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
他悄悄地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一縷晨光已經(jīng)殷勤地透過窗子投射在他手里的保溫飯盒上。飯盒放在桌子上的聲音,驚醒了床上的女人。
他把床搖起來,就看到了她眼中的期盼。她中風半年了,一直在醫(yī)院做康復治療。他每天早晨在家里做好飯菜,帶到醫(yī)院和她一起吃。
他細心地為她洗漱之后,打開保溫飯盒,夾了一個餃子放在她的嘴邊:“玫,我是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先用雞蛋和面,然后拌肉餡,肉餡是用筷子順著一個方向攪拌的。你嘗嘗,是不是你喜歡的味兒?”
她咬了一口,淚就下來了。眼前的男人兩鬢都掛了秋霜,眼角布了血絲,微笑還是溫煦的。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病房的靜謐:“院長,村東頭那家小姑娘哭著喊著不讓拆除危房。”
“杏花?”初春,他在村子做貧困戶調(diào)查的時候,曾經(jīng)被一株杏花吸引。杏花開得那么恣意,那么旁若無人,把一樹粉紅捧向天際。矮墻、柴門、四處漏風的土房都受不住這熱烈的粉紅,便頹然地矬了一截,落下一地坍圮的落寞。
杏花的主人是一老一小。一個是滿面皺紋的爺爺,一個是聰明俊俏的孫女。6歲的女孩兒,正是一株熱情飽滿的杏樹的蓓蕾,爺爺就像那頹敗土房的倒影。
疾馳40分鐘以后,他的車泊在小村扶貧臨時駐地。他急匆匆趕到村東。工作人員已經(jīng)離開,屋子里傳來了鍋碗瓢盆的聲響。他一腳跨進門里,踩著小板凳的小女孩兒依然忙活著,并沒有回頭。
“杏花,你爺爺呢?”
“爺爺肚子疼,在炕上呢?!毙踊ㄊ⒘艘煌腼埾蚶镂葑?,他跟了進去。
“你病了?”他接過杏花手里的碗,看著炕上瘦骨嶙峋的老人。
炕上的人呻吟了一聲:“我肚子疼了一夜,不知怎么了。這條賤命早點結(jié)束也好。就是這杏花可憐,她爸媽去外地打工,她從小就跟著我遭罪?!?/p>
“扶貧爺爺,我不搬家。我爸爸走的時候,在院子里栽了杏樹。他說,杏花開過七次,他就來接我到大城市上學。你別讓他們砍了杏樹,拆了房子?!毙踊ǖ难壑虚W著淚光,讓他不敢直視。
“我們先不說拆房的事兒,還是給你爺爺看病要緊。我去開車,送你爺爺去縣醫(yī)院?!?/p>
縣醫(yī)院,杏花坐在病床前,看著輸液的爺爺,眉頭擰成小疙瘩。
“別擔心,醫(yī)生說你爺爺是患了腸炎,在醫(yī)院住幾天就好?!彼噲D安慰杏花。
“扶貧爺爺,他們不會砍了杏樹吧?”杏花把他當成了主心骨。
“不會。但是,你家的房子太破了,你爺爺受了風寒才得病的?!彼驹谛踊媲埃M可能讓杏花聽懂自己的意思。
“杏樹怎么辦?”
“我們想辦法把它種在新房子前面。”
“扶貧爺爺,讓他們拆吧。我只要杏樹?!毙踊ㄒ呀?jīng)興奮得跳起來,小臉兒都紅撲撲的了。
他走出去,打了一個電話。然后推開了另一個病房的門。
妻面朝里躺著,似乎并沒有睡。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開始給妻按摩。
“扶貧爺爺,醒醒。我爺爺叫你呢!”
杏花的叫聲讓他清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朝另一個病房走去。
杏花的爺爺經(jīng)過治療,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F(xiàn)在正在和兒子視頻。看到他們進來,就把手機給了杏花。杏花把手機放到他的手上:“扶貧爺爺,我爸爸要謝謝你呢!”
視頻上是一個健壯的年輕人。
“院長,謝謝你們工作隊,幫我照顧父親照顧女兒。聽說還要給我們舊房翻新,我這心里老感激了。等我回去請你們吃飯!”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們也應該經(jīng)?;貋砜纯醇?,看看你父親和孩子。他們挺不容易的。”
“父親能住上新房我就放心了。上秋我就回家一趟,把杏花接到我打工的城市上學。不是有這么一句話么,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p>
他突然有了失重的感覺,放下手機,走出病房。
窗外,春雨瀟瀟,杏花漸漸飄零,春要謝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