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慎

歷司馬懿、司馬昭、司馬炎三代人的不懈努力，天下歸一，都姓了“晉”。

司馬炎從打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之后，逐漸怠惰政事，荒淫無度。這家伙本來宮中嬪妃就不少，又在東吳末帝孫皓那兒接收了五千江南美女，致使后宮人數(shù)膨脹到上萬人。不過這還難以令晉武帝滿意，他居然下令全國禁婚，所有未婚女青年都得先經(jīng)皇上過一遍篩子才行。

民女難嫁，可帝王家的兒女嫁得好。

司馬炎親自給女兒常山公主選定的駙馬就是當(dāng)朝名將王渾的次子王濟。

王濟生活上麗服玉食，揮金如土。當(dāng)時京城洛陽土地寸土寸金，王濟喜好走馬射箭，斥資建起跑馬射場，并且用錢幣輔地，人稱為“金溝”。

司馬炎的舅舅王愷也是身家上億的人，他家中有一頭牛名叫“八百里駁”，是一頭能日行八百里的神牛。王濟很壞，拿出一千萬找到王愷打賭射牛。他在百步之外，一箭便將神牛射死，還把牛心挖出后才揚長而去。

有一次，王濟在府上設(shè)宴請老丈人司馬炎吃飯。但見酒宴上食器珍貴，珍饈多多。晉武帝食欲踴躍，吃得津津有味。這時忽見一款用琉璃器皿盛的蒸豬肉呈上來，晉武帝品嘗后，為其無比的美味驚訝不已，忙問：“這是如何做的？”王濟回答說：“以人乳蒸之?！?/p>

晉武帝聽后，當(dāng)即臉上出現(xiàn)不悅之色，放下筷子退席而去。

司馬炎并不是惡心吃不下去，而是心中醋意泛濫，一百個不平衡：老子貴為皇帝，吃的東西反不如你們這些做臣子的！

王濟家并不止一味佳肴稱奇，“鮮羊奶酥”也堪稱駙馬府家宴中的翹楚。

顧名思義，這個菜是用鮮羊奶做出來的。

一次，晉代著名文學(xué)家陸機到駙馬府拜訪王濟。王濟擺出數(shù)斛鮮羊奶酥招待這位貴客，并好奇地問：“你的家鄉(xiāng)江南有什么比得上這個的？”陸機回答道：“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狈g過來就是：“我們江南千里湖出產(chǎn)的莼羹，不必放鹽豉就可與羊酪媲美??！”

鹽豉是古代的豆醬，也稱豆豉?！夺屆匪專骸棒?，嗜也。五味調(diào)和，須之而成，乃可甘嗜也?！秉S豆經(jīng)精選后，浸透，煮熟，拌以米曲，密封發(fā)酵，加鹽，釀漚久之，風(fēng)干便成豆豉，作調(diào)料有提味作用?！妒酚洝へ浿沉袀鳌吩浴胞}豉千盒”作為衡量巨富的標(biāo)準(zhǔn)刻度尺。

陸機拿不放鹽豉的莼羹叫板羊酪酥，足見此羹必然珍美。賈思勰在《齊民要術(shù)》中表示：作羹用的配菜，莼為第一。

江南的農(nóng)歷四月份，莼菜在生莖而未長出葉子時，叫做雉尾莼，是莼菜中第一肥美佳品。如果魚膾配以此時的莼菜做羹，其味更為鮮美。

經(jīng)過陸機這眉飛色舞地一說，由王濟帶頭，“魚膾莼羹”在晉代上層貴族中很快成為最時尚的菜肴。

晉武帝遭遇類似女婿王濟這樣的尷尬并不止一次。大臣何曾因在廢曹立晉的過程中擁戴司馬炎有大功，是晉朝開國第一元勛，官封太尉，直至太保兼司徒，爵位也由侯晉升為公。何曾生活奢侈，狂妄至極，他“日食萬錢，猶曰無下箸處”，比王濟的奢華有過之而無不及，并把所食菜譜整理成一冊傳世的名菜大全——《食疏》。

每次宮廷舉行大宴，何曾都對御廚做出的菜看都不看一眼。司馬炎只好允許何曾的隨從去取自家飯菜。何曾的表現(xiàn)分明是一種僭越行為，可晉武帝全靠著這些人抬轎，只能同意何曾此后自帶廚膳參加宮廷宴會。何曾的兒子何劭的驕奢程度更是超過了老爸，“食必盡四方珍異，一日之供以錢二萬為限。時論以為太官御膳，無以加之”?；实鄣挠绮患俺甲拥募已?，司馬炎這個帝王也夠差勁的了。

其實，晉代宮廷中的美味也不少。以下做稍許羅列。

五味脯：這個在皇室中最受歡迎。做五味脯一般在農(nóng)歷二月和九、十月間；牛、羊、獐、鹿、豬肉都成，切成條狀和片狀均可，但一定要順著肉紋切。做法上很煩瑣，先把肉上的骨頭捶碎煮成骨汁，掠去浮沫，放入豆豉再煮，至色足味濃，漉去滓下鹽。將切細(xì)蔥白搗成漿汁，加上花椒末、桔皮和生姜末，將肉脯浸入鮮汁中，用手搓揉，使其入味。片脯需浸三個晝夜以上，待條脯完全后，取出后用細(xì)繩穿掛在屋北檐下陰干。條脯到半濕時，反復(fù)用手捏緊實。脯制成后放到寬大清潔的庫中，用紙袋籠裹懸掛好，到夏天再吃。

胃脯：也即是羊肚脯。每年到農(nóng)歷十月，御膳的工作人員就忙碌起來，他們將羊肚去污，內(nèi)外洗凈，放入有五味及香料調(diào)和的湯中，煮燙至七八成熟，取出，再撒上椒末和姜粉，等待曬干。

鱧魚脯：鱧魚俗稱烏魚。其制法是先做極咸的調(diào)味湯。湯中多放生姜及花椒末調(diào)味，然后將湯汁灌滿魚口，用竹杖貫穿魚眼，十個一串，魚口向上，掛在屋北檐下。到來年的二月、三月即成，這時把魚腹中五臟生刳出來，加酸醋浸漬，吃起來其味雋美。也可將魚用草裹起來，用木槌輕捶魚肉，其肉白如雪，味道鮮美，難以名狀。過飯下酒，極是珍貴之食。

胡羹：這個本是中亞地區(qū)的飲食之法。自西漢張騫通西域后，有許多飲食方法傳入中原，胡羹即是魏晉南北朝時宮廷中的流行食譜。胡羹的制法為：羊肋300克，加羊肉200克，水400克，煮熟后，將肥肋骨抽掉，切肉成塊，加蔥頭500克、芫荽500克，并加以安石榴汁數(shù)合調(diào)味。安息為伊朗高原古代國家。安石榴是安息石榴的簡稱，也就是從伊朗傳入的果品。

胡炮肉：這個也是西域食法。取一歲小肥羊，現(xiàn)殺現(xiàn)切，精肉和脂肪都切成細(xì)縷菜絲，下入豆豉中，加鹽、蔥白、姜、花椒、蓽拔、胡椒調(diào)味。然后將羊肚洗凈翻過來，把切好的羊肉裝到里面，以滿為度。在凹坑中生火，燒紅了，移卻灰火，把縫合好的羊肚放在火坑中，再蓋上灰火，再起火燃燒，約燒煮一頓飯的時間便熟了，其肚香美異常。

雕花蜜漬枸櫞子：這是一款外國進(jìn)貢的宮廷點心。據(jù)《南方草木狀》載：“鉤緣子形如瓜，皮似橙而金色。胡人重之。極芬香。肉甚厚，白如蘆菔（蘿卜）。女工競雕鏤花鳥，漬以蜂蜜，點燕檀（胭脂），巧麗妙絕，無與為比?！辫蹤醋佑置蹤?、香櫞，為蕓香科柑橘屬植物，在中國嶺南的廣大地區(qū)已有兩千余年的栽培史。這個外表跟柑橘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枸櫞子并不算什么稀奇物，但是經(jīng)過食品雕刻加工后就尤其顯得珍貴了。

公元284年，羅馬（那時中國稱其為大秦）的近衛(wèi)軍長官戴克里先取得了帝國政權(quán)，他采用東方君主的宮廷朝儀，改羅馬元首制為多米那特制，也就是君主制。戴克里先為了表示友好，這位東方小學(xué)生上崗后即送給晉武帝十缶雕花蜜漬枸櫞子。司馬炎感到珍味稀有，還給了舅舅王愷三缶，讓他拿著這個枸櫞子向西晉首富石崇斗富炫耀。

今天看來，當(dāng)年雕花蜜漬枸櫞子的制法沒有什么太高的雕刻技術(shù)含量，先將枸櫞去皮，在果肉上雕刻出花鳥狀，放在罐子里，用蜂蜜浸漬30天左右，用胭脂染色就OK了。這種雕刻技術(shù)在春秋時代，中國人就會，據(jù)《管子·侈糜》六：“雕卵然后瀹之，雕撩然后爨之?！薄暗衤选奔丛诘皻ど峡袒y，后又稱為“鏤雞子”、“畫卵”等，“雕撩”即木雕的房屋、車馬。兩者都是用來在清明前后祭祀祖先的一種習(xí)俗?！暗衤选笨梢灾罅顺裕暗窳谩眲t拿到祖墳前焚燒。

最后再說說蒸豚。

蒸豚即蒸乳豬，這是晉代宮廷的席上常見的珍品。這個蒸豚多少與晉惠帝司馬衷有關(guān)系。

司馬衷是晉武帝的兒子，也是史上著名的白癡皇帝。

有一年又鬧旱災(zāi)又是鬧蝗災(zāi)，餓死了許多老百姓。晉惠帝接到這個報告，卻很吃驚地說：“何不食肉糜？”

災(zāi)民們連飯都吃不上，上哪里去吃肉糜??？

肉糜一般被解釋為肉粥。糜有爛、碎之意，而晉惠帝所說的“肉糜”會不會就是蒸得爛熟的乳豬米飯？有待考證。

不需考證的是晉武帝的其他一些兒子，眼見晉惠帝這般愚蠢糊涂，紛紛行動起來，展開篡奪帝位的車輪大戰(zhàn)。

在“八王之亂”中，司馬衷被毒餅藥死，天下大亂，“五胡亂華”，短命的西晉王朝也隨之滅亡。