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宏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也沒有停歇,又接連下了小半天。午后,暑氣驅(qū)散,涼風習習,推開門走出去。太陽悄悄露出頭,金色的陽光仿佛水洗過一般,輕輕籠罩在青的山、綠的水上,陽光輕薄得似乎可以捏碎。
沿著泥濘的小路,來到南湖水畔。又到六月,又見蓮開。滿池的蓮葉一望無際,一直伸展到山腳,岸邊的小路上柳樹蔥郁,恰好連接了這青山綠水。各種綠色層層疊疊,深深淺淺,滿目蔥蘢。
紅的蓮,白的蓮,紫色的花苞,綠色的花苞……長長短短,大大小小,星星點點,散落在接天蓮葉間。偶爾有一只白色的鷺鳥忽然從水里飛起,你還沒有看清楚它,它又忽地隱入蓮葉下了。只有幾只黑色的小鴨子似乎不怕人,齊刷刷游走在平靜的水面上,小腦袋一伸一伸,搖頭擺尾,時而昂首闊步,時而一個猛子扎進水底。你只需要稍稍留心,就會發(fā)現(xiàn)蓮葉間細細的水縫里擁擠著小小的魚苗,大大的蓮葉上時不時有一兩只黑色的蜻蜓輕輕飛過……這是怎樣一種愜意呀!
站在水邊,柳樹輕拂,靜觀蓮葉,心生愛意。
小時候“愛蓮”,那是因為周敦頤說:“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大概因為他是北宋思想家、理學家、哲學家的緣故才呈現(xiàn)蓮如此這般君子形象吧。我一向是個好學生,所以多年以來一讀到這樣的句子立刻會忍不住站得更直。
現(xiàn)在我依然“愛蓮”,已然能拋開周敦頤的束縛了。萬物出于泥土,蓮與其他植物有不同嗎?南朝·梁·鐘嶸《詩品》里說道:“謝(靈運)詩如芙蓉出水?!笔茄剑徥恰俺鏊饺亍?,這才是她與萬物最大的不同。經(jīng)由清水的蕩滌,蓮濕漉漉亭亭玉立于起伏的接連不斷的碧葉之上。她羞紅了臉,額頭、鬢角還滴著水,一身潔白的或者粉紅的綾羅都沾濕了水,微風吹來,那滿池塘的綠葉就掀起了裙擺……清麗?婉約?我看是嫵媚,是艷麗吧。
白天的蓮如此,夜晚又更見韻致了。
記得《紅樓夢》里七十六回史湘云和林黛玉飲酒回來路過深秋夜晚的荷塘,史湘云吟:寒塘渡鶴影。黛玉和: 冷月葬花魂。史湘云本句取意于杜甫《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詩:“蟬聲集古寺,鳥影度寒塘?!奔疤K軾《后赤壁賦》“適有孤鶴,橫江東來”一段,可見湘云也是飽讀詩書,以“鶴影”隱自己將來孤居形景恰好,且本句意境清奇,以一個“渡”字寫出了鶴的飄逸以及環(huán)境的冷清,更以一個“寒”字道出了“蓮”之“孤獨”和“冷傲不羈”。在冷月的鋪陳下,“蓮”此時更是一個理想主義的熟女子。
我“愛蓮”,與詩人洛夫似有共鳴。他在《一朵午荷》里寫道:“這時,一陣風吹過,全部的荷葉都朝一個方向翻了過去,猶如一群女子驟然同時撩起了裙子。我在想,朱自清看到會不會因而激起一陣靦腆的竊喜?”如此情景,何止朱自清,就是徐志摩也會驚訝不已,周敦頤怕是會因為荷塘的騷動而轉(zhuǎn)過臉去吧!蓮,此時就是個多情熱烈的女子。
又到六月,又見蓮開。
夕陽下,走在泥濘的小路上,走在滿池的蓮花旁,香氣繚繞,忽遠忽近。風吹荷動,我此時也化作一朵蓮,靜靜立于池塘一角……
(王世全摘自《彭城周末》2017年7月7日/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