、親情、友情……
四位作者筆下,有濃濃的鄉(xiāng)愁,有悠悠的親情,有爛漫的童真,有聯(lián)袂的情意。如今,鄉(xiāng)愁久了,親情遠(yuǎn)了,童真淡了,美食不見了。曾經(jīng)美好的生活因為美食的缺失,表現(xiàn)出了某種失衡。于是,我們不惜筆墨,碎碎念,也要記起。因為,我們從未想過辜負(fù)。
這也正是電影《飯禱愛》里的一句臺詞:有時為愛失去平衡,也是平衡生活的一部分。
如此,你釋然了嗎?
很巧合,這四位作者筆下的美食,都和我有過獨特的交集。我也努一把,眾人拾柴一般,添旺美食美好回憶的火焰,勾勒我們不曾辜負(fù)的情意。
桂花,是父親的最愛。到現(xiàn)在,我依然保持在飲水機邊放一包桂花的習(xí)慣。想念了,泡一杯桂花茶,那香味會讓我溫暖。但是,香味對應(yīng)記憶人物,會有以偏概全的危險,無論身處何方,只要聞到桂花香,那記憶就霸道地跳出來:這片魚塘我承包了!
年糕,從小到大,都是只能淺嘗輒止的美食,因為不好消化。但是,奇妙就奇妙在這里:誘惑,有時來自控制。而且,誘惑與控制的拉鋸,有效地延長了這種垂涎的生命力。這簡直不是美食,是哲學(xué)。
知了,兒時的美食???。小時候,我曾被寄養(yǎng)在三個家庭,現(xiàn)在回想起來,個個都是戲劇家庭。第一個家庭,一個大院子,一個老太太,一個瘋女兒;第二個家庭,一個抗美援朝被震聾的退伍老兵,嘰哩哇啦地比畫著帶我;第三個家庭,你能想到的動物,他們家都有,你想不到的,他們家也有。比如,吃著飯,抬頭,房梁上剛出生的小燕子會掉下來了。再比如,晚上拿著手電去林子里,抓知了,能抓好多。這家里的妗妗,用小鐵勺炸知了,我記得那香味。
炸糕,說起來最巧。奶奶家的老房子就在天津紅橋區(qū)耳朵眼兒胡同附近,耳朵眼兒最著名的小吃,正是炸糕。小時候去奶奶家,小小的身量鉆耳朵眼兒胡同,都覺得窄。但再窄,也攔不住跑去炸糕店門口等炸糕的腳步。那皮兒、那餡兒,真的特別……
世界上還有很多美食,你有珍藏的美食故事嗎?
人家說,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我只能說:我有沙龍,你有故事嗎?
彭立昭
林語堂說:我們愛故鄉(xiāng),不過是愛小時候吃過的好東西。難怪昔日張季鷹因“莼鱸之思”而辭官歸鄉(xiāng),非家鄉(xiāng)食物不足以慰衷腸。
兒時鄉(xiāng)味里的香味最濃烈的是花椒。陰雨后,陽光偶露,每家每戶的屋檐青瓦楞上,便可見一只盛著花椒的竹籃,在空蕩蕩的屋頂上,兀自享用片刻滿盛的日光。這說明花椒在老家湘西包括整個湘菜中它的位置。
花椒被扎成一束束的,綠意盈盈的葉子襯著一小粒一小粒的紅在蕩漾?!盎ń吩趺丛孟窕▋??”“花沒香氣,它香呢?!奔t紅的花椒太有誘惑力了,摘一粒試吃,結(jié)果,舌頭上都是它——似乎準(zhǔn)備在我舌頭唇齒間長出一棵花椒樹,麻麻辣辣的。那就把它當(dāng)花兒插花瓶里當(dāng)景看好啦,做葷菜時,想起它,摘下幾粒放鍋里,菜味頓時嘹亮。
早起煮米粉(普通的米粉),端起熱氣騰騰的碗,米粉爽滑,蔥香花椒香撲鼻而來,用筷子把米粉攪一下,喝口湯,感覺味蕾須臾間徹底綻放了似的,有些迷醉,連湯帶水,一口氣將大半碗米粉呼啦啦地吃了個干干凈凈。淡淡的花椒香,一整日留在唇齒間。
中午做花椒蛋,將花椒的嫩葉子套上雞蛋糊往鍋里一煎,炸至金黃,香脆酥麻的酥炸花椒葉就做成了。親和力爆棚的是做花椒雞、花椒魚,將雞或魚泡在花椒里,肉嫩到一咬就要分離掉。花椒魚上面鋪滿花椒,甚至花椒葉,那葉上之綠,葉下之魚,讓魚不再只是魚,而是生活多么美好的感嘆!
入伏后天氣炎熱,南方的水稻開始抽穗揚花,這是稻田里黃鱔、泥鰍最為肥美的時節(jié)。穗花似雪一般的稻田里,提竹籠徒手抓黃鱔,小伙伴們的喊叫聲,充盈著純真的童趣。難得悶熱后下一場大雨,田間溝壑溢滿水,雨后清涼,黃鱔便會鉆到洞外透氣,正是抓黃鱔的好時機。捉回來的泥鰍放清水里養(yǎng)半天,菜籽油熱鍋,一炸,放入花椒,香氣四溢;泥鰍熬豆腐湯,味道更鮮美,怎么吃都不膩。黃鱔得剖肚洗凈,切成鱔片,下鍋,加入自家園子里的紅辣椒,佐以蔥姜蒜和花椒,飄香四溢,食欲大增。時隔多年,至今懷念故鄉(xiāng)稻花飄香的季節(jié),接觸泥土的感覺,這樣美好的記憶已遙不可尋了。
而桂花香卻是傷感的。長到如花似玉的十幾歲,忘情于成長和校園生活,放月假回家卻再也沒在意過老屋子那彎曲的樓房褶皺里的兩棵桂樹,是看也不看的了。為何?小時候,每年桂花開到第三天,外婆就讓我們踏著板凳去采桂花,那是家里的歡喜事之一。桂花邊開邊采,用鹽水一泡曬干,金燦燦的。那些蜜汁桂花能吃到第二年的五六月,一部分花香存放在外婆廚房的密封罐里和我們的枕芯里。外婆還是個煮粥高手,可以稀稠分明,滿足不同需求。紅薯粥、菜葉粥、小米粥,外婆翻著花樣弄,每一例好粥的出品,凝聚了外婆的不斷求索與經(jīng)營,也因此培養(yǎng)了我刁鉆的胃。后來外婆走了,而我也離開家去外地工作,花也就沒人采了。有一年母親說,實際上高興的就那幾年。這么說著,眼里似有淚花……
今年休年假回南方,趕上八月,在院子里走,驀地聞到一縷香。見濃密的柚子樹后,幾丫桂枝伸出來,上面的花兒初次開放,一枚枚小朵兒支棱著,用力瞪著芯子,像小鴨子的眼兒,靈靈地,對著世界。這跟她的氣味正相反。那鼓鼓的稚氣跟記憶里慘愁的香氣,似乎不是一個格、一個境,那些所謂的鄉(xiāng)愁,不知該落在了哪里?
畢 明
“兄弟,來四個驢打滾?!痹谖液褪程眯「缯f話的時候,我的眼睛并沒有離開那個長方形的不銹鋼大盤子,那里面整齊有序地碼放著北京特色小吃——驢打滾?!巴高^”“驢”身上裹著的赭黃色的黃豆面,我看到了里面的褐色豆沙被軟糯的黏米面層層包裹著。接過食堂小哥遞過來的裝著菜和四個驢打滾的圓形塑料餐盒,再一抬頭,我發(fā)現(xiàn)了小哥的狐疑眼神。
“沒事兒,兄弟,我的胃是專為驢打滾定制的。”說完我端著餐盒向餐桌快步走去,感覺到了身后那位食堂小哥的稍顯驚訝與無奈的表情。
驢打滾被我一大口吃掉的時候,我閉著雙眼,使勁地咀嚼著帶著豆面清香和豆沙甜香的黏米面,想起了媽媽親手做的大年糕,跟這個驢打滾很像,但比驢打滾更有嚼頭、更黏糯,塊頭兒也更大。
“大明,你是吃米飯還是年糕?”每年春節(jié)回老家過年吃飯的時候,老媽總是這樣問我?!澳旮?,年糕!”,我的答案每次必定如此,但媽媽每次都要問。我想這不是媽媽每次都忘,是給兒子更多的選擇而已,因為當(dāng)媽的從來就不知道啥叫絮叨。
媽媽的年糕傳自姥姥,姥姥的家鄉(xiāng)是遼寧大連附近的金州,過去叫金縣。其實在東北,原來做年糕主要用大黃米面,金黃黏軟,東北黏豆包也是用它。后來姥姥隨媽媽一起去了陜西,那里沒有大黃米,只好改用黏米,也就是江米,因為陜南盛產(chǎn)江米,那里的人們用江米做醪糟和江米酒。
媽媽做的東北大年糕使用的是陜南漢中的優(yōu)質(zhì)江米面,潔白細(xì)膩。蒸好的年糕黏糯滑軟,蘸一下細(xì)細(xì)的綿白糖,放在嘴里,那種感覺叫什么來著?對,就是那種巧克力般的絲滑。
在北京也吃過年糕孟、年糕楊的年糕,雖然也很好,但是與媽媽的大年糕相比,總感覺有那么一點兒欠缺。雖說這里的年糕會加豆沙餡、青紅絲等餡料,但輔料似乎掩蓋了糯米天然的氣息,反倒印象不深。媽媽的年糕用大蕓豆墊底,黏米面上點綴紅棗,就是這么簡單,在蒸鍋上蒸個把小時,出鍋切塊上桌,幾種食材經(jīng)過熱蒸后的天然香氣便向你的鼻孔鉆來,讓你無法抵擋這原始的香之誘惑。
后來媽媽的同事們知道了媽媽的年糕魅力,不少人紛紛效仿,但試后終覺差強人意,媽媽的年糕終于成為無法效仿的一款私房美食。嫂子曾經(jīng)下過決心,要繼承媽媽的年糕,可至今未見成品與成果,媳婦更是天生食盲,我不敢抱有任何幻想。
這是春節(jié)假期的最后一天了,清晨很早媽媽就起來給我蒸了一鍋大年糕,我知道,在媽媽的心中,這是她能給兒子的最親切的禮物。她要讓兒子把年糕帶回北京,與親朋好友分享媽媽的心意。
送行的飯桌上是媽媽過年的傳統(tǒng)老三樣:東北家常涼菜、自制香腸,當(dāng)然還有這令兒子無論走多遠(yuǎn)都會魂牽夢繞的“媽媽牌”東北大年糕。
我拿起筷子,分開,再用雙手將筷子并攏,把筷子變成了一把剪刀,于是在這“筷影竹光”中,一小塊年糕與大塊年糕痛快分離,夾起年糕在旁邊的白糖盤中使勁蘸幾下,于是美味便在口中了……哈哈,這是吃年糕的秘笈,一般人我是不會告訴的!
李雪源
用奶奶的話說,我們這代人,是生在蜜罐里、長在蜜罐里的一代。大多數(shù)八零后,遠(yuǎn)離土地和莊稼,沒有經(jīng)歷過自然災(zāi)害,沒有過過苦日子,更沒有在“吃”這件事上受過委屈。別說白米和白面,就算面對真正意義上的山珍海味恐怕也提不起什么興趣。
我是一個在吃上充滿探索精神的人,小時候吃過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蒼耳,剝開它帶著軟刺的皮,里面藏著一個瓜子仁大小的果實,吃在嘴里其實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可能僅僅是微微帶著些植物的清香。還有野葡萄,大概黃豆大小,用手一擠,里面漿果似的汁液令人印象深刻。院子里有幾個小伙伴,其中一個男孩叫小郭,比我大兩歲,經(jīng)常跟著他一起玩。小郭從農(nóng)村來,經(jīng)常會有一些城里孩子沒見過的新花樣和小把戲。而我最在乎的是,在有限的環(huán)境里,他能迅速地找來一些能吃的東西填肚子、嘗嘗鮮兒。
一年夏天,午后,我正在屋里睡覺,被一陣陣聒噪的知了聲吵醒,迷迷糊糊地來到院子里,看到幾個小伙伴正在樹下捉知了。沒見過這個陣仗的我一下來了精神,抻著脖子往里擠。喲,小郭的手里正敦實地捏著一只肥壯的知了,只見這只知了黑色的腿不停地亂蹬,想要找到一個支點;翅膀間或振動幾下,但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從沒機會這么近距離看一只蟲子,一時間看得出了神。沒等我弄明白怎么回事,小郭已經(jīng)要把手里的小家伙放生了,顯然,對于他來說,這太見怪不怪了,一會工夫就玩膩了。然而,這只知了已然受傷,根本飛不起來。放飛失敗,怎么辦?烤了吃!當(dāng)小郭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我完全被嚇傻了。雖然看上去肉嘟嘟,但再怎么說也是只蟲子,有頭有腳還有內(nèi)臟,要吃的話,怎么可能像雞腿或者一塊肥肉一樣那么細(xì)膩呢?
后來才知道,是我多慮了。小郭輕松地把知了穿在了一根樹枝上,找了些廢紙和木片,點火,拿起來就烤。幾分鐘后,原本活蹦亂跳的知了變得焦黑。他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塊遞給我,我搖搖頭,于是他輕輕放回自己嘴里,重新又換了一個部位,輕扯下來伸到我面前。這次是一條“大腿”,形狀分明,我湊上去聞了聞,竟然有一股香味!在他的鼓動下,我接過這丁點兒的肉,快速地放到嘴里嚼。那味道至今還記得,不摻雜任何怪味,沒有任何調(diào)料的干擾,只有純粹的香,雖然只那么一點點。后來,小郭還帶著我在一片建筑垃圾上烤紅薯、烤土豆,因為城市很少有一片像樣的泥土地,可以在上面挖一個烤坑或者搭一個簡易火爐。
現(xiàn)在的我喜歡吃火鍋、水煮魚、麻辣香鍋等“重口味”食物,但卻越來越想念那時不放一滴油、沒有一顆鹽的“野味”,那段記憶總能讓我想起食物原本的味道。
李雄峰
單位門口百十多米處,有家特色小食鋪,名字:津三絕,是家做炸糕的老字號。因為好吃,門口總是排著長隊,而且,您不見得買得上——倒不是店大欺客,而是人家店主人定了規(guī)矩:營業(yè)時間就是上午十點到下午五點。據(jù)說還有固定的供應(yīng)數(shù)量,賣夠了當(dāng)天的數(shù)兒,就是沒到五點呢,人家也照樣收攤。您若得意這口兒,轉(zhuǎn)天兒你還得店門口“蹤”著來。
也難怪一家小食鋪能有這么火的人氣,北京人吃炸糕最講究的就是吃剛出鍋的,在這塊兒,您絕對買不到放涼了的炸糕——壓根兒就供不應(yīng)求呢,出鍋就賣沒。一個個炸糕黃澄澄金燦燦地閃著油亮兒,拿起來得在倆手里不停地倒騰,燙啊。輕輕地把嘴湊上前去,也怕被燙著,小心翼翼地齜著兩片嘴唇小小地咬上一口,炸糕裂開了口兒,焦黃的外殼還咝咝地帶著油爆的聲音,而炸糕心兒里的熱氣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往外冒了。待熱氣稍稍散開,金黃的外殼下是一層薄薄的雪白的黏米面,像一層薄被包裹著里面異常足實的餡兒。津三絕的炸糕的精華就在這餡兒里了,紅豆沙餡兒,熱熱的,甜甜的,綿軟的,讓人恨不得一口吞進嘴里,可是因為燙,又只得小口小口地吃。那種勾得人欲罷不能的樣子,瞬間讓我想到了一個詞:上癮。
吃上一個這家的炸糕,絕對上癮。
話說單位為了豐富職工的業(yè)余生活,開辟出了一間大屋子,擺上了一張臺球桌。工間休息的時候,幾個大老爺們兒就人手一桿,杵在球臺邊上,嘻嘻哈哈地說笑著,玩著。而在這樣的玩耍的過程中,各種各樣的江湖套路、打球規(guī)矩一樣兒一樣兒地被大家“踐行”著。其實目的只有一個,怎么能讓玩?zhèn)€臺球這么簡單的運動充滿更多的趣味性。就這么磨合著磨合著,終于,被大家認(rèn)可的規(guī)則“出臺”了——每周搞一次所有球手參加(攏共六個人)的比賽,單數(shù)人參加就搞單打,雙數(shù)人參加就搞雙打。而規(guī)則的最大亮點,就是開始發(fā)“獎牌”——單打或雙打成績最差的個人或組合,以每人兩個的標(biāo)準(zhǔn)為當(dāng)天所有參賽球手購買津三絕的炸糕。由于津三絕的炸糕色澤金黃,故給人一種頒發(fā)金牌的感覺。而這樣別具風(fēng)味的“金牌”,人人有份兒。
您就瞧吧,每到了比賽日,哥幾個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憋足了勁——不為打出多好的成績,就為聚在一起“吃金牌”。等比賽一結(jié)束,準(zhǔn)有個人飛也似的跑向津三絕的門市,怕晚了排不上隊;而后,又提溜著一兜子炸糕飛也似的奔回來,怕涼了不好吃。再然后,球桌就變餐桌了——輸球的挨著個兒地給贏家“頒發(fā)獎牌”,當(dāng)然自己也有份兒。咬開了炸糕,就像打開了一個蜜罐兒,贏球的人吃著舒坦,輸球的人吃得也美著呢。大家笑稱:“‘津三絕’杯勝利結(jié)束了?!?/p>
一語成讖。
單位門前的街道改擴建,“津三絕”搬走了,從那以后,我們再也沒有吃到那令人回味的美食;而單位也重新裝修了,那張聚攏人氣和歡笑的球桌,也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